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 第6卷 第二章 展望 (下)
    數天前,攻擊御崎市的三名“紅世使徒”其中一人,擁有高人一等、千變萬化的外貌與能力,力量強大的“紅世魔王”——“千變”修德南的手臂。

    在那場戰斗當中,身為“密斯提斯”的悠二身體差點就遭到分解,“零時迷子”險些就被奪走。具體來說,就是對方的手臂伸進他的體內,干涉存在的根本。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據說是名為“戒禁”的力量截斷了修德南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截斷了盛名遠播的強大“紅世魔王”的手臂,如同石膏像一般。加上緊接著瑪瓊琳前來救援,悠二最後才能夠繼續保持存在。

    然而,修德南在悠二體內留下了多余的禮物。

    也就是那段遭到截斷的手臂。

    “紅世魔王”強大力量的一部分隨著異樣的具體感充斥在身體某處……感覺就像自己的體內多長出一只手臂那般……承受不住這種惡寒的悠二為了控制這個麻煩的禮物,才會努力進行特訓。

    根據夏娜的說法,如果控制得當,或許可以在戰斗中運用也說不定,不過剛開始在這幾天,單單要克制惡寒的感覺就得花費不少工夫。

    即使不做特訓,悠二的戰斗力與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想要參與火霧戰士跟“使徒”之間的戰斗,可說是越了有勇無謀的愚蠢行徑。當然,對悠二來說,他也沒想過要主動加入戰斗。與修德南演變成對峙的局面,純粹是各種因素所造成的結果,其實自己是盡可能想避開危險的。

    (這只手臂也好,“零時迷子”也罷,老是被怪東西附身,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他邊想邊往屋脊坐下,不知不覺心不在焉地盯著封絕,這時劈頭一陣叱責:

    “悠二,你的集中力渙散!”

    聲音來自坐在身旁,只以手指牽著他的手的夏娜。

    “對、對不起。”

    “嗯。”

    “……?”

    罵完一句就結束了。

    今天的夏娜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放學的時候突然先跑回家時,等他回到家時,只見她擺出一張臭臉而且悶不吭聲,晚上進行特訓時又一直保持距離,現在也是放著自己的特訓不顧,只顧著監督悠二。

    總覺得很冷淡。

    不像她一貫的粗枝大葉(粗枝大葉的少年心想)、冒冒失失、豪邁大方且爽快利落的行事風格。

    (該不會是我做錯什麼事吧?)

    怎麼想也想不出端倪來。

    這時從另一個方向,夏娜胸前的墜子冒出一陣叱責:

    “阪井悠二,你在什麼呆!?聽到指正,還不馬上改過來!”

    “對、對不起。”

    悠二不由得以相同的句子道歉,對方繼續窮追猛打:

    “你已經能感受到‘零時迷子’的恢復時間,應該可以輕易掌握其他不同的性質,以及位於體內的‘存在之力’,想來應該也有辦法輕易控制。接下來只剩下你是不是夠認真了!”

    “我……我知道啦。”

    “那就快點開始吧。”

    “……”

    不知道什麼原因,亞拉斯特爾態度變得比平常來得更為嚴厲。

    不像以往那種,雖然冷淡卻沒有惡意、不偏不倚的嚴格態度。感覺語氣當中壓抑著怒氣一般,讓他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牢牢抓住手指卻態度疏遠的夏娜與佯裝平靜其實怒氣騰騰的亞拉斯特爾……待在這兩人的身邊還要集中精神,老實說不可能。

    不過幸好,悠二微妙的困境並未持續太久。

    偶爾掠過熾紅色澤的彩霞當中出現一點……

    “?”

    無視搖曳的夜空,的確浮現了閃爍的星子。

    深藍色的星空。

    這群星冷不防化為偌大的火焰漩渦……

    隨著轟然一聲巨響降落在兩人面前的屋頂。

    “你們兩個每天每天特訓,還真是不厭其煩啊!”

    “呀——哈——!真抱歉打擾兩位熱情的夜晚呀~?”

    打旋的深藍色火焰飛散開來,以一貫華麗熱鬧方式登場的正是“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以及“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

    她以右腋夾著身為火霧戰士的必備物品——也就是大型書本造型的神器“格利摩爾”,柔亮的栗色秀簡單扎成馬尾披在身後,浴衣衣領與兩邊衣袖的位置以腰帶隨意捆綁,一副“只是到附近而已”的馬虎模樣。目光落至腳下,腳趾甲修得整整齊齊的裸足穿著夾腳木屐。

    由於這位美女擁有與夏娜同樣程度的存在感與威嚴,即便穿著隨便,看起來卻像是“這是一種流行”一般。

    “晚、晚安。”

    完全符合“高聳雄偉”這個形容詞的女英豪登場,嚇得魂飛魄散的悠二拉尖嗓子出聲寒暄。

    “是指新的氣息?”

    夏娜倏地直接切入重點,面對瑪瓊琳的態度跟平常完全沒兩樣。一定是自己做錯什麼事情吧?悠二重新思索。

    “是啊,傍晚左右,出現了一個很強烈的氣息對吧。”

    “應——該是火霧戰士的樣子,去!沒意思!”

    (你們覺得有意思的話,我們就倒霉了。)

    悠二思索著好戰的“紅世魔王”的說詞,順便想了想自己的事情,接著歎了一口氣。

    (早知如此,當初是不是應該乖乖聽話比較好……?)

    沒錯。之所以在放學時間跟夏娜分道揚鑣,就是因為目前仍然在城市裡徘徊的氣息出現之故。

    在回家路上會合的時候,兩人同時感應到御崎市出現全新的氣息。雖然非常強烈,但是這比從“使徒”身上感受到的氣息要來得平靜沉穩。

    夏娜針對此事當下做出判斷:

    “是火霧戰士沒錯,周圍並沒有紊亂的‘存在之力’,也感應不到自在法的驅動。”

    “不用去看看嗎?”

    對悠二而言是很正常的質問,不料夏娜一臉訝異地反問道:

    “為什麼要去?”

    “為什麼,呃——就是交換情報,打個招呼之類的——”

    “不需要。”

    夏娜的回答相當干脆。

    “火霧戰士之間不會做出無謂的干涉舉動,也有固定場所交換情報。即使是人雲亦雲的情報也覺得無妨的人,或者擁有重要情報的人,都會前往該處。目前,我並不需要什麼情報,就算是對方需要情報,也沒有義務專程跑去提供。”

    口若懸河的長篇大論,讓悠二縮成一團。

    夏娜繼續以言詞咄咄逼人:

    “既然對方擁有如此強烈的氣息,絕對不可能感應不到我跟‘悼文吟誦人’就在這個城市,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悠二帶著窺伺、試探的語氣詢問:

    “呃……如果是‘使徒’的話,一旦踏進強敵所在的場所,一定會先啃食人類或者驅動自在法准備戰斗,對不對?”

    “唔嗯。”

    亞拉斯特爾代替夏娜回答。聲音當中感覺得到略顯滿意的語調。透過一如往常的你來我往,夏娜好像也微微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接下來附加的這句話,是不是太恰當?

    “可是,先去看看情況是不是比較好?池跟吉田同學的家就在那個方向——”

    “我先走了。”

    “呃?”

    完全來不及繼續詢問或者看清表情。

    夏娜冷不防縱身躍起,消失在屋頂另一端。

    (因為我老是打腫臉充胖子,明明不知道還要充內行,所以才讓她這麼不高興麼……那麼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悠二自我反省,瑪瓊琳以手背向下的手勢指著他:

    “你們應該還沒有談論過你們同伴身上的‘戒禁’這件事情吧?在這次出現的家伙隨便多管閒事之前,我想先把我知道的部分跟你們說清楚。”

    悠二脫口說出大感意外的感想:

    “沒想到你們也有小心謹慎的時候。”

    做為擁有數百年戰斗資歷的火霧戰士屈指可數的殺手,瑪瓊琳對於少年愚笨的問題嗤之以鼻:

    “哼,要是你們一直搞不清楚狀況,隨便干擾‘我們的戰斗’,我可是饒不了你們。雖然喜歡戰斗,但也不至於瘋狂到自己害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小兄弟,‘享受’戰斗的美好滋味可是需要訣竅的,嘿嘿!”

    悠二不敢吭聲。

    瑪瓊琳在他前面彎下腰,定睛凝視成為話題焦點的“密斯提斯”。美女的臉龐突然湊到眼前,讓悠二頓時驚慌失措,但她視若無睹,這次以能力優秀的自在師口吻開口說道:

    “能夠截斷那個‘千變’手臂的‘戒禁’……我試試看有沒有辦法拿出來。”

    “哦、好——!”

    悠二吞吞吐吐地回答,驀地整個人僵住。

    覺得不對勁的夏娜仔細一瞧,悠二的視線正落在彎下腰的瑪瓊琳胸口。位在悠二面前寬松的浴衣衣領內,一覽無遺的胸部乳溝只能以雄偉來形容。

    夏娜忍不住用力握緊與悠二牽著的手指。

    “唔!?好痛好痛好痛!!”

    指尖突然被老虎鉗一般的力道緊緊夾住,悠二痛得跳起來,夏娜卻不放手。總之先緩和力量,維持在痛楚的最大限度,將跳起的悠二拉回原來的位置也就是自己的身邊。

    “你今天來是心不在焉!”

    “不……不是的,剛才那是!?”

    “少羅嗦少羅嗦少羅嗦!不准狡辯!!”

    “……”

    悠二被夏娜的氣勢壓倒而默不作聲,同時也對她已經見怪不怪的怒吼模樣,感到一種奇異的不協調感。明明跟平時一樣的說詞、一樣的行動,卻感覺有點不同。沒錯,並不像以往的嚴厲或隨口搪塞,而是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啊?”

    完全不覺得自己才是主因的美女,聳起肩頭,擺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別玩了,繼續聽我說吧。”

    馬可西亞斯也嘿嘿笑著,以輕佻流利的語氣對著同樣是“紅世魔王”的對方說道:

    “嗯~那麼,我說‘天壤劫火’啊,你向小兄弟解釋過‘戒禁’的事情了沒?”

    “大致提過。”

    亞拉斯特爾以宛如遠處雷鳴一般渾厚低沉的嗓音簡短回答。他並不喜歡跟這位個性與自己南轅北轍的“蹂躪的爪牙”交談。

    在這種氣氛下,悠二心情就像在接受口試般接著說道:

    “呃~那……那是一種保護‘密斯提斯’體內寶具的自在法,當‘密斯提斯’擁有相當罕見的戰斗專用寶具時,這種自在法將施加在他身上,對吧?”

    夾在瑪瓊琳腋下的書本喀啦喀啦地搖晃著回答:

    “嘿嘿嘿!勉~強~過~關!附加說明,強度是跟施加之際的意志力成正比,功能強者,甚至在封絕當中也可以活動。不過說到這兒,有一點蠻奇怪的。”

    “奇怪?”

    悠二還沒有從亞拉斯特爾那邊學到應用方面的指導。

    “沒錯,從用途應該看得出來才對吧,這個自在法一般是在‘密斯提斯’完成以後馬上施加上去的。”

    “原來如此,我並不是一開始就為了收藏‘零時迷子’而被制造出來的‘密斯提斯’,當初‘零時迷子’明明是從他處轉移過來的,卻仍然保留那個‘戒禁’,對嗎?”

    對於悠二自身並未意識到的驚人理解能力與極其流暢的回答,瑪瓊琳面露贊歎的表情。夏娜臉上也稍稍浮現驕傲的微笑。

    少年本人因為面臨口試測驗而內心緊張不已,並未注意到周圍的氣氛。

    “在我之前遭到分解的‘密斯提斯’,記得是……”

    亞拉斯特爾帶著一副老師面對考試及格的學生的語氣,幫忙回答:

    “唔嗯,就是那對‘約定的兩人’其中一人。單憑威力,無法判斷你身上的‘戒禁’是在何時被何人施加,不過……驅動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況?”

    受到詢問的瑪瓊琳以指尖抵著唇瓣回想著:

    “這——個嘛,我是一邊接近的同時在遠距離看見……‘千變’那家伙正好把手伸進去,准備分解——”

    從這段說明當中,夏娜事到如今終於明白了悠二曾經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臉色微微青。

    “突然間聽到‘啪嗒’一聲,那家伙固然粗心大意,但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戒禁’的阻止,連我也大吃一驚。單憑威力的話,應該跟‘那個女人’同樣程度吧。”

    馬可西亞斯輕浮的語氣中也透出困惑:

    “說來說去,‘零時迷子’這項寶具原本就是屬於那兩個人的物品,目前並不清楚施加在小兄弟身上的‘戒禁’是寶具本身的機能?還是有人在之後動了手腳?”

    “沒想到我身上寶具的來歷居然這麼撲朔迷離啊……”

    悠二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瑪瓊琳則繼續追根究底:

    “不過,我認為當下的問題不是那件事,而是在截斷手臂以後才對——”

    “截斷以後?”

    夏娜面露不解地詢問道。

    “沒錯,就是以後。‘千變’那家伙在得知這小子身上的寶具正是‘零時迷子’的時候,那副模樣簡直是欣喜若狂。區區一個恢復寶具,對他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在我從一旁踹他一腳之前,他幾乎處於渾然忘我的狀態。”

    悠二點頭,並說道:

    “……嗯,沒錯,我還記得。”

    不僅如此。

    是深深烙印在腦海,想忘也忘不掉。

    將手臂伸向自己的“千變”修德南——

    說過的一字一句及表情歷歷在目。

    (——“難道,你是——‘原來如此’!”——)

    臉上浮現出遠勝過自己的手臂遭到截斷的痛苦,仿佛炸裂開來的歡喜神色。

    (——“沒想到,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我找到’……”——)

    甚至與一己存在所面臨的危機同樣程度,仿佛自己成為某個重大事件的一部分,足以令人深陷恐懼的表情。

    “‘會這麼快就被我找到’?”

    亞拉斯特爾將悠二描述修德南的話重復一遍。

    夏娜再次緊握悠二的手指並說道:

    “根據這個說法,是‘千變’殲滅了‘約定的兩人’,卻錯失了‘零時迷子’,意思是這樣解釋的嗎……?”

    “唔嗯,就算不是‘千變’本人,事情也應該是在他的認知范圍生的吧。然後‘零時迷子’便轉移到在同一時期遭到‘獵人’啃食的阪井悠二這個火炬體內,過程會不會是這樣?”

    被明確指出自己就是死去“當事人”的殘渣,悠二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嗯?‘千變’的認知范圍……?”

    瑪瓊琳從兩人的對話中想到一件事情……

    “呃……原來如此,‘化妝舞會’——!”

    隨即露出差點吐出舌頭的不悅表情。

    “該不會是跟‘逆理仲裁者’的陰謀有關吧?”

    “喂——喂!拜托好不好,‘千變’那家伙是誓死效忠的料子嗎?”

    甚至連馬可西亞斯也難得以不快的語氣嘟囔道。

    無視一頭霧水的悠二,亞拉斯特爾說道:

    “記得那家伙向來跟‘化妝舞會’保持距離……”

    “不過,只要占星公主開口,要他做牛做馬都可——以,這家伙就是這種人!”

    “嘖——!沒人飼養的流浪狗!這次到底有什麼企圖?”

    這時夏娜終於加入身經百戰的戰士們的交談:

    “‘化妝舞會’是大型‘使徒’集團之一對吧……?”

    “唔嗯,阪井悠二。”

    聽見“天壤劫火”先前的不悅早已不翼而飛的嚴肅語氣,悠二挺直身子:

    “啊,是!?”

    “你的‘零時迷子’所涉及的層面,可能比我們所想象的,意外來得更廣也說不定。”

    “……”

    “目前出現在這個城市的火霧戰士,應該跟‘零時迷子’那件事沒有直接關聯,但總而言之,你要珍惜每分每秒好好努力,一旦敵人采取行動,必須針對‘各種可能性’,決定今後的因應對策。”

    悠二聽不太懂:

    “呃,這個意思是……”

    夏娜則可以理解:

    “離開這裡……?”

    兩人各自說道,於是悠二終於從夏娜的話中恍然大悟。

    (離開這裡……)

    展開旅程。

    離開御崎市。

    假如要預防“紅世使徒”的大型集團(頭一次聽到)覬覦自己體內的秘寶“零時迷子”,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點是很危險的。不僅如此,如果自己的存在真足以招惹敵人……那麼自己對於這個城市而言只是一個危害。

    即使夏娜她們願意為保護他而戰,他卻絕對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增加她們無謂的負擔。因為她們正是賭上自己的性命與“使徒”戰斗。

    對,理智上很清楚這一點。

    (展開旅程……?)

    如果,亞拉斯特爾他們所說的威脅是真的,現在立刻離開這個城市的確是上上策,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然而,准備開口的嘴唇感覺沉重而僵硬:

    “離開御崎市,離開家……”

    說出口的聲音,充斥著在夏天的夜晚也會凝結成白色霧氣的寒冷。

    亞拉斯特爾並未回答。

    瑪瓊琳她們也默不作聲地凝視著。

    只有一個人——也就是夏娜——回應他內心的躊躇與不安。

    “沒錯,就是離開。”

    這句話在悠二聽來,其實在某層面上是充滿憧憬的。

    原本應該是這樣沒錯。

    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夏娜,以及體內寄宿著“零時迷子”的“密斯提斯”阪井悠二,一同邁向寬廣遙遠的世界,跨越漫長無盡的時間。

    顧及自己眼前的處境,這是唯一的方法,從來沒有想過要拒絕的道路。

    然而,事實上完全沒有考慮過具體應該要怎麼實行的道路。

    不是“應該選擇”,也不是“必須選擇”,而是因應顯示所選擇的道路。

    阪井悠二在這個時候,終於頭一次朝著這條道路踏出第一步。

    從天真的夢想與安逸的幻想驚醒,朝著這條道路踏出現實的第一步。

    遠離從小生長的故鄉——御崎市。

    從自己居住的地方、自己的家、自己的學校消失。

    離開父母朋友身邊,展開旅程。

    一連串強烈的,近似後悔般的留戀湧上心頭。想象著充滿悲傷的道路,悠而忍不住出聲說道:

    “這,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的“自己”在與“紅世使徒”之戰中只能稍加控制“存在之力”而已。偶爾會比夏娜更加敏銳地察覺到敵人的氣息,但是在戰斗當中完全派不上用場。

    而他身為一般人類的力量,恐怕是更加不牢靠。因為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沒有任何駕照,沒有搭乘過飛機,沒有買過新干線的車票,也很少逛百貨公司。連御崎市車站的對面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大馬路、高架道路與十字路口的另一端——也就是市外幾乎沒有去過。一向只去熟悉的理店,分不出級市場的價格高低,錢包從來沒有擺過過兩萬日圓的大筆金額。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這就是所謂的沒完沒了。

    總之“阪井悠二”作為人類實在太沒用了。

    況且,離開這件事並不只有自己的問題。

    學校方面要怎麼辦?(腦海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這個想法。)他完全沒有想過要選擇放棄學業。

    要把母親·千草獨自留在家中嗎?膽怯、悲傷。

    應該如何向父親·貫太郎解釋才好?害怕、寂寞。

    真的必須與朋友分開嗎?痛苦、懊悔。

    完全無法想象,一旦與他們分開所造成生活上的全然改變。

    而且最重要的是……

    要將他們毫無防備地丟在“使徒”橫行跋扈的世界中嗎?

    根據夏娜的說法,“使徒”很少會攻擊同一個地方兩次,然而目前,在“獵人”法利亞格尼之後,“撿骨師”拉米隨即現身。接下來“愛染兄妹”蘇拉特與蒂麗亞、“千變”修德南也相繼出現。而且是在短短時間之內。

    拉米需要遭到法利亞格尼異常大量啃食所產生的火炬(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蘇拉特與蒂麗亞的目標是夏娜的武士大刀,修德南則是他們的保鏢。有誰能夠保證將來不會再次產生“其他的必然性”?

    明知這個危險性,仍然要離開這個城市嗎?

    然而,假如繼續留在這裡,想必修德南會散布這個消息吧。“紅世使徒”的大型集團一定會前來攻擊。到時候,絕對會出現犧牲者,或許下次就輪到他媽媽也說不定,或許輪到池、吉田、佐籐或田中也說不定。如果演變成這種局面……那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充滿絕望的未來景象。

    不過,對了,既然如此,其實人在海外的爸爸也很危險。爸爸身邊又沒有夏娜,要是哪天,媽媽突然做出“一開始就沒有爸爸這個人”的言行舉止……

    那麼,是不是叫爸爸回來御崎市比較方便保護?這樣會不會變成刻意陷爸爸於危險當中?有辦法保護大家不受大型“使徒”集團的攻擊嗎?應該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父母嗎?他們會理解這種不合常理的離譜現象嗎?一旦說出口,是不是要一輩子戰戰兢兢地度日?爸爸跟媽媽只是“普通人類”而已?對、沒錯,最重要的是,自己該不會刻意忘記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什麼吧!?能夠向爸爸媽媽說明嗎?

    阪井悠二,早就死了!!

    現在站在這裡的自己,只是剛好藉由寶具的力量得以永久維持的……

    緊緊一握!

    突然回過神來。

    “!!”

    夏娜緊緊握住悠二不知不覺冷汗直流的手指。

    不是故意捏痛,而是牢牢地、緊緊地握住。

    受到凝視自己的熾紅灼眼幾近駭人的耀眼光芒映照下,悠二才勉強得以從朝負方向一瀉千裡的思考洪流當中脫身而出。

    “啊……抱歉。”

    悠二對著熠熠閃亮的雙眼道歉。

    夏娜沒有回答,只是稍微垂下灼眼說道:

    “現在不可能馬上離開。”

    她語氣之中的嚴正態度沒有絲毫改變。

    “這個城市的扭曲太過嚴重,至少必須在調音師出現之前,防范‘使徒’的攻擊。”

    “呼~嗯,跟‘化妝舞會’展開攻擊的危險性相比,不知道哪邊比較大……”

    瑪瓊琳帶著微妙的語氣回應同行少女的說法。

    雖然幾率可以說幾乎沒有,但是假設下次“偶然”出現“魔王”等級的“使徒”前來這個城市濫食“存在之力”的話……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這個世界的扭曲一旦擴大到某種程度,勢必引來所有能夠感應到的人——也就是火霧戰士跟“紅世使徒”雙方。

    強烈的扭曲在“使徒”看來,宛如在黑夜之中現了一小團明亮的燈光。只要是擁有些許好奇心的人都會接近。應該說是理所當然吧,企圖在這個世界為所欲為的他們,大多數都是好奇心相當旺盛的。

    火霧戰士前來的理由,則是非常簡單。扭曲代表了“使徒”的足跡,身負殲滅使命的他們會先行前往調查,一旦現“使徒”就立刻進入戰斗。過去曾經生數次大戰的重大主因,幾乎都是來自雙方這種近似連鎖反應的集結行動。

    意思就是,為了預防由法利亞格尼在御崎市所造成的扭曲繼續擴大,必須保護這個城市才行,直到調音師出現為止。

    “請問調音師是什麼?”

    悠二問道。他至少明白這是決定自己今後前途的關鍵字。

    夏娜並未看向他,而是盯著封絕搖曳的彩霞回答道:

    “負責調整並修復這個世界扭曲的火霧戰士。大多是由歷經漫長的戰斗,報復心已經消耗殆盡的古老火霧戰士擔任。”

    亞拉斯特爾補充說明:

    “經過戰火的錘煉,脫仇恨心而成為滿懷使命感之人。當然也擁有永恆歲月歷練出來的韌性以及強大的戰斗力。”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夏娜以搖頭回答悠二的關鍵問題,炎微微飄灑出火粉:

    “不知道。調音師的封絕對人數雖然很少,但他們是察覺扭曲的專家,出現是遲早的問題。”

    “是嗎……”

    對於悠二的感歎,夏娜小聲說道: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繼續努力。”

    “嗯。”

    亞拉斯特爾見兩人做下新的決定之後,對著瑪瓊琳兩人做出進一步的指示:

    “雖然局面有些出人意料……‘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悼文的吟誦人’瑪瓊琳·朵,關於今天出現在這個城市的火霧戰士,在處置上可否采取保留態度?”

    兩人聞言,隨即對著少年少女的方向面露苦笑並允諾道:

    “我們不需要聽你的命令,不過,也沒關系啦——!”

    “反正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就看對方的態度了。”

    這句話是“想打架隨時奉陪”的同義語。

    “不過,看對方的氣息這麼溫和沉穩,大概不能抱太大期望。”

    語畢,瑪瓊琳的視線移向隱藏著不知名火霧戰士的夜景。接下來,全心思考自己從今以後將何去何從。

    (我應該怎麼做呢……)

    由於瑪瓊琳默不作聲,悠二不自覺與夏娜面面相覷。

    只見她的炎與灼眼熠熠閃亮,足以讓觀者的心也跟著燃燒起來。

    對於她的存在、搖曳著熾紅色澤的封絕包圍著兩人,以及零點時分逐漸接近到可以感覺得到。

    以前根本感覺不到。

    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進。

    一邊確認一邊心想:

    (總有一天……不,不久的將來,即將離開這裡,展開旅程……)

    心中描繪的夢想,即使才剛起步,卻已經成為現實。

    出現了許多,真的是許許多多必須思考的問題。

    太過沉重復雜,遠過一個平凡少年所能承受的問題。

    但,還是非思考不可。

    因為這正是擺在自己眼前的現實。

    悠二努力隱藏內心不斷湧現的心情,對於一切感到悲傷、痛苦、寂寞、不捨,以並非依賴而是勇敢面對的語氣向身旁的少女說道:

    “再稍等一下好嗎?”

    “……”

    夏娜看穿他所隱瞞的一切,但對於他采取隱瞞的行為本身表示贊許,於是報以堅定的笑容。凝結堆積在胸口的郁悶心情完全煙消雲散。與目前悠二輕輕牽著的指尖當中所包含的心情相較起來,“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是微不足道。

    將這股思緒暗自關注在表情當中,然後點頭:

    “嗯。”

    只是,他們甚至連“再等一下”的余裕也沒有。

    目前這位初來乍到御崎市的火霧戰士,正是調音師。

    然而,他們並不知情。

    從現在算起兩天後的事情

    不知位於何處的黑暗,地板上閃耀著大得誇張的綠色圖騰。

    在圖騰的映照之下,身穿白色長袍、如同棒子一樣瘦削的“教授”佇立原地。

    “這——個世界的扭曲會造成什——麼影響呢?多米諾——你知——道嗎?”

    一旁,過兩公尺高,外型如同瓦斯桶般圓滾滾的“磷子”多米諾隨侍在側。

    “是——的!教授豪洞洞洞洞(好痛痛痛痛)!”

    教授轉變成機械手的指尖驀地伸出,擰轉多米諾以彈簧做成的臉部。

    “因為連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不——斷地研究啊——!既然連我都不知道了,你為——什麼會知道呢?”

    “素滴素滴,素哦呀未喔(是的、是的,是這樣沒錯)……小的正想說:‘是的!教授,不知道!’”

    “啪”的一聲,教授一手拍向額頭:

    “為——什麼!?”

    沒想到傳出“喀”的一個重擊聲響。因為他忘記現在還是機械手的狀態。

    “唔、痛——為什麼說話要這麼不干不脆呢!?”

    昏迷了數秒鍾,隨即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說道。

    “是——的!因為昨天教授說過:‘當僕人的在回答主人的時候,就算拒絕也要說「是」’豪洞豪洞豪洞(好痛好痛好痛)!”

    多米諾再次遭到擰轉。

    “你想說是我害——的咯!多——米諾——!”

    “勿素勿素危謂未呀惡(不是不是絕對沒有這)回事……小的才疏學淺,根本不可能理解如此高深奧妙的真理,還請教授不吝給予指教!”

    “嗯嗯——嗯呼呼呼呼、嗯嗯——!既然你虛心求教,那我也不——會拒人於千裡之外——!非常好!!”

    白袍迅一翻,教授讓身軀毫無意義地轉了一圈半,背對著多米諾。

    “……嗯、嗯——?”

    最後現再轉半圈有點多余,於是再轉一圈半,這樣正好面向多米諾的位置。

    “噢噢——!著的是太帥了!!”

    多米諾鏗鏘鏗鏘地以由隨便幾個零件任意拼湊而成的雙手鼓掌叫好。

    教授面帶得意洋洋的表情轉向自己的“磷子”,終於開始說明:

    “嗯——呼呼呼!——先呢!這個所謂的扭曲就是,構成這個世界的龐大‘存在之力’的秩序與運作產生異常的關系。到目前為止已經由一群力量強大的‘魔王’——多次制造出嚴——重的扭曲……嗯嗯~呃,但——是!歸根究底,這個異常到最後並未實際造成秩序的瓦解。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揮舞的手臂以指尖點燃約有蠟燭大小的淡綠色火苗,接著直接流出,然後化為火焰彈往周圍射出去。擊中黑暗之中的牆壁與天花板的火焰彈在瞬間燃燒擴散,與地板相同的自在法四處延伸。

    “就是那——些可惡的調音師!老是搶在前一刻修復完成!怎麼會這麼沒品味!!如——果不實際生的話,根——本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啊!?這——個世界的狀態、法則、真理!必須加以調查、研究、解析!因——此最需要就是‘真實’——啊!氣死我了!!搞不好,搞不好哦!搞不好可以從那群屠殺同胞的家伙,所主張的瓦解世界均衡以及所釀成的嚴重災禍找出相——關的因應對策、也、說不、定啊!!”

    位於驀然轉亮的房間當中,教授一鼓作氣滔滔不絕地說明著。以戲劇化的動作攤開雙手,宛如悲劇主角一般手掌貼住額頭,這次毅然做下決定:

    “為——什麼!這些人只偏——好眼前的對症療法呢!?這——樣不行,對於真相的掘置之不理,一味采取短線的措施,這一點就是不合理、不爽快、不誠實!!總而——言之,我正確的做法就是,付諸行動、付諸行動、再付諸行動!就算下雨開花、屋頂倒塌、野狗亂吠也要付諸行動!!讓這個世界‘碰磅’一聲!!產、生、扭、曲——!!”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再一次,多米諾鏗鏘有聲地拍手。

    “真是太精彩了!總計第五千五百七十二次,一字不漏,內容相同的演講,真是太棒洞豪洞洞洞洞(痛好痛痛痛痛)!”

    擰轉總是多說一句廢話的“磷子”臉頰,教授同時望向擴散至整個房間的自在法。厚厚的眼鏡閃耀著好奇心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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