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 第6卷 第二章 展望 (上)
    即使到了放學時間,夏天的太陽仍然高掛天際。

    處在泛白的陽光之下,吉田一美獨自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從大馬路沿著放學的圍牆轉進叉路。

    這條不寬不窄的路是從住宅區通往大馬路的叉路之一,從兩旁的商店跟行人數量來看,與位於商業區的繁華街道截然不同,充滿了生活的熱鬧趣味。

    高聲叫賣著自己的蔬菜比級市場還便宜的菜攤,將送來的酒瓶成捆綁在籃子裡的酒店,放學途中女學生聚集的蛋糕店,忙著將行李堆放在小貨車的乾洗店等等,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嫻熟地招呼著生意。

    處在這股活力當中,吉田的臉色卻顯得很暗沉。把臉抬至盡可能不要撞上別人的程度,提著看起來相當沉重的應該怎麼辦才好……所謂的走投無路就是這種感覺。

    (到底要猶豫不決到什麼時候?)

    如此心想。

    也明白這麼做有多愚蠢。

    然而,仍舊是「無能為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往前走,這時在拖著沉重腳步行走的她的眼前……

    「哦噢!」

    「哎呀!?」

    尖尖的紙模型被推了出來。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眼前是一隻缺乏設計感、扭曲成奇形怪狀的小鳥模型。

    「抱歉——」

    正準備把模型安裝在路燈上的工人簡短道歉,接著把模型遞給梯子上的同事。梯子上的同事也稍稍拉起帽子露出臉:

    「對不起——!」

    「沒……沒關係,不要緊。」

    吉田也連忙鞠躬行禮以示回應,然後快步離開現場。

    身後傳來……

    「哇,好——可愛——」

    「別鬧了,認真工作啦!」

    這段交談的聲音讓她的臉蛋整個漲紅。

    (對了……)

    她稍微抬起視線,眺望街道的情景。

    (後天就是魚鷹節了……)

    充滿期待的氣氛中,各家商店屋簷垂掛著無數螢光色標語。與剛才的工人安裝相同的小鳥模型在每盞路燈上展翅翱翔。這些裝飾上面統一寫著「御崎市魚鷹節」這段念起來有點順又不太順的字樣。

    魚鷹節就是在真南川舉辦的大型煙火晚會。

    據說當初是位於住宅區北邊山丘上的御崎神社(吉田在國中的自由研究才第一次明白這座神社供奉真南川的守護神)所舉行的一種破土典禮,不過詳細緣起已經不可考,所以眾人並不清楚。節日的名稱為何叫做魚鷹也令人費解。因為魚鷹是鶚科鷲鷹目的鳥類,屬於海鳥,而且是象徵冬季的字眼。會做為四周根本沒有靠海的御崎市夏日節慶名稱,感覺不怎麼配。

    然而,對於城市的居民來說,詳細的由來並不重要。在當地人眼中,這個魚鷹節自從舉辦以來,數十年間每每引來大批外縣人潮,已經成為市內數一數二的大型活動,這樣的事實才具有意義與價值。

    數天來,御崎市車站周圍的鬧市區到真南川河川用地的道路,包括橫跨河川的大鐵橋·御崎大橋在內的大馬路到周圍商店街,正忙著準備一年一度的重大節慶(順帶一提,御崎神社也會舉行原有肅穆的破土典禮,不過幾乎沒有人參加)。這條商店街主要是準備裝飾與營業的部分,如果站上真南川的堤防,應該可以望見河川用地的兩岸已經搭起了不計其數的攤販帳篷的壯觀畫面。

    吉田身邊的一年二班同學當然也是繞著這個話題打轉。魚鷹節要邀誰,要跟誰去參加這一項,屬於這個季節風情的對話。尤其是高中生,所謂的「誰」這個對象不只有朋友,甚至擴大到戀愛對象,彼此的牽引與調整,變得更加微妙。

    (應該可以邀他去參加這個活動……)

    不喜歡人擠人的吉田想到與阪井悠二一起閒逛露天攤販的畫面,也禁不住心生嚮往。然而這幾天來,好幾次嘗試邀他——還沒成功就先失敗了。

    前天早上的課外活動前有說話的機會。昨天在搜集小考答案的時候,身旁全是跟節慶有關的閒聊話題,也可以輕易說出口。今天在打板擦的時候,他就在身後聊起今年魚鷹節請來的小型樂園(很不巧她沒聽過)的事情。

    不只如此,每當別人提起關於魚鷹節的話題,每一次……

    「阪井同學你要跟誰一起去呢?」

    都想這麼問他,然後……

    「可以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接著打算這麼說。

    可是,沒錯,到頭來……

    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

    只要抓住某個契機就可以向阪井同學告白,正當她如此思索之際現了魚鷹節這個主題,於是開始尋找邀他一起參加魚鷹節的契機。雖然覺得猶豫不決、沒有主見的自己很沒出息,但絕對不肯放棄。這種狀況之下,已經不能再依賴最後的助力池人了。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際,再一次……

    (怎麼辦……)

    回到了思考的死胡同。

    (我為什麼老是這樣……)

    沉重的腳步不知不覺穿過商店街,來到行人稀少的馬路。只能繼續盯著磨損的紅磚人行道。

    冷不防……

    「唔!?」

    一股徹骨的惡寒從兩邊的側腹部竄至背脊。

    看似剛買完東西準備回家的女子騎著腳踏車經過身邊。

    不自覺地,吉田順著她離去的方向抬起臉。

    就在那裡,她心想。

    「啊……!」

    果然就在那裡。

    在那說是夕陽還稍嫌早的白色陽光中。

    人行道上只有孤零零一個人,宛如阻擋吉田的去路一般佇立不動。

    是一名年幼的少年。

    那個看起來根本不滿十歲的矮小身影,竟然散出不尋常的存在感。別說逃走,連移開目光也沒辦法。

    (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分明是盛夏季節,那名少年全身上下卻穿著長袖連帽外套與厚重的長褲。再加上,由於外套的風帽蒙住整個頭部,只露出下半邊的臉部與手腕而已。從中窺見一小部分的皮膚顏色呈淡亮的褐色。

    而那個孩子的右肩扛著一跟以布條層層纏住,長度是他身高一倍的粗大棍棒,將詭異感揮到淋漓盡致。就算是中空的,但從這根棍棒所擁有的體積與質感,讓一個小孩子扛在身上實在不太自然。不過,話雖如此,「現在的確扛在身上沒錯」。

    (這種感覺好像在哪裡……?)

    吉田盯著那名少年之際,感到一股沒來由的不安湧上心頭。不知為何在一瞬間,對方的身影看起來與紅色夕陽合而為一。吉田「再次」對那個身影產生一種記憶中沒有印象,卻令人不寒而慄的不協調感。

    少年緩緩張開嘴巴。

    (——————啊、啊——————)

    不知為何,吉田可以清楚地、仔細地看清他的動作。

    可以感受到某種事物。

    不需要理由,就是一種感覺。

    彷彿現在的某個事物輕易遭到摧毀一般……

    彷彿接下來,冰冷沉重的恐懼感不斷滲出一般……

    那個事物,或許是她想要得到的事物。

    想要得到,卻又害怕的事物。

    「某個事物正在改變。」

    阪井千草是悠二的母親,一名為隻身派赴海外的丈夫·貫太郎管理整個家的精明主婦。外表看似溫和實則內心堅強,連亞拉斯特爾也對她的賢惠讚不絕口。

    「……千草,我想問你……」

    夏娜從阪井家面向庭院的外緣長廊探出頭來,游移不決地出聲喊道。

    「哎呀,你回來啦,小娜。」

    千草停下正在擦拭客廳餐桌的手,對著回到家的「半天食客」少女露出親切的微笑。

    自從夏娜長時間待在阪井家這數個月以來,千草對於這名生活常識有些欠缺的少女照顧得無微不至到有點過頭。

    千草以為……本名是平井緣的這名少女由於家庭因素,目前一人獨居在家。由於人在海外擔任重要職務,對她來說宛如獲得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於是幾乎將夏娜當親生女兒一般疼愛不已。

    此外,對千草而言,這個行為與「夏娜跟悠二的關係」完全是兩回事。反而是一直警戒著兩人之間不經意或隨意的接觸。

    這時,千草現主要警戒目標——也就是自己的兒子,並沒有出現在少女身旁。

    「阿悠沒有跟你一道回來嗎?」

    夏娜早晚在阪井家用飯,只回到自己的平井家睡覺而已,就這樣過著「半天食客」的循環生活。每天放學之際就跟悠二一起——為了避免引起「無聊的謠言」,兩人在學校先各自分開,到了回家路上再會合——接著返回阪井家。

    只要是上學的日子,就一定會像是在盡義務一般跟悠二一起回家的她(基於千草所不知道的內情,這是必然的反應),現在單獨回來可說是非常稀罕的事情。

    面對千草的疑問,夏娜的回答簡潔有力,只說明這個行動的事實。

    「因為我先走一步,用跑的回來。」

    「哎呀哎呀。」

    腦海浮現兒子被喜歡的女孩子丟下不管之際那種既落寞又驚訝的表情,千草輕笑起來。當然,她也現到夏娜是基於某個理由才會採取這種行動。於是她將手上的抹布重新折疊好,擺在餐桌,來到從外緣長廊一端畏畏縮縮窺探著她的夏娜面前坐下,讓雙方的視線平行相對。

    「怎麼了?」

    「唔嗯……」

    夏娜稍縮回探出的臉龐,小聲回答這名在不知不覺間已心生信賴與尊敬之意的女性。就這樣猶豫了數秒鐘,然後又一如往常毅然決然地直接詢問:

    「幫別人做飯這種行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呃?」

    出於驚訝與喜悅,千草忍不住逸出聲音。

    (……?)

    垂掛在夏娜胸前交叉環繞著金環的精緻墜子當中,使其意志得以顯現的「紅世魔王」……賜予她身為火霧戰士的力量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也受到影響,險些喊出聲來。

    「做?」

    (飯?)

    雖然有著喜悅與詫異的不用反應,但千草與亞拉斯特爾同時表示疑問。

    「嗯。」

    夏娜邊答,邊把整張臉藏到門後。

    「阿悠希望小娜你幫他做飯嗎?」

    (不,這倒是沒有……?)

    「不是的。」

    她斬釘截鐵說完,經過數秒鐘的遲疑,這次仍然遮著整張臉坦白招供:

    「今天中午——」

    原班人馬(一人缺席)一起吃中飯的時候,才第一次現這件事。

    悠二看起來一副津津有味地吃著吉田一美的便當。

    這是因為她非常仔細地觀察吉田的行動與悠二的表情才會現這一點……總而言之,悠二一如往常帶著吊兒郎當的軟化笑容,接過遞到眼前的便當。同樣也一如往常地,接過夏娜扔給他的點心。

    「可是,感覺好像不太一樣。」

    雖然千草教過她相關的用餐順序,甜點通常是排在「其他事物」之後吃,可是除了這一點之外,她不由得感覺到悠二好像主要是吃吉田的便當,順便才吃她的點心。

    而且,這個動作讓她感覺很不是滋味。

    贈予物品這種行為的確是帶有相互較勁的意味沒錯。

    可是今天扔給他的,明明就是她這陣子最愛吃的可口大福餅。

    正當她如此心想之際,吃著便利商的副食跟幾個飯團的田中榮太說道:

    「好——好哦——!好羨慕有人可以吃到親手做的便當哦!」

    但是。

    夏娜並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有什麼「好」?)

    她從來沒想過,精力來源的補給還有除了味道與數量以外的差別。如果有的話也是營養價值的優劣,不過從田中的話中可以感覺得出,除了這些理論以外的事物。現在……

    「悠二露出怪怪的表情笑著敷衍過去,吉田一美也是……用相同的表情微笑……」

    「吉田一美啊……」

    大致瞭解整個經過的千草,以手扶著泛起溫柔笑容的臉頰。

    (沒想到阿悠這孩子還真受歡迎啊。)

    上了高中以後,好幾次要幫他做便當帶去學校,他就是堅持不聽,應該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吧,千草心想,同時為了兒子的成長略顯落寞地歎了口氣。

    在門板暗處緊緊抿嘴的夏娜,以鬧彆扭的語氣對她說道:

    「總覺得很不喜歡。」

    (……唔嗯。)

    藉由夏娜胸前的墜子表達意志的亞拉斯特爾,無法正確掌握整件事的情況。他並未對千草表明身份,加上對於一般生活常識十分生疏,透過某次對談作為契機,將夏娜心理層面的教育工作大部分委託給她。這次也是其中一例,不過他還是感覺有點怏怏不樂。

    (為什麼不先找我商量?)

    事實上,就算夏娜真的問了,他可能也無法給予有用的建言……不,雖然沒辦法,但是有什麼事情先找自己商量,這才是身為同心同體的火霧戰士跟「紅世魔王」合理的做法不是嗎?仔細想起來,促使他全面信賴千草的那次對談也是,夏娜並不是找他,而是突然向千草提出疑問。

    (或許彼此都是女性所以比較容易開口……不,可是……)

    這種情形不知是否應該表示遺憾,即便是來自異次元世界的「紅世魔王」,也儼然存在著不同的性別。正確來說,是比照這個世界的性別,存在著兩個不同種類的性質。

    意思就是,類似這個世界的生殖行為,存在的分化以及獨立取得分化個體這個行為的主體者的存在·女性,與提供突變因子的存在·男性。或許因為這兩種存在在機能分工方面酷似人類男女的生殖行為,因此連基本性質也很相近。以生物學的分類來說固然是不同次元的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與「使徒」均有男女之分。

    總而言之,亞拉斯特爾是男的,夏娜是女的。且不論是否理解一般常識,千草的確比較適合與她討論細膩的情感問題。

    但……

    縱使理智上明白這一點,親手精心栽培夏娜成為火霧戰士,又是共同戰鬥、一起生活的同志,亞拉斯特爾不知不覺滋生些許的落寞,甚至感到有點嫉妒。

    (夫人應該不至於做出錯誤的指導……)

    身負亞拉斯特爾複雜的期待,千草開口了:

    「小娜,以前有人做菜給你吃嗎?」

    「……像千草你嗎?」

    夏娜終於從門板暗處探出頭來。

    「是的,跟亞拉斯特爾先生住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有人為你準備熱騰騰的菜餚,一起享用美食對不對?」

    千草一面詢問,一面敲了敲自己身旁的走廊邊緣,要夏娜坐下。

    「我沒有跟亞拉斯特爾一起吃過飯,威爾艾米娜的話是有……」

    夏娜也一面回答一面乖乖聽話,很快地坐下。兩人一起眺望庭院,並未四目交接。這種姿勢是為了方便談論難以啟齒的事情。

    「……那個,跟千草一起吃飯的感覺不一樣,比較像是彼此攝取養分的工作之一。」

    「是嗎?」

    千草避免對於這個乍聽之下令人感覺不幸的遭遇做下結論。雖然語氣淡然,但是少女的聲音之中蘊含著一股任何人均不可侵犯的莫大歡喜,漫不經心的安慰言語將會遭到頂撞反彈。

    因此千草……

    「那就不太清楚了。」

    僅做出事實上的認定。

    「小娜你聽清楚了,交出親手做的便當這種行為啊……」

    「嗯。」

    夏娜沒有轉頭,認真豎起耳朵聆聽。

    千草也沒有看向她,淡淡地說道:

    「就是跟說出喜歡對方的意思是一樣的。」

    「呃!?」

    夏娜站起身,露出一臉世界末日降臨的表情。勉強保持的冷靜早就不翼而飛,臉色也轉為蒼白。想到自己竟然愚笨到完全沒有現事情「已經演變成這種地步」,即將爆炸的怒氣一湧而上。

    千草對於少女敏感的反應面露苦笑,拉著她的手,要她再次坐下。

    「冷靜點,小娜,你對許多事情的看法總是太過死板,就算對方非常明白這個行為所包含的心情,反而也不一定會接受。」

    「可是……」

    重新坐下的夏娜不安地握住千草的手。

    既然交出親手做的便當的行為代表著這樣的含義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悠二應該早就明白這一點。繼續接受對方的便當這一點的意思就是,悠二早就察覺吉田「喜歡他」的心意了不是嗎……?

    夏娜有氣無力地坐著,邊思考邊按照說明將每件事情逐一定義。

    千草湊近這個可愛的少女:

    「最主要的是,做飯給對方吃,就是認為對方很重要,希望對方幸福。是一種向對方表達『關心』的行為。其中便當是比較特別的,不過……」

    「不過?」

    夏娜也稍稍靠向千草。

    「到頭來,無論如何喜歡對方,無論送給對方的禮物包含了多少真心,如果不親自說出口表達自己的心意,對方也不會有所回應。尤其是『這方面的事情』。那位吉田一美已經說出口了嗎?」

    「……」

    應該還沒,夏娜心想。

    不過,從幾天前的正式宣戰那種認真的口氣,應該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時間——

    (還有時間……?)

    驀地,現這一點。

    既然還有時間,那又能做什麼?

    趁這個時候,自己先下手為強?這麼做,有辦法阻止吉田一美嗎?況且……對,說來說去,悠二對自己又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剛才的怒氣不知為何突然轉變成不安。

    (——「我一定要再一次,親口跟阪井同學說,我喜歡他!」——)

    從這句令自己感到恐懼的話語之中,找出不安的核心。

    (……說我喜歡他……)

    她將這句話與自己重疊在一起,心想:

    (我喜歡悠二。)

    已經可以極其自然地理解這句話。

    同時,從不安的深處,湧現近似衝動的渴望。

    (我希望悠二跟我說:「我喜歡你!」)

    那是充滿熱情歡喜,龐大驚人的「無法克制的心情」。

    一種希望展現自己所有的力量,將悠二拉到自己這邊的強烈心情。

    (沒錯,我……我希望悠二跟我說:「我喜歡你!」)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是不是模仿吉田一美所宣佈的那樣,跟悠二說「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可是,悠二又不一定會回答:「嗯,我也喜歡你!」

    自己擁有的力量完全派不上用場,手邊只有無法預估的勝算。

    可是,我一定要他這麼說。

    就在這個時候,腦中掠過一個想法。

    「『所以要表達關心』!」

    「!」

    聽到少女出乎意料的結論,千草大吃一驚,也能正確感受到話中所包含的心情,接下來,不知所措的笑聲當中夾雜著歎息。

    「呼……果然,女孩子就是比較早熟……我才剛剛向亞拉斯特爾先生說要全權負責呢。」

    (——?——?——?)

    亞拉斯特爾聽著一連串的對話,他完全無法掌握兩人對話的重點。只覺得很不喜歡,對他而言是一種危險狀態……他只知道一點,總而言之似乎已經可以確定處置阪井悠二的對策了。

    (夫人……真的是一位值得信賴的人。)

    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千草。然而,即便如此,對於合約人站在自己無法干預的位置的一舉一動,「天壤劫火」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你『感應得到嗎』?」

    貌似外國人的那個少年,問了個簡短的問題。

    以小孩子特有的尖細聲音出咬字清晰的日語,但不知為何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年輕活力,而是極端的滄桑老練。而且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竟能清楚地傳至相隔一段距離的吉田一美耳中。

    吉田無法回答這個詭異的問題與聲音。

    「……啊。」

    只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盯著眼前往這邊走過來的人。

    少年望著她杵在原地不動的模樣,微微抬起下巴。風帽之下的目光在半空游移,看來似乎有所疑問。接著以異常老成的動作,左手扶著下巴低喃道:

    「接下來,嗯……」

    左手的中指交纏著兩條由小玻璃珠串成的繩結,從手背延伸到衣袖之內,出閃耀眩目的流動光芒。

    正感到繩結的美麗之際,吉田冷不防一怔。

    少年舉起的手背中央,兩條繩結之間,可以看見一個宛如已經塞住的大洞般的傷疤。仔細一瞧,扶著下巴的手指也好幾處大小不同的割傷與皺縮的傷痕。

    這名詭異少年以一副完全沒現吉田錯愕表情的態度隨口說道:

    「很明顯有一些零碎的氣息……不是協助者嗎?」

    「呼嗯。」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老人沙啞的聲音。吉田感覺聲音是從少年的手背……也就是繩結處出來的。

    完全把吉田屏除在狀況之外,老人的聲音繼續說道:

    「一定是在偽裝之後定居下來的人身邊待久了的影響吧,看來對方一直保持警戒,預防『使徒』鎖定這個扭曲,呼嗯。」

    「啊啊,因為只有氣息非常強烈。」

    「呼嗯,趁著『工作』空擋,去打個招呼好了。」

    「啊啊,說的也是,不過,有件事情希望這位小姑娘務必幫忙。」

    少年一個人站在原地,跟某人交談著。

    但是吉田自然而然以為……

    一個奇怪的外國小孩,正在玩某種複雜的遊戲。

    來到陌生的城市跟父母走散,所以一直想找人說話。

    事實上,以常識來推論,少年的打扮、行為、散的氛圍,一眼便可看出是「明顯的不對勁」。然而,一向在日常中生活的人類很難立刻接受異常的狀況。

    而這時的吉田也……

    (奇怪,不對勁。)

    這麼認為。正確說來,是有這種感覺。

    少年老成的舉止、扛在肩上的長型棍棒、處處可見的無數傷疤、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老人說話聲,最重要的是這股幾乎可說詭異的存在與不協調感。

    「……啊、那個……」

    然而,身為普通人的吉田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強迫把膽小的自己所感覺到的感覺當成「應該是弄錯了」,眼前的景象只是小孩子在玩遊戲罷了。

    「你迷路了嗎?」

    因此,她提出的問題普通到了極點。

    「要不要我一起幫忙找你的爸爸媽媽?」

    少年望著這名打算一直留在自己所認知的世界的少女……對於凡是遇見他們的不計其數的人類所擺出的態度,面露苦笑說道:

    「啊啊,『真抱歉』。」

    那是否定的語氣。

    「不過,這件工作到頭來還是需要人類的幫忙,由於我們只能直接感應目前存在的事物,所以無法比較和『原本理當存在的世界』之間的不協調感。」

    當然,少年的回應與吉田剛才的問題完全風馬牛不相干。

    回應的內容不用說,吉田聽到一頭霧水,但也不打算追根究底。事實上,一直待在常識高牆之中的她仍然認為少年……

    (是個說話很奇怪的小孩。)

    而少年這方面,也已經很習慣人類的這種反應。於是簡單扼要地提出對自己有用而她也能回答的問題。

    「啊啊,小姑娘你住在這裡幾年了?」

    少年詢問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中帶著威嚴,事實上完全不帶任何戲謔的態度。

    吉田固然抱著不知所措的心情,卻也好不容易開口回答:

    「……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了。」

    「啊啊,那就好,看來沒有選錯人。」

    「呼嗯呼嗯,就不曉得能不能獲得妥善的結果了?」

    一個人做出兩種回答。

    彼此之間原本相隔遙遠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縮短了。

    近逼至數步之遠的少年,目光仍然藏在風帽下方,並微微彎下腰:

    「啊啊,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盛裝騎手』卡姆辛……叫我卡姆辛就可以了。」

    「我是『不拔的尖嶺』貝海默特,叫我貝海默特就行了,小姑娘。」

    聽歸聽,吉田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盛裝……?這是外國人的稱號嗎?)

    老實說,吉田很想丟下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孩逃之夭夭。然而,正是這名一再顛覆她原有認知的少年所散的威嚴,讓她無法當場落跑。

    少年·卡姆辛再次於風帽下方露出苦笑。雖然如此,卻不覺得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他流暢地訴說出蘊含堅定意志的話語:

    「啊啊,不要緊。就算我們這麼說,有些人還是不會相信,不過我們並不是『人類法律範疇之內的罪犯』。對我們感到害怕是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而我們正在思索如何將損害降至最低程度。」

    「呼嗯,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會一不可收拾,接下來我們會慢慢說明來龍去脈,不過……你可不可以先答應我們的要求,協助我們進行工作?」

    吉田聽著兩個人逐漸接近的聲音。

    不太確定是不是腹語術。可以確定的是,自稱是貝海默特的老人沙啞聲音是從少年的左手腕出來的。

    「工作……?」

    吉田一邊回答,一邊努力說服自己對方應該藏了手機或是喇叭吧。雖然感覺這個抗拒動作越來越像在白費力氣。

    「啊啊,是的,是工作沒錯,而且,希望越快越好。」

    「呼嗯,今天先準備,明天請小姑娘陪我們一整天,後天完工,這是比較理想的時間表。」

    「……」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遊戲?還是有其他人(出聲的老人?)操控這個名叫卡姆辛的少年,準備進行什麼奇怪的陰謀?吉田提高警覺。雖然少年說話的態度讓人感覺不出惡意,但也不能因此完全相信這個第一次見面,而且詭異到了極點的少年所說的話。

    然而……

    從內心升起令人作嘔的不協調感……很類似既視感(註:指對於未曾體驗的事情,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曾經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感受到的不協調感不斷湧現。眼前的少年充滿了足以無條件喚起內心恐懼的詭異感。

    (那麼,目前看來是願意聽我們說明了……)

    卡姆辛從風帽下方窺探吉田的神色,冷酷地凝望少女的日常生活陷入搖搖欲墜的狀態。即使待在火霧戰士身邊,一般人類仍然無法如此輕易進入「這邊」。看來還需要花費一些工夫才能取得對方的協助。

    (既然在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確是適當的人選。)

    「呼」的一聲歎了一口氣後,卡姆辛開口說道:

    「啊啊,總之,請你先聽我們說明吧。」

    「呼嗯,聽完之後再做決定,希望至少明天一整天協助我們就好。」

    感覺不出這兩個人真的需要吉田的理解,而是只要能夠在他們的工作當中派上用場即可。最主要的是,一般人類根本也無法深入思索、瞭解他們的事情。也因此,不打算讓她不必要地深入。

    冰冷地盤算,同時也是溫暖地體貼,他們為了讓對方答應協助,先行提出足以讓對方安心的前提:

    「啊啊,事情結束以後,有需要的話我會讓你忘記這件事情,不,應該這樣比較好才對。」

    「呼嗯,能夠與我們有所牽扯,這輩子可是難得的機會呢。」

    兩人的語氣同樣不急著得到答案。

    終於,吉田以喃喃自語一般的細微聲音開口詢問,主要為了緩和眼前的詭異感與內心深處的恐懼感:

    「……你要做什麼?」

    卡姆辛有著傷疤直劃而過的唇瓣,微微勾起笑意:

    「啊啊,簡單地來說,就是修正扭曲的部分,完全沒有任何危險。小姑娘你只要跟我們一起在這個城市四處搜尋,然後把你覺得不太對勁的地方告訴我們就行了。」

    「呼嗯,老實說,一直不斷重複找到能夠感應出這個城市的不協調感的人,再向對方說明原委,最後取得理解的過程,實在是累煞我也……事實上最麻煩的就是這個第一階段。」

    「雖然毫無自覺,但既然你是我們同志的朋友,可不可以請你答應這個要求?再重複一次,真的沒有任何危險。」

    「……」

    怪小孩說的話讓人聽得莫名其妙。

    對吉田來說,其實她不要管太多,打從一開始拒絕就可以了。這麼一來,少年(跟老人?)應該也不會勉強她才對……從他身上散出一種壓迫感,但另一方面卻也讓人感受到一種安全感。

    因此,即使吉田想拒絕。

    卻無法輕易說出口。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內心深處的不協調感,從原本只覺得恐怖的詭異中,感受到與原本理當選擇拒絕完全相反的,讓人願意點頭答應的魅力。

    太過不尋常的少年,以及不知從何處出聲音的老人的要求……感覺就是自己現在想要的事物。

    那事物不由分說地湧向意志薄弱的自己。

    無庸置疑地,吉田一美已經受到原本是恐怖化身的事物所誘惑。

    那個事物並非少年等人的勸誘,而是他們所帶來的截然不同的視野。

    能夠強行改變痛苦得無法動彈、走投無路的現狀的力量。

    (陪小朋友玩一下奇怪的遊戲應該沒關係才對……也許是週遭的小朋友看他是外國人,所以不跟他玩吧……就是啊,況且,如果覺得害怕,只要馬上打住就行了……)

    這個基於常識的考量,正是吉田說服自己的借口。

    於是,猶豫了幾秒鐘……

    「那、那麼……如果只幫一點忙的話……」

    她不知不覺踏出邁向絕望的步履。

    半夜時分,阪井家籠罩在自在法「封絕」當中。

    這個呈現圓蓋形的彩霞屏障,正是從內部切斷與世界的運作,並且與外界隔離·隱蔽的因果獨立空間。封絕內部的地面上,以熾紅火線描繪著詭異文字所組合而成的圖騰,代表著自在法的驅動。

    這個火線搖曳的地面圖騰,以及偶爾攪雜在彩霞屏障當中的熾紅色澤詭異流動的光景,讓悠二聯想到「火焰地獄」這個名詞。囚禁在其中的一切事物,切斷了與外界的因果關係而靜止不動。能夠在其中活動的只有與「紅世」有關的人而已。悠二是特例中的特例,可以正常活動。這是來自寄宿在他體內,可以干涉所有時間現象的「紅世」秘寶「零時迷子」的力量。

    而悠二現在則與設置這個封絕的夏娜,一起待在阪井家的屋頂。

    兩人肩並著肩,坐在屋頂最高處·屋脊。

    悠二穿著T恤跟運動褲,夏娜閃耀著炎灼眼,薄睡衣之上披著火霧戰士的黑色大衣。這當然不是深夜幽會,雙方正在進行凌晨零點來臨之前的夜間特訓。

    悠二體內的「零時迷子」除了原有的力量之外,還具有到了凌晨零點,就可以將宿主當天所有消耗的「存在之力」完全恢復的這種充滿威脅性的力量(應該說,這是原來的用途)。也因此被稱為「紅世使徒」秘寶中的秘寶。

    兩人在零點來臨之前,活用悠二所具備可以恢復能力的「存在之力」,鍛煉並嘗試身為火霧戰士所具備的各種能力與自在法。

    悠二在數天前的戰鬥之後,不斷進行著某項特訓。在火焰地獄的景象之中,與夏娜同樣的熾紅色映照著黑色外貌,面露認真的表情集中精神,

    關於這項特訓,夏娜給予他的是……

    「讓內心充滿想像的畫面。不能『小部分的搜集』,要『大範圍的全面』。所謂的集中不是拼湊,而是拋棄除此之外的事物。」

    僅僅十五秒鐘的口頭指導而已。

    不過悠二仍然按照她的說法,腦海僅僅浮現一個畫面,準備掌握他想得到的力量。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大幸,想像的畫面清晰地刻畫在腦海裡。

    混濁的紫色火焰另一端,即將分解自身存在(自己還有所謂的「生命」嗎?悠二不敢確定)的那隻手臂直逼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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