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正文 第六卷:歌盡浮生 一零八:離家去國萬里遠
    轉眼元鼎二年的新年變要到來玉堂殿前的雪落了一地厚厚的足有一尺深。殿裡卻是一片和樂融融。

    到了年下宣室殿裡休朝三天。劉徹便留在玉堂殿坐在暖暖的狐裘高高墊起的靠椅之上含笑聽劉初彈琴。

    隨卓文君習了幾年琴劉初如今坐在琴前倒也有模有樣。只琴聲卻是半點做不了假的。阿嬌聽了半天輕笑道「真不好聽。」

    劉初便停了手含笑笑的狡黠「所謂女隨母我彈琴總不上手那娘親也好不到哪裡去。」

    劉徹看著阿嬌張口結舌的樣子放聲大笑。

    笑聲中楊得意看見宮人走到簾下似有話要稟輕巧走近聽了一會回到劉徹身邊彎下腰來道「陛下齊王殿下將赴封地特來向陛下辭行。」

    劉徹一怔那笑容便慢慢淡了垂眸道「讓他進來了。」

    陳阿嬌皺了皺眉回過頭來瞪了劉徹一眼。然而她雖不欲見劉據卻是劉據到她的玉堂殿沒有她避讓的道理。點頭示意綠衣取了件褥衣披上。

    少頃劉據掀簾而入帶進一陣風雪跪在殿下道「兒臣據參見父皇娘娘。」他後幾個字咬的極含糊劉徹看了阿嬌一眼見阿嬌輕輕搖示不在意便緩緩勾唇。

    也許是喪母之痛劉據的身影顯得比往日更清瘦生硬些。一身藍色衣裳眉眼蒼白。

    陳阿嬌心底輕輕一歎將心比心頗能諒解。劉據對她的怨恨。娘親曾經問她為何不步步緊逼逼死劉據。斬草除根才能徹底放

    衛子夫已死。她便是贏家再追究一個孩子便是小氣了。

    而她對陳家對柳裔對桑弘羊。甚至對陌兒都有信心都是聰慧謹慎的人怎能讓小小劉據翻了天去。

    她翻轉著這些心思卻不料自己亦落到了劉據眼裡去。

    看著這個女子髻輕挽清艷的容顏被殿上烈烈燃燒著地炭爐溫暖出一抹嫣紅神情慵懶。彷彿萬事不縈於心。劉據便想起自己黃泉路上的母親心下慘然。

    便是這個女子奪走了父皇對母親的眷顧。到最後。他猶不能原諒地是是自己的一卷手跡。讓母親走上了絕路。明明。本意是為了報平安。卻成了母親地催命符。

    「所以。據兒」舅舅蒼涼道「你雖然聰敏卻還是太天真所以容易相信別人。」付出這樣的代價。

    母親已經不在了他便要守護住自己的姐姐。所以只能讓了這步。

    「據兒」劉徹看著這個自己昔日亦曾珍愛萬千的兒子如今模樣到底觸動了心底的一絲舐犢之情柔聲道「齊地是大漢封地中最好地一塊了。你如今去了要謹守權責。」

    劉據頷再拜道「多謝父皇恩典。」

    「兒臣尚有一個請求」他抬看了劉徹一眼面容平和眼光清亮。

    「哦?」劉徹淡淡道「什麼?」

    「兒臣二姐雖有犯大錯但姐弟之情殊不可廢。她既已為庶人兒臣懇請攜她一同赴藩也能相互照料。」

    劉徹情知他是怕劉紜沒了公主身份繼續留在長安難免尷尬也會遭人看輕。頷道「這樣也好據兒」他看著劉據眼神意味深長「父皇看你長大你長於情行事溫和這是好事但也不好。如今你赴齊地為王自己多學著一些。」

    劉據沉默了半響深深叩了一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如今年下時節」劉徹道「據兒還是過了上元才走吧。」

    「不了。」劉據輕輕道「兒臣大約明日去拜別了母后就帶了二姐上路。」語畢不願看劉徹漸漸轉寒的神情起身欲退下卻念及三姐咬了咬唇幾乎在唇上勒出一條血印回身向著陳阿嬌方向跪下喚了一聲陳娘娘聲音雖低到底聽得清楚了。

    阿嬌斂了面上的訝異淺笑道「皇二子若有什麼話便直說了吧。」

    「我的三姐」劉據低了道「她性子從小刁蠻任性但事母尚算孝順。如今母……母親不在她誓言為母守孝三年不提婚嫁。三年過後她的婚事還請娘娘成全。」

    衛長公主已經出嫁雖然夫家受厄她有著公主身份又有一女牽掛一生著落便在其上。

    如今未央宮既已是陳阿嬌的天下諸邑公主劉清的生死禍福都在其一手掌握了。

    「你放心」她淡淡的笑開略帶一點輕諷道「我還不至於和一個小女孩過不去……只要她不會行差踏錯。」

    劉據出殿的時候正逢劉陌從博望軒回來。兩個在同一個殿堂裡受教數年地兄弟在長廊上對視一眼擦肩而過。

    劉陌心裡微微一堵尚未行了一步便看見玉堂殿裡的人影。

    那裡是他的家人這一生地守護都著落於此。思及此心裡便明朗許多。

    「父皇。」劉陌掀簾進來恭聲喊道。

    「陌兒」劉徹的唇角便有一絲笑紋道「你來了正好朕有話與你說。」

    阿嬌心一跳趕忙道「提到陌兒我也有話和陛下說呢。」

    「哦?」劉徹並不在意隨口問道「怎麼了?」

    她深吸了口氣挺直背脊望著劉徹。道「長信侯攻克昆明後桑司農籌劃商隊往身毒。陛下是知道地。我想讓陌兒也走一趟。」

    這樣荒唐地話連劉陌聽了也愕然。更別提殿上的內侍宮女一個個打翻了茶盞或者踉蹌了一下。老成持重如楊得意面色也變了。

    讓即將成為國之儲君地劉陌遠行萬里去異邦。行那商賈之事。大漢開國百餘年俱聞所未聞。

    陛下心頭千牽戀萬縈心地陳娘娘心性行事出於眾人意料之外他們都是知道的。但萬萬料不到一朝離譜能到這種地步。

    「阿嬌」劉徹喚了一聲她心下好笑。知當劉徹不再喚她嬌嬌時便是怒氣的前兆了。

    劉徹揮退了眾人難得寒聲道。「阿嬌你要知道。你地夫君。不是一介商賈之輩。而是手握整個大漢煌煌河山的帝王。你不必自己摻和在桑弘羊地經商中就算了還讓我們的兒子也去做一個商人。」

    他將來要掌控的。亦是這座江山。

    阿嬌看了他半響忽然撲哧一笑道「陛下這麼看不起商賈之輩麼?」其實要經營這座江山亦是離不開金錢銅臭。否則數次大戰消耗的軍輜糧草從何而來?

    「不過我也不是要讓陌兒去經商。」阿嬌道「大漢與身毒是兩個大國建交通商總是要使臣的吧。我想做地只是讓陌兒來當這個差事。若是年級小了副臣也是可以的。」

    甘羅十二歲拜相而劉陌開了年也有十三歲了。

    「兩國建交自有典客伍被負責籌備何須大漢皇子操心?」

    「雛鷹沒有展翅飛過就永遠不能成為雄鷹。」阿嬌緩緩道「我想讓陌兒去經歷一下風雨。」她皺了皺眉抱怨道「陌兒越不可愛了老成的像個大人一點不像孩子。」

    劉徹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已經是最歷世事的皇子了。當年」他的眸不自覺的冷了一下「他與你流落在外多年已經是皇家的異數。縱然不提這個去年的上林苑他的表現已經合格了。」

    「一國之儲君」阿嬌念及去年地事心中緩緩一悵正色道「不是擅長權謀就可以的。他的心胸要開闊眼光也要放地遠。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陛下想要的繼承人不是越完美越好地麼?他要親自感受一下自己日後地河山甚至要看看大漢周邊的國家才能更深刻地體驗。」

    「這……」劉徹漸漸有些心動沉吟道「你是他的親娘此去凶險異常半點也不擔心麼?」

    阿嬌搖搖頭「說不擔心是假的。所以我想陛下為他做最好的安排。有江湖遊俠和長信侯的精兵護送安全應當不成問題。因為擔心而將孩子囿在身邊孩子是永遠長不大的。」

    「既然如此」劉徹揚眉冷笑「嬌嬌都放心的下了朕還能繼續懸心麼?他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只說明這座江山他沒福緣了。」

    得知父皇最後的應答劉陌很是訝異。不過他跳躍的心思卻是再也壓制不住了。

    「娘親」他道「若真的要去我希望用普通人的身份吃該吃的苦做該做得事。」

    陳阿嬌想了想頷道「你年紀未到弱冠不過既然要遠行便先取一個表字吧。」

    劉徹賜下來的表字喚作長禎。

    於此同時典客伍被任命的通往身毒的使團副使是個眾人重未見過的少年他的名字叫陳長禎。

    元鼎二年三月使團同商隊一同出。未央宮中政事事重劉徹便不曾來送。陳阿嬌與劉初將劉陌送到城門前大街的轉角。

    「娘親便別再送了。」劉陌含笑跳下車「讓別人看了你們就知道我身份特殊了。」

    「哥哥」劉初依依不捨的拉著劉陌的衣袂「你要早點回來哦。」

    「知道了。」劉陌拍了拍她的額「哥哥會記得帶禮物回來給你的。」

    他年輕的眉宇間揚著不可逼視的自信彷彿城頭上剛剛升起的太陽。光芒萬丈。

    離情依依阿嬌抑下傷感心思微笑囑托道「回來的時候你可不要給我帶回個身毒姑娘來。據說身毒的女子都是很嫵媚的。」

    無關門第以如今大漢的格局皇家子弟是不容混入外族血統的。

    「娘」劉陌一愣面上漸漸紅了嘟囔道「你說哪裡話?我才幾歲?」

    劉初撲哧一聲笑開來。

    劉陌心中好笑捏捏妹妹的頰「你還是唸唸自己吧。你已經十三了。十三歲可以嫁人了。」

    劉初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個少年將軍騎在馬上的時候笑容明亮勝過陽光。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好的男子麼?

    聽說霍嬗呀呀學語是極聰明的。

    劉陌揮了揮手轉過街角漸漸看不見。

    元鼎二年上林苑驚馬後整整一年陳阿嬌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送走了自己的兒子踏上不知前程的征程。

    而使團踢踏的馬蹄聲也將她的一抹牽念帶走了。

    此去身毒離家去國萬里之遙。

    她想起今晨離去時劉徹留在她眉心的吻「嬌嬌」他道語氣涼薄「做為一個母親你是多麼心狠。」

    可是他少年時不也曾有一個仗劍天涯的夢。

    只是在現實的彌合中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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