「哇?」
「干、幹什麼?」
利扎貝爾把難以看出表情的甲蟲臉湊近兩人,輕笑著說道: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總之你們就跟我一起來吧。」
當然,兩人自然不可能以正面意義來理解他所說的「好事」了。
儘管整體上顯得很平坦,但是每個山峰都呈現出突兀的銳角狀——這樣的山容,大概是這個地域的特徵吧。冰冷而澄澈的空氣,也進一步襯托出岩石上僅有的一點綠色植物,感覺非常舒暢。
「時節為隆冬。這樣的季節還真是不太湊巧。」
從鎧甲中延伸出來的衣服隨風飄拂,盟主開口說道。
「如果是春天的話,也應該會盛開更多美麗的鮮花吧。」
站在崖邊的同一個人,接著以少年的聲音說道。
在「他」的身後,有一位少女正蹲在那裡,輕輕用手撫mo著隨風飄動的綠草。
那正是頭戴白帽、身披斗篷的三柱臣之一,巫女「頂之座」黑卡蒂。
「已經足夠了。冬天也有冬天的喜悅……而且——」
少女瞇起眼睛說道:
「如今無需在高峰之巔祈求您的聲音,也能跟您交談。我,僅僅是這樣……」
「冬天有冬天的喜悅……嗎……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子忍耐討來的吧。」
「……」
這次,她並沒有回答盟主的話,只是默默地用手指撥弄著綠草。
他沒有強求回答,只是眺望著遠方的山嶺盡頭。
彷彿是為兩人祝福和助興似的——
叮啷……
一陣幽玄的琴音,在山間迴響起來。
「看似寒鼕鼕已去,不似春來春已至……」
在兩人身後,坐在高高的岩石上的樂師,正彈著一個古舊的琵琶唱起歌來。深深蓋住眼睛的三角帽,豎起衣領的燕尾服——以這樣的裝扮掩藏著臉面的怪異人物。
「那是暫時性的幻覺,還是迷惘時的惡作劇呢……」
那正是在不久前進入了「星黎殿」的「使徒」——「笑謔之聘」洛弗卡雷。
他是一個不受干涉、也不受迫害,同時也不會受到讚賞,只被允許在那裡演奏琵琶的特殊存在。
正因為如此。「他」現在並沒有說什麼,黑卡蒂也沒有回頭去看他。
「知道的就只有彼此的心……」
即使如此,洛弗卡雷就像把自己當成空氣一樣,就像把自己當成點綴空氣的存在一樣,彈了兩三下琵琶,又唱出幾句即興的詩歌。
過了一會兒,一陣風吹來,少年的聲音向著背後從要塞「回到」這裡的美女說道:
「貝露佩歐露,剛才的『使徒』是佈告官嗎?」
「是的。」
在三隻眼中的右眼上戴著眼罩的三柱臣之一,參謀「逆理之裁者」貝露佩歐露,以優雅的姿態單膝跪在岩石地面上。
她和黑卡蒂這幾天都陪伴著在山間散步的盟主,在不熟悉的陽光之下遊玩。集中到「星黎殿」的「使徒」們看到她們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外界的姿態,都一個個驚愕不已.有的還氣憤得瞪眉瞪眼。對於這一點,她們也只有在內心苦笑了。
雖然她們也很清楚這種毫無防備的做法會引起成員們的不安,同時也應該有人對她們所受的待遇感到不滿。不過只要是盟主的要求,那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而且她們也明白,這種行為對「他」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確認工作。
說到要安撫眾心的話,她們最多也只能做到在重要的協議和傳令時回去「星黎殿」這一點了。剛才,她也是回去「星黎殿」接受了下屬的傳令和報告。
參謀低下頭,開始向盟主作出這幾天來最重要的報告。
「是將軍『千變』修德南派人傳來的急報,昨日深夜。據說已經把上海外界宿總本部攻陷了。外部的基礎準備,到這裡就基本結束了。」
「很好。我不在的期間,『千變』的本領看來也沒有絲毫的生疏。」
盟主的聲音作出稱讚——
「這樣的話,火霧戰士陣營暫時應該會集中精力進行善後處理和對現有勢力圈的警戒,沒有餘力向外部布網了吧。我也可以不必擔心受到多餘的介入,安心到她身邊去了。」
少年的聲音接著說道。
貝露佩歐露保持著低身的狀態,向頭上的盟主問道:
「能做到嗎?」
對於這個可以理解成多層意義的疑問,盟主並沒有馬上回答。
在混入了霧氣的山間寒風中,在時隱時現的明媚陽光下,只聽到衣服不斷飄拂的聲音,沒有回答的空白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貝露佩歐露在心底裡蒙著一層不安的陰雲。
那是這兩周來,看到實現了歸還的盟主的言行舉止而產生的感覺。
本來為歸還的盟主準備的容器,是完全不介於「密斯提斯」這種剩餘物的、更為安定的媒體——也就是專用的接收裝置「暴君」。
但是……之所以變更成現在這樣,通過與「密斯提斯」的精神同步而自由自在地操縱其身體的形態,正是因為盟主自身的意志使然。這是因為他對寶具「零時迷子」轉移後充當了幾個月宿主的少年產生了興趣,同時也認同了他是擁有足以跟自己同步的思維和志向之後作出的選擇。
儘管形式上偏離了原本的計劃,但現在卻沒有生什麼問題。不僅如此,他在言行舉止上也沒有絲毫的躊躇和迷惘,充滿了跟過去的他一模一樣的霸氣。
只是.卻生了兩個奇特的、出預料範圍的現象。
第一個。不知什麼原因,他的身上具備了異常敏銳的探知能力。
第二個。他出來的聲音,是盟主和少年交混在一起的、也就是處於所謂的混合狀態之中。
那是編製自在式的盟主、從遠處接收回來的黑卡蒂,以及進行解析和實際運作的「探耽求究」丹塔裡奧教授——所有的人都無法以理論解釋的、徹頭徹尾的怪現象。
(而且,在沒有進行測試運作的前提下,把無數極度複雜的自在式一下子就應用在正式運作上,出現這種細微的障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影響的關係,他馬上就下達了計劃的修正命令。
也就是,對掌管審判和斷罪的「天罰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的處置。
進一步來說,就是對其契約者的處置。這個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不必多說。是跟身為「密斯提斯」時的盟主有著緊密關係的存在。這個修正,到底是盟主的深謀遠慮,還是基於少年的私情呢——因為執行御命的利點和個人意圖相一致的部分非常多,所以很難猜測到他的真正用意。
關於處置的方案已經考慮好,準備也已經做好了。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能不能做到呢?如果不能做到的話,「他」會不會就這樣生崩潰呢?
她們[化裝舞會]實現御命的道路雖然看似一帆風順。但其實卻是以最不確定的東西作為中核向前猛衝。一向做事慎重的她感到不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真的是,不能事事如意。)
可是,蒙在她心胸中的陰雲,對她來說卻並不是令人不快的東西。相反,她甚至對此感覺到喜悅。因為在以「隨心所欲地生存」為宗旨的「使徒」之中,只有她具備了「正因為是不如意的事才有挑戰的價值」這種特質。
(沒錯,針對這個不測的事態,我也預先做了一個準備……等那個到達之後,再慢慢進行分析和解明也不遲。)
現在這位詭計多端的「魔王」,正感覺到一種不同於自嘲,而是類似於滿足感的複雜怪異的喜悅之情。
(我還真是個無可救的人。)
這時候,面向著那樣的她——
「並不是能不能做到……」
盟主的聲音一邊說一邊向她走近。
「是絕對要做。僅此而已。」
以少年的聲音說完後,站在了貝露佩歐露的面前。
接著,盟主向她笑著說道:
「以前的事也是這樣,我好像總是讓你煩惱呢。總是這樣依賴著你的『喜悅』,結果卻給你帶來了莫大的辛勞。我還真是個不懂體貼的盟主。」
對於盟主正確地估計到了自己的內心,貝露佩歐露產生了一種既非喜悅也非焦躁的感覺,不由得以平伏的姿態藏起了臉。
「那樣的事——」
這時侯,少年不經意地握住了她的手——
「但是,我不會再失敗了,即使為了你們。我也必須成功。」
「——!?」
以緩慢而輕盈的力量拉起了那隻手,讓她站了起來。
盟主注視著任何人都未曾見過的、面露呆愣表情的她:
「小小的人類身體,也不是太糟糕呢。」
少年溫柔地以指尖撫mo著她的眼罩。
「因為,可以這樣子跟你們互相靠近,互相接觸。」
「……是。」
面對總算回了一句話的貝露佩歐露——
「是的。」
以及轉過身來作出清晰回答的黑卡蒂——
「這幾天來我一直帶著你們毫無防備地到處走。這一點還希望你們見諒。不過,我無論如何也希望感覺一下,這種充滿擴展性的真實世界……跟你們一起。」
盟主如此說著,然後抬頭仰望著天空。
「果然,還是必須要這樣才行。」
以少年的聲音說完,又環視了一下大地。
叮啷……
洛弗卡雷又開始彈起了琵琶。
「遠望能點綴視野,置身其中則令人心曠神怡……啊啊,那完全就是……世界。」
領悟了詩歌意圖的盟主,又再次回頭看去。
在幾公里遠的地方降下的宮橋——從包裹著「星黎殿」的隱匿之殼「秘匿聖室」內延伸出來的、看上去就好像從空中突然出現的鋪板吊橋上,一個不可思議的物體正從那裡走下來。
那是漂浮在空中的、大小跟人類差不多的胭脂色方柱體。
上面插著一根火把的那個不可思議的東西,正以奔跑的度向著他們這邊靠近。
貝露佩歐露立刻跟「他」拉開了半步的距離.以正面迎向那個物體。
「怎麼了,費可魯。」
「是!」
這個方柱體,正是作為「星黎殿」的守護者名揚天下的「紅世魔王」——「嵐蹄」費可魯。
要正確形容的話。方柱體是他以防禦自在法「馬格尼西亞」生成的東西,也就是像棺柩一樣把自身容納在裡面。
他的外表,是一個身穿寒酸西裝的中年男性,配搭上尖角、蝙蝠翅膀、帶勾的尾巴以及一柄大彎刀——這樣一種露骨到極點的惡魔姿態。不過也並不具備遇到日曬就會怎麼樣之類的惡魔特性。
現在他之所以這樣子隱藏著自己的身姿。是因為一個非常滑稽的理由。
不僅僅是守護「星黎殿」,在貝露佩歐露不在的時候還負責代為裁決事項的這位「魔王」,平時都是以自己的真面目跟成員們相對的。
舉起在頭頂上的火把「托利比亞」……通過使用這個「銀沙迴廊」的操作空間誘導裝置,他就能把「秘匿聖室」的力量纏繞在身上隱藏自己的強大氣息,偽裝成普通的「使徒」身份,在「星黎殿」裡進行巡察。這並不是以陰險的監視為目的,而是為了從成員的角度來體會組織的形態而採取的措施。
由於這個緣故,在可能暴露於眾目之下的地方,作為「嵐蹄」向三柱臣請求謁見的時侯,他不得不進行現在這種可笑的偽裝。
「怎麼了……?不。」
只是遵從計劃的安排而出現——貝露佩歐露本來應該知道這件事,可是現在為什麼又反過來問自己了呢?雖然他對此感到很可疑,但又想到總之還是該先作報告,所以就讓方柱體啪嗒地向前倒了下來。他似乎把這當作是平伏身體的姿勢了。
「報告盟主,謁見典禮的準備已經完成了。」
面對這種誇張的態度和話語,盟主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辛苦你了,『嵐蹄』。」
少年輕聲催促其他人說道:
「那麼,我們走吧。」
叮啷……
彈了一聲琵琶後,洛弗卡雷就從岩石上跳了下來。
黑卡蒂也伴在「他」的身邊,貝露佩歐露則站在相反的另一側。
身後跟隨著方柱體狀態的費可魯,眾人慢慢地向前邁步。
邁向接下來即將展開的、屬於他們的戰鬥。
位於移動要塞上半部的城寨部分。跟秘密設施眾多的下半岩塊部分不一樣,基本上不存在多餘的房間。
雖然在當初建造的時侯也許曾經存在過,但是隨著戰鬥歲月的推移,這裡已經被改造成更適宜戰鬥、更實用的形式了。
即使是這樣的城寨部分,也還是有可以稱為例外的區域。
從雙塔城門沿直線往前走,在穿過平常一般不打開的三道大門之後到達的大廳,那是一個兩側各有兩排粗粗的圓形列柱的五廊式大伽藍殿。列柱之間以平緩的拱廊相連,並向著寬廣的天花板延伸融合,形成一個平面,看起來也好像一條石造的隧道。
在中央鋪著的厚厚絨毯前方——也就是伽藍殿的最裡頭,有一個十幾級階梯高的舞台。在絨毯的前方並不是祭壇,而是設置著另一層更寬廣的、舞台上的舞台。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描繪著滿滿的彩色壁畫。作為樣式,那並不是通常能見到的宗教性圖畫。只是描繪著一個巨大的身姿和無數個小小的身姿。
描繪在中央的是一條盤踞著的巨大黑蛇。展開在其背後的是無數奔跑著的「紅世使徒」——
任何人都沒有跟任何人生鬥毆、沒有互相廝殺、沒有互相啃咬,只是以黑蛇為中心一直往前奔,這就是他們[化裝舞會]的存在姿態了。
「給我等著瞧吧,不知哪根蔥的傢伙。就讓我來親自教會你對待參謀閣下和大御巫的禮儀。」『
現在,許多對這個繪畫有所理解的人,以及許多對這個繪畫感到莫名其妙的人——[化裝舞會]的成員們,都密密麻麻地擠在離絨毯幾步遠的位置上。
在漫長的歲月裡都空著王座的盟主,終於成功實現了歸還。
從現在開始,就即將舉行謁見的儀式,以及御命的下達。
「真、真的要幹那麼誇張的事!?」
實際上,有許多成員都是第一次聽見御命這個詞。通曉其真實情況的就只有貝露佩歐露的親信和一部分的佈告官而已,而知道其存在的也只限於一些身經百戰的搜索獵兵和巡迴士。大半部分的成員都只認識到那是對組織來說是絕密的「某件事」。
「算了吧,利扎貝爾!那樣絕對是很糟糕的啦!!」
由於事前已經通告了這個秘密即將被揭曉,它們之間的熱烈氣氛,也在事前達到了最**。畢竟(雖說大部分人都只是聽說過傳聞)這是「那個」盟主認真執行的計劃。那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美妙、或者是無比壯大的計劃了。
「有什麼打緊的。我們可不是因為對方地位等級高才抱有敬畏和傾慕之情的。唯有力量——只有這個才是決定彼此存在方式的標準。」
當然——存在於過去幾千年前的盟主所懷抱的御命,不管怎麼說也相隔太遙遠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完全無法理解。那些人只是單純順應著周圍人的狂熱情緒,對即將來臨的典禮懷抱著期待。
「可是,怎麼偏偏要對盟主來做那種事……」
「而且什麼位階的。盟主大人可不是能用那種東西來衡量的偉人啊!?」
在這樣的氣氛中,有三個人並沒有順應那種狂熱情緒,而是在牆邊爭執著。
不必多說,那當然是斯托拉斯和皮爾索恩,還有利扎貝爾了。
前者的兩人被利扎貝爾的巨大身軀以上面的一對手臂抱著不斷掙扎——從表面上看來,那實在是一幅隨罕見卻很有趣的光景。
但是,對於本人——尤其是被抱著的兩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騷動。不管結果如何,他們也毫無疑問會被掛上「搞惡作劇的同黨」這個嫌疑。
至於利扎貝爾,他本來也不是一個愚蠢的男人。也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行為到底會帶來什麼結果。但是現在,想要試一試他是不是值得自己敬重的貝露佩歐露和黑卡蒂侍奉、並以力量確認他有沒有侍奉的價值——他已經被這種自於強烈忠誠心的衝動和漏*點沖昏了頭腦。
「有什麼偉人不偉人的,你看吧。」
他以頭上的三個角向喧嚷中的成員們的後方——大伽藍殿的邊緣指了一下。
在那裡。有一個人正靠在牆壁上嘀嘀咕咕地說著些什麼,是個陰氣沉沉的男人。在堅硬的長下,以布片纏捲著臉,以斗篷遮掩著身體——正是殺手「壞刃」薩布拉克。
「那邊也是。」
他接著又用角指向別處——那是隔著中央絨毯的另一側的最前列。
一個戴著三角帽、身穿燕尾服的樂師,正靈巧地保持著平衡坐在豎起來的琵琶頂端。那就是先一步來到謁見大殿等待著盟主到來的「笑謔之聘」洛弗卡雷。
「把那種稀奇古怪的傢伙拉攏進來,讓他自由自在地在『星黎殿』里昂闊步……這是至今為止都沒有過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盟主來了之後才變得有問題的。」
忠誠心關係到歸屬意識,而歸屬意識也會產生排斥性。他的敵對心,都完全是以中途亂闖入組織的人們為目標的。
「可是『壞刃』大人的協助,對我們來說反而是求之不得的事。至於洛弗卡雷,如果是那一派的人,也多半會來看熱鬧吧。這跟盟主應該是扯不上關係的!」
「就是啊,而且你到底怎麼知道把那些人叫來是因為盟主的命令嘛!?」
面對繼續想要說服他的斯托拉斯和皮爾索恩,利扎貝爾卻彷彿橫了心似的——
「哼,既然你們知道了我的企圖,那就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你們放開。為了創造『被我抓住』這個借口,你們就好好在這裡掙扎吧。」
說出了這樣的無理要求。
被抱著的兩人,對這個「魔王」已經深陷於自己的計劃而聽不進任何道理的事實,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
(可惡,這樣的話。)
(真是的,拿他沒辦法。)
正當兩人懷著即使在典禮中造成騷動也在所不惜的決心,開始注入力量的時候。
那一瞬間——
靜……
周圍彷彿響起了肅靜號令一般,大伽藍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因為只有城主一黨才被允許通過的大門,現在已經被打開了。
在這樣的寂靜之中,兩人不禁對是否該採取行動感到猶豫。
趁著他們猶豫的這個時機,利扎貝爾立刻釋放出了自己的力量。
在抱著兩人的上面那對手臂下方,位於腹部的一對手臂大大張開,纏繞在上面的珠鏈立即化作了無數的小珠子,向周圍散開。
(啊!)
(笨蛋!)
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兩人被扔開了。
在他注視的前方——帶領著身邊漂浮著鎖鏈的貝露佩歐露和手持錫杖的黑卡蒂,盟主走了進來。承受著異形人形、大小使徒們的無數凌厲視線,也沒有露出絲毫動搖的神色,「他」只是悠然自得地踩著厚厚的絨毯,堂而皇之地向前邁步。
那是一位後腦懸垂著一條黑色的龍尾、身上披著緋紅色的鎧甲和衣裳的少年。
雖然容貌並不是特別華美,但是卻給人一種異樣的冷靜感。
就連「使徒」先用以衡量力量強弱的氣勢,也非常難以捉摸。
不明來歷的人物——這就是他們所抱有的第一印象。
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禮儀步驟,黑卡蒂和貝露佩歐露在中途停住了腳步。
只有盟主一人,彷彿要充分顯示出自己的存在一般,繼續在大伽藍殿的中央向前邁步。
那個「所謂的盟主」在某個位置上停住了腳步。
他面露笑容——
「報上名來!!」
厲聲向著群聚在面前的「使徒」們伸出手來。
聲音所到之處——在面對這種突然行動大吃一驚的「使徒」們後方。被知道了企圖的利扎貝爾不禁心頭一振。然後,他同時也理解到,這正是盟主向自己出的、到舞台上去的邀請。
想要狠揍他一頓,想要試試他的實力,想要奔跑,想要衝撞,想要戰鬥——
那是對所有的這一切的、「yu望的肯定」。
被點燃了內心火種的「紅世魔王」,把湧上心頭的瘋狂喜悅,化作了怒號聲作為回禮。
「我是巡迴士『驀地祲』利貝扎爾!!」
蹬!他的巨大身體向前踏出一步,位於前進道路上的「使徒」們都紛紛被推開一旁。
擠滿了整個大伽藍殿的成員們,馬上就因為「代表者」的突然登場而沸騰起來,爆出狂熱的聲音。
面對這種變故。早已有所預見的貝露佩歐露顯得一臉平靜,漠不關心的黑卡蒂保持著冷冷的態度,明知這樣也放著不管的薩布拉克則露出別有深意的神色,吃驚的洛弗卡雷則滿面喜色,各自都在旁觀望。
衝破了叫喚和喧嚷中的人潮——雖然所有人都沒有打算阻礙被挑戰者,紛紛向後退開——幾乎有大象那麼高大的三角甲蟲,跟他的外表不一樣,並不是一個光會橫衝直撞的莽漢。從他本人的角度看來,既然接受了邀請,他就不打算在舞台上表演出差勁的舞蹈。準備已經早就做好了。
「請展現出您的力量,讓我看看是否有資格成為我們的盟主吧!」
在再次迴響起怒號聲的大伽藍殿中,撒落在地的小珠子化作了茄紅色的火焰膨脹起來。火焰互相纏繞在一起逐漸成形,最後
形成了七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姿態。只有真身的利扎貝爾向前踏出
一步,八個身體從八個方向包圍著盟主,就好像方位各不相同的
八面鏡子一樣。
看到那率先邁出的一步,盟主馬上感受到了挑戰者的勇氣。
他令身體輕輕地飄上空中。
剛開始以為他要逃掉而怒火中燒的利扎貝爾——
「!」
卻馬上就現。他飄浮在某個高度時就停止了。然後,當他理解了那是正好跟他正面相對,「接受挑戰的位置」時,內心頓時就感到無比興奮和雀躍,身體也同時向前猛衝起來。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出了如歡呼聲般的咆哮,把渾身的力量凝聚在三個角上起了挑戰。下一瞬間,有著同等威力的七個分身也同時湧了過去,把位於中央的、身體遠小於他的盟主包圍起來——
轟隆——!!
激烈的衝撞聲震撼了空氣。
震撼著腳邊和腹部的餘韻逐漸消散——
「——很好。」
「!?」
取而代之的,是盟主那沉穩的聲音迴響在四周。
「能成長到這個地步,很好。」
「嗚噢、噢!?」
面對驚愕不已的利扎貝爾的本體,盟主用右手抓住了他的角的尖端。他並不是像握棒子一樣橫著手來握,而是以抓住位於前方的東西一樣,從正面緊緊握住。身體並沒有從漂浮的位置移動分毫,少年的表情上浮現出強烈無比的、彷彿正在旺盛燃燒似的喜悅之色。
仔細一看,只見七個分身都被他從後腦伸出的龍尾阻擋住了。圍繞在抵擋和被抵擋了攻擊的兩人外周緩緩捲動的圓圈表面,那漆黑的鱗片上並沒有遭受到一分一毫的損傷……全員都靜止在那裡。
利扎貝爾對盟主瞬間湧現出來的無比強大的力量產生了恐懼感。
儘管感到恐懼,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退縮或者變得怯懦起來。那樣的感情,他早已將其定義為愛惜自己性命和存在的膽小鬼才會有的雜念,徹底捨棄掉了。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暇顧及那種事情。肯定了自己的yu望,把自己請過來的對手就在眼前,而且還露出了如燃燒的烈焰般的、令人陶醉的喜悅表情。
(必須起挑戰!!)
他的腦袋就只剩下這個念頭。不僅如此——
(我的戰鬥能力還有很多很多,我很想嘗試不同於第一招的各種各樣的技能,很想把所有的能耐全部使出來!現在這個、近在眼前的存在,我很想越他!!)
還被這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熱感覺支配了。
但是——
「你打響了第一槍,非常好——『驀地祲』利貝扎爾。」
在聽到對方以少年的聲音說出的稱讚之言時——
(——啊?)
自然而然地,他的一邊膝蓋就跪在了地上。接著,另一邊膝蓋也「咚」的一聲跪下,最後連四隻手掌也全部貼到了絨毯之上。被邀請而點燃了火苗、因力量互相碰撞而沸騰起來的心,在聽到這句話後,被徹底融化了。他的心胸中並沒有殘留下任何敗北感和劣等感之類的陰暗感情。
充滿著他身體的,是達到極限的驚歎和感動。
欣然接受yu望。
以擁有的力量互相碰撞。
也承認共同享受歡樂的行為。
利扎貝爾眼中的盟主,呈現出了這樣一個有資格成為他們「紅世使徒」的君主的英姿。彷彿受到了那種火熱喜悅感的傳染一般。他的全身都因為感受到比剛才撲出去的時候更強烈的漏*點而顫抖起來。
(嗚嗚——太可惜了!!)
那種震撼達到了極限。他立刻平伏著身體。
「是——!!」
他的態度並沒有絲毫虛假的成分.但同時也在內心大聲吶喊:
(戰鬥——我跟這位大人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啊!!)
以意志施加的統制由於心神的波動而喪失,七個分身全部消失無蹤,變回了無數顆珠子嘩啦嘩啦地掉落在地上。
盟主的聲音說道:
「嗯,這個身體,果然不錯。」
他輕輕把頭一甩,那如黑色流水般的龍尾在一瞬間內就恢復了原來的長度。
縱觀舞台之下,只見聚集在大伽藍殿裡的全員都跟利扎貝爾一樣,平伏在他的面前。
yu望的肯定者。
不僅僅對其強大的力量,同時更對他的存在方式本身感到敬服——在場的所有「使徒」都親身體會到這種感受,產生了自心底的喜悅,以沉默加以稱頌,並以態度表示認可。
——他正是最有資格被奉為[化裝舞會]盟主的人。
過了一會兒,少年的聲音說道:
「共同向前邁進,這種實感,非常明顯。」
他落到地上,繼續向前邁步。
在場者當中只有三人沒有平伏在地而是單膝跪下,守候在旁的貝露佩歐露和黑卡蒂(最後的一個自然是位於牆邊的薩布拉克了)跟隨在後,三人終於登上了舞台。
翻動著衣裳轉過身來的盟主,睥睨著眾人說道:
「好,站起來吧,『紅世使徒』們——我們已經沒有繼續逗留的時間了。」
位於大伽藍殿的全員。站在因騷動而被扯歪了的絨毯上的利扎貝爾也一樣,都同時站了起來。目睹了這一幕,盟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作為盟主的存在方式和持有力量的披露,應該已經足夠了。如果詳細的說明再由自己來說的話,恐怕就有點畫蛇添足了吧。他想到這裡,就以眼神跟身旁的屬下確認了一下。以少年的聲音說道:
「交給你了。」
「是。」
領命的貝露佩歐露優雅地彎腰行了一禮,久違地在他人的命令下履行自己長年以來肩負的職責——對組織下達指示。
「從現在開始,即將對[化裝舞會]成員進行御命的通達。」
完全被盟主的存在所壓倒的成員們,事到如今才想起謁見儀式上的另一個主題——足以左右自己命運的那件大事。
他們[化裝舞會]所奉行的御命。
正因為對盟主的敬服和敬畏感情的強烈,期待感也在不斷高漲。儘管沒有人明確說出什麼話,但是大伽藍殿內已經充滿了深沉的議論聲了。
認識這個名字的人——尤其是站在牆邊的男人——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
從舞台後方的牆壁上,飄出了一些既像是銀色水滴也像是霧氣的光點。光點馬上形成了漩渦,保持著毫無厚度的狀態向周圍擴散。不一會兒,那漩渦就化作了空洞,逐漸被擴展成通往別的空間的道路,空洞的高度一直延伸到伽藍殿能容納的最高位置。
只要是組織裡的成員,無論是誰都曾經體驗過的這個現象,正是「銀沙迴廊」。
那是對「星黎殿」的內部空間進行重組,把遠離的場所連接起來的特殊通道。
成員們倒吸了一口氣、注視著漩渦中間——
「讓∼你們久等啦!終∼於等到出場時間,令人歡∼欣鼓舞的御命!ex床∼!的實驗,馬∼上就要開∼始了哦——!!」
被委託對御命進行技術方面的解說的男人,以高調得有點多餘的拖長聲音大聲叫喊道。
他的聲音,是從「銀沙迴廊」的漩渦裡面——不知位於要塞的哪個位置的區域傳出來的。
「這∼個實驗!能夠從根本上改∼變我們『紅世使徒』的地∼位!因∼此才稱為『御命』!我長∼年以來的研∼究,現∼在終於開∼花結果——」
「教授。大家不是都在等嗚哇啊啊啊啊!」
聲音一下子被斷絕。取而代之的是「銀沙迴廊」裡面亮起了昏暗的光亮。
能看到的,是一個圓形的物體。
然後。慢慢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個從正上方看去的圓口爐灶。
那正是周圍纏繞著黑色煤煙的爐灶型寶具「格新諾姆」。
平常總是插在那裡、或者漂浮在那上面的三個寶具,現在已經不在了。漂浮在貝露佩歐露周圍的鎖鏈「達爾塔洛斯」、黑卡蒂所攜帶的錫杖「TRIgon」、還有修德南遠征時帶在身上的「神鐵如意」,都以各自的方式存在於為實行御命而努力的人們身邊。
填滿了爐灶的灰,開始慢慢動了起來。
只以高低差來精細地描繪出立體形狀的爐灰。不知不覺就形成了某個圖像。
那正是以現在「星黎殿」所停泊的國家——日本為中心的世界地圖。
「那麼,就讓我開始說明吧。」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傾聽著貝露佩歐露的聲音。
※※※※※
位於世界角落的一個小鎮。
一個煙雨濛濛的夜晚,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正在古舊的鋪石道路上踩著危殆的步伐。
偶爾在街燈照耀下顯露出來的身姿,是一個身穿古典式西裝、瘦削得像竹竿一樣的人影。跟西裝配套的帽子,拿在手裡的手杖,再加上從舉止中透露出來的氣質,都跟老紳士這個形容非常相稱。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撐起雨傘。
在漫長的歲月中一直被踐踏至今、變得異常光滑的白色鋪石,幾乎跟被打磨得平整光亮的鏡子一樣,一閃一閃地反射出街燈的亮光。因為光源微弱的緣故,那種光亮並不足以照亮夜晚。但是看上去就好像點綴著黑暗的寶石、或者漂浮於黑夜中的光之小島一樣。
踐踏著那樣的寶石,不斷地從一個小島過渡到另一個小島的老紳士,忽然停住了腳步。
「噢,好久不見了,德卡拉比亞。」
他透過帽沿、以窺視般的視線向上看到的東西,是在霧雨之中突然浮現出來的一個自在式。
在人類大小的圓圈內有一個五芒星、中央有一個眼睛狀的紋章,彷彿還沒睡醒似的半合著。
「明明現在也不是緊急事態,真沒想到你會現身啊。」
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奇特外表,老紳士繼續說道:
「終於……動員令已經傳達到我這裡來了嗎。」
自在式沒有回答,只是時而晃動,時而旋轉,時而生變化,就這樣漂浮在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