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征剿 (二)
    卻說馮劍寡不敵眾,被一個家丁掃中腳踝,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他雖然倒地,卻亂中不慌,趁勢就地一滾,滾入牆角里。就在幾條棍一起搗向他時,突然響起一聲槍聲,一個家丁應聲栽倒在地。馮劍趁家丁們慌亂,爬起來就跑,慌不擇路,闖入一間屋內,鑽入一張大床下躲藏。家丁們搜查時,馮劍手腳勾住床牚,倒提一口氣,像一幅畫,面朝下反貼在床板上,懸於半空,屏氣凝神,全身繃緊,大氣也不敢出。家丁們吵吵鬧鬧,四處搜查,翻箱倒櫃,老綿羊甚至把頭伸入床下,端燈仔細查找了數遍。所幸馮劍躲藏在老綿羊的頭頂上方,老綿羊只瞅角落,沒抬頭往上觀察,沒發現緊貼在床板下心驚肉跳、一身冷汗的馮劍!嚷嚷了半晌,也沒搜查到人!邵盼頭恨恨道:「他就是鑽進老鼠洞裡,也得想法把他摳出來。給我再仔細搜查,重點搜查旮旯、角落、床底下。」於是,家丁們又開始搜查,這次搜查得更為仔細。

    馮劍手腳緊緊勾住床牚,全身重量都在四肢上,再加上腳踝受傷,不一會便手腳發麻,快支撐不住了。這時偏偏花妮又鑽入床下,欠起半個身子,端燈仔細查找。花妮的頭直頂到馮劍的臉上,頭髮梢撩得他臉頰奇癢難忍。但此時性命攸關,危在旦夕,馮劍拚命忍受著這種折磨,全身繃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弄出響聲,被花妮發現,後果不堪設想。老綿羊悻悻,陰陽怪氣道:「花妮!你找到了嗎?」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原來花妮剛要答話,堅硬的頭髮梢一下子觸進馮劍的鼻孔裡。馮劍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大嘴一張,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驚天動地,震得木床一晃悠。花妮大驚失色,頭上頓時走了魂魄,腦袋裡一片空白,恐惶大叫道:「床……床底下有人!」他手腳忙亂,掙扎著撅著腚就往外倒爬。誰知退得匆忙,後腦勺撞在床幫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花妮更是大驚,顧不得疼痛,一屁股拚命往後坐去,終於從床上掙脫身來。雖掙脫了身子,立身不牢,趔趄了一下,四蹄朝天仰面跌倒在地上。後抑時身如泰山,正撞在床邊的一隻大花瓶上,那大花瓶應聲倒地,頓時摔得粉碎。

    老綿羊幸災樂禍,高聲叫道:「哎呀!你把東家的花瓶碰倒了。」花妮驚魂未定,見碰碎了東家的花瓶,登時嚇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他語無倫次道:「床……床底下有人!」老綿羊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我找了好幾遍了,床底下啥也沒有,哪有人呀!」有個家丁疑惑道:「我好像聽到有人打噴嚏。」老綿羊冷笑道:「他狗日的一頭撞床牚上了,撞得床牚響,摸摸頭上有疙瘩不?」花妮打碎了東家的花瓶,怕東家責罰,本就心驚肉跳,一摸後腦勺,果然有一個大包,疼痛難忍。他一陣迷糊,就連他自已也弄不清是有人打噴嚏,還是自已頭撞在床牚上發出的聲響了。

    邵盼頭和范清宇、邵鐮把、邵鐮棵一頭闖了進來,叫道:「哪裡有人?」花妮心懷鬼胎,囁嚅道:「床……床底下有人!」邵盼頭如臨大敵,大叫道:「快抓住他!」老綿羊一臉諂媚,訕笑道:「東家!您別聽他胡屌扯了。床底下我搜查了好幾遍,啥也沒有。他膽子小,一頭撞床牚上了,還把您的花瓶踢碎了。」邵盼頭見四百塊現大洋買來的一對花瓶果然被打碎一隻,頓時氣得臉都青了。他手舞足蹈,氣急敗壞地罵道:「狗日操的,」急毛子撅腚「!打碎了我的花瓶,你得賠我。」回過身來,劈頭蓋臉給了花妮幾個耳光,打得他眼眶烏青,鼻口是血。花妮如喪考妣,捂著臉,戰戰兢兢,渾身哆嗦成一團,哪還敢再提床下有人打噴嚏的事?老綿羊乖巧,端著油燈重又鑽入床下,四下粗略一照,退出直起身來,得意笑道:「連只蟲子也沒有呀!他一頭撞床牚上了,還硬說有人打噴嚏。」

    馮劍打過噴嚏,嚇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知道這下子完了。外頭吵鬧聲一片,他更是心驚肉跳。誰知擔心的事並沒發生,邵盼頭把花妮打罵了一頓,卻是因為打碎了花瓶。馮劍見老綿羊給他打掩護,便覺不解。再一細想,登時醒悟:「原來他已鑽入床下搜查,怪花妮不相信他,在邵盼頭跟前討好,才有此舉。」家丁們一直鬧騰到天亮,突然不搜查了,嚷嚷著跑了出去,屋內頓時寂然無聲。馮劍僥倖逃過一劫,見再無動靜,不覺鬆了口氣,才落了下來,虛脫在地。須臾,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床單,往外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見屋內景物熟識,原來正好鑽進邵盼頭屋裡。聽到外頭喧嘩,馮劍打起精神從床下出來,湊到窗前偷偷窺視:只見外頭正宰羊沏灶,連蘇莊那個會唱大鼓、揚琴的張海洋也到了,正切菜燉肉,忙得不亦樂乎!馮劍疑惑,心下尋思:「這到底是咋回事?」

    外頭鬧騰了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消停了,邵盼頭卻灰頭灰臉地進來了。仇人近在咫尺,馮劍恨得兩眼出火,他拔出匕首,恨不得立馬殺了邵盼頭給姐姐和艾鳳玲的哥哥報仇!但馮劍最終沒敢動手,他知道此時殺邵盼頭容易,卻暴露了行蹤,不但救不了艾鳳玲,還而搭上自已一條性命!馮劍經過昨夜爭鬥,險些被仇人擒獲,不能不承認,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救不了艾鳳玲的。

    邵盼頭躺在床上,卻又不肯睡,一是沒抓住馮劍!覺得窩囊,二是打碎一隻花瓶,很是心疼。他索性不睡了,起床出去,轉眼和范清宇一塊走了進來。聽了邵盼頭和范清宇的對話,馮劍才知姐姐並沒死,而是叫邵盼頭賣到妓院裡去了!卻也揭開了壓在他心頭數年的迷底,知道慧雲為啥總護著他,原來另有目的!邵盼頭、范清宇主僕說得興起,竟在屋裡喝起酒來,一直喝到天黑!馮劍爬在床底下,一動也不敢動,又饑又冷,聞著酒肉香,近在咫尺,卻吃不上,弄得他心裡像貓抓似的。直到范清宇走了,邵盼頭磨磨蹭蹭,又不肯睡覺。直到午夜,老綿羊從外頭進來,悄聲道:「邵東家!按照你的吩咐,已經盯上他了!」只聽邵盼頭低聲問道:「這人在幹啥呀?」老綿羊道:「這會倒是在睡覺,沒啥旁的動靜。」邵盼頭道:「我猜昨夜那個放槍的,有八成就是他呀!」老綿羊問道:「邵東家!這人昨天一直躲藏在人後,的確值得懷疑。真不中,我帶人把他拿下,挖坑活埋了吧!」邵盼頭道:「咱沒抓住把柄,不能輕易動手!他畢竟跟我這麼多年,可別冤枉了他!免得留下話把。」馮劍聽得糊里糊塗,雖說不知他們所說的是誰!但從兩人的對話中已聽出來了,這人就是昨夜救他的那個人!馮劍不由對恩人捏成一把冷汗。這時,邵盼頭站起身來,問道:「外頭佈置得咋樣了?」老綿羊討好道:「跟昨夜裡一樣,都埋伏好了!」邵盼頭道:「我去看看!沒救走人,馮劍今夜八成還來。」說著,兩人出去了。馮劍這才從床底下爬出來,在桌子上找了塊點心,狼吞虎嚥地吃了。吃過點心,馮劍從窗戶往外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見牆根下黑影裡蹲著黑壓壓的家丁!院內已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想從這屋裡安全逃生,比登天還難。

    話分兩頭。

    張海新迎著刺骨的寒風,跌跌撞撞走了一夜,天亮便到達魯南縣城。張海新過了周店,早看到北關矗立的炮樓和高高的吊橋,交通壕邊站著幾十個過關卡的群眾,在瑟瑟寒風中焦急地等待放行。兩個日本兵和十幾個偽軍站在吊橋邊,準備搜查過往的人們。稍遠處一片突兀的高地上,迎風站著一個挺胸腆肚、長得肥胖、象老娘們一樣的中年人,正是保安團團長王立寶!張海新暗暗叫苦:這狗日的倒是準時,冷呵的天也知不道盤著尾巴蹲灶火窩裡暖和,這麼早就來了,真是怕鬼有雞撅子!張海新惴惴不安,剛要躲避,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狗日的知不道啥時候走呢,躲也不是辦法,還是送信要緊!拚著叫王立寶揍一頓吧!誰叫咱當年扇人家一個大嘴巴子呢!張海新狠了狠心,硬著頭皮朝關卡走去,排在進城群眾的最末端。張海新見吊橋旁的一堵牆上,果然貼著同啟超、馮劍等人的畫像,非常醒目,慶幸道:「幸虧馮劍沒來。」未幾,吊橋放了下來,過交通壕的人們魚貫而過,接受日偽兵崗哨的搜查,然後進入魯南縣城。不過,張海新感到氣氛明顯不對頭:他見搜查的偽軍顯得極為緊張,搜查明顯是敷衍了事,而且還急促地催人快走。就連那個專一搜刮民財、雁過拔毛的假老娘們王立寶,也顯得惶恐不安,一臉焦燥,不時操著破鑼嗓子叫喊:「快點過橋!快點過橋!」催促人們快走,還不時伸手推上一把。過橋的隊伍走得很快,轉眼就輪到張海新過橋了。張海新往下拉了拉棉帽子,遮住半張臉,磨磨蹭蹭走到王立寶身邊。王立寶猛地一推他,大喝道:「瞎磨蹭啥呀?快點過橋!」張海新大喜,趕緊低頭掩面而過。卻沒想到走得匆忙,樂極生悲,一頭栽倒在吊橋上——原來吊橋橋面木板破了一處,張海新脫身心切,光顧匆匆走路,沒想到一腳踏空,右腿陷入洞中,跌坐在吊橋上,棉帽子也滾落到壕溝裡。張海新右腿被尖刺扎中,疼得「哎喲」一聲,痛苦萬分!

    王立寶母豬眼一亮,大叫道:「張海新!」張海新嚇得一哆嗦,暗罵道:「我日王立寶家祖奶奶!」應該掉毛不用擇「!我真倒霉,到底叫這個龜孫操的給認出來了!」張海新一想: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當孬,當孬也不中,該殺該剮隨他!脖子一挺,譏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王團長呀!都說你當官架子大了,幸虧還認得我張海新!」王立寶沙啞著嗓子,冷笑道:「你就是扒了皮,燒成灰,我也認得你!」張海新把右腿從橋洞中拔出來,哭喪著臉道:「今天出門時,俺蘇莊東頭一棵大楊樹上的老鴰窩突然著火了,我心裡還悶乎呢:今天出門,這是啥兆頭?一路子也沒想出頭緒。這會一想,原來是碰上了喪門星!」王立寶乜斜著母豬眼,扭扭娘們腰,陰陽怪氣道:「我還真服你張海新的氣,都死到臨頭了,那張破嘴還不饒人!當年你張海新多有本事?一皮錘打得我鼻青臉腫!」張海新苦笑道:「都怪我一時糊塗,才打了王團長你的!不過,你還好好感激我呀!幸虧我手下留情,好歹沒把你打死。要不,你哪有今天的風光?打是打了,我裝孬也不中!從沈塘到蘇莊也就幾里地,誰還知不道誰的為人?我求饒你也不放過我!對不?」王立寶陰沉著臉,冷冷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張海新!你說我咋治你吧!」張海新歪著頭,一本正經道:「剛才我不是說了嗎?今天你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對不?可話又說回來,你訛我在先,也不怨我揍你!你這會是保安團的團長,要是因為我揍過你一回,把我槍斃了,這事傳揚出去,你臉上恐怕也不好看!人家不說你心胸忒狹窄了?」王立寶一臉殺氣,發狠道:「就算你渾身是嘴,說得天花亂墜,今天這條性命是保不住了。」張海新忙把頭搖成貨郎鼓,訕笑道:「我也就是揍過你一回,你還能要了我的命呀?你多說拿棍揍我一頓撈本!出出你心中那口惡氣,對不?」王立寶當年叫張海新一拳打得鼻破臉腫,從此顛沛流離,逃亡兩年,不但差點喪命,還把老娘給弄丟了。王立寶對張海新一直懷恨在心,早就想把他逮住凌遲處死,報仇雪恨!只是沒有機會,沒想到張海新竟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天賜良機。王立寶本想叫手下把張海新拖出去活埋了,又覺忒便宜了他,一聽這話,陰沉著臉,奸笑道:「那好!我不槍斃你,也不活埋你,我用棍狠狠揍你一頓!」母豬眼一瞪,喝道:「來人!」一聲吆喝,從一旁竄出四、五個偽軍,按胳膊拽腿,把拚命掙扎的張海新摁倒在雪地裡,動彈不得。王立寶沖一偽軍惡狠狠地吩咐道:「姜中韋!你去找根木棍!將張海新亂棍打死。」姜中韋倆眼珠骨碌碌一轉,暗道:又要殺人?連忙應道:「好的!好的!」操著兩條細麻腿,飛一般地去了。王立寶心中得意,貓戲老鼠,陰笑道:「張海新!你不是叫我用棍揍你一頓嗎!我就賞你五百大棍!」

    張海新此時命懸一線,嚇得面如土色,哪裡還敢吱聲?心中暗罵道:「王立寶這個王八操的,自從姓了王,比姓沈時難對付多了!他張爺爺今天掉足了價,還拍足了馬屁,這個龜孫日的還不饒我!」又懊惱自責道:「我這張臭嘴就是不留情,剛才光顧嘴上痛快,多說了兩句,誰知王立寶這個斷子絕孫的東西不吃他張爺爺那一套。我的乖乖兒!五百大棍,看來他張爺爺要修成正果!死到這裡倒不怕,誰到」兩股會「給馮劍送信呢?耽誤了南陽島上的大事可了不得!」左顧右盼,也沒看見個熟人,心裡愁腸寸斷:「在這裡叫他們打死了,誰去通知俺媳婦來收屍呢?王立寶這狗操的倒是熟人,把這件事拜託給他,恐怕不中……唉!俺家那個熊娘們心眼忒小,也知不道捨得刨屋後的那棵榆樹不,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歲,總不能用張蘆席一裹,說啥也得扣個木匣子再埋呀……」正胡思亂想,只見姜中韋扛著根粗木棍,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王立寶一見,差點沒把破鼻子氣歪,操著母鴨嗓子,厲聲罵道:「你他媽裡個屄的!找不著木棍了?把你家梁頭給扛來了?這麼粗的木棍!我能拿得動嗎?」姜中韋小心翼翼地放下木棍,喘著粗氣,訕笑道:「王團長!我這還是扛來根最細的,您要粗的,我再去扛?」

    王立寶惱羞成怒,剛要破口再罵,突然一個偽軍慌裡慌張地跑來,叫道:「王團長!佐佐木太君帶著隊伍已出兵營,快到北關了。」王立寶一聽,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失聲叫道:「哎呀!咋來這麼快呀?」摸起胸前的哨子,鼓起母豬眼就吹,並聲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全體集合!」偽軍們立即放開張海新,霎時站成一排,列隊整肅,鴉雀無聲,一個個伸長雞脖子朝城內望去。張海新見偽軍們突然放開他排隊去了,頓時心中大奇,暗罵道:「王立寶這個狗操的,這是唱得是哪出戲?是啥人要來了,把他嚇成這個樣子?」莫名其妙地從雪窩裡爬了起來,愣愣地站在雪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張海新還沒醒過神來,瘸著腿傻呼呼地走到王立寶跟前,呆頭呆腦地問道:「王立……王團長!我……我咋辦呀?」王立寶頭也不扭,悻悻道:「張海新!該你這傢伙時運好,叫你撿了個大便宜,還不快給我滾!」張海新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用袖子試了把腦門上的冷汗,瞠目問道:「你不打我了?」王立寶發狠道:「先饒你這一頓,只要再叫我抓住,非把你活埋了不中!」張海新一愣,連連擺手:「王立寶!閻王不欠小鬼的帳!你狗日的別在這裡假充好人,要打你這會就打!張海新活了快三十歲了,從來不欠帳,欠帳我夜裡睡不著覺!要打你這會就打,別叫我活得不自在。」王立寶惱羞成怒,大罵道:「狗日操的!看來你是真不想活了。姜中偉!先把他關起來,回頭我再慢慢拾掇他。」姜中偉衝上前來,抬腿猛踢了張海新一腳,低聲罵道:「狗操的,你不要命了?還不快滾!」連使眼色,催他快走。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