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嫁新娘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兩端
    一個男子緩緩的走了過來他帶著氈帽穿著墨色長袍他的一隻腿一瘸一拐。

    夏馮乙脫下氈帽衝著一臉錯愕的林太太微微一笑。林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像是要從他的面容上找出記憶中的一些痕跡。夏馮乙嘴角一扯淡淡道:「我長的可像他?」

    婦人一楞道:「不像你更你像你母親。」

    林太太凝視著他突然之間之前的害怕突然轉變成一種惆悵的傷感。他的面容清淡很難讓人記得住但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如此的像那個女人。記憶裡那個女子總是站在人群的一邊默不出聲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有一雙迷人的眼睛卻從不輕易抬眼示人但就是一個如此羞澀如此內斂的女子卻虜獲了自己一輩子最愛的男人的心。

    她也曾思念過這個女子她更是後悔過所以在看到夏馮乙的瞬間她有一絲安慰。至少她唯一的血脈沒有死去那個冰天雪地的夜裡他沒有凍死。

    但這孽緣這孽債最終還是尋回了她。

    夏馮乙故意忽略林太太眼中的傷感他依然帶著凝固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他伸出一條腿來然後衝著林母指了指說道:「你可知道我這條腿是怎麼廢的?」

    林母不明所以眸中閃過不解。

    男子卻扯了扯嘴角有些惡然道:「你的兒子我的兄弟。」這幾個字字字鏗鏘勢如破竹林太太忽的把眼瞪的圓大不可置信的抬視他。夏馮乙卻笑的譏諷說到:「這樣一來你們林家欠我的不止是一條命還多了一條腿。」

    婦人語塞她感覺喉嚨裡像是被什麼給卡住了呼吸都困難。這個男子的仇恨如此赫然雖然始終的都面掛微笑雖然音調始終的平緩泰然但這恨卻銘刻在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裡。他的生命裡都是恨。

    都是恨。

    這恨如烈火如銳劍時時刻刻都在灼燒他刺傷他。如果說夏馮乙並沒有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許他的日子不會像現在這樣日日都被仇恨所埋沒。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勤勞誠懇的車伕蹲在夜總會的門口接送那些醉酒不醒的舞女。他掰著指頭算銀錢把它們一個一個翻來覆去的數清楚然後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枕頭裡。他長年累月都只有一件單褂子拉起車來就會隨著呼哧哧的風飄動起來。他習慣性的停在霞飛路最漂亮的公寓門前伸著脖子向裡面張望。他思忖著什麼時候他也能住上這麼漂亮的房子。那時的他單純的以為只要自己把賺來的錢一枚一枚都存好了總有一天他就能買的起。他如此天真如此愚昧以為憑著一己的孤力一己拚搏就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但是下雨的那一夜他竟什麼都沒有了。

    那一夜他拉了一個醉酒的軍官他像往常一樣全的跑動。但下雨路滑他一個踉蹌把車上的軍官摔下了黃包車。那個醉酒的軍官爬起來後像瘋了一樣的暴打他然後把他的車子狠狠的砸爛。

    他曲著身子抱著頭瘋狂的雨點在地上彈跳他看見那雙厚重軍靴把自己唯一的希望砸爛。

    他躺在地上眼皮眨都不眨。

    當一切都恢復平靜他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滂沱大雨毫不懈怠的下他絕望的跪在那堆廢鐵旁邊顫抖的伸出手去。破損的車蓬從車框上掉落下來他揀起它的一角雙手緊緊的攥著然後把臉深深的埋了進去嚎啕大哭。

    他的所有積蓄都賠不起這輛車。

    曾經他盤算這些錢他可以買下一個樓房的窗台。

    曾機他盤算這些錢他也可以買一張舒適的床榻。

    曾經他也盤算這些錢還可以添置一件厚些的皮襖。

    ……

    …………

    但那一夜他什麼都沒了。

    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活在最底層的人豬狗不如即便是用盡了全力也只能換來他人的嘲弄和一無所有。夏馮乙的一切在那夜消逝也在那夜重生。當畢方站在他身後的時候還在地上隱忍哭泣的他忽的一頓。接著他緩緩的轉過了身那雙包含淚水的雙目裡竟還有來不及收攏的——

    恨。

    恨著個世界更恨命運。當知道自己身世之後這些恨就一併算在了林家身上是林家害他孤苦無依是林家害他豬狗不如是林家讓他知道從前的自己是多麼愚蠢!於是他決定報仇他的生命唯一的意義只有報仇。他要林家血債血償他更要討會他本來應該擁有的讓林家家破人亡!

    而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夏馮乙從不堪回的臆想中折回面前婦人的面容如此清晰彷彿在告訴他這一天是真的。他每日每夜想著報仇的這日終於到來了。

    「林太太你想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想沒想過姓夏的人終是會找回了你?」

    「夏……」

    婦人低眸喃喃重複了一句。夏是那個女子的姓她的兒子隨了她的姓。想她在死的最後是懷著怎樣的怨憤。她甚至在最後的時刻都不肯讓自己的兒子姓林。而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她製造誤會製造不解更讓這對深深相愛的兩人天隔一方而林爺卻渾然不知。

    林太太蹙了蹙眉淚水泛上她衝著夏馮乙一笑說到:「我怎麼會沒想到從她死的那夜開始我就在日日夜夜的想。先是想怕老爺現了後又擔心畢方會把事情捅了出去再來又擔心不能斬草除根。」

    「你的確沒斬草除根否則你也不會有今天。」夏馮乙把笑容斂起陰鷙閃過雙眸。

    「呵呵……」婦人絕然的搖搖頭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說到:「開始的日子我的確天天都在想著這些。但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明明都已經安定以後我還不能心安。那時我才頓悟一直煎熬著我讓我忐忑不安讓我惶惶不可終日的竟是我的良心!」

    林母捶了捶自己的心口聲淚俱下:「我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你。我夜夜夢見她絕望的眼神夢見她掛在屋樑上白的嚇人的臉。她死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淚她一直在哭一直都在哭!」林母彷彿說不下去了那記憶裡的一幕幕歷歷在眼前讓她喘不氣。

    夏馮乙的身體卻紋風不動他的背影看起來陰兀森涼。

    「良心?」

    他側了側臉嘴角惡狠的扯動。

    「良心是個什麼東西?」

    婦人一楞突然不會哭了。

    夏馮乙緩緩的側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尋回了林母。婦人對上他幽深的雙目時只覺得全身冰涼不可遏止的戰抖。

    「你的眼淚沒有作用你的懺悔也沒有作用。如果良心真是個東西的話我娘在哭的時候它就不會不出現。」

    林母屏著氣息淚水自顧自的往下淌。

    「我也沒有良心我也不需要良心。我要的只是討回我失去的要的是你們家破人亡!」

    男子的咆哮響徹天空忽的一陣利風適時的把樹椏搖起林家大院裡釀著濃濃的怨氣。

    ——

    床上的男子突的一個翻動把胸口的傷疼帶動。他猝的皺眉然後疼醒了過來。林作巖一睜眼就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白色的房間裡。剛才心口突的一陣驚跳毫無原來的把他驚醒。像是有什麼事情正在生。林作巖厚重的喘了喘氣覺得喉嚨干痛便不能忍耐的咳嗽起來他一咳胸口便震的生疼。

    「咳…咳咳……」

    此聲一響門便被霍然推開。一男子大步跨了進來一臉驚喜模樣。

    「巖哥!」

    平西喜出望外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手術之後林作巖昏睡了三天兩夜不曾清醒。雖然醫生一再的重複他已經度過難關沒有生命危險但平西仍舊是放心不下。只要巖哥一天不醒過來他就一天覺得擔憂。

    「平西……」久未聲的嗓子把這兩個字只喊出了個音形。林作巖抓著床單欲要立起身子平西一看忙上前勸阻:「巖哥你必須得好好休息不能起來你的傷還沒好啊。」

    林作巖聽若未聞又是問到:「沁…沁心呢?」

    平西一頓才恍然巖哥原是要找沁心小姐。想不到他一起來什麼都還沒弄清卻第一個想到沁心小姐。

    「沁心小姐沒事她在病房裡靜養。」平西一想到沁心不免心生感激與欽佩。她一個小小女子身負重傷一條胳膊幾欲殘廢居然還能把一個大男人從東芹山楞是給背到了城郊。平西雖然並未親眼看到但聽富貴門的兄弟口述那天她一踏進富貴門人駐紮的旅店便幾盡最後的力氣瘋喊:

    「救他!救他呀!」

    那聲音破啞卻力量十足。

    她是在用生命吶喊。

    林作巖聽見戎沁心也是安然無恙心裡也算是塌實不少。剛還使著勁要掙扎起來的手現在已釋然的垂下。男子靠著被枕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把緊蹙的眉眼鬆開然後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還好沁心她沒事。

    還好他們居然都沒死。

    寂靜一翻後林作巖睜開了眼並不去看平西只是嘴上淡淡吩咐道:「我要去見她。」

    ——

    平西推著輪椅剛才到了沁心的病房門口便聽見裡面的護士抱怨的喊起:「戎小姐你怎麼跑到下面去了你還沒打針吶!」

    那護士在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台衝著樓下草坪上的女子招招手示意她趕緊回來。哪知那女子只是靜靜的坐在輪椅上平視前方並不理睬她。

    平西瞧見裡面的情形低頭對林作巖說到:「似乎是到草坪那邊去了。」

    「也帶我去。」

    「是。」

    當林作巖看見戎沁心的背影時他的心就突的一緊。女子的右臂正個被固定起來厚重的石膏使得身體看上去那麼不協調。林作巖的黑眸中閃過心疼他緩緩的移上前去。

    隨著男子向起移動女子的側臉被慢慢打開直到林作巖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她的表情。

    她不笑也不哭表情凝固著。春季裡微涼的風拂起她的鬢男子瞇著眼靜靜的看著也不說話。

    許久之後沁心輕輕開口。

    「醫生說它可能要廢了。」

    它指的是右手臂。

    此話一出彷彿踩中了男子心中最刺痛的傷他欲要開口卻突的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第一次他覺得這麼難過就像從他的心頭上剜去了塊肉。戎沁心感覺到男子欲言又止轉過身來。

    對視之間一切那麼通透。

    沒有言語戎沁心便知道他想要表達的。她微微一笑雖然有些勉強但卻依舊飽滿。

    「你也不用太擔心醫生只說可能會廢但也可能不會啊。我和他說他一定得想辦法我說我老公好有錢好有錢的他要多少他就能給多少。只要他給我治好了他這一輩子都不用愁你說對嗎?」

    女子邊說鼻子卻又紅了但笑容的更加燦爛。林作巖覺得又心疼又好笑只能溫淡的勾起嘴角。仿若星辰般的眸子裡透著無盡的愛憐。

    戎沁心看到林作巖被自己逗樂了又添了一句:「你說你不會那麼小氣不給我錢治吧?」

    「不會。」

    笑。

    「當然不會。」

    「那就好。」

    春日之濃草木飛長清陽之日情愫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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