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草皮上眨眼殷紅,此時日已斜沉,霞光把戰地映的像是朵大紅的血玫瑰,史考特吩咐了眾人重整收編,自己站在小丘上,望著這一野淒涼,只見到縷縷冤魂浮游飄蕩,似是呼應著天際將出的晚星,也在地上盞起幽寂的星河。
身為半精靈的史考特有異於常人的感受力,能見到人所不能目睹的景象,也特別能感受到大地所訴說的悲情。
眾人一陣忙碌,並將陣亡的屍,不論敵我的埋葬了起來,此時已經是皓月當空,天空濛上一層淡藍色的面紗,更突顯著黑夜的神秘。
史考特吩咐眾人生火沸水,煮食飽餐,也順便醫治受傷的士兵,精靈弓兵群們因為未曾直接交戰,又兼之具有優越的夜視力,因此輪班繞營巡視。
黑夜的時間一點一滴悄悄的走過,時至半夜,月亮正好行至正當空,眾人一天的勞累後,也都沉沉入睡,除了守夜的弓箭手之外,餘人皆是已入夢鄉,恢復著那隨時有可能用上的體力。
我不在軍營中,而是在營外附近的草堆中靜伏著,長期的緊湊生活讓我多少有些神經質,通常睡眠都非常淺。
突然之間,我的臉頰上被一股冷颼颼的陰風刮到,野外夜宿難免涼爽,但這突如其來的鬼風卻令我不自禁的毛骨悚然,全身毛一根根倒束了起來。
我立即由睡袋中竄出,手上直覺得拿起慣用的兩柄武器,四下搜尋著礙眼的事物,那股風卻原來傳自河岸的方向,河岸邊亮起幾盞粉紫色的光點,像是照明用的瓶罩油燈所出,只是燈光的顏色卻出奇的詭異,燈光漸漸的分為五盞,將河岸附近稍微的照明,模糊間似乎看到有艘小扁舟。
我登時舒了口氣,扁舟在重量有限,二十來人便已經是上限,何況依照光點的數目看來,似乎只有五個人,縱然是魔法強大的術士也不能在大軍前佔到便宜,況且本陣尚有兩名強力的矮人戰士,善用劍術、魔法的史考特,以及區區在下。
雖然我放下心了,但既然現了動靜,還是必須向營地傳報,我抽出一把信箭,往營地的方向射去,就見到營區的火炬迅的移動,想來是也現了,忙著對上呈報消息。
這時我也已經回營,見到史考特趕到陣前看望,他身上居然已經穿上鎖絲甲和那件綠色的披風,衣著上並無一絲縐折,不像是和衣就寢,但不知道是未曾入眠,亦或是起身時又再穿上的。
他一看到我入內,忙問道:「sam,如何?到底是什麼人?」
我回答道:「還不知道,我只見到小船和五條人影,但想來有膽量以如此少數而登岸的,不是使者,就是能力高強的人。」
我隨著史考特繼續觀察,那五盞粉紫色的燈居然在營外停止了,似乎不是朝著營地前進,忽然間在五盞燈之間放出一條條粉紫色的光線,在燈光之間來回的竄動,光芒進而連結成一個奇怪的符號,又似乎是無數個符號編排而成。
黑夜中忽然傳來一陣陣陰沉的唱頌,聲音像是來自四面八方,又好像是自於每個人的耳中、腦海中,這聲音讓眾人不自覺得感到難受,幾欲作嘔,卻有像又東西故意堵住了咽喉。
史考特忙收攝心神,向我說道:「敵人在施展魔法,好像是在結陣,他們所站的地方是哪裡?」
我側頭一想,忽然驚叫道:「不好!那是今天陣亡戰士的墓地。」
史考特也自驚醒,忙傳喚道:「趕快吩咐『鐵腳』、『狂風』準備投石車待命,弓箭手準備桐油、火箭。」
我和史考特的震驚不是沒有理由的,就看到彼方的光叢一一下墜,沉落到土壤之下,遠處見不到底下土地的翻動,但是一條條黑影,卻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升起,瞬間已經成了一團黑物,在荒野夜間顯得更加可怖。
史考特眉頭一蹙,顯然已經是惱怒至極,這也難怪,陣亡者中有些是他的舊部,居然連死後都不得安寧,任何有感覺得生物都會心痛,而我卻是打從心底的憎惡,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這些「鬼東西」交手,上次的「會晤」若不是倚仗著寶物的相助,搞不好早已經被咬的支離破碎。
鐵腳矮人和狂風矮人早已經將投石車一線排出,弓箭手也是整軍戒備,這時土底下數百具屍體已經被重新喚醒,無意識的似乎毫無方向感,毫無紀律的四下遊蕩,但直覺的被眾人的氣息所牽引過來,而原本的五盞燈光又再度的移動,朝向岸邊小艇的方向回去。
我忽然心念一動,從一名官兵手上牽過一匹座騎,拍馬趕向那五盞燈,史考特見我突然離去,稍微一怔,已明其理,其餘的人雖尚未會意,但戰情緊急,當然也管不了我的行動,只見地一批火石投出,雖然矮人們都有瞄準的天份,但屍兵稀疏的行動,使得火球數度砸空,縱然砸傷了一、兩具屍兵,斷腿缺骨的他們仍繼續前進。
三百來具屍兵繼續的向營地逼近,雖然他們的行動緩慢,但卻絕無退意,史考特一聲令下,火弩離弦齊,墜落在早就噴灑了石油的草皮,熊熊烈火,瞬間沖天而起,將最前方的二十名屍兵吞入火焰中,並且在陣地前立起一道火牆。
屍兵雖然被燒的全身焦爛,但仍拖著黑臭的身體繼續前進,屍身上沾的火焰仍耀眼的燃燒,似乎是要燃盡最後一吋血脈方始停息。
燃著烈火的弓箭不停的落下,一枝枝插入屍兵的身體,幾乎已經沒有地方可插,好不容易前排有幾具屍兵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但剩下多數的仍然不停的壓迫著營地。
終於到了短兵交爭的時候,悍勇的矮人們又是領頭衝出,舉釜拿錘的四下橫掃,史考特也領著劍士團相助,以犀利的劍法斬斷屍兵的雙手、雙腳,甚至級。
戰爭總是殘酷的,早晨的血戰中雙方為了理想,為了保護家園以及心愛的人,不得不以刀刃相向,但一死解萬仇,卻又無法令死去的亡靈安息,這比斬在生人的身上更令人痛心疾。
屍兵無意識的湧入,像是黑色的海浪般,一浪接過一浪的打來,我最後回頭的一眼時,我軍似乎已經有些乏力,四處紛紛飛起破碎的肢體,地上成堆的血肉中,尚有些不停的爬動著,更顯得哀淒慘痛。
我仍然加緊拍馬,趕上眼前的五盞燈火,以及持火的五個人,五人的移動度似乎並不迅,但我卻是把馬催到了極限才趕上,就著他們手持的燈光一看,似乎五人都穿著麻布織成的舊斗篷,殘舊的斗篷滿是瘡洞,卻又沒有半分補釘。
我並不拉韁停馬,反而催馬撞向五人,眼見就要撞上,五人忽然以詭異的身形飄開,四個在右邊,一個被分隔到馬的左邊,我看準那人的身形撲下,那人仍然是巧妙的閃開,忽然間他那件斗篷微揚,現出一團小光,我下意識的抄手內探,以妙手空空將那個光物竊取到手。
我攤手一看,原來是一個拇指大小的玻璃瓶,裡面裝著一點小光,還有一些臟腑的物質,和透明的液體。
我原本出手偷盜的原因,不過是下意識中認為,會光的東西應該是寶物吧,完全是因為習慣的竊性唆使,完全沒想到會拿到這位「地靈術士ancer)」的「靈魂罐(sou1Jar)」。
我並非初次遇到這方面的魔法使用者,兼之我對於物品的鑒定知識,我能夠百分之百的斷定手上的物品確實是「靈魂罐」,那是藏放「屍解仙(1ich)」靈魂的所在,也是他們動力的泉源,意識的倉房。
我將罐子往地上重重的一摔,瓶子應聲而破,果然,那名穿著斗篷的術士緩緩的座倒下來,斗篷也隨著消下,似乎衣物底下並無肉體,這時馬已經不知奔向何處,我的眼前卻是那四名死氣沉沉的傢伙。
站在前面的一人先身手將頭上的斗篷罩除下,其他人也隨著除去,我一見到這四人的面孔,心中不禁一陣戰兢,那幾個人的面孔上早已經沒有臉皮,剩下的肌肉也是少的可以用手指數出,後左方的一人頭頂還余留下幾根頭,但也像是旱地的央苗,數量既少,質乾澀,似乎隨時會脫落,為的一「人」卻是缺了一隻左眼,四人眼珠坎在骷髏的那個黑洞中轉動,望向倒地的同伴,臉上毫無表情,或者說已經顯示不出表情,看不出是怒是哀,是憤是仇。
為的那名術士伸出了枯瘦的手掌,原本掌上肥厚的血肉早已被風乾,皮膚緊貼著手骨,描繪著骨頭的形狀,顯得滄桑淒涼。
他對著我一指,問道:「你不是『思多爾』軍人,你是誰?」
他說得一口標準的大陸通用語,但腔調平平整整的沒有任何起伏,不參雜任何情感,注視著我的那只單眼雖然讓人毛,但卻一樣是不露任何感覺。
我說道:「哼,你不會以為我會笨到對你自報姓名吧。」
他那隻眼忽然耀起綠芒,像是一根根青針般的光線,直射入我的心坎,我一陣毛骨悚然,連忙凝神相抗,因為我明白這是妖術中一門極為利害的「攝心術」,這種妖術的用法倒跟扒手有三分神似,扒手先需轉移目標的注意力,才下手偷盜物品,而這種「攝心術」卻有多種變化,讓目標感覺興奮、悲哀、憤怒或是恐懼,直到讓人的感覺失去控制,由此趁虛而入,控制人心。
我知道他所使用的是以催眠傳達害怕的意識,所以若想閃避他的眼光就越容易墮入陷阱,於是我大著膽子反瞪他一眼:「兩隻眼睛對付一隻,沒道理輸給你。」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他的眼光慢慢淡去,但我仍感覺到四周的空氣中瀰漫著異樣的氣息,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仍揮之不去,像是一團看不見的詭異領域壟罩在我身旁,不知他身後的三「人」是否也遭受這種氣氛的影響,但無論如何,他們絕對不可能「毛骨悚然」,頂多是「爛肉白骨悚然」罷了。
為的術士說道:「也罷,我們總得需要有相稱的方式,你可以稱呼我『泰沙克斯(Tazox)』。」
我肚子裡暗罵:「我們份處敵我,拔刀相砍就是了,稱呼個鳥屁。」但仍回答道:「你們可以叫我sam。」
泰沙克斯將頭顱翻轉過去,示意詢問,身後那三具死人居然異口同聲的說道:「沒聽說過,是個無名小卒。」
這一聽讓我莫名惱怒,叫道:「什麼叫做無名小卒,是你們自己孤陋寡聞,我可是身價一千五百枚金幣的人耶。」
泰沙克斯轉回頭來,也看不出是否憤怒,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可能,所有具有淺在威脅性的,所有強力的魔法使用者、戰士、祭司,甚至亞人類中的高手,我們多少會有資料。」
我不屑的「哼」的一聲,說道:「你少說了一樣,就是黑暗的工作者,凡是小偷、盜賊、間諜或是殺手,當然不會到處炫耀自己的能力,張揚名聲。」
泰沙克斯搖頭說:「有名的黑暗工作者仍然會有懸賞的名單,只不過其人難以捕捉,或是根本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我們絕對不可能沒有聽聞。」他頓一頓又說:「一千五百枚金幣,是在哪裡被懸賞的?若是在『思多爾』王國,在那麼半點也不值得驕傲,那裡就算搶小孩的糖果,偷乞丐的餿食都會被通緝。」又頓了頓,說:「其實在哪裡被通緝都不應該覺得驕傲。」
我心中怒意更勝,只是卻也無法反駁他的說辭,的確在治安良好的地方被通緝,萬萬比不上在黑道流竄的「巴朵斯」帝國被通緝。
我不在繼續辯駁,抽出武器來叫道:「我是不是無名小卒,動過手就能知道。」
泰沙克斯並沒有迎擊的意思,緩緩的說道:「先別急著證明你的實力,你既然不是『思多爾』的士兵,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陣營,我聽你的口音好像也是來自我國,我可以破例收你為徒。」
我一聽不怒反笑,諷刺的說道:「真是感激您老人家的青睞,只是你我初識,怎麼好平白無故的收你這麼大一個人情。」
泰沙克斯聽出我語氣中的反意,回說:「你若知道我是誰,就不需要我遊說了,自己跪下來求我都來不急。」
我雖然唇舌交戰,但心中也自納悶著:「他明明不認識我,何以非得收我為徒不可,該不會是老屁精吧?!」
我罵道:「你就算在出名,拜你為師有什麼好處,到頭來還不是變成像你們一樣,死屍一具。」
泰沙克斯忽然有嘴中傳來一陣陰笑,說道:「呵呵呵,你如果變成像我們這樣,就會知道這樣的好處,沒有知覺,沒有痛楚,對我而言,活著總是比死去還要痛苦。」
我不以為然的回嘴道:「痛苦的教訓是激勵人們進步的動力。」
泰沙克斯說道:「就算一時的長進,最後仍會落下,就算不落下,仍不免終成白骨,一切的努力在大限降臨時都是虛無的,進步有什麼好?」
我還嘴道:「那沒有痛苦有什麼好?人之所以存在就是要以有限時間,成就一番作為,你這是逃避現實,居然還有臉大言不慚的說出口來,別丟臉丟到家了。」我假裝摀住嘴吧,繼續說道:「喔,抱歉,我忘了您老人家只剩下一具枯骨,再怎麼丟臉也是有限。」
泰沙克斯又再度出陰沉的笑聲,說道:「只怕不能由你選擇,我們的人數壓倒了你。」
我雙眉一揚,不服氣的說:「人多有屁用,以重量計算,你們四具死人骨頭加起來,還及不上我的一半重。」此話當然是誇大,我的重量頂多只抵的上他們一個半。
泰沙克斯頭一沉,其餘三人猶如被絲掉著一樣,分別飄向我的四方,行如鬼魅,一人守住一角的將我圍住,繞到我身後的雖然距離較遠,但卻是和其他兩人同時起步,同時到達,身法可真是詭異之極。
我等身後的術士一停下腳步,立刻箭步倒退,轉身揮出短劍,我知道物理攻擊並不能造成多少傷害,但只要擊碎他身上的「靈魂罐」就能夠取勝。
哪知道他並不交手,身形往後直飄,我起步追至,其餘的三個卻也跟隨著前進,仍然是四個圍住我的局面,我心念一轉,向兩人中間衝突,泰沙克斯等四人忽然向左移動,一個人已經擋在我面前,其他的人互相補位,仍然是四圍一的局面。
我雙手兵刃交叉,向正前方的敵人殺出,他卻仍不交手,只是退後,其餘的人則是跟著陣行移動,保持著包圍的局勢。
泰沙克斯忽道:「你今日有幸,可以見到我們的『五星牢籠』,雖然只剩下四個人搶位,但對付你卻是綽綽有餘。」
我罵道:「你們想耗著是吧?幾個不吃飯的死人,合力想把我餓死,這陣法也太笨了。」
泰沙克斯說道:「我保證絕不只如此。」說著四人同時張大嘴巴,口中忽然一團青煙吹至,向中心圍近了過來。
我知道那是儲藏在屍體胃部的穢氣,通常「屍解仙」的身體都經過藥水浸泡,並去除不需要的肉體部分,胃部以及心臟等少數器官仍留著,這時候胃部會聚集屍氣,以及無法排除的毒素,必要時可以蠕動食道噴出。
這種青煙的毒性雖然強烈,卻不是什麼陰險的毒藥,畢竟看得見、聞得到,誰都會退避三舍,無色無香的毒物才是高級毒藥,可是這時候我被四人圍住,他們卻用不著無色無香的高級品,這種下三濫的劇毒就讓我無處可閃。
我連忙帶起口罩,屏住鼻息,一個斜下倒翻,企圖滾出包圍之外,四人卻仍緊守陣行,毒氣也源源不絕的送出,立刻瀰漫了四周,當地的樹葉開始枯黃掉落,樹幹也呈現死灰的顏色,我不禁後悔沒有將那面能供給呼吸的面罩帶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又是兩次衝突,四人當然也隨著我移動,我的最後一突破卻將一人帶到大樹前,他背心面對粗大的樹幹,無法退後,我於是舉起短劍刺出,他向左向移動,帶動其他人換陣,仍然將我圍住。
我收起短劍,忽然縱躍而起,瞬間攀爬上樹,那四人也隨著停步,一起向樹上望來,臉上雖然仍無表情,但我可以猜想他們大概多少有些驚訝。
泰沙克斯說道:「嗯,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倒要看看你在上面可以待多久。」
我沿用他剛才說的話,回嘴道:「我保證絕不只如此。」
隨既拿起「歐菲丁」,搭箭拽弦,向地上四人連株而去,四人四下閃避,陣勢立時破解,我並不停手,繼續向他們射擊,終於「咑、咑」連響,兩個人的身體被我的羽箭貫倒,釘在地面上。
我趁機由樹上躍到另一棵樹上,如風撫葉般不停移動,我雖然制止了兩名敵人,但剛才的毒陣實在怵目驚心,所以我不再繼續追擊,總算打倒一個敵人,也探知了敵人的面目,先回報史考特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