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 第13卷 第二章 離別與離別 (下)
    「混亂不像樣。」

    就連蒂雅瑪特也罕見地以包含著感情的唾棄般的聲音說道。

    火霧戰士們進行情報交換、獲取各種支援的設施——「外界宿」。

    在分佈於世界各地的這些設施中,擁有最大影響力的一團——多雷爾之團的中樞連續遭到了不明人物的襲擊,最後被殲滅,那已經是四個多月前的事了。

    與身為其主宰者的火霧戰士「愁夢之吹手」多雷爾·庫貝利克共同進退,由負責組織的運營、財務以及戰略部門的數人組成的幕僚團「庫貝利克的交響樂」。

    緊隨其後,由負責支援以歐洲為核心的世界交通的火霧戰士「無窮之傾聽者」皮埃特羅·蒙特貝迪率領的數十名運行管理者組成的「蒙特貝迪之航路」。

    由於這兩方面的喪失而招致的混亂,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收斂,而且還有逐漸擴大的跡象。

    作為外界宿革命者而為世人所知的多雷爾·庫貝利克,一直以來都通過讓人類加入組織運營的方式來提高效率和擴大規模,但在這場混亂中,卻正是這種讓人類加入的管理構造本身大大地拖了組織重建的後腿。

    也就是說,包括多雷爾自身在內的「庫貝利克的交響樂」這樣一個讓擁有強大指導力和知識的團體鎮守中央,完全依靠其指導來揮效用的外界宿,在其意外陷落之後,人類和火霧戰士開始互相爭奪組織的主導權,結果演變成了一場權力鬥爭。

    由於火霧戰士基本上都是在年輕時代訂立契約,所以對組織運營之類的事都不太熟悉,缺乏適應性。雖說如此,但外界宿本來就是為了他們而建立的組織,沒有他們的贊同,組織就無法運作。當然,光從力量上看的話,人類也的確算不上什麼問題。

    與此相對的是,被招攬進組織的人類都是有能力的人,他們牢牢地掌握著組織的樞要部位。沒有他們就無法運作的部署以及全權委任他們負責的部門也不少。更重要的是,擁有足以跟他們對抗的智慧和理性的人,都已經在初期的襲擊中被盡數殺害了。

    最讓人頭疼的問題是,這場在旁觀者看來是愚蠢行為,但對當事人來說卻等於一切的爭鬥,並非起因於諸如誅殺對手、搶zhan有利組織等等惡黨式的簡單目的和理由。雙方陣營都是以「希望把組織變得比以前更好」這個信念為基礎而爭鬥起來的。

    按照火霧戰士方的說法,就是必須以這次的事件為教訓,把重心過分偏向於人類世界的外界宿改造成更富有戰鬥力的組織。要是不這樣做的話,就無法跟身份依然不明不白的敵人戰鬥。作為戰鬥者來說,這的確是很有道理的主張。

    而人類方面則反對那些腦袋古板的火霧戰士企圖把外界宿恢復成過去那種低效率的體制,如果要跟強大的敵人戰鬥,就更需要推進改革來鞏固組織的防衛體制。在理論上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主張。

    無論哪一方都有其道理,所以很難得出最後的結論。從組織起步開始就一直負責對重大事項進行裁定的多雷爾已經身亡,在如此非同尋常的情勢之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如果說又出現了新的危機、然後兩者團結一致抗敵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從中找到彼此間的妥協點。然而糟糕的是,那神秘的敵人自從在前段時間動了一系列的猛烈攻勢之後,如今卻好像銷聲匿跡似的不見蹤影。

    就好像在等待先前施加的重傷傷口自行腐爛一樣。

    不管是不是正中敵人下懷也好,結果雙方還是在植根於熱情的負面感情的支配下,逐漸加深了彼此間不信任的裂痕。

    當然,他們也並不是什麼策略也不考慮就互相罵起來。

    在大約兩個月前,為了對這場一不可收拾的騷動進行裁定,身為「大戰」英雄之一的「震威之結手」佐菲·薩伯莉淑以臨時指導者的身份被邀請過來了。

    但是這個英雄本來是中世紀時代的人,對現代的組織並不熟悉,而且她還有著因為討厭權力鬥爭而進入修道院的過去經歷。雖然她在戰時是個能夠讓手下兵將團結一心的能幹司令官,但對於在平時出現問題的組織進行修復和周旋的工作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以前一直都把這些細緻的集團運營工作全權交給她的生涯摯友——作為她左右手的兩位火霧戰士去處理。然而那兩人都在近代的奇禍慘劇——與[革正團]之間的戰鬥中雙雙喪命。正因為這樣,她才過上了跟隱居無異的生活,現在就算把她硬拉了出來推上指導者的位置,也不可能有什麼有效的舉措。實際上——

    「我已經打算放棄,舉手投降了。」

    身為她老朋友的威爾艾米娜也收到過許多封像這樣類似於哭訴的信件。

    不管怎麼說,即使僅考慮目前的行動方針——

    認為先要查明襲擊事件真相而四處搜集情報的人。

    傾向於討伐敵人而擅自組織黨徒四處活動的人,

    不拘泥於事件本身,打算著手重建組織的人,

    完全不合群,漫無計劃地隨機戰鬥的人……

    也是處於這麼一種一盤散沙的局面。如果連站在主導全世界外界宿立場上的歐洲也是這副模樣的話,那麼其他地域的部署就自然不可能正常運作了。

    有關阪井悠二的處置也是如此,直到佐菲採取直接出書函的非常手段,這件事才總算傳達到中樞裡面去。人人都只顧著考慮眼前的事件和自己的事情,至於這一系列的外界宿襲擊對整體來說有什麼樣的影響這類問題,他們根本就沒有考慮的餘力。當然,他們作出的回應也沒有什麼實際價值可言。

    現在外界宿的全體人員都忙著鞏固防備力量,根本沒有餘力照顧到那邊去。神秘敵人的襲擊都集中生在歐洲,也沒有對東洋上的島國進行警戒的必然性。

    巫女「頂之座」赫佳特也曾經現身於各次大規模的戰役中,如果僅僅以「嵐蹄」費可魯的隨行來判斷這次事件具有特殊性的話,這個依據也未免過於薄弱了。

    雖說秘寶「零時迷子」擁有回復「存在之力」的能力,但從大局上來看,其效能也只不過能供一個「使徒」利用而已。所以很難想像爭奪這個寶具會有什麼樣的重大意義。

    而且該寶具的原來所有者「約定的兩人」,事實上也因為擁有這個效能而幾乎沒有對世間造成危害。所以在被奪取之後,先看看有沒有造成實際危害再作定論會比較好……

    而對這種過分消極的回應而感到氣惱的「紅世」真正的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忍不住親自提出了調查邀請,然而他們的回應卻遲鈍得令人難以置信。

    他跟被譽為當代最強的「炎灼眼的殺手」在戰場上取得赫赫戰功的大戰,已經是數百年前的往事了。而且自那以後直到幾年前為止,他都一直置身於「天道宮」裡沒有露面,所以在外界宿的臨時指導部裡——人類自不必說,就連火霧戰士也一樣——對他有詳細瞭解的人可以說少之又少(只有悠二和夏娜知道,他為了自已威名衰落這件事大受打擊,還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雖然聽說佐菲也聯絡了她的舊相識——散佈世界各地的強力討伐者們,為此事做了一些準備,但那些傢伙基本上都是不依賴外界宿、喜歡獨步江湖的人,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來這裡支援也是個未知數。事實上,經過了這兩個月也還是杳無音信。

    這件事態的嚴重性,依然還沒有引起世界上任何人的注意。

    這些有關外界宿目前所處的狀況,悠二都是在幫忙整理送來的資料時聽威爾艾米娜說的。不過他的感想——

    (也沒有辦法啦。)

    就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至少他們沒有下達「馬上抹殺阪井悠二!」的命令,這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他甚至為此而感到安心。而且就算說有關於外界宿的事,對從沒去過那裡的他來說也只是對牛彈琴而已。比起這些事——

    (那個叫作[化裝舞會]的「使徒」組織,會不會在那邊也引起了騷動呢……)

    跟在御崎大橋上碰到的「千變」修德南、以及在兩個月前想要殺掉自己的「頂之座」赫佳特一起被合稱為「三柱臣」的那個——「逆理之裁者」貝露佩歐露。

    亞拉斯特爾和威爾艾米娜、甚至連瑪瓊琳和馬可西亞斯也對她有所警戒,還說「那傢伙的話幹什麼都有可能」,那會不會是這個詭計多端的人在背後操縱著一切,所有的事都是她安排的呢。雖然用道理來思考很簡單,但是眼前的世界實在過於廣闊,從感覺上來說,要斷定事情是在誰的操縱下展,是非常難辦到的。

    (大概這一點反而是那個叫貝露佩歐露的傢伙乘虛而入的最佳突破口吧。)

    他一邊這麼想,一邊注視著也許同樣是其道具之一的自身,以及搖曳在胸口的火苗——顯示出自己並非人類的證明。作為一種觀念,它看起來就像是在燃燒著的「存在之力」的結晶,同時也是身為火炬與「密斯提斯」的阪井悠二的核心。在它的周圍,漂浮著類似枷鎖般的環狀自在式。

    (刻印……麼……)

    這是在那次襲擊中,赫佳特用那把三角頭的杖(悠二並不懂得錫杖這個詞)對自己的體內深處……不,恐怕是對「零時迷子」施加的烙印。

    根據瑪瓊琳所說——

    「這就是所謂的信號機啦。那位星之公主打算在完成對『零時迷子』的刻印之後把你破壞,然後讓它生隨即轉移呢。只要在不分對像生的『戒禁』裡頭刻印上這個東西,就不能輕易對其動手腳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而聽了她這番話的夏娜——

    「即使把悠二破壞來讓寶具生轉移,也不能對他們的企圖有所妨礙……反而只會令我們火霧戰士丟失目標,所以絕對要保護悠二才行。」

    卻反而有點高興地說道。

    至於威爾艾米娜——

    「不過,既然有了這個刻印,那就意味著[化裝舞會]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動襲擊是也。所以你絕對不能有所大意,放鬆警惕。」

    則凝重地囑咐了他一番。

    剛才所說的不能放任「鬥爭漩渦」不管的那件事,加上外界宿的混亂狀況,以及只要有這個刻印在,那就算逃到哪裡去也是白費力氣——基於這一系列無奈的原因,悠二在迎來冬天之後也依然在御崎市過著人類的生活。

    另外,經歷了「銀」的顯現、赫佳特的襲擊、約翰的出現等等一連串的事件後,他身上的變化就只有那個刻印而已,並沒有出現其他人所擔心的(但是有一名凶暴的火霧戰士則對此充滿期待)跟「銀」有關的副作用和後遺症,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真奇怪啊。)

    於是,這個在離危險又近了一步的御崎市生活的「密斯提斯」少年,感覺到在自己內心深處積聚的所有抑鬱,正不知不覺地在日常生活中生了變化。

    在今天聽到喜訊之後,這種感覺變得更為強烈了。

    他感覺到的「那種變化」,並不是通常應該會抱有的不安之類的陰暗感情。反而完全相反,那是已經越了放開來想的狀態,甚至可以說是類似於可靠的踏實感。

    (現在這個刻印,在我眼裡看來,已經不再是無法解開的詛咒了。)

    跟至今為止一次又一次吃盡苦頭、被逼迫得透不過氣來的感情相反,他感到的是情緒的高漲。

    (不僅如此……我甚至覺得這就像把我跟世界相連的強烈羈絆一樣。)

    心情向著前方大大地擴展了開來。

    (僅僅是一個喜訊,就能夠讓世界生如此之大的改變麼。)

    然而,少年的這個夢想——

    「你打算呆到什麼時候?」

    卻被威爾艾米娜的一聲呼喝打破了。

    「現在開始今晚的鍛煉是也。」

    「體勢準備。」

    蒂雅瑪特也一起喝斥了他一句。

    「啊!」

    悠二慌忙挺直了腰背。

    威爾艾米娜在他的手臂上纏上了一條鍛帶。緞帶的另一端則與夏娜相連,成為了從悠二身上供給她在鍛煉中所需力量的通道。

    以前兩人一直都是通過手牽手來進行力量傳遞的,但是因為威爾艾米娜對兩人關係的進展抱有極大戒心,所以夏娜也難以直接提出反對。而且在實際應用上,如果不用這種辦法的話,兩人就很難分別進行不同類型的鍛煉。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也只有從道理上去體諒這種做法了。

    至於悠二,則只是對供給力量多寡的把握上遇到了一點困難,但不用多久就馬上習慣了這種方法。像通過感應夏娜將要使用的力量大小來控制供給相應的份量這種細微的調整,現在也已經能做到了。按照亞拉斯特爾的話說,這也屬於鍛煉的其中一環。

    在被這條鍛帶纏繞的過程中,威爾艾米娜也不忘繼續對他進行督導。

    「喜事是喜事。不,正因為有喜事,你才必須更認真地進行鍛煉,為將來危險到來的時刻做好準備是也。」

    「我知道啊。」

    「不得反抗。」

    「……」

    被封住了嘴巴無法反駁的悠二,現在幾乎是處於毫無自覺的狀態下,若無其事地走在屋頂的光滑瓦片上,完全沒有以往那種腳步虛浮的感覺。他走到了已經成為自己夜間鍛煉指定位置的屋頂最高點——屋脊的突起之上。

    腳跟之後只留有不足一厘米的空間,背後是離地有兩層樓高的地面。以火線描繪在狹窄後院地面上的封絕圖騰閃耀著熾紅色的光芒,強調著彼此之間的高度差。

    (我真的不想再掉下去了啊。)

    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最近的悠二,已經被迫多次進行從如今所站位置掉落到地面的這麼一種雖單純卻極其危險性的鍛煉。

    這並不是要求他運用身法來讓雙腳「著地」的鍛煉,而是讓他直接被拋上空中,然後直接以那個姿勢「落地」……總的來說,就是讓他像一隻被扔出去的青蛙一樣「啪嗒」地摔在地面上,以此提高在戰鬥中遇到意外衝擊時的耐久力的鍛煉。

    (雖然我也明白這是在戰鬥中很重要的技法……)

    當然,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以這種高度來鍛煉。先是從家裡的外走廊開始,等習慣之後就站到庭院的圍牆上,接著就到二樓的窗戶……是這種循序漸進的鍛煉帶來的成果。

    無論是出於本能的打滾動作,還是反射性地伸出的手,全部都被威爾艾米娜的緞帶封住了,因此當初僅僅是站在外走廊上被推了下去,他就已經難受得透不過氣,動彈不得。

    (不過,現在也多虧了這種粗暴的鍛煉方式……)

    悠二看了看身後。

    (從這裡掉下去的話也不會有大礙了吧……?)

    在五天前,(站在鍛煉指導者的立場上看)幸運的是,附近有一輛車剛好停在封絕的內部,於是悠二就從現在所站的屋脊上被狠狠地摔到那輛車的車頂上。

    至於那輛綠色的外國車子,車身被砸歪、玻璃被砸碎、輪胎被砸飛……而自己則陷進了車頂蓋裡面暈了過去。然後——

    「這也是強化耐久力鍛煉的一個環節,沒想到你卻懷疑我別有居心是也。」

    在威爾艾米娜的辯解——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那麼用力撞上去嘛!」

    以及夏娜的抗議聲中醒了過來。

    相對於車子的慘狀,被撞上去的自己卻沒有受到半點傷,這一切都是拜鍛煉所賜,可以算是值得高興的事了,但是……

    (不管怎麼說,還是會痛的啊……)

    自那麼後,每當站上屋頂的時候,他都會先確認一下附近的路上有沒有停靠的車輛,養成了這麼一個沒出息的習慣。

    雖說在封絕裡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做一些粗暴的行為,但越了那「某種程度」的話最好就可免則免了(悠二還不知道威爾艾米娜計劃著下次把他撞到附近隨處可見的磚砌圍牆上)。

    在這位有點膽怯的少年面前,作為今天的鍛煉指導者走上前來的人——

    「那麼,就由我來當你今天的對手吧。」

    正是作白襯衫加長褲的悠閒打扮、在火霧戰士中屈一指的殺手「悼文吟誦手」瑪瓊琳·朵。

    「……請多多指教!」

    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反射性地鬆了口氣,悠二故意大聲回答道。雖然感覺到威爾艾米娜好像瞪了自己一眼,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自從那個「銀」的顯現生後,瑪瓊琳也開始頻繁地參加在阪井家進行的夜間鍛煉了。她起初參加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找有關「銀」的真正身份的線索,以及確認悠二在事後是否有副作用,到了後來才開始加入他們的鍛煉之中。

    「我現他似乎具有自在師的適應性是也。」

    「秘技傳授。」

    原因就在於威爾艾米娜提出的這個請求。

    瑪瓊琳以嚴峻的目光審視著悠二,然後——

    「唔,也算是有那方面的資質……不過這僅僅是指能力上而已吧。

    「要形成性格必須花上十年,也就是說要想辦法讓他堅持到那個時候啦,嘻嘻嘻。」

    再加上馬可西亞斯這種隱含的催促,才終於勉強答應了下來。

    自那天以後,悠二一直以每週一兩次的頻度接受著瑪瓊琳的自在法講學。

    「我只會教你一些人人都會的基本功哦。剩下的就要靠你的悟性去領會了。」

    雖然瑪瓊琳丟出了一句不負責任的教育方針,但按照他的現狀來看,即使教他一些複雜的東西,他也無法實行,所以這樣子其實也已經足夠了。

    瑪瓊琳站在跟位於屋頂一側的悠二相隔幾步遠的屋脊上(威爾艾米娜和她背對背地站在不遠的位置上,與她正面相對的是接受她指導的夏娜)。瑪瓊琳和從她右腋下的書型神器「格利摩爾」出聲音的馬可西亞斯,各自宣佈了鍛煉的開始。

    「要開始了哦。」

    「好勒,那麼就先從生火開始吧。」

    既非平常的那副鬆弛面容,也非戰鬥時那種勇猛咆哮的姿態,身為名震天下的自在師的這位女傑,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接受鍛煉的少年。

    「是!」

    懷著收緊身心的意念,悠二把右手向前伸出。

    (先是,嗯……)

    在胸前緊握拳頭。

    (構成我身體的「存在之力」……用心去感覺在無意識中對其加以控制的意志總體的運作,並將其置於自己支配之下。)

    被教過的這些難懂的詞彙——最近他終於通過實感理解到其意義所在了。

    (將從我的存在邊緣零落的一絲微弱力量集中在拳頭上……)

    把胸前的拳頭以手掌向上的方式慢慢往前伸出。

    (然後把火焰的印象具體化——)

    跟意念完全吻合——

    彭!

    大小恰好到好處的火焰,在手掌上點燃起來了。

    顏色是銀色。

    那是火霧戰士「悼文吟誦手」瑪瓊琳·朵花費了數百年歲月來追蹤的仇敵、寄居在悠二體內的神秘怪物——「銀」所擁有的火焰顏色。

    「……」

    面對那種已經成了每天必見之物的火焰,瑪瓊琳瞇起了眼睛,稍微蹙起了眉頭——然後,又哼了一下鼻子。

    「……構成時間看來已經縮短了不少呢。」

    「謝、謝謝指導。」

    對她在剎那間散出的那股強烈殺氣還沒有習慣的悠二,總是不自覺地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至於瑪瓊琳,則已經對此不再介意了。

    「接下來就要確認一下你有沒有做好預習了哦。」

    「咦?」

    悠二馬上大吃一驚,想到自己的準備不足而慌了手腳。

    「呀哈哈哈!從細心的指導到留下壞心眼作業的這些老師作風,看來你都已經學得像模像樣了嗚噢!?」

    瑪瓊琳一巴掌封住了搭檔的嘴巴,然後順勢把手掌橫向揮出。從剛閉上嘴巴、被夾在右腋下的「格利摩爾」中,飛出了一張輕飄飄的紙片。

    瑪瓊琳看也沒看那紙片一眼,就對悠二作出了指示。

    「讓你手上的火焰脫離自己的身體,打到這張紙上來……時間限制為五秒。」

    「好了,開始!」

    聽到了立刻出號令的馬可西亞斯的聲音後——

    「——!」

    悠二馬上集中精神,抬頭注視著飄舞在封絕上空的紙片。

    (讓現在手上的火焰離開自己——)

    這是為了學會「火焰彈」——通過敵意和害意的指向,以及讓破壞的印象具體化這些最簡單的構成原理實現的自在法——而進行的鍛煉。

    火霧戰士和「使徒」,多數都是以結合自身精神特質的形式來構築和運用一些獨特的自在法。那都是別人無法模仿的、簡直可以說是個性的產物。不過在眾多的自在法當中,也有一些共通的技術,那是任何人都會使用的自在法。火焰彈和封絕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要進行自在法的基礎鍛煉的話,這無疑是最合適不過的課題了。

    (——把力量指向那張紙!)

    悠二注視著飄在空中的紙片,把它飄舞在空中的姿態牢牢印在意識中,然後在腦海中強烈地想像要向那個位置施加害意。隨著他的意念變化,手掌上的火焰就像被捍過的粘土似的,變成了細嘴瓶子般的形狀。然後,瓶嘴的部分一下子伸長——

    嘶啪!

    那延伸出去的火焰貫穿了紙片,在銀色的火光中將其燒成了灰燼。

    「成功了!」

    悠二興奮地叫了出來,可是在下一瞬間——

    啪啦!

    「哇啊啊,好燙!?」

    原來是殘留在手掌上的少量火焰生了爆裂,燒到了下巴。悠二連忙蹦跳起來想把火焰甩掉,然後才現那是殘留在手掌上的火焰,又慌忙大力揮了幾下手。

    「好燙、好燙!」

    而他的腦袋——

    「喂喂!」

    「彭!」的一聲,被有如幾塊畫板疊起來那麼厚的「格利摩爾」拍了一下。

    「嗚哇好痛!」

    「什麼『嗚哇好痛』嘛,就是因為你一知半解地保留了力量,所以手上才會殘留下多餘的力量啊。你要把生成的力量全部打到目標上去才行。」

    「我說啊,保留力量這種事,對你來說還早十年哩,嘻嘻嘻!」

    從眼前和頭上傳來了兩個斥責的聲音。

    「悠二,沒事吧!?」

    從另一側的屋脊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但是馬上——

    「那種程度的燒傷是死不了的是也。」

    「集中。」

    就被另兩個斥責的聲音——

    「是……」

    封住了嘴巴。

    悠二也無力地回答道:

    「對不起……」

    「有時間道歉的話就再來一次!這次要用全力,時間同樣是五秒種!」

    「呀哈哈哈,這次要是再失敗的話可不是被敲兩下腦袋那麼簡單囉!」

    紙片再次飄到了空中。

    完全沒有準備時間的悠二馬上慌了起來,以基於習慣性的直覺,迅完成了剛才慎重地進行的力量操作,向著眼前的目標釋放出力量。

    「喝!」

    彭!

    飄舞在空中的紙片被燒掉了。大概是因為傾注了全力吧,這一次沒有像剛才那樣在手邊出現爆炸。

    (!……就是這樣子嗎……)

    又掌握了一種新的感覺。

    馬可西亞斯「嘎嘎嘎」地笑了起來。

    「哎呀呀,這次本來是突然襲擊,但你也幹得不賴嘛,嘻嘻嘻!」

    「沒有啦……」

    然而,害羞的悠二剛得到的這種滿足感——

    「這種事可是基礎中的基礎,你可別得意忘形哦。」

    立刻被瑪瓊琳以笑容徹底吹散了。同時——

    「你最重要的課題,是要把只在危急時才出現的集中力鍛煉到可以隨時揮出來。為此,你就有必要把操縱『存在之力』的感觸變成你的本能,而不僅僅是限於自在法。只要你不忽視這些基本功繼續努力鍛煉的話,應該也可以幫得上『那邊』的忙啦。」

    她又稍微望了一眼夏娜那邊,說了幾句激勵他的話語。

    「是!」

    原來對她只抱有「強大的火霧戰士」這個印象的悠二,也通過這多次的接觸機會,終於瞭解到她的本質了。

    毫無疑問,瑪瓊琳·朵非常嚴厲。但那是適當的嚴厲,她不會冷漠地把人推開,而是設身處地去對待人。

    (佐籐他們倆如此傾慕於她,現在我也有點理解了。)

    悠二隨著瑪瓊琳的目光,把視線投向在另一邊接受著威爾艾米娜指導的炎灼眼的少女。

    (這個人之所以跟夏娜合不來,大概是因為夏娜有著作為火霧戰士的堅定價值觀,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建議吧。這是不是價值觀的指向完全不同的標誌呢……)

    我這種分析還真是透徹呢……正當他得意地想著這些事的時候——

    「我才剛說完課題是集中力你就這樣,真是的。」

    「好勒,要懲罰才行!」

    瑪瓊琳以「適當的嚴厲」,往他的腳上掃去。

    「嗚哇啊啊!?」

    不知已經是第幾次了,悠二頭朝下腳朝上地從屋頂摔到了後院的地面上。

    由於經過鍛煉的關係,他總算沒有受傷。

    鬧鐘鈴聲響起後過了幾分鐘。

    迎來了零時的瞬間,永久機關「零時迷子」在眾人面前動了。

    「!」

    悠二的「存在之力」得到了恢復。

    過去吸收的「千變」修德南的手臂,加上在那次騷動中吸收的「彩飄」菲蕾絲的力量,現在悠二擁有的「存在之力」總量的規模不僅遠勝於「使徒」,甚至已經能夠跟「魔王」相提並論了。

    「……」

    感覺到膨脹起來的那種力量,同時也感覺到其中的大部份還沒有得到利用,悠二對進一步的鍛煉充滿了幹勁,握緊了拳頭。

    「……好。」

    瑪瓊琳看著這位少年的可笑樣子——

    「今天完了之後你也還是那麼有精神呀。」

    「嘻嘻嘻,當上了哥哥真的那麼高興嗎?」

    馬可亞西斯笑著嚷道。

    被他這麼一說,當上了哥哥的少年才現自己現在的舉動,不禁臉紅起來。

    「哪,這個是……那個……」

    「以此作為努力的支柱也是值得自豪的事,沒必要感到羞恥。」

    面對罕見地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亞拉斯特爾,悠二也率直地點了點頭。

    「嗯,謝謝。」

    只有夏娜一個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什麼時候登門致賀比較合適呢……」

    「明天傍晚。」

    聽到威爾艾米娜對敬服的主婦表露出體恤之意,蒂雅瑪特作出了簡短的回答。

    「唔,空出這一段時間的話,就應該沒問題了。因為對外界來說,我們獲得這個情報的時間,應該是在次日早上夏娜——」

    亞拉斯特爾感覺到,因為自己無意中使用了夏娜這個名字,威爾艾米娜稍微皺了眉頭。不過他沒有介意,繼續說道:

    「——回家之後的那個時候啊。」

    「…………?」

    夏娜還是一臉不解的樣子。

    看到眾人這副模樣,瑪瓊琳和馬可亞西斯不禁苦笑道:

    「嗯~一個個都那麼興奮呀。」

    「當然啦,聽說這裡的媽媽很受人尊敬嘛。」

    悠二面對為自己感到高興的眾人——

    「實際上……那個……」

    面對知道真正的自己、也為自己感到高興的眾人,以懺悔般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對成為哥哥這件事,現在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已經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的存在了……」

    封絕之中一下了靜了下來。

    「不過……」

    身為火炬的少年,把繃得緊緊的痛楚,以將其打破的痛楚來掩蓋。

    「就像跟我一起出生的那個哥哥,通過我名字裡的「二」字留下了存在印記那樣,即將要出生的那個弟弟或妹妹也會在名字上用「三」這個字來留下我存在的印記。我是對這一點感到非常高興啦。」

    悠二吐露出沒有人能作出回應的感慨,在因此而降臨的沉默之中——

    「……是麼。」

    終於以亞拉斯特爾的一句話而得以緩解。然後——

    「在我跟前一位契約者一起旅行的時候——」

    「?」

    聽他提起至今為止從來沒聽他說過的有關自己的事,以悠二為,眾人都感到十分驚訝。即使是身為那「前一位契約者」最親密戰友的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也不例外。

    「——她在漫長的流浪生涯中,也多次當過助產婦……是這麼說的吧,多次為生命的誕生施以援手。對於只懂得以神罰之名到處破壞的我來說,那實在是一種『恐怖』。我也記得很清楚,那是為了把一個生命帶到世間而進行的纖細作業……阪井悠二。」

    「……」

    面對僅僅以氣息作出回答的悠二,這位「紅世」的魔神,把他從一位女性——雖然已經亡故,但卻依然深愛著的那位女性口中知悉的「這個世界的真相」說了出來。

    「貫太郎先生和千草夫人,他們兩位既然有了新的孩子,那麼下一個孩子,再下一個孩子,也是有可能出生的。」

    「……!」

    被他提醒了自己從沒有想過的事,以及其可能性之大,悠二不禁睜大了眼睛。

    「新生命誕生的可能性,帶來一個又一個的痛苦。然後,那些孩子又孕育出他們的孩子,世界就是這樣連綿不斷地延續下去……我們火霧戰士,就是守護這個世界正常運作的存在。」

    「……守護……」

    曾幾何時立下的誓言——「要保護夏娜」的那一句話,已經在自己的內心大大地膨脹起來——悠二有這樣的感覺。夏娜、爸爸和媽媽、弟弟和妹妹、還有以後將要出生的人……

    「……要保護他們。」

    他靜靜地點了點頭,感應著自己曾幾何時獲得的強大力量。

    內心忽然湧起一股異樣的、令人忘記了自我的、只能以異樣來形容的無所不能的感覺。

    「如果我們努力的話……」

    就連向他訓示的亞拉斯特爾也感到意外的話語——

    「?」

    從名為阪井悠二的「密斯提斯」口中吐露出來。

    「希望有一天,在我們守護的未來,能夠結束這場跟「使徒」的戰爭就好了。」

    除了說出這句話的本人以外的全員,都同時呆呆地注視了少年幾秒鐘。

    到了醒悟過來的時候——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先笑出來的是馬可亞西斯。

    「哎呀,年輕人的夢想可真是遠大哩!!」

    瑪瓊琳也用力控制住不斷顫抖的肩膀,忍著笑說道:

    「也、也好吧?所謂的理想,當然是越遠大越有實現的價值啦。」

    就連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也好像忍耐著什麼似的說道:

    「原來如此,如果有粉身碎骨的覺悟,那麼大部分的事象也的確有實現的可能是也。」

    「理想壯大。」

    可是,只有夏娜——

    「……」

    沒有受到他們話語的影響,回想了一下板井悠二這個少年到「現在」為止走過的道路,然後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嗯。」

    對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過於遠大的夢想感到動搖的悠二——

    「夏娜。」

    因為被緊緊地握住了手而回過神來。

    「能做到的,悠二。」

    「!」

    「如果不定下目的地的話,就絕對無法到達那裡。不過,悠二你已經找到並決定下來了。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只要往那裡走就行了。」

    被少女富有吸引力的灼眼注視著的悠二,又再次被那種無所不能的感覺所包圍。好像只要自己向著理想前進,就馬上能實現一樣。現在他雖然知道那只是錯覺,但即使如此——

    「嗯。」

    他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回握住夏娜的手。

    這時候——

    「阪井悠二。」

    亞拉斯特爾插進了「兩人之間」,他絕對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所謂遠大的理想,先都是會被人取笑的。至於最後以被取笑來告終,還是把取笑變成感歎,就要根據以此為理想的人今後的行動來決定了。」

    他對這種理想本身不作出任何評價,只是告誡他以後走的路充滿了艱難險阻這個事實——他實在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悠二接受了來自「紅世」魔神的這句毫不溫柔的話語,表露出自己的決心。

    「我明白。雖然光以嘴巴來說的話,這個理想未免有點過大了。」

    然後,他抬頭看著封絕上空的彩霞色半球壁。

    「為此,先必須把小至我自身、大至這個城市的問題解決才行。至少也要讓即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還有大家……都能夠過上沒有威脅的生活。」

    話題又回歸原點了。

    沒錯,無論要做什麼也好,先都必須從這裡開始做起。

    「唔,你就好好地在作為其基礎的日常鍛煉中努力吧。」

    亞拉斯特爾作出了總結,在眾人之間開始瀰漫著「今天到此為止」的氣氛。

    這時候,夏娜突然間——

    「啊,對了。」

    從悠二的話語中,回想起剛才一直感到不解的那個問題。她拉著與悠二相握的手,輕聲問道:

    「那個,悠二。」

    在鍛煉之後,平常的凌厲氣勢也減弱了幾分的少女,現在正歪著腦袋向著自己提問。那種動作的可愛,讓悠二也不由自主地綻放出笑容。

    「什麼?」

    「貫太郎和千草,是怎麼樣做孩子的?」

    「哦,那個嘛——」

    悠二剛想輕鬆地作出回答——

    「——啊!?嗯!?」

    然而腳後跟卻馬上碰上了屋頂的瓦片,差點摔倒。

    「哎呀呀……」

    瑪瓊琳也不由得對這種意外的展感到好笑,威爾艾米娜的雙肩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整個人僵住了。

    「……?」

    夏娜對各人的奇怪反應感到莫名其妙,對自己話中的含義完全沒有半點自覺,還一味地繼續追問道:

    「千草一個人做就不行嗎?」

    「唔,那個……」

    悠二移開了視線——

    「貫太郎好久也不回來一次,千草一個人做不就好了嘛。」

    「不,嗯……」

    又別過了臉——

    「什麼時候完成?」

    「完成?這個……」

    搔了搔腦袋——

    「啊,還有,怎麼樣決定是弟弟還是妹妹?」

    「要說決定嘛……嗯……」

    扭了扭脖子——

    「兩個都做不就好了嗎?」

    「兩個,啊,也有那個可能吧……」

    成功地把這一連串的問題敷衍了過去(雖然只是他的主觀願望)的少年,急忙轉過身來,以吞吐的動搖聲音,向身旁那個「悠閒」地著呆的、曾經是少女養育員的女性——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小聲詢問道:

    「作、作為火霧戰士,你沒有教給她這方面的事情嗎?」

    威爾艾米娜也狼狽不堪,聲音和表情都出現了動搖。

    「有關那方面、的教育,我本來打算、等她迎來第二性徵之後,再進行是也。」

    「幼年出道。」

    (說、說起來,夏娜從訂立契約的時候開始就沒有長大過……)

    不管怎麼看,眼前的少女最多也只有十二三歲左右,要教給她「有關那方面的情報」也的確是太早了點。而成為了火霧戰士之後,這更是沒有必要知道的情報了。對這方面的調查和瞭解,恐怕亞拉斯特爾都是不會允許的吧。

    (為什麼我要受到這個牽連啊——)

    「喂——」

    被眾人的對話忽略了的夏娜,開始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為什麼你們都在說悄悄話?有什麼瞞著我……啊,對了。」

    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向自己的胸前看去。

    「亞拉斯特爾。」

    「唔嗚!?」

    面臨意料之外的災難,「紅世」的魔神不禁叫苦不迭。

    「剛才你說生命誕生的事——」

    「悼、『悼文吟誦手』!」

    他慌忙把話題轉向那位年長的女性。

    「那麼,明天見啦。」

    「抱歉囉,呵呵呵呵!」

    薄情的瑪瓊琳和馬可亞西斯向著夜空飛走了。

    「——竟、竟然這麼卑鄙!」

    「什麼嘛,大家都怪怪的……威爾艾米娜。」

    無視用責難的表情狠狠地盯著自己的夏娜,威爾艾米娜把視線固定在她胸前的吊墜,問道:

    「不是有一段時間受過佐菲·薩伯莉淑的指導嗎?」

    「自從『那次』以後,就只是教了她一些身為女性最低限度的注意事項而已,期間也很短。」

    「唔……」

    看到他們還是完全不理睬自己,夏娜馬上就放棄了跟他們對話,把目標轉向最初詢問的對象——剛才為止的確信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動搖不已的少年。

    「……悠二。」

    「其其、其實要我告訴你,也不是不行……」

    「絕對不行是也。」

    「越權行為!」

    立刻就被否決了的悠二不禁滿臉通紅地出了哀號。

    「那你們到底要我怎麼做啊!?」

    「不管怎樣,唯獨是你不准告訴她!」

    「如果向她提供了不良情報的話,你應該知道有什麼後果了吧!?」

    「即刻處刑!」

    「真是的,為什麼你們個個都無視我啊!?」

    除了夏娜之外的眾人都動搖不已。過了好幾分鐘後,他們才想到第二天早上再跟千草本人進行協商這個最為妥當的好主意。

    斷章群魔行進

    凝固於山間的漆黑夜幕,被列車的汽笛聲和車頭燈輕輕打破。

    在單獨線路上以猛烈度往前飛馳的列車,是一輛把集裝箱、家畜車、運送木材的長身車等等連起來的貨物列車。列車的其中一節車廂,有著乘客的身影。乘客自然沒有買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車票,只是正好碰上而跳上了車而已,完全是免費乘車。

    強風凜冽、土地乾燥、日照不足——大概是因為這種惡劣的氣候環境吧,路旁只生長著低矮的灌木。那個身為乘客的男人,並非是從車窗,而是站在集裝箱上觀望著這些延綿的灌木在黑暗中掠過的荒涼景象。

    沿著山間縫隙往前延伸的險峻道路,也無法讓屹立在那裡的男人產生絲毫動搖。

    穿著黑色西裝的魁梧身體,梳著大背頭的白金色頭,還有墨鏡——作如此打扮的這個男人,全身都充滿了更甚於其外表的詭異感和不和諧感。嘴角叼著的香煙上亮著一個濁紫色的光點,悠然自得地等候著一個人的到來。

    這時候,從他的背後——

    「將軍,『翠翔』大人到了。」

    傳來了一個單膝跪地的黑衣男人的報告。

    在男人的身旁,同樣是以單膝跪地的白衣女人稱讚道:

    「果然是按照時間來了呢。」

    被喚作將軍的男人別無他意地笑道:

    「真是個守規矩的傢伙。」

    然後他「噗」地把嘴裡的香煙吐到了鐵軌上。將隱藏在墨鏡裡面的視線投向空中。

    比漆黑的四周有著更深顏色的山峰和山峰之間,星星閃著微弱的光輝,在那片狹窄的天空上,有一個縹色的光點正在不斷閃爍。

    跟航空飛機的標識燈不一樣,著亮光的就只有一點。

    那個光點越來越大,對吹往谷底的山風,以及疾馳的列車捲起的空氣亂流都毫不在意,「它」張開巨大的翅膀,悠然地在空中滑翔,在空中浮現出縹色的輪廓。在跟列車並列行進的數秒間,「它」熄滅了燃燒在胸口的縹色火團,最後拍了幾下翅膀——然後在疾馳中的列車頂部、被喚作將軍的男人面前平穩著地了。

    著地之後,「它」馬上像其他兩人一樣,擺出單膝跪地的覆命姿勢。

    「我回來了,將軍『千變』修德南閣下。」

    以尊敬的口吻作出報告的,是一隻看起來既像大鳥又像人的怪物。以翅膀為臂,以鉤爪為腳,沒有頭部,形態極其異樣。眼睛位於大大挺起的胸口上,嘴巴則是眼睛下面的一條大裂縫。

    「唔,追上列車實在辛苦你了,斯托拉斯。」

    [化裝舞會]三柱臣中的一柱,將軍「千變」修德南,向為了進行各種機密事項的交涉而被派往「星黎殿」的報告官「翠翔」斯托拉斯致以慰勞之詞。

    斯托拉斯疊起翅膀,屈身回答道:

    「不,只要把握住列車的行進狀況,追上來並不需要花太大的工夫。」

    「那麼,貝露佩歐露那老太婆說了些什麼?」

    聽了他的認真回答後,修德南一邊苦笑一邊直接切入正題。

    斯托拉斯保持著屈身的姿勢回答道:

    「是。參謀大人說目前先繼續執行作戰行動。我斗膽擅自多問了一句話,參謀大人又說暫時不會採取積極性的攻勢。先最重要的是秘密行動,只要把偶然遇到的敵人或者是外界宿消滅掉就足夠了。」

    「把你留在那裡那麼久,她就說了這些而已麼?」

    面對聳了聳肩膀的將軍,鳥人把身子壓得更低了。

    「她最後還說,在現在這種狀況下,能夠在暗中把隨時都能派上用場的大規模軍勢統領起來的人就只有將軍閣下了,所以在時刻到來前都要依仗將軍閣下的力量。」

    「呵呵呵。」

    位於修德南背後的白衣女人輕聲笑了起來。

    「如此顯而易見的奉承之言,可真是不太像參謀閣下的作風呢。」

    「適可而止吧,蕾拉耶。」

    位於她身旁的黑衣男人作出凌厲的斥責。然後,又繼續自豪地說道:

    「而且,參謀閣下說的也是事實。一邊借助搜索獵兵的耳目來避開殺害自己同胞的道具們,在合適的時機回收巡迴士,難以躲避的敵人就派兵前往殲滅……能夠如此大膽而細緻地運用作為戰鬥重心的行軍的『紅世魔王』,不用說當代,古往今來也就只有我們的將軍而已。」

    「嘿嘿……」

    修德南聽到部下率直的稱讚,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看這才是奉承之言吧,歐羅巴斯。至少你應該在我不在場的地方說。」

    「是,我明白了。」

    被稱作歐羅巴斯的黑衣男人平靜地作出了回答,低下了頭。

    看到他這個樣子,修德南以稍帶諷刺的口吻說道:

    「如果你在德卡拉比亞之下也是這種謙恭態度的話,就可以減少一點麻煩了。」

    「……」

    歐巴羅斯保持著沉默。

    「呵呵呵,將軍也真是消息靈通呀。」

    蕾拉耶壞心眼地笑了起來。

    「是我報告的。」

    斯托拉斯又規規矩矩地回答道。

    「在作戰面臨正式開始的階段,如果我們自己人先內訌起來的話,那就算是本來能贏的仗也會落敗的。我甘願接受斥責。」

    兩人本來並不存在地位的差異,聽了同僚謙虛的諫言,歐巴羅斯以凝重的聲音作出了肯定:

    「不……說出事實是沒有錯的。」

    修德南一邊聽著部下們在背後說著話,一邊拿出煙盒,叼起了一根新的香煙。香煙自然而然地點起了濁紫色的火光,紫色的煙霧沿著夜行列車的軌道往後方飄去。在這種煙霧之中——

    (如果有奧爾剛和加普在的話,那至少在編成方面還能有更多的選擇啊。)

    他開始懷念起在這數年裡一個接一個缺失的組織重要成員來。

    「千征令」奧爾剛和「道司」加普,他們都是強大的「魔王」。他們不僅有強大的力量,還兼有統領軍隊的統率力和智謀,是千軍萬馬的將帥之才。

    在執行御命的時候必然生的大戰役中,他們自然是備受期待的對象。然而,他們卻在平時的作戰行動中失去了音信。這種狀況對「使徒」來所一點也不稀奇。先人們會聯想到,他們一定是被火霧戰士殲滅了。

    對剛剛回到久違的[化裝舞會]裡的修德南來說,這兩人的缺損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在這個他自己也挑起了一根梁的組織裡,本來主要的著眼點也是在於互助共存,戰鬥只不過是其中的一環作業而已。在數百年來多次生的戰爭中,幾乎都是由同樣的人來負責指揮戰鬥(正因為這樣,奧爾剛甚至被稱呼為「戰爭能手」)。

    如此重要的人竟然像開玩笑似的雙雙退場,致使負責統率全軍的將軍修德南不得不重新考慮戰時的軍隊編制。

    (德卡拉比亞雖然也有才能,但畢竟是個怪傢伙……不僅限於歐羅巴斯,對他抱有極端的好惡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在這一點上,奧爾剛和加普對戰爭的態度就很認真,所以也很好使喚。)

    修德南再次噴出紫煙,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不是我學老太婆說話,不過這回可真的是「不能事事如意」啊。)

    從吐出來的氣息感覺到上司正在苦惱的斯托拉斯,稍微抬起了屈曲的身體。他以裂開在腹部的嘴巴,冷靜地稱讚起如今確實存在於眼前的軍勢威容來。

    「又增加了呢。」

    在吸收著內燃機噪音的夜幕下的山間,佈滿四周的漆黑中,在凹陷的山谷中跳躍的影子、蜻蜓點水般踏著河面前進的影子、在陡峭的山壁上飛馳的影子、大的影子、小的影子、長的影子、短的影子、影子、影子、影子……

    混入了夜幕之中,無數的無聲軍勢正在跟貨物列車並排行進。

    那就是由修德南親自率領的[化裝舞會]主力軍。

    眾人被斯托拉斯的話所吸引,同時注視著這一幕情景。在他們的背後——

    叮啷……

    響起了玄妙的琴弦聲。

    「這簡直就是『群魔行進』……」

    一位青年如此說完後,又再次「叮啷」地撥了一下古舊的琵琶。

    斯托拉斯這才現,有一個男人正背對著自己,坐在集裝箱的邊緣上。同時又馬上察覺到他的身份,不由得大吃一驚。

    「洛、洛弗卡雷!?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嘿嘿,幹什麼……您問的問題還真奇怪呢。」

    被喚作洛弗卡雷的男人,以傲慢的態度笑了一笑,然後馬上轉過頭來,面向著斯托拉斯盤腿而坐。

    他頭上戴著遮蓋了臉面的大三角帽,身上穿著豎起衣領的燕尾禮服。這種打扮似乎跟輕捧在手裡的古典琵琶不太相稱,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可是,令斯托拉斯感到驚訝的,並不是他的外表。

    「樂師存在的理由就只有一個,就是演奏音樂了。難道不是嗎?」

    「……」

    聽了他簡直把人當傻瓜的回答,斯托拉斯沒有說話,而是把視線轉移向兩位同僚,請求他們說明。

    歐羅巴斯跟他一樣……以稍帶懷疑和不快的聲音說道:

    「據說是參謀閣下派來的。」

    蕾拉耶則好像瞭解一切似的笑道:

    「不僅僅限於我們[化裝舞會],現在世界各地都開始動員為執行御命所必需的人才了哦。因為他說要到『星黎殿』去,所以就以允許他同行為代價,委託他在到達停泊地之前的這段時間裡負責索敵工作啦。」

    修德南對他們的這些反應感到好笑,一邊噴出紫煙一邊說道:

    「不管怎麼說,這傢伙就光是擅長那方面的能力嘛。」

    聽了修德南的話,洛弗卡雷卻並沒有對他言中的「光是」這一部分作出反應。

    「真希望你們別用『索敵』這種沒有詩意的說法,如果用『感受性』來代替就最好不過了。」

    提出了希望他們訂正的請求後,他又「叮啷」地撥起了一下琵琶。

    看到斯托拉斯對意外人物的登場感到迷惑不解,歐羅巴斯就補充說明道:

    「軍隊的規模已經越來越大,可是卻沒有足夠的搜索獵兵來覆蓋整個區域。根據作戰的性質,把握情勢才是最重要事項,所以能分配給我們的人手很有限,這一點雖然我也能夠理解……」

    「可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只分配給我們最低限度的人員,致使現場的安排出現困難,這可真是參謀閣下的壞習慣。真是的,一個個都忙得團團轉。」

    蕾拉耶也毫不掩飾地洩不滿。

    修德南被兩個部下搶先說出了自己想傾吐的不滿,不由得苦笑。他大大地吸了一口煙,接著話題說道:

    「無論幹什麼事,都不會事事如意……不管是誰也一樣。對,老太婆也不例外啦。」

    歐羅巴斯、蕾拉耶、斯托拉斯、洛弗卡雷都從他的聲音中感覺到笑意,同時也感覺到列車周圍的群魔正在往前飛馳,更重要的是,感覺到凝縮在前方黑暗中的潮流力量。

    「但是,那不是也很好麼。」

    將軍露出了獠牙,抬頭看著雖狹窄但也佈滿了星星的天空。

    「因為戰鬥正在等待著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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