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乾淨,盈滿整片大地。
深邃的圍牆下。
溪像朵突然失去了水分的花朵,兀自凋零,躲在晦暗的角落。
她縮著腳坐在地上,背後是面看不到盡頭的弧形圍牆。
耳朵忽然失了蹤,屏蔽外來的一切聲音。
榕樹的長枝越過圍牆,遮住了外面街道三分之二的光線,如水的夜色中,濃密得不透風的樹葉在路上投下大片的陰影,裡面的歡聲笑語與這裡隔絕。
生長茂盛的葉子遮住了兩個人的落寞。
長長的休息椅上,白色的頎長身影,輕靠著椅背,淡淡的燈光下,眼睛裡閃爍著斑駁的光影。
他的目光一直望著正前方,固定在那一點,但卻很淺,如指尖輕盈的點在上面,不敢用力去觸碰。
外面,溪手撐著地面,拍了拍毫無生氣的臉,望著不遠處一個門口的燈光,她靜靜的向前移動腳步。
空寂的街道,冷冷清清。
踩在青石的路面,時而可聽到自己時而清脆時而柔軟的腳步聲。
一步步……
一步步地……
直到刺目的燈光照得眼睛一時不適應,她才緩緩抬起頭,發現這裡原來是個遊樂場。
她站在門邊,目光沉靜如水的看著氤氳著霧氣的園景,一切好像離她很近,又好像很遠,彷彿只要她一靠近,就會發現那不過是些虛幻的景象。
高大的摩天輪在空中輕輕地轉動,溪側耳細聽,貪戀的聽著那上面傳來的歡快笑聲。
「歡迎光臨,您是我們今天第520位顧客,我們將送您一份禮物哦。」
檢票口的工作人員看到她,馬上走上來熱情的打招呼。
「可是我……」溪扭過頭,嘴唇張合,聲音竟似哽在喉嚨一時說不出話。
還沒買票,那種地方也很少去,去了只會不開心。
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被人禮貌的打斷。
「為了慶祝本遊樂園開業0週年,我們今天都是免門票費。希望您能玩得開心。」
女工作人員像能看穿人心一樣,直接幫她解決了心裡所想的事,揚起職業性的微笑,把那個禮物遞給她。
溪神情木然的接過,機械似的向她點頭道謝,一個大大的企鵝公仔塞了她個滿懷。
企鵝公仔雪白的肚皮摸著柔軟舒適,樣子很可愛,她抱著它呆呆的走向摩天輪。
溪走到摩天輪的售票口,遞過錢準備買票,用低得幾乎是帶著懇求的口氣央求大叔讓她坐一號摩天輪。大叔以為她失戀不由得碎碎念著搖搖頭,直到她意志堅決的再次重申目的,大叔才無限感慨的帶著她走到剛停下的摩天輪前,要她坐過之後把傷心事忘了,別再難過。
她緩緩走進去,把大叔的聲音阻隔在了門外面。
從裡面的設備的磨損程度看,那裡的確很少人坐,深綠色的薄皮沙發墊,摸上去有點微微涼的味道。
她的頭倚在座位上靜靜看著外面的風景,曲著腿坐在冰冷的地上。從這裡望下去,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光影像流水一樣向東西蔓延,車流如龍的馬路遠遠還可聽到鳴笛聲。
整座城市像一個裝在水晶球裡的瑰麗的夢。
「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要坐號嗎?」看著最遠的那顆星,她近乎自言自語對懷裡的布娃娃說,「小時候,阿姨沒有時間帶我玩,我就常常一個人坐在摩天輪裡呆到天黑,永遠只選擇號,告訴自己我是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依靠。」
「後來遇到雨哥哥我就再也沒有坐過摩天輪,雖然他對我很好,可是我怕……怕自己習慣依賴。」忽地覺得鼻子泛酸,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氤氳著濕濕的光。「雨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夜幕中皎潔的月亮,散發出柔亮的光芒。
溪定定的望著天空中的圓月,嘴角上揚,帶著絲苦澀地笑意,「如果你不會為我傷心,我會很高興的,一直是一個人,無牽無掛,走到哪都行。」
她仰起頭,手指著浩瀚的天。「笨企鵝,你說那裡會有天堂嗎?天使是不是都是幸福的,我下輩子一定要當個愛心天使,看著所愛的人幸福……」
她小聲的低喃著,眼淚流下,臉一片濡濕。
銀白色的月光傾瀉而下,卻照不到她隱藏的角落。
「曦,你開門。」
不知過了多久摩天輪停了下來,不甚厚實的金屬門被人拍得呼啦響。
「你怎麼會在這裡?」
急切的呼喚聲,讓她猛地回過神,雙眸中的眼淚如潮水般退卻,擦了擦臉上有粘乎感覺的地方。
溪打開門,訝異的看著滿臉焦慮不安的安晨。
他漆黑如夜的瞳仁裡盛滿了驚惶和恐懼。
安晨像陣旋風樣跑進來,拉過她的肩膀,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你沒事就好,我以為……」
眼裡的不安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奇跡般退去。
「你真的是我哥哥嗎?」她在他懷中小聲的問,隱忍地帶著遊歷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他的緊張讓她以前所有的堅持煙消雲散,只想找到屬於自己的溫暖。
安晨的手指有一瞬間的僵滯,十指交纏,緊扣在她背後,緊緊地抱著溪。
不知安晨是沒聽清還是什麼,她感覺到他的遲疑,愣愣地抬起眼,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她已看到他鄭重而又肯定地點頭。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再丟下我。」溪把頭輕輕擱在他肩上,聲音哽咽的說著,細柔的聲音充滿渴求的慾望。
她安靜地閉上眼眸,長長的眼睫毛在眼瞼的下方留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心卻彷彿如大海中漂泊的小船忽然找到停靠的港灣,很安心,很溫暖。
「不會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安晨的手摸著她的後腦勺,聲音飄渺得猶如一縷微風。
卻如宣誓般讓人毫無保留的想要去相信。
溪的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最終隱進她的發跡裡。
阿姨說流淚的人不可憐,可憐的是流不出眼淚。如今,她終於不用做流不出眼淚的可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