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 第四卷 長樂未央 第八章 秦墨鉅子
    殿下,如今咸陽城中,磚瓦工匠都過多,我已經控制陽成延先說道。他本來就是個長於技術的人才,如今過來的人太多,確實讓他招架不住,沒法指揮。

    「如今長樂宮即將建好,不知下一步太子打算如何築城?」蕭何也問道。對於劉常滿拿著內府的錢購買百姓的磚瓦這一點,蕭何非常不解。

    不過沒辦法,人家是太子,內府的錢本來就是皇帝、皇后、太子三人支配的,如今皇帝聽說懶懶的不想理事,洛陽內政都是皇后處理,而皇后早就說過,關中內政,一任太子處置。

    「內府裡錢財不還多著嗎?我看民心可用,不如就趁勢再建一座宮殿,如果還有閒錢,就把宮城也建了吧!」劉常滿隨口說道。這有什麼好稟報的?這個蕭何奇怪!

    「太子,臣可能沒說清楚。長樂宮乃是用了前秦遺址,但如今倘若要建新宮新城,卻非臣能力範圍,還請太子派人助我才好!」蕭何說道。

    「小臣也正要稟報此事。太子,宮殿乃天子所居,必須示威重於天下。都城乃國之首都,必須示雄偉於四方。故定都之前,須善風水,精研術數的高士劃策,臣雖稍長於建築,卻不擅此道,還得請太子尋訪高士,方可修築宮殿。」

    「喔!」劉常滿長長的應了一聲。這一向高興,竟然讓他忘了還有這麼一茬事情,可不是嘛,古代修個民宅還要看看風水術數。何況這建國定都的大事?

    「東陵候以為呢?」劉常滿對這些玩意。可是一竅不通,誰會這些更是摸門不著。

    「太子,精通術數之人。本朝莫過於北平候張蒼,他原掌秦王律令,後來逃歸漢王,因此必可勝任。至於陽成少府所說,咸陽之內人、物駁雜,不便掌管之事。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是誰?」三人一齊問道。

    「墨門子!」召平道。

    「原來是他!」蕭何、陽成延一齊說道。

    「不錯,正是當今秦墨子魏無相!如今皇帝帳下室中同,正是秦墨高弟,而陽成少府是公輸門高弟,想來也知秦墨子大名。」召平說道。

    「不錯,魏子對於統謀籌劃,別有研究。太子可知當初秦國軍器乃萬人所制,但為何形制都是一般嗎?那便是秦墨子的功勞!」陽成延說道。

    「是地。我也聽說,秦墨子當初與齊墨決裂後,受秦王收留,因此效命秦王。為秦王做戰陣之具,當初建築阿房宮。也是秦墨子地手筆!」蕭何說道。

    聽三人紛紛誇獎秦墨子魏無相,劉常滿倒是來了興趣。

    「那就把室中同調回來,咱一起去拜會一下這位秦墨子!」劉常滿笑道。

    按照室中同的說法,墨門共分為兩派,一派是山東的齊墨派,以研究墨家經典,傳播墨門學說為主;另外一派,就是秦墨了,以研究墨子留下地實用技術為主。

    「那這麼說來,當初你等修的是墨術,他等修的是墨經,應該是墨術派大獲全勝,把墨經派逐出山東才對,為何偏偏是墨經派全勝,倒把墨術派給逐了出來,成了秦墨呢?」劉常滿有些奇怪。

    「太子有所不知。我墨門經義,不管是墨術墨經兩派,都要砥身礪行。因此墨經派以兼愛、非攻為辭,在窮人中廣招門徒,而我墨術派多半閉門鑽研,至多不過招收幾個弟子,哪兒有他們人多勢眾?最後當然是我秦墨不敵了。」空中同苦笑道。

    這倒也有幾分道理,劉常滿想道。想來以墨子那「兼愛、非攻」的信條,倘若真有人認真執行,肯定能感動無數窮人,加入墨派。記得後世在網上看過,說墨門就是最早的黑社會,如今看來,黑社會倒不一定,但確實應該是一個組織嚴密的民間社團。

    「那後來秦墨子又是如何受到秦王賞識,成了秦國供奉地呢?」劉常滿對於秦始皇帝的治國方式很感興趣。

    「後來我秦墨子流落到秦地之後,卻發現秦國上下銳意求治,不拘一格,廣求人才,於是我秦墨子便接受秦王之詔,主管器械製作之事。」

    「但墨子之術,天下無雙,很快的秦王就把軍械、盔甲甚至農具的製作,都交給了我墨門。秦國軍器太子肯定見過,在一萬柄相同的武器裡,隨便拆下一柄的零件,就能直接安在別的武器上!那便是我恩師之力!」

    「再說我恩師策劃定案之術,也是天下無雙,就連大馳道、阿房宮、山陵、長城的修建,也都有我恩師之力在內呢。」室中同說道。

    這下劉常滿算是聽明白了,敢情這秦墨子當初為了生存,直接放棄了墨子「兼愛、非攻」地基本教義,全力研究墨子留下的統籌、整合、設計、製作等方

    用技術。

    拋棄了政治方面的訴求投靠秦始皇帝後,秦墨子受到了重用,從而成了秦王軍工廠地頭頭,不,應該說總後勤部長,因為聽室中同說,當初秦始皇帝六十大軍掃滅六國,那後勤上的事務,就是由秦墨子統籌安排地。

    —

    「太子有所不知,咸陽焚燬之前,我曾前往秦國製造軍械的山谷之中,將那裡的工匠圖樣全都收了過來。那裡面的器械,蕭何簡直聞所未聞呀!」蕭何說道。

    「是嗎?拿來我看看!」劉常滿也來了興趣。

    到了這個時代,劉常滿才發現,秦始皇帝當初維持的軍隊數量和戰鬥力,絕對是超越了這個時代的。以這個時期的後勤工作能力,全憑牛車運送物資的時代,竟然能保證全國上百萬大軍曠日持久的供應,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阿房宮和驪山陵被項羽一把火燒掉了。劉常滿沒能看到有多麼壯觀。但大馳道和長城卻是知道地。很難想像,在這個時代,在地形複雜地廣袤國土上。是憑借什麼手段來進行測量的。

    如今聽了室中同和陽成延所說,劉常滿這才知道,原來在秦始皇這一切奇跡的背後,存在著這麼一個牛人!這等牛人,當然不能不見,於是這天。劉常滿便帶著召平、室中同、陽成延三人一起,前往墨子谷拜會魏無相。

    前往墨子谷前,從召平、室中同、陽成延等人地嘴裡,劉常滿已經知道了此時各門各派的來龍去脈。

    要說起來,此時的門派,還遠不像武俠小說中那麼組織嚴密,其實是戰國時候諸子百家的流亞。不過經過戰國數百年的發展,諸子百家學說之中。有得志的,有失意地。

    這得志的自然首推法家,其次便是儒家。這兩派學說創建之始,其意就在於幫助「君王」治理國家。可以說先天便佔據了優勢,很快便成為「顯學」。意即被各國君主大力推崇的學問,先後在數個諸侯國實踐過。

    當然,最為成功的還是法家。這法家自己宣稱「根源於道」,但和老莊所說的「清淨無為」之道正好相反,若說老莊是「順其自然」,那法家便是「驅之入籠」,要用完全的條條框框把人類所有的行為都規範起來,達到一種理想的「規矩方圓」狀態。

    法家地治國方法直接有效,亂世用重典,在戰國亂世中,起效最快,因此各國紛紛採用法家學說。然而法家學說卻有一點大壞處:不易變通,不近人情,鬆散慣了的六國法治貫徹得都遠遠沒有秦國徹底,最後終於全部被秦國所滅。

    而在法家興起之前,各國治國的辦法,其實按各國習俗統治,沒有什麼成系統的名目。後來孔老夫子便把他老先生心裡認為正確地綜合綜合,便成了儒家。

    不過正因為如此,儒家比起法家來,顯得更貼近人情些,而他的「入世」思想,又比道家地「出世」思想,更適合治理國家的需要,所以在法家興起之前,儒家——如果說得上儒家的話,才是真正的「顯學」。

    然而除了儒法兩家,其他的學說便沒那麼幸運了。像召平任「大匠」,也就是掌門人的農家,先天就注定了它不可能成為治國的顯學,其他的比如公輸門、陰陽家甚至兵家,都因為學術的局限性,無法成為顯學。

    但道家和墨家卻是其中的例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道家曾經佔過統治地位,甚至有人說「三皇五帝」時代,基本上都是以道家的方式為主進行統治的。並且道家的創始人——或者說總結人吧——老子,在諸子百家的創始人中,年齡最大,生活時代最早,而道家作為一個哲學意味極濃的學派,其實諸子百家都雜采道家之說,因此道家可以說是百家之宗。

    墨家則是另外一種情況。在戰國時代,曾有一段時間,墨子的學說也成為顯學,然而很快它就衰落了。畢竟墨子的「兼愛」思想,歸根結底是絕對平均主義,那不過是一種理想狀態。然而平均主義和公平是兩碼子事,真正執行起來,恐怕結果和我國建國初實行的制度效果差不多。

    這些東西,在當今大家當然認識得極為清楚,然而這些話在二千年前說出來,絕對是高屋建瓴的「見識」,就連召平這等見識廣博的大家,也都讚歎不已,對太子的能耐,更是佩服莫名。

    據室中同說,他的恩師,秦墨子魏無相,是個脾氣很執拗,很不容易說服的人。從前秦始皇帝曾三派使者不至,最後派皇長子扶蘇親自前往墨谷奉帖不說,還在大殿親自設宴招待魏無相。

    室中同還說,當初魏無相並非屈從於皇帝的權威,而是李斯丞相以「平天下,正所以解民倒懸之苦,行墨子兼愛之義」,這才說服了魏無相忠心為秦皇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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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劉常滿哈哈一笑,說道:「放心,我自有辦法說服子!」便帶著他們來了。

    見農家大匠親自帶著皇太子前來墨谷拜會,魏無相倒也不便擺什麼架子。只是見了之後,神色之間並無熱切之意。好像根本不想出仕。

    「好教子得知。太子這次前來,正是對子經術高山仰止,所以特地前來恭請子出山相助。還請子鈞鑒。」召平見情況不對,連忙替劉常滿說道。

    「大匠言重了。只是如今天下已經太平,我之所學,秦始皇帝不過用於戰陣之事。當初李斯丞相勸我說道,平天下所以止殺戳,亦行兼愛非攻之義也!可結果呢?始皇帝屠戳天下生民無慮百萬。且平定天下之後,又北伐南征,大事兵戈,殊失墨子之意。」

    「且如今我年老力衰,精力大不如前。門下子弟,欲追隨太子者盡可前往,我卻恐怕是難效駑鈍了。」

    劉常滿看這魏無相的樣子,雖然確實年過六十。但精神矍爍,雙目開合之間精光四射,哪兒有一點「年老力衰」的樣子?聽室中同說,墨門有養生之法。當初墨子活過九十歲還精力旺盛得很,這魏無相分明是推托。

    「師傅。您老人家製造籌劃之術,天下無雙,我等弟子誰也不及你之十一,你不出山,我等可就失了頭領,如何行事呢?」室中同急道。

    自他屢立軍功之後,獲封候爵,墨門子弟也頗有艷羨功名富貴地,便出山投軍,魏無相倒也不加制止。但室中同深知師傅之能,聽說他不願出山,當即急了。

    「是呀,子只比我大五歲,何來老邁之說?我還準備為太子賣命二十年,看著我漢家天下穩若泰山呢!」召平笑道。

    但那魏無相只是拈鬚不語,劉常滿卻知道,召平和室中同地話都沒說到點子上。自己親自來請,這魏無相還不肯出山,那就說明,唯有一個可能:自己沒有打動他。

    具體是他嫌自己年輕,還是嫌皇帝沒有親自來請,還是自己這方說的話沒能讓他引起共鳴,這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前兩個可能性自己沒法改變,那就只能試試看最後一條了。

    「子請了。」劉常滿站起身來,微微欠身道。「不知子以為,齊墨和秦墨之間,哪個的名望更高呢?」

    劉常滿一言既出,大廳裡頓時寂靜無聲,室中同急得直搓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在秦墨門中,乃是一個禁忌話題。先不說秦墨當初被齊墨趕出大本營齊魯地恥辱,就算在受了秦王上百年的扶持,秦墨在聲望上,也並沒有超過齊墨的可能性。

    聲望這個東西很奇怪。秦始皇帝滅六國時,齊墨的大本營稷下學宮自然被取消,而秦墨勢力龐大,幾乎掌握了整個秦軍的後勤供應系統,但這個時候,並不是說秦墨的聲望就超過了齊墨。

    情況是相反地。齊墨諸子「苦身礪行」奉行墨子之義,在齊、魏、趙三國大力宣傳墨子教義,很多貧苦人都加入了墨子學派,可以說,齊墨門徒,無慮十數萬人。而其中精英輩出,諸子百家之中,沒有比齊墨門徒更多的。

    反觀秦墨,弟子不過數千人,而且因為秦墨注重實用的實際情況,發展的多數是匠人。但這些匠人的實用技術高是高了,在宣傳墨子經義上,卻是差勁得很了。

    因此在諸子百家這個「江湖」之中,墨家的主流其實是齊墨,而秦墨,道宗張元的一句話最能說明秦墨的江湖地位:一群匠人耳!

    秦墨諸人自然也深知此事,無奈精研經義這個玩意,實在不適合秦墨這些熱愛實用技術地。數十年累積下來,凡是和秦墨交往的人們,自然也都知道秦墨的這條禁忌,所以誰也不肯提起,沒想到劉常滿竟然不顧室中同的再三交待,很貿然地提了出來。

    「太子可是有意嘲諷於我麼?」被人捅到痛處,魏無相的臉色自然也很難看。

    他是有史以來秦墨子中極為驚才絕艷地人物,不但將墨術精研到極致,甚至因此通彼,將墨經也精研了至深。但弟子們都是些匠戶出身,學起技術來倒是一點就透,但研究起經義來,卻沒有一個能學出點名堂的。

    一個門派的興盛,靠的是一大群人,魏無相再有能耐,也只能發展出千餘弟子,卻沒有辦法象齊墨那樣,發展數十萬民眾成為教徒——當然秦始皇帝也斷不許他這樣做。

    越是有能耐的人,越是害怕遇到讓自己無奈的事情,正因為這樣,提到門派聲望,魏無相才更加生氣,當即厲聲喝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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