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生當』新鋪的生意已是漸入正軌,而且是越來越好,現如今只要是是在茶館,酒肆問人整個漢口哪個當鋪最好,必然會有人答覆道:「當鋪自然是『源生當』咯,百年老字號絕對誠實可靠,童叟無欺。」、「知道不,那裡的朝奉可是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大朝奉。」、「哦,在我們荊楚的地面上,那還的說是劉朝奉算得上頭把交椅。」、「這,這就是見識短了,什麼只在荊楚,乃至兩廣也找不到第二位了。」這些閒聊間的傳誦往往是最具有影響力的,雖然來漢口也不是很久,但在劉老坐鎮新鋪不到些須日子,新鋪已經隱隱成為人們口中的漢口第一當鋪了。每日來往的客流是應接不暇,當然這些因劉老慕而名來的客人並不能是每個都見到他,除了少數熟識的客人外,劉老還只是在來得當天做過謝時臣一宗櫃檯交易,更多的都是文定與周貴二人輪流著坐在高台上,有時忙起來甚至需要二人一同去處理。
今日也是一樣,晌午處理完手上這一宗交易,文定望向空蕩的大廳,終於是在午飯時間得到了一些空閒,夥計們大都也是趁這空擋到後院進餐歇息。文定累的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想著偷閒歇息一下背上的鞭痕真的如那位燕府大小姐所言不用幾日便癒合了,而且一點疤痕也沒留下只是傷處還隱隱間有些做痛。文定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小姐的刀傷藥確實是不凡,如果拿到市面上賣一定會風靡一時,不過想想自己那天對別人口不擇言的訓斥,他只求別再讓她碰見自己,那還敢找上門去向她提出此項建議。那件事過後已經十數日了,燕艷沒有再來找茬還一直在躲著文定,就連要找正聲也是指使下人來。而顧正聲呢,自那夜縱身下樓涉水而去後,便再也沒有在文定的視野裡出現過,聽夥計們說當晚他慌張的跑回來,收拾幾件衣物匆匆向劉老告假後就不知所蹤。而後謝時臣到是來過鋪子,對於當晚的事情他是一頭霧水,只知道自己突然被剛進門的『清渺』小姐踢昏,醒來詢問眾人也是一問三不知。『思雨樓』裡真正瞭解前因後果的怕是只有雨煙,紫鵑二主僕,而她們自然不會對他說些什麼。不過意外的是當謝時臣怒氣沖沖的去找清渺小姐算帳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晚踢昏自己的並不是清渺,在見過清渺本人後反而沒有當晚調侃的意味,反而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每日是必到『思雨樓』拜訪,清渺對他沒什麼表示,但馮媽媽卻藉機讓他為樓裡的姑娘畫像,謝時臣是一力承擔,只求能每日看到佳人仙容。現在漢口的士紳們都知道要找這位吳門才子,別的地方或許你會撲空,但只要守侯在『思雨樓』便必能得償所願,此時的他對於緝拿兇手的事早已是拋至九霄雲外了。
思緒得到了短暫的釋放,文定的腹中已是打鼓,他抖擻精神將鋪子交給一旁的夥計照看,預備至後院進食,不巧這時大廳裡竟來了一位客人,他惟有安坐櫃檯待做完這宗買賣後再歇息。這位客人打扮一般,一件綠色的外褂,手裡還抱著一個黑色的罈子,一進來沒有立即去櫃檯而是左右觀看了半天後,才緩緩的走近櫃檯,文定雖然對於這客人奇怪的舉動有些好奇,但做當鋪買賣的有些時候就是會遇上那些不願為人所知的客人,當鋪很重要一條就是不能將客人典當的細節透露給別人。那人走到面前先低聲,問道:「請問你是不是這鋪子裡的柳文定柳掌櫃?」文定想不到眼前的客人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會才答道:「啊,對我就是柳文定,請問尊駕是來典當還是其他的?」綠衣客人聽到文定肯定的回答,陰沉的笑了笑,突然退後兩步將手中帶來的罈子砸向櫃檯,文定和身旁的夥計還沒回過神來他已從懷裡掏出一裝火鐮子的木筒,擲向適才罈子撞碎的地方,頓時這高高的櫃檯起起火來。等到文定他們醒悟這是有人放火的時候,那人已跑出門去了,而此時的火已將他們的視線阻擋,而且文定他們也沒工夫去抓捕那縱火之人。他來不及震驚眼前發生的事,一面指示夥計去後院叫人,一面與剩下的人搶救。不過這是有意的縱火,那人所砸的罈子裡盛裝的十有八,九是煤油之類的易燃物,待周貴,小瑞他們聞訊拿著水桶趕來的時候櫃檯已經保不住了,所幸的是火勢被及時的撲滅,鋪子其他的地方受災害面積不大。不過燃起的黑煙將四鄰驚擾不小,附近的居民提著水桶拿著鐵鍬湧到鋪子門口,大部分店舖老闆夥計也是林立其間。
火勢撲過來的時候文定是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想著要保住櫃檯上的帳簿,等火給滅了後反而後怕起來。那火迎面向他撲過來,火並不是可以輕視事物,就在那一下子用樟木所做堅實的櫃檯就給燒沒了,就連牆上也是黑不隆冬的。夥計們和左鄰右舍都想知道是如何的起因,「柳掌櫃,這到底是怎麼會事呀?剛剛我們去吃飯時還是好好的,怎麼一會就走水了呀?」周貴站在文定的旁邊問到,而文定則懷抱著帳簿愣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周貴又轉向去問當時在場的夥計李強,李強也是驚魂未定,的答道:「是,是,是有人,有人故意放的。」斷續的回答卻讓在場的人驚出一身冷汗,是有人施放的,這無疑是比剛才那場火更讓人震驚,頓時人群中就像油鍋炸開了般大家議論紛紛,又相互揣測。『時瑞當』的三櫃朱守庸此時也正在這裡,他安慰李強道:「不用慌了,大伙都在這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慢慢的說給我們聽。」老郭也止住慌張的李強,說道:「你別急,緩緩氣慢漫說,一定要將細節說清楚。」李強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氣,盡量平復自己的情緒後,說道:「就是剛才鋪子裡的人大都去後面吃飯了,也沒有客人只剩我和柳掌櫃,那個綠衣歹徒走進來,柳掌櫃剛問他要典當?還是別的,他二話沒說將帶來的罈子往櫃檯上一砸,然後那火鐮子點燃了就跑。柳掌櫃叫我去叫人自己則去救帳簿,後來的事我就和你們知道的一樣了。」
縱火案,無須多言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燒『源生當』。周貴急忙一邊叫人去衙門裡報案,一邊叫人去將朝奉請回來做主,眾人也忙各自回家。不過這件事沒完而且鬧越來越大,四處有人爭相告之,大家都在猜測是什麼人與『源生當』有如此大的仇怨,要放火燒鋪。而那些將東西押在鋪子裡的貨主們則紛紛來探個究竟,主要是害怕火大了將自己的東西也一起給燒燬了,在親眼見到只是櫃檯燒了,連帳簿也保存了下來也就放心,還同仇敵愾的罵那縱火犯不得好死,竟如此的卑劣。當然也有些知道自己的東西沒燒燬而惋惜的,要知道如果典當的東西贖的時候當鋪拿不出原物,是要照十倍賠償的,自己的東西完好無損的在那裡,那賠償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不過就算是有這種心態的人也是要臭罵那縱火之人。外面的謠言更是滿天飛,一下說是同行相嫉,一下說是借貸的人想得賠償,但說歸說誰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
最為懊悔的則是『榮貴當』的謝老闆,原先『源生當』走水的時候他不但吩咐手下的夥計們不許去救火,還在一旁看他們的笑話,可是當夥計們從街面上聽來的消息這場火竟是人為故意的,謝老闆馬上後悔了,他拍打著自己的腦門,道:「這想不讓人懷疑是我們幹的都不行了。」身旁的夥計開解他道:「東家,您別急呀,聽說隔壁『武太當』的蔡老闆也沒讓人去救火。」謝老闆『啪』的一聲煽了這夥計一巴掌,罵道:「蠢貨,上次我和那蔡老鬼一同搞什麼舟馬費,這次又一同閉不出戶,外面的人還不都想著又是我倆一同干的呀。」著急的在房裡走來走去的,口裡就掛著「這該如何是好呀?」這一句話。在不遠處的『武太當』裡面的蔡老闆,也是沒想到事情竟會是如此變化,不過蔡老闆卻比謝老闆機靈許多。他知道整件事後忙出門到酒肆,茶樓與人聲討此縱火賊,還感慨的說道:「如今有些人為了生意,就是不擇手段,什麼陰招損招都使得出來。我蔡某為表章兄不懼邪惡的決心,決定懸賞五百兩銀子對抓住那縱火之人以資獎勵。」霎時間將原本不利於他的猜測都化為了他,念及同行為章傳福抱不平的壯舉,而眾人輿論的矛頭皆指向了那『榮貴當』的謝老闆。
晚上不但是劉老回來了,就連躲避在外十幾日的顧正聲也回來了,這時文定已經恢復過來,正在對劉老敘述今日白天發生的禍事,顧正聲一進門就喊道:「文定,你沒什麼吧,把我嚇了一大跳,好好生生的怎麼會有人跑來縱火呀?」劉老訓道:「你還說你正經的護院武師十幾日不見人影,現在有人上門生事你也是最後一個出現。」對於劉老的責備正聲無以回答,只有急切的問道:「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做的嗎?我去廢了他。」文定歎氣道:「就是不知道呀,現在我們就是在想誰有可能?」劉老說道:「我們初來咋到,最近的生意又出奇的好,難免是會引起別人紅眼的。」正聲問道:「會不會像外面說的那樣是『榮貴當』指使人做的?」
「應該不會,雖然兩家鋪子之間有競爭,他們可也不是開不下去了。」文定還是不信平常的同行相爭會演變成非要弄的血光之災,劉選福也不認為會是如此,吩咐道:「這件事彷彿不是這麼簡單,我已經叫人通知東家了,等他來後我們再慢慢理頭緒還有,正聲,最近你還出不出去了?」正聲忙道:「出這麼大的事,我身為護院怎能袖手旁觀,放心不將兇手拔出來我勢不罷休。」劉老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最近你多打聽打聽究竟有什麼人要致我們鋪子以死地,你要是還敢玩忽職守看我怎麼收拾你。」正聲拍著胸脯保證道:「嗯,要是還有人膽敢再來搗亂,我就叫他有來無回。」
出了客廳文定回到自己的臥室,正聲也跟了進來非纏著他跟他說說『思雨樓』那夜他逃走後的情況,文定沒好氣的說道:「有什麼好說的,每次你都是一走了之,留我們給你殿後。這次到是玩新花樣跳水而去,你那水中逃走的速度怕是連那長江中的魚豚也自愧不如吧。」正聲尷尬的笑了笑道:「我也是給逼的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你不知道這春夜的水溫也是冰冷的很,凍的我差點抽筋,所以就加快速度咯,對了到了後來到底是結果如何?」雖然過了些日子了,但只要想到當時的正聲跳湖,一屋子人傻眼的情景文定就想笑,說道:「你呀,就專做那出人意表的事來,好好好,說給你聽,也沒什麼你走了你的燕艷不放過我,而雨煙出現了。」正聲聞聽雨煙出現了,雖奇怪但寬心的笑道:「我還怕你出事,你那雨煙到了燕艷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看著無所謂的樣子,文定不禁想問他誰是他的未婚妻呀?卻忍住繼續往下說道:「那就簡單了,結果什麼燕艷的姐姐出現了,和雨煙打了半天都快把整間樓都給拆了,後來好像不分勝負就回家了。」文定不想提起後來的那段經歷,雖然絕是燕艷不對但作為正聲的朋友,他不想因為此而使二人將關係鬧僵,但即便是他將事情的經過簡化了許多,正聲依舊是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的追問道:「慢著,慢著,你說什麼,那天燕艷的姐姐也在場,你的那位雨煙還和她打了個平手?」文定不滿的制止他道:「喂,喂,什麼就我的雨煙,小心你的措辭不要動不動就有語病,別人聽到了又是麻煩。」
正聲險惡的用心又被他給抓了個正著,笑道:「別人一位姑娘家三番兩次為你出頭,如此表示誰還有看不出來,到是你一堂堂七尺男兒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不過還真想不到雨煙能和那燕府大小姐不分勝負。」文定被他說的無言以對,暗自想起雨煙也卻是極其難得,不但容貌超凡脫俗,琴技也是出神入化,往往使自己不由己的完全投入她的琴聲所營造的氛圍中,更主要的是一直以來她都是處處維護著自己。想著想著文定就差點要陶醉其中,頓時又想起自己身邊還有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顧正聲在,還好正聲此時也是心不在焉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不然又是一陣譏笑,他忙收拾起心情顧左右而言它的說道:「咳,嗯,那燕艷的姐姐很厲害嗎?」正聲彷彿發現新事物的笑道:「咦,你不是對這些江湖上的事從沒興趣嗎,怎麼有關於你的雨煙又有興趣了?」文定早知道自己問他這些就會有這下場,不過幸好只是推脫之言本就沒什麼好奇的,淡然的說道:「只是順帶一說,現在我關心的只是這宗縱火案是如何結束,不然大家心中都會有疙瘩,成天都要擔驚受怕的。」說到縱火案正聲氣就不打一處來,拍案而起,怒道:「要是讓找出是哪個狗娘養的干的,非要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敢在我的地頭上如此大膽。」他還要慷慨激揚的發表自己的繳文,哪知文定已將他向門外推去,還要說些什麼,文定已率先道:「好了我的顧大護院,你先將那人拿住了再說,今日晚了我也是實在是乏了,走了走了。」好不容易才將正聲打發出去,文定倒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裡發生事,思量起來要說對鋪子以及自己施此手段的人選,確實還是不乏其人。依稀記其那縱火之人是先問及他是不是柳掌櫃才縱火的,照理說該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在自己出來做事的幾年裡難免會有得罪人的,但也不至於行此手段吧,最近生意紅火也是可能妨礙了同行的買賣,但就算出手也斷不會是僅僅針對他的。唯一與自己有怨的大概就是那燕艷小姐,可是文定寧願不去想是她的可能,怎麼說這鋪子的東家也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她也斷不會如此卑劣。文定想起每一種可能卻又自己給推翻了,想到最後他放棄了蒙上被子決定留給衙門和正聲去操心這件事。
『咚,咚』的敲門聲又在耳邊響起,一定又是那正聲不放過他,文定無奈的起床開門,口裡說道:「不是跟你說我乏了,明日再說的嗎。」結果看清門外之人後立時啞然了,本以為會是正聲的地方站著的竟會是雨煙,雨煙也是左右都不知所措,輕聲自怨道:「擾著你休息了嗎,我只是想來看看,說兩句話就走。」文定恨不得煽自己兩耳光,忙道歉:「不是,不是,我還以為是顧正聲那傢伙,雨煙你怎麼來了。」看著她依舊一言不發,淡淡的光亮絲毫不能減輕她如花的容貌,依然是淡雅的裝束,那些負累的妝飾似乎從來就沒出現在她清雅的身上,卻絕對沒有讓人覺得寒酸,只會讓她更顯得出眾,那清澈透明的雙眼正幽怨的望著自己,文定忽然想了起來識悔道:「該死,該死,雨煙你先進來。」忙進去點燃桌上的燭火,將凳子擦拭了一陣引雨煙坐下。剛想開口又發現雨煙望著自己想笑,又別過頭使勁忍住,自己上下一看,該死適才以為敲門的是正聲,所以連衣物也沒穿好,身上只穿有內衣。他慌忙將桌上的衣物夾著跑到門外,穿戴完善才敢進來,面紅耳赤的說道:「實在是失禮了,沒想到你會來所以有些唐突了。」雨煙也有些面紅,輕聲說道:「我聽人說先前你們這走水了,本來初時便要來的,但又聽說你萬幸沒事,思量冒昧跑來又怕給你增添麻煩,所以才這麼晚來的,文定你真的沒事嗎?」文定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安慰她道:「真的沒什麼,那人好像是針對我的,不過還好是在大白天,只是將櫃檯燒沒了。」雖然事先已知道了,但只到得到文定親口的答覆雨煙才真正放下心來,突然她又起身說道:「這樣時候還不算太晚,你隨我去個地方,說不定對找到真兇會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