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人生 第一卷 第五章
    文定不知道與那顧三友是不是前世有怨,自他進鋪以後就老是與自己搗亂。不是批評他沒幽默感,就是說他做事不知變通,再就是說他那職業化的微笑是假笑。不斷的挑剔他的毛病,彷彿就是這個護院的日常工作。那幾個平常便與文定不和的夥計,一下子似乎找到了同伴,與顧三友瞬間結成知己。而他們所做的也就是像他們以前做的那樣在背後竊竊私語,但那顧三友則根本就不顧當不當面,什麼場合。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等到來人後還高聲議論著,久而久之那些夥計都不敢與他談論了。只是在他奚落文定的時候偷偷的看笑話。

    對於他們的閒言閒語文定從來都是不將其當會事,任他們說做自己的事。然而這位新來得護院似乎沒有停止的意圖,而且那些挑釁的話語總是當面說出來。在當鋪裡一些小矛盾東家是不會管的,而其他大多數人有時更是推波助瀾,就只有大掌櫃還時不時的說說他。但顯然顧三友也沒將大掌櫃的話當會子事,依舊故我的鬧,後來大掌櫃不見成效也放棄了。弄的現在文定都盡量不與他碰面,避著他,眼不見為靜。

    深夜廟山降臨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飄落在枯黃的樹幹上,灑落在被層層枯葉覆蓋的土地上。給這夜晚單一的黑色,重新染色。一開始落下的雪片溶入了黑夜中,漸漸的越集越多的白色征服了腳下的一切,與這漫天的黑色進行直面的抗爭。黑與白,天上與地下最絕對的對立,最完美的反差。在這一刻則是絕妙的配合,各自在那展示自己的最美的一面。

    自來當鋪以後,文定便沒錯過任何一次雪夜。

    關帝廟位處於整個廟山的山腰,每每文定獨自上山都是從關帝廟的背面,逕直往山上走。在這一刻整座山彷彿是只屬於他的,那潔白的雪片飄落在髮梢上,灑落在蓑衣上,散落在腳下。撲滿了這山間的草草木木與人,這一切包括自己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畫面。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詳和,如此的使人陶醉。

    臥在山腰上,讓身軀直接與大地接觸。

    雖然缺少了月色的輕拂,然聖潔之光更盛。只有在此等夜裡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用再去應付那俗世中百般的責難;不用去應對那俗世中明明看不上,還不得不去想方設法周旋的人與事;不用在不同人的眼前扮演不同的角色,不用去佩帶各式的面具。真正感受到自己的這一刻是為本身而活。只有在這夜色裡,也只能在這夜色裡才找尋的到,那沒有瑣事壓力的自身。

    肢伏大地頭臥雪,最是寫意獨處時。

    正在文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拋開雜念享受難尋的安寧的時候,從那黑與白的分界點山頂傳來了一陣蕭聲。其聲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細若游絲,彷彿要消失於空氣之中,然而卻又那麼清晰的傳入耳中。那悲意讓聆聽的他亦心生沉痛,如發生在自身的一般。世事的無奈,上天的嘲弄都溶入於此蕭聲之中。

    文定一時很想結識一下這位與自己一樣踏雪尋夜的遊人。舉步便跟隨蕭聲往山頂走去,那蕭聲始終保持著原先的音量,沒有因為距離的拉近而有所增大。這若即若離的感覺讓文定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漸漸地山勢陡了起來,他手把著前方的草木往上攀行,兩旁的荊棘時不時的刺進衣內。回望腳下那剛剛走過的山體,竟是如此的陡峭便是要現在放棄從原路返回,都不大可能。退無路,前有途文定堅定信念勢要征服眼前這座山峰。

    無視腳下因雪水而光滑的石子,忍受住肌膚傳來得陣陣刺痛。終於眼前的不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來到黑夜與雪地的分界山頂。山頂的地勢很平緩,上面也有樹,有草。還有一人正背對著文定上來的方向,在那吹弄著一隻玉蕭。悠悠的蕭聲正訴說著吹奏者那不為他人而言的心聲,那雪花自身旁飄零,髮梢隨著風雪而舞動,這份專注的神情讓文定聯想到一個人,一幅畫面。也是在不久的日子以前便有何其相似的場面,只不過其腳下的銅招牌換成了山峰,凜冽的寒風現在還攙夾了雪片。那神遊般的佇立,總是讓人感覺到雖然他是在你眼前,然而靈魂早已伴隨著心緒飄往那遙遠的念處。

    文定還沒從虛幻的境界裡出來,那淒美的蕭聲已然化為了無形。等他回過神來,吹奏之人已然不知去向,整個山峰上只剩下他一人。要不是身處於此山頂,文定可能以為只是發了一場夢。然而週遭的環境告訴自己剛才發生的事確實是真實的,不是自己幻想的。只是發生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彷彿只有在夢境中才出現過罷了。

    「啊啾,啊啾」自昨夜那奏蕭人走後,文定從山頂俯視山腳,為眼前這茫茫的一片雪景而忘記了回來的時間。回來後便感不適,早上起來便開始不斷的打噴嚏。

    「張大爹,天已經開始下雪了,您怎麼還將這狗袍襖子拿來當呀?」文定接過張大爹的典當之物看仔細後,輕聲詢問到。張大爹搖搖頭歎氣說道:「哎,沒法,我那狗子出外做工好長時間還沒回來。家裡你張大嬸又突然生了點病,只有先拿過來應應急,等狗子回來再贖。」

    「哦,是這樣呀,張大爹您看這件袍子我給您三兩銀子,好嗎?」

    「哎呀,文定,那有值那麼多呀?」文定朝張大爹笑了笑,說道:「張大爹,都是街坊等狗子哥回來,您不是還會回來贖的嗎。這錢您先拿去給大嬸瞧病。」說完已開始開當票。

    「文定呀,好孩子。狗子回來我一定要他第一個來謝謝你,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消息呀?」文定邊將當票與銀兩交於張大爹,邊安慰他道:「別擔心,張大爹快過年了,臘月裡狗子哥一定會回來的,快去給大嬸看病吧。」張大爹再三道謝後出了門。再送其出去後,文定似乎看到側門有一個人影閃過,一下子便不見了。

    「阿嚏」又是一個噴嚏,還夾雜著鼻涕與眼淚,看來這次的感冒來勢不輕。但沒辦法還要坐職當差,起初他還能支撐著,漸漸地兩片眼皮便開始打架了,意識也不能由自己做主了。在那裡一陣清晰一陣迷糊恍恍惚惚的。還好天氣寒冷除非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離開溫暖的家裡的。而當鋪裡也只有像張大爹那樣的顧客來惠顧,終於在勉強招呼了幾位客人以後鋪裡到了打烊的時間。他交代一個小廝說不用叫他吃飯了,便二話不說蒙頭大睡躲在被子裡發抖。

    到了掌燈的時間鋪子裡的晚飯也已經端上了桌子,大部分的人都坐好了只用等幾位主事便可以開動了。因為氣溫急降東家為照顧大家,買來一隻山羊請大家吃羊肉火鍋。雖然當鋪裡的工錢很高,但是這種老闆豪爽的機會也是難得,大家都很興奮等不急要大塊咀嚼。但老闆和幾位掌櫃還沒有來,所以沒辦法只有隱忍著饞嘴的食慾,在那裡虛應的聊天。但是只要你細心點就會發現那一桌子的夥計,雖然都是在聊天,可人人的眼神都是望向鍋裡燉著的羊肉。那眼神就像飢餓的野狼盯著自己中意的獵物,而且還是這一桌子人皆如此,那陣勢能讓最凶殘的倭寇也膽寒。

    還好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大掌櫃,二掌櫃便引著東家,朝奉進來了。這邊一桌子的夥計連忙起身迎接,東家搖手說道:「都不用客氣了,坐吧,坐吧。」說完領著老朝奉率先坐下,大家也跟著入席。章傳福環顧了四周,說道:「周貴,大家都到齊了嗎?」周貴看了看兩桌,數了數人數剛要回復東家。便聽到門口一個高聲由遠及近的呼道:「沒,沒,我還沒來呢,你們怎麼開席呀。」

    大家定眼一觀是那風趣的顧三友。他一進來便不客氣的坐上了上席,緊挨著二掌櫃而坐。李福祥平日裡就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沒有好感,今天看這傢伙不但比自己這幾位鋪裡的重要人物來得晚,還老實不客氣徑直坐到上席來。沒看到那桌那些個老夥計雖然顯得有些擁擠,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嗎?真是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忍不住要挖苦他兩句,:「喲,我們的顧護院好忙的人呀。大掌櫃,朝奉與東家都到了,您才出現呀。」

    「呵呵,二掌櫃說笑了。」那個『二』字的音特別的重「我是看大家今天的興致都挺高,有肉無酒那哪行。」說著從手裡變出一罈子酒了,接著說道:「我呀,是出去買這個了,今天大家可都要盡興喲。」東家捋著鬍子笑道:「還是三友想的周到呀,不過大家可不能都喝醉了,晚上鋪子裡還是要留人看守喲。」大掌櫃接道:「那是,大家稍嘗即可。吃吃酒御寒可以,可不許吃醉。」一班夥計急忙回答道:「那是,那是」

    老朝奉劉選福突然問道:「文定呢,他怎麼還沒來呀?」二掌櫃一看他還真的沒來,說道:「那小子呀,一向自視甚高。您看就連您三位都來了他還沒出現,這完全不將你們放在眼裡嘛。」大掌櫃作勢要制止李福祥,說道:「老二,別怎麼說,文定說不准還真有什麼是耽誤了過一會不就來了嘛。」李福祥爭辯道:「大哥,那小子太不像話了,鋪裡有什麼事我們能不知道嗎?」

    這時一個小廝小瑞過來對章傳福說道:「東家,三掌櫃今天偶感風寒,人一天都不大舒服連飯也沒吃。一打烊便回屋躺著了,讓我跟您幾位告罪說他不好奉陪了。」聽到柳文定病了,坐在一旁的顧三友神色一暗。劉選福忙吩咐道:「那不吃東西也不行呀,瑞子你叫廚房熬點小粥等下給他送去。」章傳福面對李福祥笑著說道:「我就說文定不是那種不懂規矩得人。福祥呀,不要老是有意的爭對他嘛。」李福祥咯咯無語。

    廚子忙活了一陣後酒席終於要開始了,章傳福首先起身舉杯說道:「大家,都在為鋪子裡的事日夜操忙,我十分過意不去呀。這裡略備薄宴,借這個機會慰勞慰勞大家。」那一桌的所有人,連同這一桌的李福祥和蔣善本都忙說道:「那敢,那敢。」章傳福又繼續說道:「今天大家都要給我吃的盡興,來我先干了。」說完便將手中的酒杯一乾而盡,大家也將手中的酒乾盡,隨後酒席就真正開始了。只看那一桌垂涎多時的夥計們頓時拋開了剛才那表面的矜持,誰也不再言語與這鍋中的羊肉展開殊死拚殺,那場面簡直與一次攻城戰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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