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人生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百年字號
    隨著那兩家同行小動作的結束,新鋪的生意也正如文定所料慢慢開始回落,夥計們對於文定的判斷不由的信服起來。不但是那些跟隨他有些日子的老夥計,其他新招募的夥計也感覺到,東家讓這個不滿二十的青年統領自己這些人或許真的是有他的道理,幹起活來也不敢有所鬆懈。而在不遠處的『時瑞當』的帳房裡羅掌櫃與他們的東家孫夫人,還有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精瘦的中年人也在為這件事商討著。

    羅掌櫃歎了口氣深有惋惜的說道:「原指望會有一場大戰,那知道就這樣無疾而終,哎,真是掃興。」孫夫人巧眉深鎖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二十來歲的這個年輕人,不像表面那樣是個易與之輩。」那個陌生的中年人說道:「東家,您未免高抬他了,想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能厲害到哪裡去。還想來刺探我們,沒想到一進門就被我識破了,哼,早在他們開張的第四天我就去暗訪過了,現在才想著來晚了,哈哈。」羅掌櫃打斷他的笑聲,提醒道:「逞志呀,可不能輕敵呀,商場如戰場,絲毫的疏忽都可能帶來重大的損失,這次那那兩家當鋪就是錯誤的估計了他,結果還是自己吞了苦果。」這位逞志卻並不以為然也,辯道:「那只是他們運氣好罷了,再說那『榮貴當』、『武太當』也沒損失什麼呀,不就是破點小財而已,那『源生當』不是也好幾天沒做成生意嘛。」羅掌櫃啞然笑道:「那有這麼簡單呀,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必然讓其他同行的生意有所影響,也會使他們產生反感。要知道我們押行最講究信用,他們如此的鬧必然使自己在別人眼中形象大減。」看到孫夫人也贊同的點點頭,羅掌櫃繼續說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跟他們趟這混水,原本還指望著他們會有所應對,我們好隔岸觀火,沒想到這年青人如此老練,以靜制動。」這個逞志到底還是『時瑞當』的二掌櫃,經他們的點撥終瞭解了其用意,隨著羅掌櫃的解說他也深思起來,孫夫人補充的說道:「不但是如此,他還捨那兩家而來刺探我們,說明打從一開始就沒他們的動作放在眼裡,羅老,看來這會真是有備而來呀。」起伏的商場歷來就是眾人鬥智鬥勇的戰場,無時無刻不在保全著自己,算計他人。

    話說『榮貴當』的謝老闆自打與『武太當』的蔡老闆,聯手搞這個勞什子舟馬費起就氣不打一處來。原本三分的利錢生生給減去許多,生意是較以前紅火了些可收入卻少多了。生意人求財才是根本,經過十來天表面風光實則不然的日子,謝老闆與蔡老闆不約而同的停止了這傷人傷己的把戲。這次不但是沒有給『源生當』帶來什麼重創,還讓自己二人在漢口押行業得罪了不少人,細想起來謝老闆真是後悔不該聽從蔡老闆的意見。今日他坐鎮『榮貴當』查看這些日子的帳目,竟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四成的收入,他實在是肉痛不已呀,剛想在前廳轉轉偏巧又遇上櫃檯與客人爭執。

    他拍了拍櫃檯說道:「怎麼了,怎麼跟客人爭起來了?」櫃上一看是東家在詢問自己,忙小心的回答道:「東家,是這樣的,這位客人對我們給的當銀數量有所不接受,所以爭辯了幾句。」謝老闆看了看台下典當之人一身素服,頭紮一方白巾一看就是那種平寒的書生,他轉向櫃上問道:「是當什麼呀,出入是多少呀?」書生不等櫃上回答他,便搶先說道:「是這樣的,我這幅字畫拿著到別人那尚且值上二十兩,到這裡怎麼只剩十兩了。」謝老闆聞言拿眼一瞧櫃上,櫃上忙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東家,他那畫上有那一個環的結。」謝老闆頓時明白了,原來他們幾家當鋪為了壓制有些生硬的客人,便有些特殊的手法,當客人在這家不滿意當銀後,他們會用這些手法在當物上做些不明顯的記號,客人拿到別家後當銀會比上次的更不如。櫃上一說謝老闆就知道這書生是走過一家了,他不做聲色的說道:「是什麼字畫呀?拿給我看看。」接過櫃上字畫細細一看是一幅山水畫落款為『樗仙』,謝老闆問道:「這『樗仙』是何許人呀?」這書生答道:「在下姓謝名時臣,這樗仙是在下的號。」謝老闆將手中的字畫遞還給櫃上,笑道:「我說怎麼未曾聽過呢,這幅畫又不是什麼名家之作,十兩已是最高了。」謝時臣接過自己的畫卷,從鼻中發出一個『哼』拂袖而去,謝老闆笑道:「哈哈,一個酸秀才還妄想自己是沈周、文徵明、唐寅還拿畫來當,實在是可笑。」櫃上也附和道:「是呀,最可笑的是還嫌二十兩銀子少了,竟然還四處比價,呵呵。」聞聽此謝老闆問道:「剛才畫給他的時候記號做了沒?」櫃上道:「您放心,我打了兩個結,嘿嘿。」謝老闆與一旁的夥計都笑了起來。

    還蒙在鼓裡的謝時臣拿著自己的畫捲走出了『榮貴當』後,憤怒不已自己遊歷山水途經於此銀錢全被人竊走。本來想著典當隨身字畫後早日回家,不想先在那『武太當』遭人輕視,後來這『榮貴當』再受其羞辱。本不願再去別家嘗試但想到那客棧掌櫃、小二的嘴臉,又只能壓抑住自己去試試,沒行幾步他便來到了文定他們那間的鋪子。

    經過一端時期的磨合,不論是新夥計還是老幫手都已適應了這新的工作,而分店的運作也開始上了點正軌,鋪子裡客人多了許多,夥計們卻沒有剛開始那樣慌亂,大家都是有條不紊的各師其職。文定此時換下周貴的崗在櫃檯上驗物放銀,這新鋪子與以前總店因為地域上的差異,所以接收的抵押品也有不同。以前總店除了慕名而來的人物外,大都是些小物件,有機會接觸到的貴重物品不多,而這裡五花八門的東西什麼都有,連文定有時也偶感吃力。本就沒什麼經驗的周貴更是一接到好東西就叫人請文定,來回個幾次文定未免客人對這百年的字號產生懷疑,只好親自上場讓他在一旁畫票登記也跟著學,時不時還要講解仔細點。還好周貴知道自己這個三掌櫃要想幹下去,就必須掌握這些知識,幾日下來連聽帶閒時惡補也真的記住了許多的東西。

    交付一張當票與銀兩後,周貴拉著文定輕聲問道:「二掌櫃,我有一件事不弄不懂,還請您能給我解說解說。」文定暫時沒接下一位對他說道:「什麼事,說吧。」周貴拿著剛簽下的收據問道:「剛才那人是個米商,他幹嘛要把幾船米押到咱們這裡呀,他不做買賣了。」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是問這件事,是這樣現在剛入春百姓手裡大都還有盈餘的糧米,所以他此時賣出去就沒什麼贏,所以他過些日子來贖呀。」周貴依舊不解的問道:「那他也不用全押在咱們這呀,這等他來贖的時候不是要付三分利錢嗎?」文定繼續解釋道:「你看到的是他將米押在我們這要付利錢,可是你沒想到他拿到我們給他的那筆當銀,他可以再下去收糧,那到了糧食漲的時候他一份本錢賣的可就是兩份的糧食,他贏利可大大超越了這三分的利錢了。」周貴用手拍了拍腦袋,喃喃的說道:「霍,他們可真聰明呀,用我們的錢賺大錢,這不是借雞下蛋嗎?」文定聽聞他的回答,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周貴已經開始摸到些門道,適時的肯定他的說道:「也可以是這麼說,不過他們做生意憑的是自己的判斷,以及時機的把握,許多時候還要承擔風險。而我們做押行放錢債,則是憑藉著東家的實力,以及鋪子的信譽。」

    周貴點點頭道:「是呀,東家時常提醒我們信譽的重要。」一個夥計需要的只是盡力做好本分的工作,要聽從掌櫃們的命令,可是做為一個掌櫃便不能僅僅只是聽命行事,還要明白事情的原由,好去處理。別看周貴年歲比文定大,呆在鋪子裡的時間也要較文定長,但這些原來不曾涉及的知識還是需要文定來點撥。看著他確實認真的接受自己所說的事理,文定不禁想到自己以前剛當上三掌櫃的時候,東家與朝奉便是經常這樣傳授自己。聽東家說這『源生當』之所以能夠百年不衰而且越來越好,就是因為這鋪子的歷代東家都遵從一條家訓,不從外面挖人來鋪子裡主事,而是隨時在鋪子注重發現培養人材,就連如今的朝奉劉老也是從小夥計一步一步的提拔起來的。正是因為歷代前輩不藏私,不留一手才會使百年字號代代相傳,在鋪子原來百年的過程中有過許多的競爭對手,有的甚至比當時的『源生當』強盛許多,可都是因為沒有如此的家訓而沒落,或許某個時期會有出眾的個人而風光無限,但沒有延續也只能是流星滑過。只有『源生當』能夠屹立不倒,而且經過這些年的累積能不斷的攀升已隱為荊楚第一。

    章家這家族的奮鬥史讓文定深深折服,不僅僅是此時的成就,而更多的是在低谷的時候他們不是自暴自棄,而是能隱忍下來,平穩的延續下去讓這前人的辛勤,通過他們的手傳至下一代,期盼這家族文化在子孫的手裡重現輝煌。這些讓文定深深感動,隱隱的感覺到與華夏民族的延續很是相似,在漢族的歷史上許多的蠻夷都曾比我們強盛過,可是在他們一代人或兩代人的成就下,我們能隱忍下來期待著他日重現正統。匈奴、突厥、胡人、契丹、女真、蒙古等等早已回復他們茹毛飲血的蠻夷生活,惟有我漢人笑傲寰宇;那些鐵馬利刃早已灰飛湮滅,惟有幾千年的漢字能再逢新春。

    文定拍了拍周貴讓他回到自己的位子,而文定自己則在一旁坐鎮,看著他像模像樣的處理了兩筆交易,便步入裡間放任他自己單獨應對。

    周貴將手中的當票與銀兩交與台下的客人,說道:「您請收好,多謝光顧。」把客人典當的物件交與夥計存庫,周貴擦擦頭上的汗珠,心裡琢磨著原來當掌櫃並不是以前想的那麼難,只要多聽多看不輕率的下決定,就不會那麼容易出錯。想想自己頭兩天手忙腳亂的,惹的那些夥計們笑話便有些臉紅。他輕喊道:「下一位。」正在將剛才的買賣做帳的周貴,頭還沒抬起來,便有一直筒的物件塞在自己面前,他愣了一會才看清是幅畫卷。再看台下的客人一身素服,臉上卻又有一絲桀驁之色,周貴詢問道:「這位客人請問是來當這幅畫的嗎?」此人正是剛從那『榮貴當』受氣而來的謝時臣,心情不佳的他有些不耐的回道:「擺在你面前還問,」周貴陪著小心的問道:「那您是死當,還是寄當?」謝時臣剛才進那兩家鋪子的時候,剛將畫拿出來櫃上就問是誰的筆墨,還未曾聽說過有何區別,他問道:「這死當與寄當有何不同之處呀?」周貴一聽是個沒怎麼進過當鋪的主,和自己這剛當沒兩天櫃檯到也是剛好,便解說道:「這寄當嘛,是您暫時放在我們這,過些日子還要贖回去的,這就的您說數目,如果我們覺得沒超過您這幅畫的價值就可以收。如果是死當就是您將這幅畫賣給我們『源生當』,當然這數目得我們和您商量,不過一般要比寄當要高。」謝時臣恍然道:「哦,這樣呀,我也不知道何時還回來這裡就死當吧。」周貴知道自己鑒別字畫是還沒到火候,忙使人到後面將文定請來,自己則應付著謝時臣。

    謝時臣原只是想來試試,如果還是像那兩間鋪子一樣便轉身就走,那知這櫃上將畫展開查看一直沒給自己開價,漸漸覺得有種被敷衍的感覺。不過還好沒讓他等很久,便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打裡間出來,對櫃上說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周貴將事情輕聲對文定說了一遍,文定對台下的謝時臣說道:「不好意思,客人請您隨我至後廳小坐片刻,鄙當馬上給您估價。」留下周貴繼續照看著前廳的生意,文定引著謝時臣向裡間走去。

    謝時臣手挾畫卷隨文定來到裡間,文定請他安坐後,接過他手中的畫卷展開仔細的看了起來,這是一幅秋晚山景,標題是《溪山秋晚圖》從山麓到山巔,重崗復嶺,松木蔥鬱,崖巖峭壁,中留空隙,顯出了山勢的高遠,中段的橫橋,為對山往返的道路。文定喃喃的說道:「筆墨粗壯,氣勢非凡確是一幅佳作,只是請恕在下見識淺薄請問足下,這『樗仙』是何方人士?」謝時臣有些吃驚原本不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竟會遇到這麼個識畫之人,他帶著欣喜的聲音說道:「某姓謝,名時臣,這『樗仙』不才正是區區的賤號。」文定這時方恍然道:「哦,原來是謝公子的大作。」謝時臣面現微紅,道:「慚愧,慚愧,謝某一介俗人流落於此,惟有一拙作典當一籌路資。」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文定也不便過於詳問,拿著手中的畫思量了些須時刻,問道:「剛才聽前台說謝公子是預備死當,不知是否屬實?」看著謝時臣緩緩的點頭,文定又對他說道:「謝公子此件佳作當掉實屬可惜,還好公子尚在壯年,想來以後必更有精進,您看這三百兩紋銀可否?」謝時臣雖沒想過是那『榮貴當』、『武太當』所報十兩,二十兩,但也未曾想過會有三百兩這麼多,一時之間還沒能接受。文定看他猶豫未決,以為是嫌報價太底,歉意的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謝公子的佳作實不止於這區區的三百兩,公子若覺得不合適,請恕在下唐突了。」

    謝時臣聞聽此言,知其誤會忙解釋道:「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適才從別家而來,無端蒙受些須羞辱,未曾想到竟遇到知畫之人,方感欣慰才有失態,還請掌櫃莫怪。」文定始知其不是怪罪之意,笑道:「公子,見笑了,柳某只是一介商賈當不得君高贊。」心頭巨石卸下使謝時臣也輕鬆了許多,說道:「柳掌櫃,何需作此謙虛之言,適才一句『筆墨粗壯,氣勢非凡』某便知道,交由足下可使此畫不至陷於泥濘。」文定笑了笑,說道:「謝公子無異議,那在下便吩咐下去辦理了。」

    謝時臣道:「請便,請便。」文定至門口招來一夥計吩咐道:「讓周掌櫃拿三百兩銀票,再開一張收據來。」剛轉來與謝時臣聊了兩句,便聽見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什麼畫值文定的三百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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