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人生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夜談
    『粵漢碼頭』在『醉仙樓』出門向左,而新鋪子則跟它剛好相反。拜別了依依不捨的三友和一臉不屑的燕艷後,文定獨自向新鋪走去。上次來漢口便直往『粵漢碼頭』而去,而這邊文定也是第一次來,雖然同樣是江邊,同樣是碼頭捱著碼頭的林立,可是這邊更多的是小型的碼頭,而不似燕船主那種縱橫長江的大型運輸船。而這邊的商舖確比那邊多了許多,並且是越往下走去越多,等文定走到鋪子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就在這條名曰『漢正街』的路上,便有著不下五間米店、四家布莊、五家鹽鋪、三家珠寶店、三家古玩店,其他各種行業也不是獨家經營,而自己的同行也有三家。如此狹小的空間裡,這麼多商家不知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文定頓時感到一股壓力,以往在廟山鎮裡做生意,『源生當』都是唯一一份,不愁沒有客源。剛進鋪子的時候,聽那些資歷老的夥計們說原來也有過競爭對手,只不過做生不如做熟,附近那些百姓更喜歡在自己的熟店買賣,所以那些外來的對手都一一關門,遷走了。而這次他們卻是以外來的身份進駐的這裡,文定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看來包括他自己在內鋪子裡所有的人都必須得轉換觀點,以及做事的方式,不然結果則可能讓他們不可收拾。

    文定來到這新『源生當』的門前,它與廟山鎮的那個相比要漂亮了許多,不但裡面的傢俱全是新的,門柱也是刷的鮮亮,只是沒有那個重達六十斤的銅招牌。還沒開張裡面只有幾個人在閒談,面孔都很陌生皆是這次在這新招募的,一個新夥計發現了他,走過來對文定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還沒開張,你要是有事請過幾天再來吧。」文定輕聲的問道:「請問這裡是『源生當』嗎?」那個夥計回道:「沒錯這就是『源生當』的漢口新鋪。」文定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到,另一個新夥計過來喊道:「你聾子呀,沒聽到他說還沒開張嗎?去,去,哪涼快哪呆著去。」說著還拉著先前那個夥計望裡走,口裡還叨咕道:「跟這種人囉嗦個什麼勁?」文定楞在那裡半天沒有言語,看見他沒動那人又說道:「叫你走呀,聽不懂話呀。」還是從裡間出來出來的小瑞瞧見了文定,忙出來對文定說道:「二掌櫃,您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東家他們呢?」說著將他引進來,對廳上的眾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當鋪的柳文定柳掌櫃。」剛才輕視於他的新夥計們忙過來見禮,文定客氣了幾句便進了後院。先前那個夥計叫李強著急起來,埋怨那個罵人的夥計叫阮三的,說他不該第一次見面便將人得罪了。那個阮三滿不在乎的說道:「怕個什麼,不就是剛當上三櫃的娃娃嗎,剛才那個周掌櫃還誇我聰明呢,有什麼呀。」

    一旁的小瑞聽到他們的話直樂,對他們解釋道:「什麼呀,你們都搞錯了,這位柳掌櫃才是二掌櫃,剛才的周掌櫃只是三掌櫃。」旁邊的人不信的說道:「瞎說吧,那有快滿四十歲的三掌櫃,還不滿二十反而是二掌櫃了?」小瑞對他們說道:「聽起來不是,但這是事實。這周掌櫃還是前些日子要過來才提起來的呢,而這位柳掌櫃當到十七歲便是我們本店的三掌櫃了,你們別看他年齡不大,可本事非常大,連我們朝奉都時常對他贊不決口。」李強問道:「是不是那個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朝奉呀?」

    「嗯」小瑞肯定的點點頭答道:「老朝奉可是我們鋪子的活招牌,多少人就是衝著他老的名聲,本領來我們鋪子做買賣的。」眾夥計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談論起劉選福。

    文定進入後院時那些從本店過來的老夥計們,也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看見文定進來了,平時便喜歡打聽這那的小安忙跑過來,將文定拉到一邊說道:「柳掌櫃,有大消息。」見文定還沒詢問他又心急的說道:「原來三友,呸,是顧少爺,不叫三友,而是叫正聲,是荊洲顧家的三公子,他父親是當今的敬遠侯,大哥是禁軍統領,二哥也是參將。」周貴也湊過來說道:「是呀,燕小姐還與他有婚約,哇,想不到他竟然和我們同吃同住了這麼長的時間。」說著還露出一臉陶醉的面容,老郭左右看了看說道:「別在說了,小心人聽見,等下他回來我們再問他就是了,不論真假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可就麻煩了。」周貴和小安皆將嘴閉上,朝左右瞟了瞟,認同的點了點頭說道:「晚上再說。」

    對於他們的舉動文定覺得好笑,偷偷摸摸的彷彿怕他人窺視似的。他叮囑老郭道跟那些新來得夥計講講我鋪子裡的規矩,各種方面提點一下,便順著小安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幾天的準備以及一天的奔波,讓一向不太強壯的他早已是身心疲憊,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夜裡屋外一陣喧嘩驚醒了沉睡中的文定,原來是三友回來,那些本店的夥計門們圍著他鬧騰了好久才放他自由。此時文定的房門則響起幾聲敲門聲,有人輕聲的問道:「柳掌櫃,請問柳掌櫃睡了沒?」文定整了整衣裝,點起了油燈,回道:「還沒,進了吧。」房門打開後,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在微弱的燈光照射下,文定認出是自己今天剛進鋪子時碰上的那兩個新夥計。那個李強率先說道:「抱歉柳掌櫃,打擾你休息了。」文定道:「哦,我還沒睡呢,只是靠了靠。」他指著一旁的凳子說道:「坐吧,找我有什麼事嗎?」

    「柳掌櫃,先前也不認識您,白日裡我確實不知道是您來了,多有得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日後一定好好在鋪子裡幹活。」阮三上前作勢便要拜倒,文定趕忙將他攔下扶與椅子上道:「這是如何呀,有什麼事坐下慢慢再說嘛。」阮三帶著哭嗆說道:「柳掌櫃,先前是我不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吧。」還沒說完便淅瀝嘩啦的哭了起來,文定楞了半天才詫異的問道:「誰說要開除你了?」阮三止住的說道:「不是您讓郭老,給我們講解鋪子裡那些做事,待客規矩嗎?」文定點點頭說道:「沒錯呀,是我呀。」阮三剛剛平復的情緒又波動了起來,頓時整個人都站了起來說道:「那還不是您要讓我捲鋪蓋回家嗎?」

    文定被他的言語攪的有些糊塗了,反問道:「我是叫老郭將鋪子裡的規矩講給你們聽,可是我何時說過要請你回家的呀?」一旁的李強歎了口氣說道:「您讓我們看那些規矩,阮三以為您就是說他先前的舉動,是觸犯了鋪子裡的規矩,所以要他自覺捲鋪蓋走。」文定終於瞭解了他們二人此來的緣故,他笑了笑說道:「哦,原來是這麼會事呀。我叫老郭去指導你們,是因為你們對於我們這個行當或者是我們鋪子來說還只是新人,所以呢,有些規矩還不太熟知,這幾日就要開張了,便讓他將那些規矩告知你們。」他走過去將兩人扶到椅子上,繼續說道:「要知道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矩,而每個鋪子也是如此,可能你們以前有的人在別家當鋪做過,但初進了我們『源生當』對我們來說便都是新人。不知者無罪,故白日裡的事我壓根便未當會子事,你們也不要過於擔心。」二人聽到文定的話心裡的大石終於是落下了,可是文定緊接著說道:「但是我叫老郭提醒過你們後,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要將這些規矩牢記在心,如有觸犯便決不輕饒。」

    阮三與李強馬上回道:「以後一定老實幹活,再也不敢得罪您了。」文定笑著說:「得罪我,到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的是不能讓客人感到委屈,你們才來或許還沒體會,時間長了就會感受到我們這些本店來的夥計將『源生當』這百年字號看的比什麼都重。」二人忙回答:「不敢有負這百年招牌。」文定緩了緩說道:「當然你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漢口還是個陌生的地方,你們在這的時間較長,必然是有許多東西是我們需要增進的。看我這麼年輕你們便應知道,只要好好幹東家是會有表示的。」與文定一席話後原本垂頭喪氣的二人,像是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興高采烈的。

    剛關上的房門又一次的被打開,而且是猛的被打開的。不過這次文定不用問便知道是誰來了,除了三友在文定認識的人中就沒有如此的了,文定沒有改變姿勢淡淡的說道:「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明日才會見到你呢。」三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剛才那兩個人怎麼會事呀?怎麼笑的那麼開心呀。」文定道:「哦,他們是新招募的夥計,只是初來乍到有些疑慮,我說只要好好幹沒什麼好擔心的,就放心的出去了。」三友明白的回道:「是這麼會事呀。」說完就在椅子上坐著,雙手來回不停的搓著,時而又站起走了兩步,接著又坐下來搓手,一幅手足無措,欲言又止的樣子。文定看他又要站起來忙制止住他,被他止住的三友驚喜的問他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我呀?」文定驚問道:「我有什麼問你?我還以為是你有什麼要問我呢,這麼來回的走著到底是何事,你直說便是。」三友端坐下來,直視文定的雙眼說道:「真的沒什麼是要問我的嗎?」看著他難得的嚴肅,文定笑著問道:「那你覺得應該有什麼是我需要問你的呢?」三友含含糊糊的說道:「例如關於我真實的身份呀,什麼的。」

    「你是說那些呀,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文定從桌上倒了兩杯茶,遞與了三友一杯,三友沒有接過茶水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不是我的本名,連外面的夥計們都知道了,我不是顧三友,而是另外一個人,不,壓根就沒有顧三友這個人存在過。」文定飲了飲杯中的茶,說道:「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是我所認識的顧三友,至於說你還有個什麼名字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是朋友,你的家庭,你的名字對我來說都沒有這個重要。」三友激動的站起來,同時將文定也從椅子上抱起,口裡低聲的叫道:「朋友,朋友。」文定試圖推開他道:「幹嘛呀,我又不是女人。」三友放開他大笑了幾聲,說道:「患難見真情,朋友我一直有許多,但像這麼和我胃口的,讓我舒心的你是唯一一個,呵呵,看來我真的是沒看走眼,呵呵。」文定渾身發抖說道:「別那麼肉麻好嗎,我今天的東西還沒消化完。」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平靜下來的顧三友,不懷好意的問道:「對待朋友要真誠,老實說你對我的身份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好奇?」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怎麼老是關心這事呀。」看著他沒有絲毫的放鬆文定老實交代道:「要說沒有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你不告訴我自然是有你的難處,我又何必去強人所難呢,等你自己覺得合適的時候,你自會告訴我的。」三友緩緩的坐下,說道:「反正你肯定也會從他人耳中聽到這些,還不如我現在自己講給你聽,你願意聽我的往事嗎?」隨之坐下答道:「我正聽著呢。」

    三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淺的喝了兩口,慢慢的用低沉的聲音道來:「我出生自荊洲顧家這你肯定是聽聞了,家裡自祖上起便是一門顯赫,這也是真的,但是你可能想不到的是我卻一直是不快樂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感受的。從小我就有著既定的人生路,何時習武,何時練習禮儀,何時去應酬著認識或不認識的長輩、同輩,就連燕艷這個未來的妻子,也是在我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便定下的。而先前的我對此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便是自己的人生,整日裡呼朋號友的四處閒逛,反正家族、事業、妻子都是擺在那的無論我求與不求都是如此。那段時光確實是很暇意,因為家族是武將世家,自小練武的我在那一群紈褲子弟中是最厲害的,也自然成為了他們的大哥,那時的我百般無聊,每天就是帶著他們四處惹事。

    直到有一天我們痛打一個作弊的賭檔老闆,結果不小心將旁邊的一位老婆婆推倒了。這對於那時總是欺凌他人的我們來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些卻被一位白衣的小姑娘看到了,她不由分說的將我們這幫人都打翻在地。我自然心中不服,便邀她再戰,可幾遍下來受傷的總是我,心高氣傲的我告別那些同伴,讓我爹爹給我找了好多武師,苦練之後再去找她,誰知依然還是不敵。隨之我入深山找隱士傳授,沒想到還是打不過她,幾年下來臉面沒找回來,卻知道她的父親和我家竟是至交,而且還帶著親戚關係。不但是沒打贏她,反而她的一切深深的烙進了我的心裡,她是那麼的美麗,彷彿是仙靈轉世,總是穿著一襲淡白的長裙那麼的飄逸,就像是這世間的一切也不能讓她停住那纖細的腳步。我的心完全被她的超脫所俘獲了,反觀燕艷這個我注定的妻子,則只能給我妹妹的感受,我能包容她的過失,能體會她的涉世未深,能容忍她時不時的小姐脾氣,可就是不能將她當做我的妻子看待。這件事讓我很沮喪,也讓我第一次對家裡的安排有了異議,我彷徨無措了好久,最後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我逃離了家裡,背離了長輩的意願,不顧一切的向她表白,希望她能和我遠走高飛。

    不過可笑的是,這件事由始至終都僅僅只是我的一相情願。那個女神從未有過這種念頭,她還寬解我要我回到家裡,回到燕艷的身邊,她善意的開導卻讓我更加的難過,心裡彷彿有把刀在一點一點的絞割著我。後來的我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狂嘯了幾聲後,就漫無目的的一路狂奔,只想著躲開這一切,一切熟悉的東西,一切能夠讓我想起她的事物。就這樣悠悠蕩蕩了好幾年,一直未曾敢回家,後來遊蕩到了廟山鎮,便來到了『源生當』當自身接下來的事,你大都知道了。」說完整件事後,三友,不,顧正聲深深的呼吸了幾下。

    文定楞了半天,才將他敘述的故事完全消化,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發言。文定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你的故事好曲折呀。」正聲點了點頭說道:「是呀,這些事憋在我心裡好久了,現在說出來,哇,心裡舒坦了許多。」接著又深深呼吸了幾下,文定也為他的故事所打動,問道:「你能將其說出來,一定是有什麼緣故吧。」正聲呵呵的笑道:「是呀,不愧是柳文定,讓你一猜就中。我又再次看到了那個夢中的神女,她的美麗依舊,那曾讓我沉醉的風采依然,還是與我保持著那種暗含的疏遠。可是再看到她的我,卻猛然發現自己在經過這些年的療傷後,已經將那股愛念在不知不覺中轉移給了,不斷出現在我身邊陪伴我的燕艷了。當知道自己終於解脫後,心裡也是一陣輕鬆抑制不住的想將這一切和我最知心的朋友說。」文定舉起茶杯衷心的祝福道:「我以茶帶酒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正聲也舉起了茶杯兩人一乾而盡,飲完後皆相視而笑,文定突然問道:「對了,那我現在是該叫你三友呢?還是正聲呢?」正聲回答道:「如你說的那般叫什麼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你是我可以傾述的朋友。」

    真摯的友情,是如此的難得,卻在這個小房間裡,兩個人之間傳遞著。他們精神都十分高亢,半點睡意亦無,就這樣聊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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