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 第6卷 第一章 盼望 (下)
    驀地,田中聲音當中的笑意消失。

    「?」

    緒方抬起原本伏下的臉。

    田中眺望遠處,表情雖無一絲陰霾,卻讓人感覺有點可怕。

    「喂。」

    讓人頓時心頭撲通一跳的嚴肅語氣傳來。

    「遇到無法跨越的關卡,可是,如果非突破不可的話……你覺得應該怎麼辦才好?」

    「什麼?你是指破記錄嗎?」

    緒方給了一個充滿運動社團風格的回答。

    「這麼嘛,我也沒辦法說清楚。」

    田中雙手抱胸低喃道。

    從這個看起來很戲劇化的動作可以感覺得出其內心有一股沉重的情緒,不過緒方開口稍加鼓勵,以一種作勢反駁,故意嘲笑的方式。

    「拜託,不要擺出嚴肅的表情想事情好不好,這樣很不適合你耶!」

    「唔嗯,我自己也知道。」

    「來游泳好了,平井同學找不到對手,一定蠻無聊的吧。」

    緒方用力站起身,順帶拉住田中的手。

    「噢哇?知道了,知道了啦!別忘了戴上泳帽!」

    田中被使勁拖向游泳池。

    御崎市由大河·真南川一分為二。

    東側的商業區郊外稱為舊住宅區,是過去地主們群居的地區。因感冒向學校請假的那名「可以稱得上俊美的少年」佐籐啟作,目前獨自居住在其中佔地數一數二的寬廣館邸。由於許多不愉快的事情,家人或親戚從來不曾來過這個家。

    不過,這裡卻住著不是家人或親戚的同居人。

    這名同居的女子來到佐籐的房間——本人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喂——情況如何?老兄。」

    「稍微借一下地方。」

    隨著聲音毫不客氣走進房內的只有一名女性,然而說話聲卻是一男一女。

    女子年約二十出頭,是名鼻樑高挺的歐系美女。高挑修長,柔亮的栗色秀綁成馬尾垂在背後,傲人的身材連名模也相形見絀。打著細領帶的襯衫配搭素色女用西裝褲,看起來利落且瀟灑。

    從無框眼鏡貫穿而出的銳利目光並非針對房間的主人,而是左手的大托盤……正確說來,是托盤上頭的威士忌酒瓶與酒杯,以及看起來像是用來裝熱開水的水瓶,還有盤中盛滿切成大塊的史帝爾頓藍紋乳酪。

    女子來到這散了一地雜誌與衣服的大房間正中央,往電視正前方的沙一股腦兒坐下。將沉重的托盤當成紙盤一般毫不費力地擺在前方的茶几上,然後順手把夾在右邊腋下的大書扔在一邊。

    「啊咯!?」

    從厚度約為一大疊書板的書本當中,剛才的男聲出尖銳的叫嚷:

    「喂!我殘暴的搬運者瑪瓊琳·朵,至少應該把我當成下酒菜一樣好好對待才是吧。」

    「啊——那下次我會注意。」

    被稱為瑪瓊琳·朵的女子對於那個不可思議的聲音並不為所動,以讓人感覺不出一絲誠意的語氣回答。

    這是因為她並非人類。跟夏娜相同,藉由與「紅世魔王」簽訂合約而獲得特殊能力,背負著殲滅來自異次元世界,專門破壞這個世界、啃食人類的「紅世魔王」的使命,火霧戰士之一「悼文吟誦人」。

    從她隨手扔下,附有書帶的大型書本造型神器「格利摩爾」當中表達意志的,正是「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為了維護這個世界的均衡,同時滿足自己的好戰心態(比例上應該是後者比較高),因此賜予火霧戰士力量的「紅世魔王」。

    當她們在追蹤某個「使徒」而來到這座城市之際,硬是強迫佐籐跟田中擔任嚮導。從此以後,在一連串事件當中得知「紅世」的事情,並與夏娜跟悠二等人戰鬥,再次被捲入和另一個「使徒」的戰鬥之中,過著一波三折的生活。

    經歷這一連串複雜事件的瑪瓊琳,最後寄住在佐籐家。

    雖說是寄住,但不代表她經濟拮据。不僅如此,甚至在購買衣服方面花錢如流水,卻從來沒有付房租給佐籐過。

    再加上,應該說是理所當然吧,由於她的身心強悍無比,所以他們完全不抱跟美女同住一個屋簷之下的附加價值……也就是這一類的美夢。

    意思就是,目前的情況對強烈崇拜她的佐籐來說應該感到遺憾,對同樣崇拜的田中來說應該感到慶幸,只不過是各人過各人生活的同居狀態。

    順帶一提,夏娜跟悠二、佐籐與田中之間並不知道彼此的立場。

    瑪瓊琳跟馬可西亞斯雖然知道這兩組人馬,卻不知道他們是朋友。

    這就是居住在這座城市的火霧戰士與其週遭複雜難解的人際關係。

    「……又、又被趕出酒吧了,是嗎?」

    佐籐從毛毯當中扭動著探出頭來。

    睡翹的頭與略顯恍惚的表情看不到平日的詼諧模樣。睡了一整天,總算是退燒了,但疲累的身體仍然沉重,動作與思考也顯得緩慢。

    瑪瓊琳冷冷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說要打掃房間,所以我才離開一下下。」

    (意思不就是被趕出來的嗎……)

    佐籐心想,但沒有足夠的力氣說出口。

    「我可是來探病的,嘿、嘿、嘿!」

    馬可西亞斯出刺耳的笑聲說道。

    他的話是真的吧,佐籐心想。打從一開始遇見的時候就明白,這位好戰又輕佻的「紅世魔王」應該也是很有人情味的。這名少年遇到困難之際,很少有人對自己付出關懷之情,因此即便面對怪異書本的不正經態度,心頭仍然感受到一股溫暖。

    而他感動的心情……

    「只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你還真敢說。」

    立刻遭到瑪瓊琳冷淡的言粉碎殆盡。她完全不理會佐籐,把威士忌倒入杯中。打從一開始遇見時就明白她這種直截了當,毫不掩飾的個性。當然,正是因為她這種直爽的帥氣作風,才會得到佐籐與田中的仰慕。

    佐籐家佔地寬廣的館邸有許多空房間,不過她的地盤只限室內酒吧這個房間而已。到現在還是把備用沙當成床鋪。寄住的時候所準備的傢俱只有幾個衣櫃跟穿衣鏡而已,這些傢俱擺在酒吧當中,更衣也是在酒吧當中。除了這裡以外,絕對不另辟個人房間。

    馬可西亞斯解釋其中的理由:

    「設置了太多自己的空間,離開時就會加重依依不捨的心情。」

    不知為何,這番話讓佐籐與田中產生一種落寞難過的心情。

    目前,白天上班的管家們(過去服侍佐籐家的僕人)正在打掃她唯一的地盤。這段時間,她會移動到其他的房間。之前為了某件事陷入低潮的時候,整天窩在酒吧動也不動,這陣子只要一接到事前通知,就會立刻帶著酒跟下酒菜,移動到其他房間。

    昨天她也來到感冒的佐籐所休息的房間喝酒。理由據說是:「比其他空房間熱鬧」。對佐籐來說,自己凌亂不堪的房間被外人瞧見,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

    由於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佐籐再次閉上雙眼。

    生病的時候有人陪伴在身旁,對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經驗。白天的話管家們會負責照料他,但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拜託過他們。不但如此,還從平常就禁止他們進入自己的房間,現在擺在枕邊的,是從凌亂的房間裡久久才挖出來使用的物品:自己買來的藥盒、盛滿水的臉盆還有沾水的毛巾,這僅有的三樣東西就是他用來治療自己的方式。

    不過,昨天跟今天有點不太一樣。

    有個人並非基於義務留在身邊,如此而已。

    然而,僅僅如此,就足以讓一切完全改觀。

    「……唉——」

    歎了一口氣,同時整個人鑽進被窩當中。

    (雖然知道必須堅強起來才行……)

    內心固然明白,佐籐仍舊委身於一時的安逸。

    意識模糊的腦子裡,掠過自己之所以感冒的原因……叫人不敢領教的搶攻模樣,伴隨著苦澀的懊悔。

    數天前,就在激烈的戰鬥之後終於阻止另一個「紅世使徒」前來襲擊的翌日。

    瑪瓊琳讓放學回家的佐籐與田中見識了一把劍。那是一把宛如好萊塢電影裡面出現的那種西洋風格的巨劍。據說是她所殲滅的「使徒」的佩劍。

    一眼便可看出那並不是一般的鐵製品。每當她揮動巨劍,寬廣的劍身便搖曳著詭異的血色漣漪。這正是令人不寒而慄、來自「紅世」的寶具。

    在佐籐家的庭院當中,她不費吹灰之力輕鬆揮舞著,接著冷不防擲向地面。一瞬間,削開石塊的尖銳聲音與貫穿地面的鈍重聲音,出毛骨悚然的巨響,巨劍泛著詭異的血色漣漪,矗立在地面。宛如在電玩遊戲當中經常看到的,等待王者或勇者來臨的寶劍一般(而且從一些雜書當中得知那是一把有歷史淵源且來頭不小的劍)。

    「你們所嚮往的理想,『這把劍全部都有』。」

    簡短說完這句話,瑪瓊琳便回到室內酒吧。

    兩人眼前,只留下深深插進地面的巨劍。

    將他們嚮往的理想化為具體的形貌。

    佐籐啟作與田中榮太憧憬著強大的力量。

    面對足以打破圍繞在自己身邊不合理的力量,過去會撒嬌胡鬧,現在則是靜靜凝視、渴求著目標。

    而他們在數個月之前,猶如毫無預警遭到暴風雨襲擊一般遇見了。

    打破僵化世界的常識、可以隨心所欲控制一切、飄泊在遼闊世界之人、具備了他們所追求的完全理想於一身的女性——瑪瓊琳·朵。

    在他們看來,瑪瓊琳這號人物正是足以化不可能為可能,「越常理」的力量的體現……完成他們所做不到的事情、所追求的渴望、所嚮往的力量的化身。再加上她擁有身為純真少年的他們所憧憬的女性成熟美麗的容貌。無怪乎他們會「一頭栽進去」。

    任何人均無法加以侵害,施展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完美無缺的美女。

    得到仰慕的當事人感覺很誇張,所以不予置評。不過他們兩人很認真地把她這個反應視為「瑪瓊琳·朵就是這樣的女性」。

    因此他們沒有經過估算也沒有任何把握,只憑借一股熱忱,希望與身為火霧戰士的她一同踏上永無止盡的旅程。

    聽到這個太過有勇無謀的願望,馬可西亞斯當場爆出笑聲,瑪瓊琳則無言以對。正常人是不可能介入擁有懸殊力量差距與優異特質的能力者之間的戰鬥。

    然而,兩人並不放棄。不斷鍛煉身體,閱讀書本,默默進行自己能力範圍所及的「準備工作」。

    而瑪瓊琳給予他們的答案,就是這把插進地面的詭異巨劍。

    兩人大膽地嘗試握住劍柄,直到夕陽完全西下才好不容易拔出這把劍。拔出的瞬間還險些受傷。

    因為實在太重了。

    大概有好幾十公斤重吧,以外表的體積實在看不出來這把劍會這麼重。這個物體別說揮舞,光是拿起來就必須花上一番工夫。最可怕的是……

    這把劍是單手劍。

    劍柄太短,一握就觸及柄頭的突起部位,也沒有其他的可握之處。一眼就可以看出如同細棒一般形狀的護手並不是設計用來給人緊握。

    削瘦的佐籐不用說,臂力理當乎一般標準的田中也完全無法揮動這把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僅能以手掌拿起劍身而已,對兩人來說,形同一把「危險的槓鈴」。

    他們準備前往的地方,存在著無數能夠輕易揮舞這把劍的敵人……而僅僅是一把劍,其重量便乎想像,足以把他們壓垮。

    然而……

    他們依舊不肯放棄,究竟應該嘉獎讚許他們?還是對他們嗤之以鼻?

    兩人毅力十足地不斷挑戰這把劍。

    他們認為這是瑪瓊琳給予他們的試練……不,是測驗。如果這就是「全部」,只要能夠自由自在地揮舞這把劍,瑪瓊琳一定會允許他們同行……他們如此盤算著。抱持著這個一相情願的想法,不顧一切嘗試挑戰。

    或許是因為已經以嚴正態度提出無可撼動的挑戰之故,瑪瓊琳與馬可西亞斯接下來並未對同行一事表任何意見。

    而現在……

    佐籐之所以感冒,就是他趁著成天泡在他家的田中離開之後,做出握劍鬼叫了一整晚(這樣的形容比較恰當)這種傻事導致的結果。

    昨天早上前來接他上學的田中,立刻察覺到他的行為與用意,卻沒有深入追究與指摘。僅僅——

    「你在幹嘛呀?笨蛋。」

    笑著說完,然後上學去了。

    田中並不是沒有「居然搶在抱有相同煩惱的自己前頭」這個想法,而是「選擇原諒」。與田中有著多年交情的佐籐明白那是他心痛的表現。田中真是個好男人。

    (相比之下,我——)

    噗呼……

    「咳咳!?」

    被子突然給人掀開,佐籐立刻一躍而起。

    「來。」

    然後,一個大號岩石杯猛然遞到眼前。強烈的威士忌酒味隨著熱氣鑽進他的鼻孔。遞出酒杯的不是別人,正是瑪瓊琳。

    「啊、呃……?」

    「感冒只會到來不愉快的回憶,覺得不舒服的話,就趕快喝下這個治好感冒。」

    佐籐反射性地接過,熱度讓他不自覺改用手心扶著厚厚的杯底。

    這個時候,瑪瓊琳擺出一副辦完事情的態度,轉過身去回到沙。

    「呃,請問這是……?」

    「看不就知道了?威士忌加熱開水。在我的故鄉,沒有感冒藥的時候就喝這個。過去喝下這個的姑娘們都痊癒了,效果可以掛保證。」

    她邊回答邊重新坐回沙,並在自己的酒杯倒入威士忌跟熱開水。

    「如果有藥酒的話更好,只是酒吧的酒櫃找不到合適的。」

    似是尋求酒友,以下巴指了指:

    「來,冷了就沒效了,快喝吧。」

    「呃,可是我……不太會喝酒……」

    「別管那麼多,快喝!」

    「是。」

    佐籐被來勢洶洶的氣勢壓倒般,一口氣飲乾了酒杯。風味有些特別的酒精氣味與熱開水的溫度在通過咽喉之際,轉變成為強烈的灼熱。

    「~~~~~唔、噗……」

    「接下來,睡覺!」

    「是。」

    佐籐這次乖乖聽話,鑽進被窩。感覺腹中好像在燃燒一樣。

    隔者蓋在身上的毛毯,聽得見瑪瓊琳逐漸模糊的叨絮:

    「說來說去,空腹不吃東西,整天睡覺實在不好。俗話說:『感冒要吃才會好,燒不吃才會好』。」

    「那麼乾脆由你來做菜吧,我能幹的廚師瑪瓊琳·朵——」

    「才不要,麻煩死了,以前在卡斯提拉的時候,是因為正好有我喜歡的烤牛肉,剛好我也會做,其他料理都是順手做而已。」

    聽著這段對話之際,佐籐感覺腹部的熱度慢慢擴散到全身,同時,瑪瓊琳她們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只有我搶先,太狡猾了……)

    感冒的原因也好,這件事也罷,老是做出對不起田中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說服瑪瓊琳,讓田中也可以分享這杯威士忌加熱開水?

    「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不要喝——比較好——吧!」

    「閉嘴——笨蛋馬可——少胡說——八道——」

    (該怎麼……說出口呢……)

    不知是意外喝下酒精的關係?還是熱開水熱度的影響?或者因為枕邊對話的緣故?他的心情漸漸放鬆,意識陷入夢鄉。

    吉田一美稍作休息之後,再次沿著泳池池畔走動,準備回到自由競泳水道的起跳台位置。赤腳踩著經過日曬的水泥地板,感覺很溫暖舒服。

    雖然她沒有在看什麼,卻一直感覺到混雜在持續進行的捉迷藏比賽中的一名參加者。鬼鬼祟祟沒出息,又沒有足夠的膽量擺出光明正大的態度,甚至有種無可奈何,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無力感。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自從向平井緣公然挑戰之後,數天來對於表白的恐懼,以及想繼續前進的心情相互拉鋸著。兩者均以從未有過的強勢逼迫著自己。

    做還是不做。

    至少希望能夠找出契機讓自己擺脫這兩者的拉鋸戰,讓自己的心情做下決定。只是,單單這個希望就耗費了不少時間。

    身為情敵的平井緣像是牽制一般牢牢守在阪井悠二的身邊,原因還不止於此,另一個原因是,一名在多方面——不論是私底下還是公開場合——給予原本遲遲不敢採取行動的自己大力幫助的少年——

    不經意垂下目光,捕捉到從一旁泳池出入口出現的雙腳。

    「呃!?」

    「哇!?」

    差點就與對方撞個正著,一時重心不穩,正想伸出手抓住對方的手時,卻像突然撞到牆壁一樣臨時打住。

    (啊……)

    走進泳池池畔的是同班同學「眼鏡怪人」——也就是池人。他是一年二班的班級幹部,其他方面也相當可靠,是個平易近人的全能運動員。

    看來他剛上完廁所回來。由於要上游泳課,所以摘下了等於是他註冊商標的眼鏡。瞇細的雙眼透出擔憂詢問道:

    「不要緊吧?吉田同學,腳有沒有扭傷?」

    「唔、嗯……對不起,剛才在想事情……」

    「是嗎?沒事就好。」

    池面露略顯無力的微笑答完,便返回泳池。

    (池同學……)

    唯一一名讓自己能以自然的態度面對的男同學,且經常幫忙膽小的自己,是一位非常親切的同班同學。

    之前也找他討論與阪井悠二之間的關係進展。他也為此採取更顯而易見的做法,想辦法讓兩人獨處。跟阪井悠二第一次約會,如果不是他幫忙開口,恐怕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然而,現在不能再尋求他的幫助了。理由無他,全是自己的錯。

    就在數天前……

    不費任何工夫,利用池人特地安排好的現成機會……

    毫無任何準備,打算拉近與阪井悠二的距離……

    結果,反而被迫看見他跟平井緣要好的畫面……

    後來,她將內心的悲傷毫無節制地對著池人傾吐,導致他為了自己而當面指責阪井悠二,於是在自己對一切無能為力又嫉妒的複雜心情下,她把怒氣洩在他身上。

    直到現在,每次想起自己任性自私又不可理喻的行為,就會陷入強烈的自我厭惡中。

    然而,並不是因為得不到池的幫助才會與他感情破裂。不僅如此,在那椿事件生當天的放學時間……

    「抱歉,吉田同學,我太冒失了,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言。」

    他居然還向她道歉。

    對方先行道歉反而讓她大吃一驚,自己也連忙表示歉意:

    「別這麼說,我才該抱歉,池同學你根本沒有錯,我卻亂脾氣,把你當成出氣筒……全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面對池的時候,總是可以輕而易舉表達自己的想法。

    「不會的……該抱歉的是我——」

    「是我不好才對!」

    還可以這樣打斷對方的話,說出自己的意見。

    池稍微愣住,接著苦笑道:

    「那麼……吉田同學,就當做我們互不相欠吧,如何?「

    池真的很擅長打圓場。

    聽到這個提議,自己思索了一下便答應了。

    「嗯……謝謝你,池同學。「

    「我才要說謝謝。」

    池微微一笑,伸出手來。

    自己自然而然地也伸出了手,與他握手。

    (池同學……)

    對自己來說,能夠像這樣跟好朋友和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而且第二天,池與同樣感到尷尬的阪井悠二(她對池脾氣的時候,他也在現場)吃中飯,也是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招呼自己過來一起用餐。完全不知情的佐籐跟田中一如往常打打鬧鬧,平井緣也不再舊事重提,不知不覺間前天的事件被淡化,他們之間勉強恢復平日午休時間的用餐畫面。

    (池同學,真的很了不起……可是……)

    奇怪的是,自己對池的做法與行為,感到些微的抗拒。他為自己做了這麼多,自己受到他的多方照顧,雖然非常不合理,但是對於他所做的一切,她真的很感激也備覺窩心,可是總覺得無法釋懷。

    (不管怎麼說……池同學連同我的事情做得實在太多了……)

    最主要的是,那完全多管閒事的熱心,再怎麼說都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情,她應該是在「氣他這個人」。

    然後,他似乎也藉由自己突如其來的反彈,現到這個奇怪的心情。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提阪井悠二的事情。他對自己所表現出來的,與其說是有所顧慮,比較像是難以言喻的恐懼。

    (可是,我現在沒有池同學的話——)

    想到此,不禁一怔。

    (啊!?我又來了——)

    不知第幾次的自我厭惡,讓她縮起身子。

    (又想依賴別人……我自己再不好的事情,還要怪罪池不幫忙我……我這個人怎麼這麼自私。)

    不知不覺,把責任推卸給池人。

    一直無法採取行動……不,是不採取行動的自己把池人當成借口。

    「再次」透過這些事情理清自己內心可恥的想法。

    (我為什麼會這樣……?)

    真的好想哭。

    游泳池響起充滿歡樂的喧嘩聲,好刺耳。

    「哇噗!田……田中你!你剛剛就一直鎖定我對不對?」

    「巧——合而已啦,總之換你當鬼,噢哦。」

    (田中一如往常,是個平易近人、活力充沛的人。)

    稱為「紅世使徒」的異次元世界吃人魔,在這個世界四處猖獗。

    他們專吃人類。不是物理上的捕食,而是剝奪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基本力量「存在之力」。如此一來他們便不能讓自身出現在這個世界,任意操控不可思議的現象。

    站在這裡的阪井悠二,並不是人類。

    他是數個月前,遭到「紅世使徒」啃食而死去的「真正的阪井悠二」……剩下的殘渣所製作而成的代替品「火炬」。

    「啊哈哈,的確是間隔一個人的距離碰觸到身體,並沒有違反規則啊——」

    (雖然不甘心,但緒方同學說的沒錯。)

    啃食人類使得原本應該存在的,原本應該衍生的影響消失了。這個結果導致世界產生扭曲。

    「使徒」們明白火霧戰士會察覺這個扭曲,前來追殺自己,於是製作出一項道具來緩和扭曲現象,並混淆追蹤線索。

    那就是火炬。

    「阪井當鬼!阪井當鬼!」

    「谷川,後面後面!!」

    「唔哇噢!?」

    (大家玩瘋了。)

    利用死者剩餘的「存在之力」所製作的火炬,擁有與死者生前一模一樣的記憶與人格。不曉得自己已經死亡的「那個物體」,繼續過著與遭到啃食之前沒有兩樣的日常生活。

    然而,隨著剩餘的「存在之力」的消耗,氣力、存在感、與周圍的關聯跟容身之處就會逐漸消失。就這樣,當這名人類的存在意義變得薄弱之際,火炬就會無聲無息地熄滅。曾經留下的痕跡也在不知不覺消失。而且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現在站在這裡的阪井悠二」,也是其中之一。

    「池、池!跟我交換吧——」

    「貫徹公平競賽的精神吧,噗哈,遊戲最需要的就是這個啊。」

    (池果然是這種人!)

    不過,阪井悠二並非一般的火炬。他是名叫「密斯提斯」的特殊火炬……體內藏有不知從何處轉移過來,專門寄宿「紅世」寶具的「活動寶庫」。

    而且,寄宿在他體內的寶具是,能夠干涉所有時間現象,屬於「紅世使徒」秘寶中的秘寶「零時迷子」。這是一種能夠將日復一日不斷消耗的「存在之力」在每天零點恢復的永久機關。幸虧有了這個,阪井悠二得以維持原有精力與人格,過著正常生活。

    「悠二,你在看哪裡?換你當鬼了。」

    「呃,我在想,吉田同學要是可以一起玩就好唔哇噢噗!?」

    「……平井同學,一般是不可以打鬼的。」

    「喂,打了鬼會怎麼樣啊,池同學?」

    「換人,平井同學當鬼,啊,要是再揍阪井,阪井也不會當鬼。」

    「規則我知道!!」

    (夏娜跟大家已經打成一片,開懷地笑著……我們站在這裡,毫不覺得格格不入……)

    悠二在不知不覺間,出在目前沒有異狀的每一天,以及對於一切的習慣當中,使得自己這個存在的不合理跟異常,內心感受到的悲歎與絕望逐漸淡薄。不僅如此,現在甚至抱持天真的喜悅與放鬆的心情,悠然自得地恢復自己生前的生活,夏娜介入其中也不會感到不自然。

    當然,這一切,全都是錯覺。

    從現在算起三天後的事情

    不知位於何處的黑暗,地板上閃耀真大得誇張的淡綠色圖騰。

    看起來像幾何圖案又像生物的物體,是「紅世使徒」憑借各自的意志與架構力,在這個世界展現各種不可思議現象的「自在法」……將運作方式圖像表現的「自在法」。

    「接——下來,終——於準備開始進行實驗了哦——?因為從來沒看過這麼嚴重的扭曲呢——!!」

    披著白色長袍的細瘦身影正窺探著這個圖騰。位在幾乎要馬上抓住一般伸長的雙臂前端,戴著服帖手套的細瘦手指蠢蠢欲動。

    「嗯——?嗯嗯嗯嗯——?」

    出低吟經過數秒,白色長袍冷不防地,猛然彎向一旁。

    接著又是突如其來地,白色長袍出怪鳥般的叫聲:

    「多——————米諾——————!!」

    「來啦——————!!」

    隨著回應,傳來金屬輕微摩擦的鏘鎯聲響。

    位於白色長袍一旁,與圖騰相同色澤的火焰形成一道漩流。

    「來啦來——啦!您叫小的嗎?教授。」

    從火焰漩渦當中現身的是——過兩公尺高,外型如同瓦斯桶般圓滾滾的物體。上頭的彈簧如繃帶厚厚纏繞成木乃伊狀,並以一大一小的齒輪充當雙眼,條柄從頭頂部位突出來,形成臉部的輪廓。手腳跟臉部同樣,是由管子跟齒輪「隨便拼湊出來的」類似形狀。

    這個奇怪的物體微微往前傾斜,擺出遵從的姿態。

    「您忠實的『磷子』多米諾已經來惡了——痛、好痛好痛、洞絲哇喔(痛死我啦)!?」

    白色長袍突然伸長手臂,前端形狀有如玩具的機械手狠狠擰轉名為多米諾的「磷子」沒有嘴巴的臉頰。

    「回答只要一次就夠了知道嗎——?多米諾——」

    「豪伊耗伊、翁哎、豪伊、要哦——(好的好的、重來、好的、教授)!」

    「很——好,對了多米諾——?」

    「是的,教哦哇洞洞洞(授好痛痛痛)!」

    白色長袍再次擰轉。

    「你到——底上哪兒去了?害我孤零零地待在黑暗當中,一個人自言自語——?」

    「為勿椅為勿椅(對不起對不起)……小的按照教授的指示,在下面維修『晚會之櫃』豪洞豪洞(好痛好痛)!」

    再一次擰轉。

    「多——米諾——?你是在拐彎抹角指責我嗎——?」

    「危我厄危訴(沒有這回事)……好痛痛痛!」

    終於從機械手解脫的多米諾搓搓臉頰以減緩疼痛。同時突然伸出另一隻手,嘎吱嘎吱地以整個手腕轉動插在頭頂的條。被擰轉歪曲的彈簧捲進體內,取而代之延伸出來的彈簧覆蓋臉部。

    他(?)歪著煥然一新的臉部,語氣恭敬地詢問:

    「啊——咳咳,那麼教授,準備開始了對嗎?」

    「沒——錯!多——米諾——!」

    身穿白色長袍的「教授」聞言,再一次擺出幾分鐘前的姿勢,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接——下來,終——於準備開始進行實驗了哦——?因為從來沒看過這麼嚴重的扭曲呢——!!」

    位在幾乎要馬上抓住一般伸長的雙臂前端,戴著服帖手套的細瘦手指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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