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聲與東家等人的相伴下,一大清早文定就帶著行李來到了燕老闆的『粵漢碼頭』。
昨夜匆匆與雨煙話別,雨煙那依依不捨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他也不想生生的就此離開幾個月呀,可是在外討生活,誰又能事事遂願呢。
不過話隨是如此說,但分手的時候雨煙低頭不語,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是差點讓文定改變了初衷。最後還是硬起了心腸,強迫自己離開了那只屬於二人的『望月亭』。
本來昨夜,正聲也鬧要一同跟去蜀地的,還是在章傳福義正嚴詞的勸說『什麼鋪子此時也需要他呀,什麼文定此去只是幫著辨認真假呀』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就這樣他還是不放心,這來碼頭的一路上,不停的和文定講,出門在外的該注意的事項呀,忌諱呀,吵的文定兩隻耳朵全是他的聲音。
好不容易到了碼頭門口,文定的雙耳終於是要得到解脫了。章傳福先行到門房,門房老魏自然是認得章傳福與文定的,而正聲這個准姑爺那就更不用說了,他恭敬的說道:「章老闆,柳掌櫃,顧爺您幾位早,我們東家早有過吩咐了,說您幾位來了便直接引到碼頭上去。」
看來這燕行舟燕老闆這次真的是有點急不可耐了,章傳福也客隨主便的說道:「嗯,老魏,那你就前面引路吧。」文定打趣的對正聲說道:「你看,這麼早,別人都開始管你叫姑爺了。」
「去,每次來這,這個老魏都是什麼顧爺,顧爺的亂叫,真是被他煩死了。」對於『姑爺』這個稱呼正聲真是不勝其煩。
幾人在老魏的指引下,來到了碼頭,這裡停泊的大船,小船加起來有好幾十隻。有通往南京的、有往兩廣的、有往巴蜀的、湘、皖、贛整個長江流域都有他燕老闆的買賣。看著那一艘艘的航船駛出,進港真是讓人不得不為之折服呀。
老魏將他們引到一艘中等的船前,說是中等,也有十幾丈長,兩三丈寬,桅桿也有十幾丈高。此刻有人往船上運貨,有人在甲板在擦洗,有的則拉扯著風帆,個個都在為馬上要到來的遠行做著準備。
讓他們暫且等了一下,老魏從一旁請出一位麗人來。立時正聲與文定目光都變的閃爍起來,這女子一襲白袍,臉上還有一層白色的絲巾,正是那被文定罵過的燕大小姐。
見到她文定自然是好不到那去,迴避著從那邊射過來的目光;而正聲的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極力在往後退縮著。三人中只有章傳福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風貌,他上前問候道:「賢侄女,你怎麼來了?你父親呢,該不會是等不急,已經上船了吧?」
燕大小姐對於文定與正聲的異狀視而不見,只是用一向淡淡的聲音,對章傳福答道:「章世叔,昨夜突然傳來消息,廣州那邊出了大問題,父親一早就出發了。」
人竟然已經走了,章傳福失望的埋怨道:「咳,這個燕老頭人走了,也不知會我一聲,這不是害我白跑一趟嗎?」說著,對文定他們說道:「既然他有事,文定你就暫且在鋪子裡等他一些日子,回來再說吧。」
「章世叔」燕小姐對章傳福說道:「不用勞煩讓這位柳掌櫃再等了,這件事父親已經交由我和柳掌櫃去辦了。」
「你」望著她纖細的身段,章傳福有些不信的說道:「這與人談買賣,定數目賢侄女,你也不在行呀。」燕小姐的臉上蒙著絲巾,眾人也瞧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說道:「您放心,父親囑咐讓楊管事陪著過去交涉,我只是去照看一下。主要的事還是要麻煩楊管事,和這位柳掌櫃。」
聽聞了燕行舟的安排,章傳福這才放心下來,笑道:「哦,呵呵,你們船行的楊管事,素有楊算盤之譽。有他同去想來也是吃不了虧的,文定呀,那你就隨我這侄女去吧,路上一切都要小心呀,什麼事都要先思量仔細後,方可行事。」
文定道:「其中的利害,文定省得,自當小心從事。」還要說些什麼,燕小姐已先一步對章傳福辭別道:「世叔,那我們就上路了。」說著就先行上船了,文定惟有認命的匆匆與他們道了聲別:「我走了,你們回吧。」便隨著燕小姐一步步的上船去了,
這時這艘名為『燕翔號』的航船已準備妥當,他倆一前一後的上來後,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湊了過來,恭敬的對燕小姐說道:「大小姐,一切都已就緒,只等您的號令了。」
燕小姐淡淡的為二人介紹道:「這是楊管事,這是柳掌櫃。楊管事,你安排一下他的住宿,既然好了就開船吧。」楊管事恭敬的答了聲『是』,對手下的夥計們叫道:「開船。」
「開船咯。」幾處回應的聲音爭相響起,一時間整艘船都動了起來,慢慢的駛離碼頭。文定走到船沿向碼頭上的正聲他們揮手致意,至從看到燕小姐就啞然了的正聲,此時也猛的揮手,口裡還喊著:「保重呀,文定,保重。」
一直到那艘船,完全離開了碼頭,影子也越來越小了,正聲還愣在那。還是章傳福拍了拍他說道:「好了,人影都看不見了,過不了多長的時間他就會回來了,我們也走吧。」說著自己先行走了。
獨自一人正聲還是未曾挪動腳步,喃喃的自語道:「是呀,人影也看不見了,過些日子就可以回來,只是她從來就不曾來過,哪裡還會歸來,唉。」
楊管事終年來回於這長江之上,別看他貌不驚人,平時不做聲不做氣,卻有一肚子的小九九。對整條線路都瞭如指掌,人更是精明能幹,人們稱他為『楊算盤』是一點也不誇張。他也是燕行舟的左膀右臂,對『燕記』這航運世家的興盛有著不可或缺的功績。
雖說在新鋪子開張後,文定時常與燕行舟碰面,與『燕記』中的許多管事也有來往,但『楊算盤』此人卻還只是風聞而已,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起帆之後,燕小姐獨自進艙,二人又重新見過禮,『楊算盤』道:「楊某,早就聽人說起過,『源生當』有一位大掌櫃年少有為的,今年尚且未滿十八歲。心中思量來還怕是眾人之耳傳言失實,今日有幸得見,才知是鄙人見識淺薄呀。」
「哪裡,哪裡,讓楊管事見笑了,文定時常聽人提起楊管事之大名,種種事跡也是耳聞已久。今日有幸能與楊管事結識,一同共事,實乃文定之福氣爾。」文定與那楊算盤是你來我往,相互恭維,相談甚歡。
這時只聽見船下隱約有人喚道:「柳相公,柳相公。」文定與楊算盤順著聲音處望去,只見一葉扁舟漂浮與江面上,扁舟的船頭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了文定眼眶,竟是雨煙的隨身丫鬟紫鵑。
文定叫道:「紫鵑,有事嗎?」紫鵑此時也發現了文定,她足下一蹬,竟如乳燕飛天般飛上這『燕翔號』來。她這不同凡響的上船架勢,讓甲板上的夥計都驚訝的為之鼓掌叫了一聲『好』。
紫鵑穿的是一身輕快的紫色勁服,一隻手提著青鋒寶劍,一隻手還挽著一個大包袱。小跑到文定近前,有些接不上氣的說道:「哎呀,總算讓我給追上來了。」
看著她一身打扮,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紫鵑,你這是做何而來?」紫鵑緩了兩口氣,才回答道:「還不是因為你,我們家小姐知道你要到巴蜀,出行幾個月。擔心這一路上的水寇山匪,特命我來隨行保護你。」
一想到雨煙如此的為自己著想,文定心中就暗暗升起一股暖流,可是口中還是婉拒道:「紫鵑,你還是回去吧,這一路都有許多人與我為伴,沒什麼要緊的。回去幫我向你們家小姐問候一聲,有勞她費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去的。」
「那不行,我們家小姐的吩咐,我從來都是令行禁止,說一不二的。她既然命我隨行保護,從此刻起,一直到你回去為止我都要如影隨形的。」看到紫鵑的決心是毫不動搖,文定確實是為難的很,他勸說道:「可這船上,我也只是客居的身份,如何再能捎帶上你。」
紫鵑想了想,說道:「那這艘船主事之人在哪,我去補上船資不就行了嘛。」環顧了左右,只發現楊算盤一人衣著鮮亮,便詢問道:「這位大叔是你嗎?」
楊算盤笑著說道:「呵呵,我只是管管下人的而已,主事則另有其人。」紫鵑又追問道:「那大叔主事的究竟是誰,你能帶我去見見吧。」文定向楊算盤傳來請求的眼神,希望他能幫他矇混過去。
可楊算盤還沒來得及辯說,燕小姐的聲音就從艙內傳出來了「讓這位姑娘留下吧,楊管事,給他們安排相臨的倉房。」紫鵑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聽到這是答應自己留下來了,忙朝船艙的方向謝道:「多謝姑娘周全。」
楊算盤也只好向文定回敬,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說道:「那你們隨我先去安頓吧,反正這旅途還長著呢,大家還有的是時間慢慢聊。」隨著他的指引,文定與紫鵑來到了相臨的兩間倉房。
楊算盤說道:「船上還有些許小事要我去安排一下,你們二位先歇息一下,等會進餐的時候我再派人來請。」文定道:「楊管事,您去忙正事要緊。」
楊算盤走後,紫鵑捂著小嘴打了哈欠,怪責的對文定說道:「你說你走的這麼早,害我天沒亮就起來了,還差點趕不上,不行我得先去補補眠。」也不等文定回話便自行進房了。
雨煙的這個丫鬟,也是屬於那種喜歡率性而為的,再加上那與自己恩怨難辨燕大小姐。文定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次本就不簡單的旅途看來是越來越熱鬧了。
走進自己的房間,這間艙房到是很寬敞的,只是船行走在江面上總是有些搖搖晃晃的。雖說比擺渡的小舟要來的平穩,但坐那種渡船就是顛覆的厲害也只是幾個時辰而已,可這一晃就要晃上好幾個月的光陰,想來就讓文定有些吃不消。
房裡的桌椅連同燭台都是給釘死了的,這是為了避免浪起的時候,這些個傢俱擺設會滿屋子的亂飛。文定從包袱裡拿出幾本書卷,這漫漫的長旅只能是在此中捱過了。
整艘船總共有三層,最底下那層是處在水面之下,主要是用來裝載貨物的。雖然他們這次去不是以運貨為主,但精明的燕行舟怎麼也不會放任空船來回數月,再說有了這些貨物的掩飾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
中間那則有一半是處在水面之上,主要是水手夥計們住的地方,大都是大統艙;最上面那一層,則正是文定他們住的。都是一間間的小單間,除了文定,紫鵑,楊算盤外還有燕大小姐。
燕小姐的艙房在這一層最深的地方,離文定也是最遠。這個時候她也是靜坐於艙房之中,手執著書卷,可過了半晌還不見她翻過一頁,雙目更是呆滯的望向那,一動不動的。
想不到那頗具俠名的雨煙姑娘,對這個口沒遮攔的無德商人竟是如此的周到。別看她坐在這船艙內未曾動彈,只要她願意整艘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她的掌握。
從紫鵑飛身上船那一刻起,她就感應到了,紫鵑與文定等人的交談,她也是全然聽見了。雨煙對那商人的一片關懷之情,讓同為女人的她感佩不已,忍不住就出聲幫了點小忙。
人在做自己喜歡之事的時候,時間總是劃落的非常容易。沉迷於書卷之中的柳文定,只覺得一會的工夫,就有人拍打自己的艙門,紫鵑的聲音則在門外響起:「柳相公,楊管事派人來知會我們,午飯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們早些過去。」
文定推門出來不禁奇道:「怎麼早?」看著他一副呆樣,紫鵑有些洩氣的說道:「還早呢,我都補了一覺了。走了,走了不然就菜都冷了。」
在紫鵑的推移下,他們來到了飯廳。楊管事此時已坐在桌子上了,桌子上也擺上了七八個菜式。楊管事看見他們來了,忙招呼他們入座,說道:「柳老弟,這船上也沒什麼好菜,只能請你們將就將就了。」
「哪裡,哪裡,楊兄您客氣了。如此豐盛的菜式,光魚就有好幾條怎說是無好菜?」這桌子上便有擺著有三盤魚,楊算盤呵呵的笑道:「常年在這長江之上行走,好處就是有吃不完的魚,什麼草魚鰱、鳙、魴、鳊、鲴、銅魚還有這桌上的鯉、鯽、青魚是應有盡有呀。不過嘛,這一路下只怕你們都要叫苦,再也不吃魚咯,呵呵。」
燕小姐還沒來,幾人邊說著笑邊等她。等了足有半晌,人還未出現,到是見到一夥計來到近前對楊管事說道:「管事,大小姐說,讓你們自行用餐,吩咐廚房送一份到她房裡就行了。」楊算盤道:「那你趕緊去廚房囑咐一聲。」
轉而有些歉意的對他倆道:「咳,我們這位大小姐,在府裡可是極有主見的,除了老太太誰也勉強不來。既然如此我們也就不用再等了,二位動筷子吧,別客氣。」既然他自己的家人都說不用等了,文定與紫鵑自也不會推搪。
席間楊管事還向他們介紹了這長江的縱深,說了許多江上的趣聞。他常年在這江面上跑,所見所聞之多之廣都不是,文定與紫鵑這兩個晚輩能匹敵的,他們倆也是聽的有滋有味。
紫鵑聽的玩性陡起,耐不住的向楊管事問道:「楊大叔,您給說說這沿途哪些地方是最好玩的?」楊管事想了想,說道:「要說好玩的,這沿途都是盛景奇觀,不過嘛、」他停頓了下來,望著紫鵑。
果然紫鵑掩不住好奇的,追問道:「不過什麼呀,楊大叔,你快說呀。」楊算盤才笑著說道:「不過嘛,紫鵑姑娘這麼漂亮有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有人誇自己漂亮,只要是女子都不會生怨,紫鵑微微有些臉紅的怨聲道:「楊大叔盡在開玩笑,不說算了。」臉上卻沒絲毫怪責楊管事的意思。
紫鵑露出的女兒之態,引得楊管事與文定哈哈直樂,他繼續往下說道:「我們沿途要經過西陵峽、巫峽和瞿塘峽,那都是鬼斧神工,天降奇景。這船過夷陵之後,就進入到三峽的西陵峽了。西陵峽後面有個叫做秭歸的縣城,那秭歸有兩樣稀奇的東西,都同一個人有關,紫鵑姑娘是必定會喜歡的。」
「兩樣東西,還都和一個人有關。那楊大叔到底是哪兩樣東西,而那一個人又是誰呢?」紫鵑對秭歸的好奇,已經被完全的提調了起來。
楊管事先喝了口酒潤了喉潤嚨,道:「這兩樣東西,一條是叫香溪河,一個則是叫作桃花魚,那人就是王昭君,王昭君該你們知道。」紫鵑答道:「王昭君,誰不知道呀,是最最漂亮的女子之一。不過可惜的是遠嫁到匈奴那種蠻荒之地了。」
楊管事說道:「嗯,這秭歸就是王昭君的故鄉,她長著一副沉魚落燕之貌,傾國傾城之容。可惜的是得罪了小人,後來被派往匈奴和親,這你們都知道的。那傳說有一天,昭君還未進宮的時候,在溪口邊洗臉,無意中把頸上項鏈的珍珠散落溪中,從此溪水清澈,水中含有香氣,故名香溪河。」
「什麼,她的珍珠散落溪中,溪水便變清了,還有了香氣,這麼玄呀。」紫鵑不敢相信的問到,楊管事笑著點點頭,說道:「事情就是這麼玄,我自己還去過那條河邊,確實是清澈無比,香氣宜人。」
「那還有個什麼桃花魚呢,那又有什麼傳說呢,又和她有關係嗎?」紫鵑的屢次打斷,讓文定很是不滿怨道:「紫鵑,你讓楊兄說完好嗎,你一下插上一句,一下插上一句都沒辦法聽了。」惹的她橫了他一眼,但卻未再插話了。
楊管事繼續道:「那桃花魚也是生活在香溪河中的,每逢桃花爭妍之時,就可以看到它。形似桃花、分身四瓣、晶瑩透明。傳說昭君出塞前,從京都返鄉探親,泣別鄉親之時,正值桃花盛開之際,一路彈著琵笆,念及從此永別故土,不覺淚如雨下,那淚珠與水中的桃花漂聚在一起,化成了美麗的桃花魚。」
竟是淚珠與桃花結合成的魚,文定也不由得為王昭君,淒婉的身世感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