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寡婦這已是唯一的線索,自然不能輕易放棄。退出後文定他們也未曾走遠,而是來到街對面的福茂酒樓,在二樓窗口處安坐下來。
從這往下望去,正好可以看著田寡婦的豆腐店門口,而且北坤還安排了幾名手下在後門處暗暗監視。北坤特意叫了幾壺小酒,幾道小菜,今日他們是跟這耗上了。
文定預料的沒錯,沒過一會,官府的大隊差役便在田寡婦鄰居的票報下,來到豆腐店門口。這種緊張的時侯,衙門裡是不容半點差池,在敲了兩聲無人應門後便一腳下去,門板應聲而倒,那群衙役們一窩蜂的闖進豆腐店。
當即有人嬉笑道:「這班衙役怎麼看來都比我們更像是綠林中人?我們剛才還是小心翼翼的開門,他們可好,一腳下去,看來那田寡婦得換新門了。」
田寡婦還不知道下落,不過即便是她在眼前,碰上這事也只能自認倒霉。不但是尋常百姓家,就算是北坤他們這些跑江湖的,遇到衙門中人的欺壓也唯有忍氣吞聲。
文定的神機妙算讓北坤不由得欽佩道:「文定你實在是高呀!要不是你預先料到要出事,我們這會可要被人當替罪羊給下大獄了。」
文定慚愧道:「朱兄謬讚了。倘若柳某能事先知道有危險,也不會讓朱兄帶著兄弟們陪在下去犯險了。」
「唉,文定你這話就見外了,你幫了我和兄弟們那麼大一個忙,就是兄弟們的恩人。我既然答應要幫你查這件事,自然不會半途而廢,來來,多的話就不說了,我們先來乾一杯。」北坤舉杯便向文定敬來。
在其盛情之下,文定也是舉起滿盅的老酒一飲而盡,入口後只覺腹內一陣火辣,這川酒的勁可真是不小呀!
這時趙小刀也趕上樓來,來到近前輕聲回票道:「坤哥,事情已經打聽到了。」
「嗯,好呀,坐下說,我們今日邊吃邊等。」北坤說著,還為他座前斟滿了一杯酒。
小刀入座後道:「聽田寡婦的四鄰說,昨日夜裡一陣響動,好像有一大幫子人在她屋裡鬧騰,可沒人瞧見了到底是何人。」
紫鵑奇怪的問道:「既然聲響很大,難道就沒人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刀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你想呀!羅府那件滅門慘案的兇手還沒音信,這大半夜的街面上還要宵禁,這個時侯所有人都是人人自危,誰還敢上門管閒事呀!就剛才,還是他們怕知清不報要受官府追究,才大著膽子報官的。」
羅府的滅門慘案已經變成積壓在成都百姓心中的一塊大石,如若不早日查清真相,將其從百姓心中搬除,所造成的影響只怕還會更久遠。
文定問道:「那,那些鄰居知道曾貨郎的行蹤嗎?」
「那倒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幾個月前來過,住了幾日後便離開了。」小刀又神秘的笑道:「呵呵,柳掌櫃你們想呀!寡婦找漢子,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遮掩還來不及,哪還會弄的人盡皆知呀!」
小刀的言語與北坤是如出一轍,紫鵑將頭向旁邊一偏,暗罵這些個臭男人真是無可救藥。
紫鵑對他們不屑一顧,三人卻談的十分#183;俞決。文定被他們二人詼諧隨性,無絲毫顧忌的性格所吸引。
而文定說出的那些淺顯易懂的東西,又很迎逢他們的口味,不像那些個老儒生般,常使人昏昏欲睡的。
文定對北坤上回吟唱的那首「重慶歌」非常的感興趣,又好奇問起這成都的地名又有哪些講究,這些街頭巷聞的東西,正是他們平常擺龍門陣聽人說起的,對於這些事自是難不住北坤,他滿不在乎的道:「要說這地名的講究,這條街就有。」說著指了指下面道:「這條街就叫做椒子街,這個『椒』是辣椒的椒。聽老人們說,好久以前也叫做交子街,不過這個『交』是交易的交,好像是說和一件叫『交子』的東西有關。」
「交子?」文定輕輕的念了兩遍:「哦,對了,交子最初便是由成都開始出現的。」
北坤不由奇怪道:「那東西你知道呀?我老是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那些個老人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當時挺賺錢的一樁買賣,可後來又不知怎的,讓許多人傾家蕩產。」
「交子這東西是挺久遠的。大約在北宋那段時期,是用紙張代替銀錢,其實就如同我們現在使用的銀票,卻又比銀票更有保障些。」
比銀票更好?連同紫鵑在內,眾人注意力晰時集中了起來。
「我們如今使用的銀票,都是各地的大商號發行的。而交子最初也是如此,由蜀中的一些商人發行,到了天聖元年,交子被收歸官辦,禁民私造,設置專門機構—益州交子務。這東西易攜帶,方便貨物流通,再來北宋朝廷上也看到了其好處,也開始制辦,不過改稱為錢引。」
紫鵑也不禁發問道:「可如今為何又變成了由商號辦了?怎麼不是朝廷經手的呢?」明明對上下都有好處,為何要停止?她實在是有些弄不懂,這些人是如何想的。
說起這事,文定神情黯淡,有些無奈的道:「後來遼人、金人、蒙古人數度入侵我疆土,引發局勢動盪,國勢漸弱,朝廷又不得不募兵購糧,所以大肆印發錢引,遂致錢引貶值。後來蒙古人也曾印發類似物件,可惜造工粗略,以致極易偽作,雖法有重典,亦不能阻斷偽造之人鋌而走險,最後只好慘淡收場。我朝雖有發行,不過尋常百姓還是喜歡真金實銀交易來的實在。」
其實大明初始是以「大明寶鈔」為主要流通,可惜發行太多,又沒有採取有力措施,加強舊鈔回收銷毀,以致貶值,百姓遂多重錢輕鈔。商人們更相信有信譽之商號所發行的銀票,到弘治年間,鈔法實際上已廢止不行了。
小刀興奮的說道:「這麼說來,交子這種東西,一開始就是從我們這條街上傳出去的了,真是沒想到呀!」
北坤則自信滿滿的笑罵道:「大驚小怪的。我們東城一代,常年都是商賈雲集,是成都的富人區。商舖、會館、酒樓、妓院不計其數,這交子在這裡出現不足為怪,只能說我們的這些個祖先就是比別人聰明,要不別人沒想到的,他們怎麼就想的到,而且還做到了。」
「臭美,就一定是你們祖先想到的,別人就不行?」紫鵑就不想讓他得意。
「怎麼不是了?」北坤有些急,道:「要不怎麼別人就沒做呢?」
瞧著他倆大眼瞪小眼的,文定不覺有點好笑。他倆都不肯讓步,非要文定繼續道:「這交子起源可以追溯到漢武帝時侯的白鹿皮幣和唐代作為異地兌換票券的『飛錢』,不過這些卻從沒像交子般如此的大行其道。」
「聽見沒有,那是別人先想出來的,淨在那臭顯擺。」紫鵑還發出兩聲輕笑,壓倒對方的感覺就是舒心。
北坤一時語頓,忙轉移話題向文定道:「文定呀!你懂的東西可真多呀!連我們這些個當地人也是一知半解的,你卻能講的頭頭是道。」
「哪裡,哪裡,朱兄謬讚了。只是剛巧小弟所做的當鋪買賣,也是有關這些錢財的往來,是故對這些門道略微知道一點,算不上什麼,只是略知皮毛罷了。」
小刀也稱讚道:「哪呀!柳相公真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這份本事可是我們怎麼也學不來的。我看乾脆你也別在當鋪裡干了,和我們坤哥合夥做些大買賣,那豈不是更加稱心如意?」
小刀的話也正好說到北坤的心坎裡去了,他連聲稱道:「嗯,對,對,我也正有此意。憑著文定你的手段與腹中的那些計量,再加上我們兄弟在這地面上還算有點基礎、人脈,我們可以大展一番拳腳的。你看我平日又不在成都,只要你答應了,生意場上的事都歸你做主,小刀在外面約束兄弟,還可以給你打下手,要不了兩年,準保發大財,到時我們五五分帳怎麼樣?」
小刀與旁邊一桌的兄弟紛紛鼓動著文定,文定不覺有些啞然失笑道:「朱兄說的是挺好,可做生意是件擔風險之事,誰能保證一定可以賺錢呀?何況在下只是初涉商場,一切還只是陌生。再說鄙東家委派在下來此做生意,雙親、弱弟又皆在老家,豈能說留下就留下。」
紫鵑這丫頭也慌忙道:「不成,不成,我們家小姐還在漢口等著你呢!怎麼可以留下來?」她氣鼓鼓的望著北坤,這人盡出搜主意,就是想和自己作對。
家人自然是各人心中最重要的。北坤這幾年離鄉背井的,也是時常牽掛著爹娘,別看他一回成都這幾日白天都在外面跑,可一到晚上,便回家陪伴爹娘。他知道那股滋味不好受,也不再強求文定:「呵呵,這是我真心的願望,讓文定你為難,我們也不勉強,什麼時侯想來便只管來,兄弟們等你。」
北坤的那些手下也紛紛響應。
朱北坤這些江湖人雖算不上什麼有身份的人,可卻都有著一副肝膽相照的脾氣。文定深深的體會到他們的笑容中透著真誠,是一種平日裡極難獲得的友誼。他舉起酒杯道:「各位,這趟旅途下來,巴山蜀水深深讓我沉醉,可最吸引我的,還是諸位巴蜀漢子的直爽與真誠。
語畢,文定一口便將那杯中老酒飲盡,這酒雖火辣,卻又透著舒爽,便像這些巴蜀漢子般。
兩桌之人都歡呼起來,各自飲盡自己的老酒以回禮。
這一幕讓紫鵑心中也不由得有絲觸動,這些人確實都是性情中人,沒有掩飾,沒有隱藏,一切都是這麼的直來直往。
「這酒樓怎麼回事呀?一點規矩也沒有,什麼身份的人都可以在此大聲喧嘩。一個討厭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真是冤家路窄,此討厭之人,正是那浮巖山莊的少莊主崔寒。」
明擺著他是針對他們而說的,他身邊的喬巨、喬壯兩兄弟也發現北坤他們了,忙小聲的勸道:「少主子,這裡又不是什麼大酒樓,人又這麼雜,我們還是換家酒樓吃飯吧!」
「換?」崔寒冷笑道:「換什麼換?這些個下三濫都能來這種地方,本少爺反倒是要遴開?笑話。」
「罵誰呢!」朱北坤那群手下豈是能容人之輩,雖不知道有什麼過節,可聽到崔寒污蔑的話便紛紛起身叫罵。
講到罵人,這浮巖山莊的主僕三人顯然不是這伙混混的對手。
不到一會兒,三人的家人、祖宗、下輩的女人、平輩的女人以及長輩的女人便都被他們問侯到了。
紫鵑坐在這群爛人中間,兩領羞的都開始發燙了,暗道這夥人就算帶到尋常的樓子裡與那些姐妹對罵,也決計是吃不了虧的。其實她是不知道,這群人本就是開窯子的,還是最簡陋的那種。
那主僕三人的臉都氣綠了。福茂酒樓的掌櫃聽到上面的響動,急忙趕上來,勸道:「各位爺,輕點輕點,驚動了官府,小的可擔待不起呀!」
崔寒彷彿看見了希望,對掌櫃說道:「你是這酒樓的掌櫃吧!」
「是呀!您有什麼盼咐嗎?」
崔寒傲然的望了文定他們一眼,才說道:「少爺我今日要把這酒樓給包下來,你將這些人馬上給我全部趕走。」
掌櫃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個恐怕不好辦吧!」
崔寒暗忖,你一個破酒樓的掌櫃還敢駁我的面子,從懷裡掏出幾個大銀錠拍在桌子上,大聲的道:「少爺我有的是錢,你只管照著辦就是了。」
掌櫃一皺眉一咬牙,道:「那您先稍等,我得去問問東家。」
崔寒點點頭,冷笑的望著文定那邊。哼,這會還不給少爺我滾蛋。
只見那掌櫃徑直走到文定他們那桌,小心的對北坤說道:「東家,您看這事怎麼辦呢?那客人非要將酒樓包下來。」
原來朱北坤早年在成都東城很有些基業,這小酒樓也正巧是其中之一,由一些娘家表親打理著。只是和小刀他們經營的範圍不同,所以來往也不是很慇勤,就連正經的成都當地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們的淵源,何況這初來乍到的崔寒等人呢!
文定事先也未曾想到還有這層關係,暗笑道,這會樂子可大了。果不其然,朱北坤高聲喝道:「放他娘的屁,老子我像差那點銀子的人嗎?今日我招呼客人,見著他就倒胃口,不做他買賣,給我趁早滾蛋。」
小刀那班手下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狂笑了起來,紫鵑也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崔寒氣的是七竅生煙,今日是什麼面子都丟盡了,看著他們一個個笑的是人仰馬翻,他由心底感到羞辱和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一向眶眥必報的他自然不會罷休,他盱衡厲色的領著喬巨、喬壯二兄弟幾步逼近他們的酒桌。
情況不對,北坤的手下自也不會坐視,一個個跳離座位擋在面前。朱北坤、趙小刀一干人也離席而起。就連紫鵑也再次握緊了寶劍,打算將剛才在街上未完成的打鬥繼續下去。
和方才街上比起來,朱北坤這邊不再是人數較少的一邊,雖然這群兄弟們的武功不高,可怎麼著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加上武功不弱的紫鵑,真正打起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不過這場打鬥注定還是要歷經波折,就在雙方衝突將至之時,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隊衙門的差役衝了上來,由兩邊魚貫的將他們圍在中間,兩邊的人都被這草名的突變給震住了,那緊握著兵刃的手也暗暗的鬆開。
衙役們個個面色凝重,雙手都放在腰間,監視著諸人的一舉一動,也不言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緩緩的,樓梯處又傳來幾下短促的腳步聲,來人與文定他們也算熟人,正是那范直夫。
他一上樓來便大大咧咧的喊叫道:「梁掌櫃,你這裡挺熱鬧呀!」一指對峙的雙方,道:「這是在幹什麼?是要聚眾鬧事呀!還是打架鬥毆呀?」
「呵呵,瞧您,又在說笑了不是?」福茂酒樓的梁掌櫃解釋道:「這幾位客人只是在聊天罷了,哪有什麼鬧事呀?小的是小本經營,膽子小,您可別嚇著我了。」
「梁掌櫃,別跟我打哈哈,這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還都帶著兵器,這是守法之徒嗎?該不會是和昨夜田寡婦的案子有關吧!」范直夫帶著這班兄弟在田寡婦那豆腐店裡忙活了老半天,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此刻來就是詢問案情,順帶再打打秋風。
梁掌櫃趕緊搖頭道:「您想哪去了呀!這可都是咱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可沒那膽大宴為的惡徒呀!」
范直夫從人群中瞧出了北坤,驚訝的道:「喲,坤哥你也在這呀!」接著轉過頭對梁掌櫃怪責道:「梁掌櫃你瞧你,這話說的虧心不?要是這成都府裡的坤哥都成老實巴交的守法百姓了,那這日子可就太平了。」
他再環顧左右,又從人縫裡瞧著了文定,語氣大壞的道:「喂,姓柳的小子,怎麼哪裡出事,都可以發現你的身影呀?你說你是個買賣人,做完了買賣就快走,淨跟著這群市井混混裡面摻和個什麼呀?」
文定拜禮道:「范大人,我想您恐怕是誤會了,我們都是朋友,只是來吃個便飯聚聚而已,並沒有其他不軌的所為,還請大人明查。」喝酒吃飯也犯不上王法,文定的話是滴水不漏,范直夫也抓不到把柄。
這狗官沒少拿自己的好處,還要當面編派自己,北坤不由得在心底將他祖宗亂罵一通,可面子上還是要略帶玩笑的道:「哪裡,哪裡,范大人就是喜歡和我們這些百姓說笑話,今日您是怎麼得閒,來福茂這種小酒樓巡查呀!」
「哎!」范直夫歎了口氣,道:「我們這些天生跑腿的苦差役,哪有您坤哥命好呀!這不是有人報案,說對面街面上田寡婦的豆腐店,昨夜遭歹人入室行竊,連戶主田氏也不知所蹤,到現在人還是下落不明。這酒樓正好對著豆腐店門口,想來也會有些聲響,范某只是想與梁掌櫃瞭解一下案情。」
「衙門裡有差遣,梁某自當效命,只是梁某一向不曾在店舖裡度夜,這事還得問那幾個守夜的夥計。」只是那些夥計所說的,也不過和鄰居們大同小異,沒多少出入。
「兄弟們辛苦了。梁掌櫃,擺上幾桌好酒好菜,記在我帳上,算是慰勞兄弟們的辛苦。」知道這冤大頭是逃不過,北坤也只好做個人情。
范直夫面上還要假意推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坤哥才回來幾日,便勞您破費。」
「應該的,這麼大熱的天,范大人還要領著兄弟們操勞,我朱某人怎麼著也得讓大伙養足了精神不是?呵呵。」
范直夫像是被他說服了般,笑道:「那兄弟我也不好推辭了。呵呵,弟兄們,快謝謝坤哥的盛情。」
那十幾個衙役紛紛向北坤道謝。
而一直在旁未吱聲的崔寒卻見不慣二人你來我往的相互恭維,壓根便將自己這大活人不當作一回事,對此他很是不滿。而此刻寡不敵眾,強自打下去準沒自己的好,忿忿不平的道:「哼,蛇鼠一窩。」之後便領著喬氏二兄弟,轉身便要下樓去。
范直夫卻不答應,高聲喝道:「慢著,先給我站住。」那衙役立馬逼近他們。范直夫上下左右仔細的將三人打量了一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不是本地人,又攜帶著兵刃,一看就是意圖不軌之輩。老實交代姓名,來歷,來成都所為何事,稍有差池,我們就回衙門裡問話。」范直夫在心裡暗道,小毛孩子就敢如此猖狂,范爺今日要替你老子管教管教。
崔寒從小便是驕縱慣了的,何時受的這種氣,正要發火,還是喬巨、喬壯二人死死的拽住了他。閻王好惹,小兔難纏,兄弟二人走慣了江湖自然知道這道理,喬壯忙上前輕聲說道:「大人,在下三人是來自浮巖山莊,這位便是鄙公子。」率先將自家名號打出來,對方怎麼著也得掂量掂量這後果。
浮巖山莊在巴蜀白道武林也不是泛泛之輩,果然單這個名號,就讓范直夫震住了,馬上換了一副恭敬的面目道:「啊!原來是崔公子駕到,先前不知,有所冒犯,實在是失禮了。」
畢竟范直夫只是一小小捕快,那崔游又是素來交友廣泛,真要認真起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呀!
喬壯心想,憑你個小捕快,何時能讓我瞧上眼,這次算是給足你面子了,又說道:「這回我們少莊主是奉莊主之命,來詢查表小姐一家的兇案,還望大人能不吝相告。」
范直夫想起那羅府老二羅峰的夫人,彷彿就是浮巖山莊的姻親,心頭暗道不好,這案情還沒有絲毫線索,苦主便到了,以後肯定陸續還得來上幾人,而且一個比一個名頭響,自己是哪個也得罪不起。想到這,他不由的罵那凶人幹嘛非去殺這家子,又罵那羅氏兄弟幹嘛沒事娶這麼兩位背景深厚的媳婦,惹出多少的事呀!
掛著滿面的感傷,范某人道:「這噩耗實在是太突然,太震驚了,還請幾位節哀順變。老莊主那也請寬心,衙門裡所有人與那些殘暴的兇手都是不共戴天,早晚一定揪出兇徒繩之以法的。」
早晚,就是說現在是沒法了,喬壯暗罵一群飯捅,嘴裡則說道:「那在下等就敬侯佳音了,若有所發現還望大人能盡快知會我們一聲。」說著便抱拳告辭了。
「一定,一定。」范直夫禮送他們下樓後,又與北坤客套了兩句,便搖頭晃腦,唉聲歎氣的帶著自己的兄弟,到梁掌櫃為他們準備的桌子上自行作樂了。
先是氣焰熏天,轉眼又能裝作卑謅足恭,最為讓人欽佩的,還是他范直夫當著這麼多手下與外人之面,有兩副截然不同,反差極大的表情後,最後還能在一旁若無其事的猜枚行令,這份功底豈是常人所能比擬的?
文定他們將他陡然的轉變看在眼裡,不禁都露出莞爾一笑,也懶得去理會二人誰是誰非,反正都不是什麼善主,樂得自己等人在一旁平白觀看了一場好戲。
北坤的心情舒順,舉起杯對同桌饒有深意的一笑,低聲道:「來呀!我們也別乾坐著,瞧瞧人家范大人那心胸,霍海了去了。這也難怪,別人是官咱們是民,不服不行呀!呵呵。」
這些個平日裡盡受范直夫欺負的混混們也不由大樂。
他們也學著老大那樣用暗語,用臉上古怪的表情來嘲笑著范某人。
「我敢打賭,再沉的門板,也沒那人的面皮厚。」他們中的一人嬉皮笑臉的對身邊的小刀說著。
「錯,」小刀則煞有其事的道:「門板算什麼,真要是論起來,我們這成都府的城牆都得屈居第二。」
頓時引發了一片笑聲。
這時由樓下上來一人,正是先前安排在樓下盯梢中的一個,他不緊不慢的來到酒桌前,附在趙小刀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刀微微點頭示意他退下,自己則輕聲向北坤說道:「坤哥,兄弟們在田寡婦的後門發現一點事。」接著便在他耳邊蚊絲般的嘀咕了一會。
隨著小刀的語畢,北坤的神色也為之一震,一邊輕聲吩咐手下的兄弟們趕緊下樓,一邊回頭與文定輕聲說道:「快,下面有信了。」
自己則先抓起桌上的酒杯一乾而盡,再鬆閒的走到范直夫等人那兩桌,打了個酒嚼笑道:「范大人,您和兄弟們慢慢用,我們就先告辭了。」
范直夫臉上有些怪責的道:「唉,我們才來,怎麼坤哥你就要走了,我還想著等下過去和你喝個兩杯的。」
「呵呵。」北坤臉上的醉態十足,笑道:「不坐了,不坐了,各位來之前已經用的差不多了。」說著又打個酒喝,然後懷有深意的笑了笑道:「吃飽喝足了,自然要挪動挪動。范大人,您說是不是呀?」
在座的衙役們果然如北坤所料,都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范直夫還教導手下道:「瞧見沒,坤哥才是真正通曉安樂的主。賺錢是為什麼呀?那就是用來玩的。再瞧那些摳門的財主,一個個把錢看的跟什麼似的,不是揣在懷裡就是藏在被窩裡,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玩,整天不是防這個就是怕那個,那日子過的多膩味呀!」
身旁跟著他的二力忙接道:「范頭,前幾天死的那個羅守財就是這種貨色吧!」
「可不是嘛!那老摳門連自己的家人都跟防狼似的,臨了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都便宜那些個強盜了,你們說說,這多不值呀!」衙役們口上紛紛為羅守財懊惱,其實心裡都想著,為何這種好事自己沒插上一份呢!
北坤客氣了兩句便退出酒樓,此時文定他們早已在樓下等候了,他立時恢復了常態,急忙說道:「他們發現那曾貨郎了,走,走,我們快去瞧瞧。」
一群人急忙在領路之人的指引下向街道深處走去,邊走紫鵑還邊有怨言:「現在知道急了,剛才怎麼還和人有說有笑的?」
北坤回頭委屈的辯解道:「我的小姑奶奶,剛才如果我們是急急忙忙的下樓,那群如狼似虎的差役還不得已生懷疑,寸步不離的把我們給看的死死的。」
紫鵑小臉通紅,狠狠的陣道:「去,誰是你小姑奶奶呀!你想的美。」
小刀他們則一個個起哄:「坤哥這下掉面子了。」
「剃頭擔子一頭熱,哈哈哈哈。」這些個手下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們坤哥留住,逮著機會便大肆拿他開測。北坤不敢說紫鵑什麼,只好向自己的這群兄弟威嚇過去。這些人彷彿都是天生的樂天派,不管事態如何嚴重總是會找出樂子來。一幫人打打鬧鬧的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可那兩個看守的兄弟卻不見蹤影,北坤向報信的人問道:「小轆,人呢?」
小轆也是摸不清頭腦,道:「咦?剛才明明說好了,讓我帶坤哥來此地的呀怎麼現在一個都不在呀?」
眾人向四周望去,可還是沒發現那兩人,文定憂心道:「會不會是你們分手時太急了,地點給弄混了?」
對於手下這幫人,小刀也是有些擔心,道:「是呀!平時你們幾個就毛毛躁躁的,說不定是你和他們約的地方有偏差。」
小轆忙回道:「哪能呀!要說別的地方也許還會有錯,可這東城是我們的地盤,從小就是在這裡的街街巷巷玩耍長大的,怎麼會弄錯呢?」
這話也是實情,眾人睜大眼睛在四處搜尋,終於有人驚呼道:「那,你們看那。」
眾人放眼望去,一道血印延伸到一條幽深的巷子裡。
懷著強烈的不安,北坤帶領著眾人走進巷子裡。在重重凌亂的雜物、垃圾背後,他們發現了同伴之一樂呵呵,可惜眼前的他再也不能像平常那般逗人發笑了,只見他整隻手臂被人給砍了下來,傷口處的筋都給爆了出來,口裡還在不斷的向外流淌著鮮血。
所有人都惜了,剛才還和自己一般開著玩笑的樂呵呵,怎麼轉眼就成這般模樣了?北坤立即蹲下身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驚道:「這是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呀?」
樂呵呵的口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坤……坤哥,老六,老六死了,我好……好冷……好冷。」
朱北坤兩下脫下自己的外衣,搭在樂呵呵的身上,嘴裡還強打笑容道:「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記得坤哥那次被人連捅了五六刀,不是也活過來了嗎?你一定會沒事的。」帶著笑容的臉上卻流下兩行滾燙的淚水,身旁的兄弟們個個都是淚流滿面,文定與紫鵑也不例外。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議了。
樂呵呵拼盡餘力,往東面指了指,口裡道:「牛王廟……他們往……牛王廟去,去了。」說完口裡又冒出一股鮮紅的血液,頭向北坤的肩膀上一靠,再也醒不來了。
「小樂!」北坤鬼哭神嚎的聲音響徹了整條巷子,一時間這條狹小的巷子裡是行號巷哭,悲聲一片。連一向堅強的紫鵑也被他們這股手足間真摯的友情所觸動,小眼不停的垂淚。
未幾,朱北坤猛的抬頭,將樂呵呵的遺體交給身邊的兄弟,厲聲喊道:「要為呵呵,為老六報仇的跟我走。」
悲憤中的小刀他們爭相道:「為呵呵報仇,為老六報仇。」
只是為了一樁買賣,卻已惹出了兩條人命,滿心愧疚的文定忙攔住他們道:「這群人手段太凶狠了,北坤你們可不能這麼貿然而去呀!還是速去報案,讓衙門派人來吧!」
朱北坤的眼中充滿了仇恨,堅定的說道:「文定,這已經不再是生意這麼簡單的事了,我兩名兄弟死了,無論如何,我也得為他們報這個仇。」
旁的紫鵑站了出來,抖擻著手中的青鋒劍道:「讓他們血債血償。」
一幫人氣勢洶洶的就穿過小路向牛王廟方向急速行去。看著眾人義無反顧而去,文定也唯有捨命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