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君帶著花妮,跑到渠閣集賣來一口棺材,顧不得俗套,把燒成黑炭一樣的邵和坤裝進棺材,拉到邵家墓地草草埋葬了。又找來一張破蘆席,裹上王國漢屍體,也拖到一處亂墳崗上挖坑埋了。花妮從鄰近黃莊請來丁東運醫生,給邵盼頭包紮傷口。邵盼頭見陳正君忙得滿頭大汗,感歎道:「」親不親,故鄉人「!今天幸虧表叔照應,幸虧閻陳莊的老少爺們救火。不然的話,還知不道燒成啥樣呢!」陳正君早已累得疲憊不堪,喘著粗氣道:「我這是知恩報恩!當年邵東家保舉我當了保長,我正愁沒機會報答您對我的知遇之恩呢!」邵盼頭有氣無力道:「當年叫你當保長,還是范管家舉薦的。噫!今天咋沒見范清宇呀!」老綿羊進饞道:「自打皇軍一到,范清宇就躥圈了,一天都沒露面。」邵盼頭心頭有氣,冷笑道:「到了節骨眼上,他倒先跑得沒影了!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邵盼頭說得是氣話,誰知范清宇真的從此失蹤了,再不露面,叫大伙猜測不透,一頭霧水。
……張海新聽楊長嶺說完事情的經過,不由得咋舌稱奇,詫異道:「好好的羊肉燉白菜,日本人吃了,咋鬧起肚子來?」楊長嶺也百思不解,猜測道:「興許是水土不服,興許是日本人作惡忒多,連中國的山羊也不願意填飽日本人的肚子,羊肉變酸了?」張海新想了一陣,贊同道:「興許和你說得差不多!」楊長嶺躊躇半晌,問道:「海新叔!我想問你點事!」張海新見他吞吞吐吐,問道:「啥事呀?你還不好意思說?」楊長嶺訕訕道:「」長武久連「是啥意思呀?」張海新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奇怪道:「長武久連?啥叫」長武久連「?」楊長嶺失望道:「弄了半天,你也知不道呀?前幾天陳正勝叫俺哥去張口炮樓給鬼子修理樓梯,我也跟著去了,見鬼子炮樓裡掛了一幅黃布,布的中間畫著個大紅圓圈,四角就寫了這幾個字。」張海新譏笑道:「咱蘇莊除了石敬宣,就你是個秀才,你都不認得,我上哪兒知道去?」楊長嶺羞赧道:「啥秀才呀?還不是人家捧我嗎?我才認得幾個字?海新叔!我總覺得你見多識廣,弄了半天,你也是個半拉醋呀!」張海新臉上掛不住,搔搔頭皮,訕訕道:「狗日的鬼子兵淨出些洋玩藝,他張爺爺雖說走南闖北,黃河堤上尿過尿,見多識廣,這一回可真丟人了,還真知不道!」楊長嶺白了他一眼,又皺眉思索起來,到底琢磨不透這「長武久連」是啥意思。
話分兩頭,佐佐木太君出師不利,還沒入湖作戰,手下將士便上吐下瀉,來了個中國式減肥。再加上得知其餘幾處圍剿的友軍遭受挫折,以慘敗收場,只好打道回府。這佐佐木太君也夠倒霉的,一個月前他還是個陸軍少將,在前線帶兵作戰,一路過關斬將,勢如破竹。後因立功心切,孤軍深入,不小心被中國軍隊包圍剿滅,全軍覆沒,只有他和三個衛兵僥倖逃脫。侵華日軍第十四師師團長土肥原賢二大怒,要把他送交軍事法庭治罪。後經同僚求情,念他身經百戰,戰功赫赫,此時又是用人之際,僅做降級處理,派往後方徐州留守,擔任聯隊長!佐佐木接到合剿南陽島的命令後,親自帶領二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來到魯南縣城。到魯南縣後,他驚奇地發現,南京國民政府委派的縣長竟然是他的仇人王國漢!王國漢也認出了他,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惶惶不可終日。這佐佐木自從降職後,倍感晦氣,沒想到在魯南縣遇上了仇人,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日本人原來是沒有姓的,在幕府時代僅有貴族有姓,只是後來「明治維新」,重掌權力的日本天皇發現發達的西方列強人人都有姓氏!於是,天皇責成國民也可有姓!日本人措手不及,紛紛給自已起姓:住在山腳下的,便姓「山邊」;種地的姓「田中」;因為日本人崇拜高壽的烏龜,所以姓「龜野」:「龜田」的也不少。只是這姓氏「佐佐木」,卻不知出自何處。在日本根本不可能像中國人、美國人一樣尋根問祖的。美國人尋找祖宗,要跨過大西洋來到歐洲大陸;中國蘇北、山東、河南、安徵一帶的鄉親要去山西洪洞縣尋找祖宗;四川人卻要去兩廣、兩湖尋祖,他們的祖先是當年「湖廣填四川時」遷徙進入天府之國的。據說日本人自已也考證過,他們的祖先正是當年秦始皇派到海外的方士徐福!當年徐福帶領三千童男、三千童女遠渡重洋為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方,坐船來到了日本列島,繁衍成大和民族。此說有根有據,再看日本軍國主義的代言人東條英機、崗村寧次等人奸詐陰毒,欺祖忘義,正是中國古代術士巫師所具有的特徵。再到唐朝,又從中國去了一個鑒真和尚,教化日本國民。就連日本文字,也是在中國文字的基礎上變化而來。不管咋說,日本人是中國人的學生!日本人到中國來,過去叫「上貢朝覲」!只是到了後來,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國力發達起來,學生超過了老師,狗日的才翻臉不認人了。小日本發展了,惹不起藍眼睛紅頭髮的西洋大鼻子,首先想到欺負鄰邦,拿祖宗的老師開刀。
朝鮮是個偉大的國家,筆者查過歷史地圖,朝鮮能在幾千年歷史長河中緊靠強大的近鄰而始終屹立不倒,或大或小,始終維持著版圖,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就連橫掃亞歐大陸的成吉思汗,滿清康乾盛世的霸氣,也能容忍朝鮮民族在家門口立國,令人刮目相看!這當然歸功於朝鮮民族的凝聚力,從民族志士安重根刺殺伊滕博文,就能看出這一點。日本鬼子自「明治維新」,國力增強,不敢得罪西方列強,打著「東亞共榮」的幌子,吃柿子專撿軟的捏,竟把朝鮮半島吞併了。不但割佔了中國台灣,從俄羅斯大鼻子手裡挖走了半個庫頁島,迫使琉球國王加入日本,而且還在她的鄰邦中國一個叫「東三省」的地方,建立了一個「滿洲國」!把中華國土的熊爪斬斷。小日本空前強大起來。為啥說日本人忘恩負義,養大的崽子不疼娘,不管咋說中國也是徐福的祖國,是你老祖宗的發源地,人類文明幾千年,大和民族剛開化幾十年,狗日的才混上姓氏幾天,便拿爺爺們開刀了?日本是一個彈丸之國,侵略中國卻有歷史,明朝民族英雄戚繼光,當年打得就是日本倭寇。但戚繼光除惡未盡,只斬其首沒斷其根,沒想到幾百年後,倭寇又給中國來了個大窩脖!戚繼光當年手下留情,沒叫日本人斷子絕孫,倭寇子孫們前赴後繼,卻又一次殺入中國,差點叫中國亡國絕種,不能不叫每一個炎黃子孫深思。這個小個子佐佐木就是侵佔中國的急先鋒。他本是一個日本浪人,曾在山東青島這個日本人從德國手中奪來的殖民地裡浪當渡日。後來佐佐木去了威海,因跟王國漢爭奪妓女芹兒,差點叫王國漢、范清宇等人送回姥姥家重造。治好傷後,正值日俄戰爭,佐佐木便狂熱地追奉天皇進入軍界,扛著帶血的刺刀在中國經過數十年拚殺,好不容易混上少將軍銜!誰知天有不測之雲,人有旦夕禍福!他立功心切,一時不慎,落了個降職留用的下場。佐佐木灰溜溜地調到徐州,打得第一仗,就是帶隊入湖清剿南陽島同啟超,本指望旗開得勝,把同啟超打個落花流水,挽回些面子,好向上司邀功請賞。誰知出師又是不利,還沒上陣,二百多士兵全部拉起了肚子。佐佐木沮喪極了,見麾下將士拉得臉色臘黃,一個個無精打采,已無半點戰鬥力。再加上得知圍剿的友軍也遭慘敗,只好怏怏撤回。
路過閻陳莊,他把一腔怒氣撒在倒霉的邵盼頭身上,把他打了個半死。其實他在中國這麼多年,中國話雖說不利索,卻聽得真切,也知道邵盼頭那是口誤,知道邵盼頭是皇軍的朋友,是「大東亞共榮」的!不可能給皇軍下瀉藥,肯定是共產黨的游擊隊員干的!他毒打邵盼頭!只是借題發揮,發洩心中怒氣,並藉機除去了舊日仇人王國漢!一舉兩得。邵盼頭雖說「大東亞共榮」,到底是中國人!在佐佐木的眼裡,中國人不合群,勾心鬥角,相互拆台,心地陰暗。邵盼頭跟別的中國人沒啥兩樣,想殺便殺!反正殺了邵盼頭,在中國不怕找不到像他這樣的漢奸!佐佐木殺了王國漢,把邵盼頭毒打了一頓,又放了把火,還落了一百塊現大洋,這才解恨!也不再追究拉肚子的事了。佐佐木見王國漢一槍斃命,邵家大院被熊熊大火吞噬,才對天哈哈大笑數聲,領著鬼子兵,坐車返回魯南縣城。
佐佐木和郭瘸子坐著吉普車剛過王寨集,見前方慌慌張張跑來一人,正是保安團丁姜中偉!郭瘸子急忙道:「太君!這人是保安團的,這時候跑來,肯定有事!」佐佐木太君一揮手,吉普車「吱」地停了下來。郭瘸子打開車門,問道:「你慌慌張張地跑來,有啥事不?」姜中偉見了他,像是見了親爹,哭喪著臉道:「郭副縣長!不好了,城裡出大事了,」兩股會「昨夜攻進縣城,把關副團長給打死了。」郭瘸子皺皺眉頭,問道:「王團長咋樣了?」姜中偉道:「他倒是沒事,鑽進糞坑裡逃過一命!郭副縣長!王縣長在哪兒?」郭瘸子見他一句一個「郭副縣長!」心裡有氣,悻悻道:「死了!叫皇軍槍斃了。」轉身鑽進吉普車,揚長而去。姜中偉瞠目結舌,站在哪兒,不知所措。路上,郭瘸子自然向佐佐木太君告知魯南縣城發生的事。
到魯南縣後,佐佐木也沒停留,驅車經豐縣返回徐州!郭瘸子送走佐佐木!徑直來到縣黨部,大模大樣地往王國漢的辦公室裡一坐,叫來衛兵,吩咐道:「把王團長喊來。」過了一會,王立寶一臉沮喪,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顯然知道靠山倒了。郭瘸子斜眼看著他,搖晃著二郎腿,冷笑道:「你看你那個屌熊樣!關建節戰死了,你他姥裡個屌的咋毫毛也沒傷到一根呀?」王立寶見他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反往日謙恭,破口大罵,就知道王國漢已死,郭瘸子發洩私憤,頓感世態炎涼,不寒而慄。王立寶偷偷看了看站在一旁幸災樂禍、竊竊私語的賀志巖和仝可訓等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陪笑道:「郭縣長!王國漢這狗日的一死,我得祝賀您高昇縣長呀!」
郭瘸子見他竟直呼其父姓名,而且是破口大罵,不由一愣,詫異道:「你剛才是咋說的?你說王國漢?他是你父親,你敢直呼其名?還敢罵他?」王立寶母豬眼一瞪,跺腳大罵道:「他是哪個龜孫的父親?他是哪個龜孫的爹呀?王八操的,我操王國漢八輩祖宗!郭縣長!您又不是知不道!王國漢這個小舅子揍的打死了我兒子沈慶豐,還硬賴是董」兩大加一大「打死的,當我知不道呀!殺子之仇,我咋能忘了?我和王國漢不共戴天,世不兩立。」聽他這麼一說,不但大出郭瘸子意料之外,就連賀志巖、仝可訓等人也面面相覷,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郭瘸子愣了一會,不解道:「你難道不是王國漢的兒子?」王立寶痛哭流涕道:「誰是他的兒子?俺有名有姓,俺家住在沈塘,俺姓」沈「,我叫」沈立寶!「俺爹叫」沈學超!「俺妹妹叫」沈桂花「!俺兒子叫」沈慶豐「!啥時候姓起」王「來?跟他王國漢有啥瓜葛?」郭瘸子更是迷惑不解,詫異道:「你既然不是王國漢的兒子,那你當初為啥認他當你的父親呢?」就連賀志巖、仝可訓也驚詫不已,心中疑團一個。王立寶聲淚俱下,頓足哭訴道:「老郭叔呀!您老人家也不想想,俺一個小老百姓,咋能惹得起他」王縣長「呀?他非說我是他的兒子,我有啥辦法呀?我親生兒子叫王國漢那狗操的打死了,還得昧著良心叫他」爹「!您說我過得窩囊不窩囊吧。這是啥世道呀?我心裡有苦,還不敢說,打掉牙往肚子裡咽呀!您老人家看我成天笑瞇瞇的,其實心裡苦不堪言,尋死的心都有。」見他哭成一團,郭瘸子似乎有三分信了,扼腕唏噓,故作同情道:「你看看這事鬧的!原來王國漢並不是你爹!你是怕他報復,才不得不喊他爹的,對不對呀?」王立寶母豬眼一亮,連連點頭道:「對呀!對呀!」郭瘸子一臉調侃,譏笑道:「這事還真麻煩了,沈塘沈家叫你得罪完了,姓沈是不可能了,人家沈塘也不認這壺酒錢!你要是再姓沈,沈家跑來興師問罪,咋辦呢?你要是再姓王,也不合適,王國漢既然不是你爹,你再姓王就不能顯得理直氣壯!既不能姓」沈「!又不能姓」王「!你總該有個姓吧?總不能光喊你」立寶「!對不對?」
王立寶一抹眼淚,熱切地望著郭瘸子,像個聽話的孩子,奉承道:「還是老郭叔您老人家考慮得周到,連這事都為我想到了,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重造爹娘!老郭叔!您老人家看我該姓啥好呢?」郭瘸子一愣,忍不住咧嘴笑了,莞爾道:「笑話!我說你姓啥好?這能是我說的?這姓是老祖宗給的,能是隨便想姓啥就姓啥的?」王立寶堅決道:「老郭叔!我這人活得有志氣!往日王國漢氣焰熏天,我惹不起!如今佐佐木太君英明偉大,一槍把這個小舅子揍的崩了,給我出了這口惡氣!我稀里糊塗熬了幾年,這回得和他徹底劃清界限。」郭瘸子笑模笑樣,揶揄道:「你是得和他劃清界線呀!」王立寶察顏觀色,見郭瘸子高興,趁機涎著臉道:「老郭叔!我跟您老人家姓」郭「吧?從今天開始,我就叫」郭立寶「!中不中呀?我這人敬老,從見到您的頭一回起,就把您當成了自已的親生父親!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乾兒子,我……」
郭瘸子頓時嚇了一跳,驚出一身雞皮疙瘩。他連連搖手,如避蛇蠍,慌忙道:「別,千萬別,我郭行健雖說混得不咋樣,不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但我說啥也不能再給俺老祖宗添麻煩了!俺郭家有了你這麼個子孫,不是件好事!你比我年齡還大,要是認你做了乾兒子!我這不是造孽嗎?你還是接著姓王吧!」王立寶大喜,激動道:「既然老郭叔發話了,我就聽從您老人家的安排,還是接著姓王!不過,這一回我姓」王道樂土「的這個」王「字!不再姓王國漢狗日的那個」王八「的」王「了。」
郭瘸子瞠目結舌,半晌才道:「這哪是我說的?人家沈塘把你給除名了,你再姓沈是不管了!全縣老百姓喊了你幾年」王立寶「、」王團長「!你要是改成別的姓,這保安團團長的委任狀不也得跟著改嗎?」王立寶一聽,趕緊打蛇隨棍上,撲通一聲,雙膝跪下給郭瘸子磕了個響頭,感激得淚流滿面,痛哭流涕,哽咽道:「我的老郭叔呀!謝謝您老人家還這麼信任我,還委任我當保安團的團長!我王立寶就是肝腦塗地,赴湯蹈火,也報答不了您老人家對我的恩情呀!」郭瘸子驚訝萬分,大張著嘴,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郭瘸子才喃喃道:「王立寶!你咋順桿子往上爬呀?我啥時候委派你當保安團的團長了?」王立寶破涕為笑,卑躬屈膝,討好道:「看您老人家迂的,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王國漢這狗日的一死,魯南縣的縣長立馬就是你的。誰來當保安團長!還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話嗎?我這保安團團長的委任狀,自然是您老人家委派了。」郭瘸子一想也是,有些飄飄然,勉強道:「王……王團長!你和關副團長是親戚,他又是為國捐軀的!你到街上賣口棺材,和你妹妹沈桂花一起,把他送回蕭縣老家安葬了吧!」王立寶屁顛顛地道:「有您郭縣長發話,我這就去辦。」說罷,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把頭上的冷汗,屁顛顛地跑到街上購買棺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