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廳盡頭,已經成為母親置衣間的和室傳來窸窣聲響,經過數秒後千草走了出來,臉上浮現極其溫柔的笑容,甚至到令人起疑的程度。
身為兒子的悠二,立刻明白這個表情是她正在進行某種計劃的證明。
「什麼嘛,我就覺得奇怪,原來連媽媽也湊了一腳。」
悠二臉上恍然大悟地鬆了一口氣,千草則對著他面露為難的表情笑道:
「哎呀哎呀,小娜還真是藏不住心事呢,對了,小娜人呢?」
「呃,她不是比我早一步回來嗎?」
「還沒回來,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在路上逗留才對。」
「我看她怒氣沖沖,突然間就跑掉,怎麼還沒回來……?」
千草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生什麼事了,阿悠?」
這個表情叫悠二感到驚訝、不寒而慄以及後悔。母親追問的神情讓他不由自主地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呃、沒……沒有啊,也沒怎樣啊……」
內心的動搖讓嗓門不自覺地拉尖。
「真的嗎?」
面對母親的再三確認,只能結結巴巴。望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悠二,千草起個頭讓他比較容易回答。
「小娜為什麼會突然間跑掉?」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對夏娜說要去參加今天的魚鷹節,她就突然……」
悠二不是說「跟夏娜一起」,而是「對夏娜說」。
千草立刻明白是自己失策,而且預料事情會往最壞的方向展。
「是池找你去參加嗎?」
「不,不是這樣的……」
語帶含糊草草帶過的臉龐一端,可以略微窺見害羞的神情。
單單如此,千草已經明白整個來龍去脈。
(原來是吉田……一美小妹妹啊。)
她跳過確認答案的步驟,向悠二詢問:
「你把『這件事』告訴小娜了,對不對?」
「唔,嗯。」
(小娜——!)
千草無意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想著必須趕快行動才行。
「好了,你跟小娜在哪裡分開的?她往哪個方向跑掉?」
迅問出答案之後,她立刻拿起腳踏車的鑰匙奔出門外。
悠二隻能呆呆地目送母親難得一見的緊張模樣。
碰——
碰——
象徵煙火大會預告的空炮聲,在接近傍晚的泛白天空響起。
天氣晴朗得不可思議,可以明顯看出天空色澤變化的過程。再過不久就是黃昏的節慶活動及夜晚的煙火大會。
佐籐家所在的舊住宅區,由於是大地主門戶林立的僻靜地區,與魚鷹節的熱鬧氣氛相距遙遠,不過在這一天,連其中的氣氛也令人感覺似乎有些沸騰。
事實上,可以遙遠聽見從河川用地傳來擴音器出類似人員整頓的嘈雜聲,露天舞台近似噪音的演奏,仔細一聽,還可以聽見像是低鳴一般的群眾喧囂聲。
佐籐跟田中心想如果可以的話,打算跟瑪瓊琳一起參加這次的活動,不過一回到家卻看不見當事人瑪瓊琳的蹤影。
無精打采的他們坐在平日特訓地點的椅子上,一邊聽著遠處傳來的活動聲音,一邊盯著擺放在台座的異次元世界巨劍「吸血鬼」布羅特薩奧格。
兩人同時想到不可動搖的事實這句話。
巨劍十分沉重,瑪瓊琳不見人影,節慶活動位在遙遠的另一端。
「雖然池那麼說……但實際上應該怎麼做呢?」
佐籐手肘靠在兩膝,托住臉頰,擺出有如羅丹「沉思者」的姿勢說道。(註:羅丹(184o~1917)法國浪漫派雕刻家,「沉思者」為其代表作之一。)
一旁,田中採取淺坐姿勢,帶著一副即將呼呼大睡的懶散模樣答道:
「知道才怪,總之只有硬著頭皮做下去。今天就不去參加活動了哇啊!?」
深藍色火球隨著驚人的爆裂聲,撞破茅草屋頂與木頭東拉樑柱,落在他們面前。猛烈燃燒的火焰立刻飛散,融入風裡,而身穿男用無尾晚禮服的美女從中出現。
「瑪瓊琳大姐!」
佐籐連忙站起來。
「大姐!」
田中差點從椅子滑落,兩人各自稱呼的美女,也就是瑪瓊琳·朵臉上表情比平時來得更為不悅。
「你們兩個,還記得我先前說過的話嗎?」
「……」
馬可西亞斯難得沒有接著訕笑。
間隔一陣莫名的空白,兩人經這麼一問隨即交換視線。
「呃,這……」
「請問是哪件事?」
瑪瓊琳不理會危險的巨劍,在台座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透過平光眼鏡瞪視兩人說道:
「只要調音師一出現,我們第二天就馬上離開。」
「……」
又是一陣空白。
「呃,沒錯。」
「啊,是有點印象。」
瑪瓊琳對著猜測不出這個問題用意的兩人說道:
「對方今天出現了,所以我很快就會離開。」
兩人不給馬可西亞斯空白的間隔,同時大嚷:
「啊……怎麼這樣!」
「大姐,你……你是在開玩笑吧?」
瑪瓊琳張牙舞爪地大聲喝斥:
「我怎麼可能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是真的。」
最後由馬可西亞斯肯定表示。
這恐怕是兩人所聽過,出自他口中最簡單的句子。
他們頓時陷入半茫然自失的狀態。抱著人類絕對無法解決的難題,煩惱、思索,別說解決,才剛來到取得幾個暗示的階段,就已經gameover。
兩人像是麻痺了一般動也不動。
瑪瓊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旁的巨劍。接著將其單手舉起。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甚至連「抬起」的力量也感覺不到。似是舞劍又像練武,僅僅轉動單手而且只有手腕部位,以優雅華麗的動作迅敏捷揮舞著巨劍。
兩名跟班抱著欲哭無淚的憧憬與欽羨凝視這一連串的動作,然後瑪瓊琳說道:
「有沒有要做些什麼幫我餞行?」
碰——
碰——
只有象徵煙火大會預告的空炮聲,在接近傍晚的泛白天空響起。
當調音師默默離去之後,夏娜在夕陽餘暉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亞拉斯特爾一語不,大概也是受到很大的衝擊吧。
當初逃離悠二的那股氣勢與力量早已消失殆盡。
只剩下有氣無力的悲傷,以及對於卑鄙的自己的輕蔑而已。
看見路上穿著浴衣的人們熙來攘往,難過得連視線也一直落在地面。映照在柏油路面的身影拉得很長。毫無力氣的手臂甚至連拿在手上的書包也覺得沉重。
腦子無法思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或者,應該怎麼辦才好?或者,接下來要怎麼做?等等,思緒來不及凝聚成想法便隨即瓦解,墜落在茫然自失之中。
夏娜只是無可奈何地不停走著。
前方,傳來「軋」的一聲,是腳踏車的剎車聲。
然而,夏娜卻連抬起臉的力氣也沒有。
接著又傳來慌慌張張停好腳踏車的聲響,然後出現穿著拖鞋的雙腳。
「小娜,我找你好久了!?」
熟悉的柔和語調不知為何聽起來像在叫喊,聲音不帶一絲溫柔。
「……千草?」
少女抬起臉龐,千草看出眼睛哭腫的痕跡,也覺得自己眼眶濕潤。對於少女的憐憫之情如同淚水一般一湧而上。
「千草。」
夏娜再次開口,感情也隨同聲音一起溢出。
「吉田、一美、先說出來了……我、本來也想去,結果、悠二、被搶走……」
千草將嬌小的少女摟在胸前,緊緊地摟住,完全無視路上行人好奇的目光。她一手繞至顫抖的小巧頭部,撫mo烏黑秀。
「對不起,小娜,全是因為我顧慮太多,要你保密。」
「不是的、是我……沒有告訴悠二,說我不喜歡……是我沒有、告訴悠二……說想要、跟他一起去。」
「……」
「所以我……想要把悠二帶到別的地方去,我知道很過分……可是,我……」
夏娜在足以包容自己一切的溫柔之中哭個不停,那是她成為火霧戰士以來未曾感受到的。
「我不要、悠二被搶走……只希望、不要被搶走……才會有、那種想法,可是——」
接著已經語不成句。
千草一語不,只是緊緊摟住啜泣的少女。
在母親出門之後,悠二也在街上繞了兩圈尋找夏娜,到頭來還是找不到她的蹤影。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跟吉田約好的時間,現在,他正待在當地居民習慣在魚鷹節當天相約的地點——也就是地藏堂前面擁擠的人群之中。
他身上仍然是一成不變的家居便服。其實可能的話他也想穿上浴衣,只是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讓他一點心情也沒有(況且千草不在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麼穿)。
(為什麼夏娜會生氣呢?)
疑惑讓心情變得沉重。
這陣子,他已經可以漸漸感受到她的行動或想法的片斷,雖然非常微弱。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豪與開心……然而,這個心情現在在整個萎縮。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如果無法理解最關鍵的這一項,到頭來一點意義也沒有。這是他的感覺。
(可是她拒絕了班上同學的邀約啊……)
老實說,他一直在想,如果可以跟夏娜一起去就好了。可是,向來堅持實用主義且工作至上的她,對於這種鬧哄哄,沒啥好處、浪費時間的節慶活動應該是毫無興趣。這樣的推論應該很合理才對。這麼一來……
(或許她覺得我參加節慶活動是一種很懶散的行為吧……)
記得前不久才彼此鼓勵要好好努力……不過話又說回來……
(……也不應該是,叫我想去就去吧……)
回想少女破口大罵(他認為)的說詞,心情再次轉為沮喪。
(先別急著問出理由……總之,等回去以後再好好向她道歉。)
悠二完全不覺得是她有錯,或者是她不講理。
(反正,已經留下字條跟禮物……希望她的心情可以恢復。)
最重要的是,這個遲鈍的少年完全誤解整件事情了。
這個時候……
「對、對不起,阪井同學。」
隨著「喀啦喀啦」的悅耳木屐聲響,同時傳來招呼聲。
出聲的人正是在今天感到特別驕傲的吉田一美。
「是我約你,卻讓你久等……」
「沒關係,時間正好,而且穿浴衣很花時間——」
悠二回過頭,望見身穿浴衣的少女,一時看傻了眼。
白底搭配稀疏的細竹圖樣,純淨又樸素的色彩,非常適合她的氣質。雅致的腰帶花色、素色提包以及白色木屐,均為她那身自然的裝扮增添了光彩。
「……」
「阪井同學?」
「呃、抱歉,你這樣很漂亮呢。」
太過坦率的感想,讓吉田的臉龐頓時泛紅。
「呃,啊、非常謝謝……你的……誇……」
語尾越來越小聲而至中斷。
這種害羞的模樣真是可愛,少年不經意心想。於是抱定總而言之要讓約他出來的少女玩得盡興的決心,開口說道:
「我們走吧。」
「好!」
吉田一美面露幸福至極的表情答道,而她的衣袖裡頭收著一個單邊眼鏡。
這是因為她想向那名給予她機會,讓她做下自己認為「最好的」選擇的少年道謝,並順便歸還單邊眼鏡,所以才會隨身攜帶。
一開始確實是如此。
鋪設在河川用地,刻意做得稍窄的道路上,眼睛可見成排電燈泡的光亮、耳畔儘是喇叭的喧囂聲。在這樣的混亂之中,光線、聲音、人們全部混雜在一起,展現出節慶活動不同於平常的狂熱。
其中,有三人一組身穿浴衣一邊前進,一邊眺望兩旁並排的攤位。
「其實我跟這類活動一向沒什麼緣分,大多是穿著浴衣站得遠遠地觀賞煙火而已。」
體型高大卻瘦削的田中榮太穿起跟家居服沒兩樣的浴衣非常合適。搭配戴在蓄著短的頭頂上閃閃光的人面具,充分表現出參加廟會的日本人風情。
「我也是,除了煙火大會以外,只記得神社那邊有舉辦什麼祭奠之類的。」
至於佐籐啟作則是輪廓略顯遷細,再加上及肩的長,看起來只覺得是時下的青少年被迫穿上和服一樣。不過當事人倒是不以為意。
話又說回來,眾人目光焦點所在,正是由他們隨侍兩旁的瑪瓊琳·朵。
明亮的深藍搭配艷麗的牡丹花樣的浴衣再繫上褐色腰帶,不過穿起來卻「一點也不合適」。
說來說去浴衣之中服裝並不適合凹凸有致的豐滿體型。程度上有所不同,像吉田一美的傲人三圍,連同龐大的存在感與威嚴,在服裝線條上完全展露無遺。極其煽情之能事。
負責管家的老太太幫她穿衣的時候,她的說法是:
「『蓋頭蓋臉』的話,穿衣服就會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理論上固然說得頭頭是道、精闢入理,然而穿衣技巧卻是完全不及格。老太太竭盡全力將她的栗色長盤成一個漂亮的簪,可說是和服文化的小小抵抗吧。
而她理所當然還是把表達馬可西亞斯意志的神器「格利摩爾」夾在腋下,所以即使處在節慶活動,這個空間依舊是搶眼到不像話。
佐籐跟田中對瑪瓊琳所要求的「餞行」方式,以他們平時的作風來看或許會覺得可笑,也就是「留下回憶」這麼簡單。
聽見響徹半空的空炮聲,在魚鷹節這一天聽見她的離別宣言,讓他們感覺其中可能透露著某種意義。況且,他們本身基於各種理由,從來不曾參加過魚鷹節。或許這就是……他們希望與瑪瓊琳一同闖蕩未知世界這個願望的補償也說不定。
「大姐,那叫做撈金魚哦。」
「金魚——?不像吧,明明就是紅色的嘛?」
「遊戲方式就是用這個『拯救』金魚。」
「遊戲?怎麼玩?」
「『就是玩救人遊戲』啦,嘿、嘿、嘿!」
在這個偶爾會讓人嚇一跳的聲音冒出的同時,他們也逐漸溶入人群之中。
這時有一名少女站在攤販所形成的街道,凝視著他們。
「——!」
苗條修長的身材搭配美麗的淡色牡丹圖案的浴衣相當醒目,她就是緒方真竹。
她直盯著田中榮太。
她一直看著田中榮太,面對不知如何吃棉花糖而面露難色的美女,於是他扯咬自己的棉花糖作為示範。
佐籐啟作去買章魚燒,所以不在場。
因此在緒方眼中……
田中榮太正跟一名有著栗色秀、三圍傲人的外國美女(不得不承認……)兩人單獨、愉快地度過節慶活動。
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單單看到這個畫面,就覺得看不下去了。
「緒方同學,怎麼了嗎?」
池人從一旁的攤販——因為瞭解自己的處境孤立,所以受邀加入了她的小團體——開口詢問。
「呃,沒……沒什麼。」
話才說出口,緒方隨即被自己哽咽的聲音嚇到,連忙以一時興起買來的面具遮掩即將崩潰的表情。
那是跟田中一樣的面具;雖然如此,兩張面具卻漸行漸遠。
節慶音樂無辜地、毫不知情地演奏著。
身穿浴衣的夏娜與千草從堤防上方眺望著這幅熱鬧情景。
震耳欲聾的聲音、人群、熱情的浪潮淹沒了兩岸河川用地的攤販大街,邊緣有如波濤一般湧至堤防。夜色之中的光之海透過人們變得喧騰起來。
不僅如此,從御崎市車站到大馬路,大鐵橋御崎大橋,兩旁的堤防均充斥著令人歎為觀止的人潮,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娜,你吃過蘋果糖嗎?」
夏娜答道,她的浴衣是鮮艷的緋紅色搭配留白的圖案,可說是十分符合各自喜好的打扮。夏娜的長繫著跟浴衣同樣顏色的帶,讓整體搭配一致。
千草望著在時間緊迫之際穿衣技巧格外高明的少女令人驚艷的裝扮,笑著回答:
「唔呼呼,說對了一半,看見本尊後你可能會嚇一跳喔。」
「嗯。」
在旁人眼中,只覺得手牽手的兩人是一對感情融洽的母女。其中一人原本就是這麼打算,而一向對這方面沒有概念的另一人對於感情融洽完全沒有任何異議。兩人以略微驚歎的目光眺望著平時難得一見的,到處擠滿人·人·人的景象。
事實上,她們是不想來的。
千草當然不打算拉著意氣消沉的夏娜出門,原本是準備乾脆在家一起吃刨冰,一邊坐在狹小的陽台觀賞煙火。
然而,當兩人回到家一看卻大吃一驚。
餐桌上面,從附近的每家麵包店各買來一個的菠蘿麵包,堆成一座小山。以這個數量來看絕非只跑一趟就能買齊。
一旁擺了一張字條。
夏娜打開看過,卻什麼話也沒說。
而千草看到她的表情,便找她去參加節慶活動。
(悠二,你這個笨蛋……)
夏娜思索著現在應該身處人群之中的少年。雖然想讓他瞧瞧現在這身難得的打扮,但她並不急著尋找。因為自己也不清楚……一旦遇見悠二,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一旦遇見吉田一美,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過,算了。)
想起寫給自己的字條內容,心中便感到溫暖。
(等回家以後,就聯合千草好好教訓他一頓。)
一想到此,臉上也不禁浮現微笑。
千草也對著少女笑道:
「再等一下,就要放煙火了。小娜以前看過煙火嗎?」
「看過會吐圈的人。」
簡短答道。語氣之中已經沒有淚水的陰影。
千草滿意地牽著少女的手。
「呼嗯,那不是日式的吧。」
「嗯。」
手牽著手的兩人組踩著輕快的步伐,從石梯融入河川用地的人潮。
悠二不時配合吉田的走路度,一邊休息一邊走在人群之中。
「怎麼樣都覺得射擊遊戲很奇怪,那種程度的威力根本不可能擊倒大型目標。」
明明準確命中目標卻一動也不動,結果老闆以一句「這是常有的事」不了了之,讓悠二覺得很不甘心,於是吉田笑著回答:
「不過,要是準確命中就可以擊倒獎品的話,那就不用做生意了。」
「唔——嗯,可是這麼一來,總覺得好像受騙了。」
「我覺得參加節慶活動就是體驗快樂的氣氛,有沒有拿到獎品沒關係。」
大概是這股氣氛令人感到雀躍,吉田的語氣比起之前在中庭·拱廊美術館的時候遠遠來得流暢,笑容也很自然。
悠二也以微笑回應她的笑容。
「說的也是,這種地方的獎品全是平常擺在店面也不想買的東西……啊!」
刨冰的招牌映入眼簾。悠二看了看同行少女的狀況,然後說道:
「吉田同學,要不要休息一下?吃個刨冰好不好?」
「是!」
「不是說過不用這麼緊張的嗎?我再問一次,你真的想吃嗎?」
「是、是的,這次……真的想吃。」
吉田滿臉通紅地如此回答。事實上,在兩人一開始閒逛的時候,悠二立刻建議要買烤魷魚來吃,她不敢說自己不喜歡吃,只好勉強答應,結果演出跟烤魷魚乾瞪眼好幾分鐘的糗態。
有了前車之鑒,悠二不再隨便建議她買東西以免造成她的困擾。但是對她的疲憊相當敏感,動不動就停下來休息,然後買飲料給她喝。
(真的很體貼。)
對著心生曖意的她,悠二問道:
「你要哪種口味?」
「呃,那就草莓好了。」
「知道了,你等一下。」
並肩行走,終於在今天鼓起勇氣開口邀請的背影……魚鷹節令人雀躍的歡樂氣氛……在一起時那種無可取代的充實感受……吉田覺得這一切就像在做夢一樣。
(實在無法相信……「事實上居然會是那樣的世界。」)
真希望早點見到卡姆辛跟貝海默特。
早點見到他們,歸還單邊眼鏡,然後想對他們說聲:
「非常謝謝你們。」
衷心地感謝與道別的話語。
吉田準備道別的對象——也就是卡姆辛跟貝海默特,正坐在距離吉田指定的等候地點相當接近的堤防上。
那根纏滿佈條的粗長棍棒——向來是引人注目的第一要件——此時正平放在堤防上被草堆遮掩著,所以沒有人現。當然,此刻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黑暗中那頂風帽之下的臉龐。
他們現在是一般的觀光者。
「啊啊,一邊觀賞這個景色一邊進行調音,此刻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旁人聽來只覺得是在自言自語,這時左腕傳來回答:
「呼嗯,小姑娘應該已經做出選擇,獲得幸福了吧。」
「啊啊,說的也是,希望如此。無論她做出什麼選擇,『希望結果是幸福的』……」
「呼嗯……」
接下來兩人默不作聲。凝望著這次終於可以守護的人們的歡樂光景。
數分鐘過後,汽笛聲響起。
「啊啊,那是什麼聲音?」
「呼嗯?」
仔細聽近似破音的擴音器內容,看來活動的重頭戲——也就是煙火的施放即將開始了。
「……啊啊,原來如此。那麼我們也開始吧?」
「呼嗯,說的也是,讓想必當然美麗的光芒恢復和諧吧。」
卡姆辛站起身,摘下風帽。
他緩緩地把手上棍棒纏繞的布條拆開,底下露出一根鐵灰色的粗糙鐵棒。他們向吉田說明這是鞭子,但是怎麼看都找不到可動部位。
而他單單以右手輕易舉起鐵棒。堤防上雖然也有往來的行人,不知是否因為他們太過泰然自若?還是專注在煙火飛舞的天空之故?完全沒有人在意這一點。
「驅動。」
卡姆辛說道,將左手伸至胸前。
隨著「碰」的射聲響,手心燃起一團約為棒球大小的褐色火焰。雖然尺寸不一樣,卻正是昨天從少女的想像之中拷貝下來的和諧光景。
「形成自在式,卡達修的血脈。」
隨著貝海默特的聲音,他們在昨天跟前天藉由鐵棒在御崎市全區做下的標記,開始出同顏色的光亮。那是以細小文字列排列而成的高級自在式。
「展開。」
卡姆辛再次開口,手心的火焰「散開」,纏繞住鐵棒。象徵這個城市和諧的圖騰在表面猛烈燃燒。
四周為數不多的人們鼓掌叫好,看來是當成特別節目或者街頭表演。當然,對他們而言,無論是當成哪一種都不構成影響。
「與自在式,卡達修的血流同步。」
貝海默特的聲音再次傳來,城市全區的自在式開始與他們在鐵棒上所描繪的和諧圖騰產生共鳴。構成這個城市的扭曲逐漸獲得矯正。
位在其中的人們所感受到的名為不協調感的扭曲,不斷恢復成固有的風貌與和諧的本質:喪失與中斷的事物在回憶之中得到療愈,宛如受到放鬆的心情所籠罩,整個埋沒在安心的感覺之中。
這就是所謂的調音。
「調音完畢。」
「自在式自行瓦解。」
於是,和諧的畫面完成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
在人們仰望的頂端,夜空中耀眼綻放的大型煙火,扭曲了。
現在,當天的事情
不知位於何處的黑暗,貼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上面,數個大得誇張的淡綠色圖騰現在開始隆隆作響地驅動了。不僅是構成圖騰本身的火焰猛烈燃燒,圖騰之間也同齒輪一般咬合轉動。看起來就像是將時鐘的內部轉換成外形詭異的平面圖一般。
眼見這幅景象,一身白袍的教授踮起腳來高聲尖叫:
「多——————————米諾————————————!!
「是——————的!!」
站在一旁的「磷子」多米諾當下立刻回應。
「你瞧——瞧,這驅動的模樣!!e——xnetet!!我把一切投注在龐大的扭曲……」
「第三百三十五遍喔豪洞豪洞洞(了好痛好痛痛)!」
一邊用機械手擰轉自己的「磷子」,教授同時大吼:
「不——用你多嘴我也知道——啦!!最重要的是,萬事具備了吧!?」
「是——的,教授!『晚會之櫃』已經做好起飛的準備了——!!」
「很好,以你來說算是處理得蠻exnett!!我立——刻起飛,你應該曉——得——接——下來要怎麼做吧!?」
「是——的!小的多米諾先行失陪,為教授準備進入『晚會之櫃』的事——宜!!哈豪洞豪洞(啊好痛好痛)?」
「誰要你模仿我來著?而且,要是失——敗的話,你可是要倒大霉哦?不——過,如果你努力一點,我會給你一個乖寶寶特——別獎哦!」
「是——的,一切包在小的多米諾身——上!!」
隨著欣喜的聲音,有如瓦斯桶一般的「磷子」消失在火焰漩渦之中,一身白袍的教授獨自留下,望著自在式運轉的畫面,浮現志得意滿的笑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夜空中陸續綻放的煙火不可思議的狂舞。
盛大的光圈旋轉、彎曲、搖曳、彈跳。
遲來的炸裂聲傳來,出一陣攪雜著大小不同的爆炸聲響。
「呃……?」
千草一時愣住,抬望這個異常的天空。
夏娜緊緊握住與她牽著的小手,小聲說道:
「調音失敗了?」
短短數秒,情況開始出現意外的展,應該說是混亂。原本啞口無言仰望空中浮現的混沌光芒的人們,開始若無其事地對著「扭曲的煙火」歡呼鼓掌。甚至下一很快射升空。
「怎麼了?」
「沒有……反應嗎?」
佐籐跟田中對於這個奇異的結束方式感覺不太對勁,不禁面面相覷。
這時,瑪瓊琳一把揪住兩人的衣領,開懷地大吼:
「看樣子,你們兩個還有一件工作要做!!」
「嘿——哈——!!真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千變萬化啊!?」
回應合約人惡狠狠的笑容,馬可西亞斯也出欣喜若狂的咆哮。
站在堤防上的卡姆辛面露苦澀的表情。調音工作出現不可能生的現象,這個狀況象徵的意味就是……
「是『那傢伙』吧……在外界宿已經接獲不下數遍的警告,一時不察。」
貝海默特感受到一股扭曲的力量,以無形的波動穿越空間而來,同時喃喃道:
「完全沒有感應到氣息,這個扭曲的目標究竟是什麼……」
眼見突然出現的怪異現象而陷入混亂,但隨即視為理所當然而平靜下來,當新生成的扭曲再次通過又感到驚訝,接著再次接納這個事實……隨著空擋與空擋之間彷彿臨時想到才冒出的扭曲煙火,人們在混亂與安穩之間不斷來來去去。範圍與扭曲的大小持續以加度擴大當中。
與吉田一起混雜在其中的悠二,將恐懼、憤怒、苦惱化為聲音:
「可惡!怎麼這樣……難道又來了嗎!?」
吉田一美對於阪井悠二的話感到奇怪。
那是跟他一般人面對異常狀況而心生動搖之際,截然不同的反應。
她自己「也一樣」,跟其他人有著不同的感受。感應得到這個世界逐漸擴散開來、令人不寒而慄的扭曲。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遭到扭曲者不是別的,正是源於自己想像的世界。對於自己想法的改觀,相當於其中原因的「某種事物」,恐怕與卡姆辛他們一樣可以清楚地感覺得到。正因為是與那個世界息息相關的自己,才有辦法感應到這些。
然而,他剛才說了什麼?
「『又來了嗎』」?
為什麼他要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他會說出這種話?
從晃動的衣袖感覺到一個重量。
在反覆的混亂之中,不知為何一手抓住了原本已經決定不要使用的「那個物體」。
在天空渲染開來的扭曲煙火與週遭的異常狀態……所以認為有使用「那個物體」的必要。
不對。
是因為想要確認的關係。
想要確認現在感受到的幸福並非稍縱即逝的假象。
想要確認現在懷抱的溫暖並非早已遺忘的悲傷心情。
吉田一美認為這是「最好的」行為,於是做出選擇。
然後,她看見了。
誠心祈求,但生活已經破壞。
破壞,然後永無止盡持續下去。
世界依然朝著未來不停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