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轉眼又過了兩個月,祁弘度依然沒有回來。此時已是六月天氣,酷熱難當,牲口棚中更是臭氣日盛,蚊蠅肆虐。沈立寶不勝其苦,對祁弘度漸漸怨恨起來,怪祁弘度忒不仁義,把他帶到家裡,便丟下再也不管!沈立寶本想不辭而別,到成武縣投奔柯榮祥,卻因腰中無錢,又不肯出去打短工掙些盤纏,無法登程。沈立寶本想找老童借錢,老童勢利,見沈立寶被東家扔進牲口棚數月不聞不問,就知是吃蹭飯的。再說,沈立寶懶惰,老童每日勞作,頗為辛苦,沈立寶袖手旁觀,吃飽就睡懶覺,不肯幫忙。日子一久,老童對沈立寶的嫌憎日盛,兩人時常齟齬,那裡肯借錢給他?
這日,沈立寶吃罷早飯,坐在牲口棚外樹蔭下望著牲口呆呆出神。就在這時,忽然從內院跑來一個四、五歲的男童,長得細皮嫩肉,眉清目秀,跟玉琢似的可愛,獨自蹲在院中玩耍。沈立寶看見,心裡一動,暗忖道:「這男孩長得俊俏,要是抱走賣了!還愁沒回家的路費?」便問老童:「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怪俊的。」老童羨慕道:「是東家的忠忠!今年四歲了!」沈立寶聽了!不覺嫉妒沮喪,暗想:有錢人家養個小孩也長得富態!老天爺真不公平,同是活在世上的人,祁弘度住高樓大廈,娶漂亮媳婦,還養這麼個俊俏水靈的兒子!偏我沈立寶就該住在牲口棚裡?就該受蚊子咬蒼蠅叮?還受勢利眼老童的窩囊氣!好不容易娶個媳婦,比他娘的豬八戒還醜!養個兒子也長是歪瓜裂嘴,旁的本事沒有,專會揍他爹!沈立寶對祁弘度恨之入骨:他媽的,姓祁的忒不仗義,雖說救我一命,卻不長遠,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不問!你去商丘前,為啥不事先安排人照顧我呀?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不算是真朋友!不中,我得操操他。沈立寶發起狠來,惡念頓生,心道:我把他兒子抱走賣了,叫他一家從此不得安生。
沈立寶主意一定,趁老童給牲口上草的空當,急急上前問道:「你這娃娃,咋自個玩呀?」那孩子正撅著屁股玩得開心,沒有理他。沈立寶誘惑道:「我帶你去玩吧?」忠忠抬頭問道:「到哪兒去玩?」沈立寶道:「我帶你上城外溝裡摸魚去,中不中呀?」忠忠平生最喜歡摸魚,時常纏著舅舅葛存保帶他去郊外摸魚,舅舅因有事,不能常帶他去。忠忠歡天喜地道:「中呀!我跟俺舅舅摸魚的時候,俺舅舅都是背著我去,那你也得背著我。」沈立寶大喜,連連道:「中!中!我就背著你去。」說著,蹲下背起忠忠,四顧無人,拐彎抹角出了大門,直奔正西而去。沈立寶不敢東去,怕這時恰巧祁弘度等人回來,撞個滿懷。往北走不遠就是黃河,他怕有人認出忠忠。他知道往西百餘里路,正是鄭縣!鄭縣是京漢、隴海兩條鐵路交叉的地方,是交通樞紐,貨物集散之地,人員龐雜紛亂,孩子容易出手。
再說,祁弘度從口外購買牛羊皮歸來,翌日聽說商丘鋪子裡的夥計跟人鬥毆打死了人,不由大驚失色。他趕緊帶著崔生存等人,匆匆飛奔商丘。到了商丘,歷時三個多月,鬧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把後事處理妥當。這天晌午,祁弘度風塵僕僕回到開封,剛進大門,就聽家中哭聲一片,他大吃一驚,不祥迎面撲來。他緊走幾步,衝入內宅,見媳婦葛迎春披頭散髮,正哭得搶天呼地,眼泡腫成兩隻紅鈴鐺!祁弘度眉頭緊鎖,一連聲地問道:「這是咋了?家裡出啥事了?」葛迎春哭喊道:「孩子!咱忠忠不見了!」這不啻平地響了一聲驚雷,祁弘度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崔生存臨亂不慌,問道:「啥時候不見的?」葛迎春哭得一噎一噎:「吃罷清起來飯就院子裡玩,轉眼就不見了!」崔生存問道:「家裡沒見生人來嗎?」葛迎春哭叫道:「我在裡院,就是有生人來,我也知不道呀!」崔生存問道:「小少爺是在裡院玩,還是出去玩的?」一個丫鬟接口道:「我倒是看見小少爺在牲口棚哪兒獨自玩呢,一扭臉的功夫就不見了!」
祁弘度怒不可遏,劈頭給了那丫鬟一記耳光,罵道:「你們是干熊吃的?一個孩子也看不住?」那丫鬟頓時臉頰紅腫,蹲在一旁,委屈地「嚶嚶」哭起來。崔生存心念一動,急問道:「上回從山西帶來的那個柯立寶,這會在哪兒呢?」老童正好站在一旁,頗感奇怪道:「我正納悶呢,柯立寶從來不出門,今天咋也不見影了?」崔生存一拍大腿,叫道:「八成是他把忠忠抱走了!」一聽是他,祁弘度稍稍心定,鬆了口氣道:「是他就放心了!可能是他抱忠忠去玩了!」崔生存跺腳埋怨道:「東家呀!」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早就說過,這人啞喉嚨破嗓,一笑像他娘的母鴨子叫,就知不是好人!還是安排人快找小少爺吧!我敢說:小少爺落到這人手中,恐怕凶多吉少!」祁弘度一聽,頓如五雷轟頂,那棵心又懸了起來。葛迎春眼淚汪汪,六神無主,哭喊道:「那咋治呀!要是忠忠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崔生存安慰道:「太太放心,咱們馬上集合人四下尋找,不怕找不到他!」祁弘度乾巴巴道:「柯立寶家是山東成武縣的,他除了回家,還能到哪兒去?」崔生存苦笑道:「東家真是糊塗!我敢說這人說得肯定是瞎話。我早就說過,他冒充柯榮祥的兒子!柯榮祥就生三個閨女,根本就沒有兒子!」祁弘度瞠目結舌,心中象火燒煙燎,亂了章法,呆若木雞,不知所措。崔生存急急安排家人四處尋找沈立寶、忠忠!
沈立寶背著忠忠,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開封城,冒著炎炎烈日往西直奔鄭縣而去。忠忠到底幼小,先前還嚷嚷不停,後來便爬在沈立寶背上睡著了!沈立寶辛苦,大熱的天背著孩子,走得揮汗如雨。還沒到中牟縣,忠忠就醒了!忠忠見四周景物生疏,不由害怕起來,哭喊著要娘,沈立寶不勝其煩。一路上忠忠哭哭啼啼,沈立寶無法,見路旁有一棵柳樹,便來到柳樹蔭下,放下忠忠乘涼,暫且歇息。沈立寶想盡法子,連哄帶嚇,忠忠方才不哭了!正當沈立寶舒了口氣,突然見東邊走來兩人!那兩人走得急慌,左顧右盼,甚是蹊蹺。沈立寶心裡有鬼,趕緊抱著忠忠,鑽進棒子地裡躲藏起來。來人正是尋找忠忠的兩個夥計,一個是薜聖立!另一個是蔡元仁!兩人走到柳樹跟前,薜聖立奇怪道:「剛才看見這柳樹下有個人影,只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兒去了?」蔡元仁擦了擦臉上的汗,催促道:「你瞎瞅啥呀?快點走吧!前頭就是中牟縣!柯立寶八成就在哪兒。」薜聖立皺眉道:「不中!就是叫人奇怪。先前見有人乘涼,咋轉眼就不見了?」蔡元仁不耐煩道:「八成是給棒子剔苗的,這會鑽地裡幹活去了!」薜聖立搖頭道:「棒子棵才半尺高,就是蹲在棒子棵裡,也能看到人影,除非藏到溝裡!這麼熱的天,這人不在樹下乘涼,藏到溝裡躲人,說明他心裡有鬼。再說,太陽才轉西,一天正熱的時候,這人就不嫌曬得慌嗎?非大晌午鑽進莊稼地裡剔苗,那差這一會呀?這人在自家地裡剔苗,躲著咱倆弄啥呢?依我說,八成是那個柯立寶,抱著忠忠藏起來了!」聽他一分析,蔡元仁也覺有道理,便道:「咱倆就在這棒子地裡找找。」兩人四下尋找起來。
棒子也叫玉米,是夏季農作物,產量很高。此地收過小麥便播種棒子,秋天收割。此時正值農曆六月下旬,棒子苗露出地面不足半尺,勉強能隱住人影。沈立寶聽兩人對話,就知是祁家的人找來了,不由得驚慌失措,膽顫肉跳。他趕緊按住忠忠,伏在一個低窪墒溝裡,大氣也不敢出。忠忠被他強按在溝裡,憋氣難受,忍不住「嚶嚶」地哭嚎起來。沈立寶大驚,趕緊用手死死捂著忠忠的嘴,忠忠拚命掙扎,兩條小腿亂蹬。他越是掙扎,沈立寶越是害怕,更是捏成一把汗,也捂得更緊。良久,沈立寶聽到薜聖立、蔡元仁漸漸往遠處尋找,才長鬆了口氣,鬆開捂著的手。沈立寶見忠忠一動不動,低頭一看,不由柿子臉拉長了半尺:忠忠鼻口是血,小臉青紫,已被他捂死了!沈立寶見忠忠已死,恰如五雷轟頂。說實話,沈立寶只是想把孩子抱到鄭縣賣幾個盤纏,並沒想殺人!他做夢也沒想到,剛才還活生生的嬌娃娃,片刻間命喪黃泉。沈立寶怔了半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禍惹大了!要是被祁家的人抓住,小命不保。他撇開忠忠屍體,也顧不得隱形,拔腿往遠處破荒而逃。薜聖立、蔡元仁正四處尋找,見墒溝裡突然竄出一人,如喪家之狗,往遠處飛奔。兩人感到驚疑,迅速對望了一眼,就知必有蹊蹺,趕緊奔向墒溝。跑近溝旁,兩人不由得驚呆了:極其殘酷的一幕呈獻在他們面前:東家的孩子忠忠渾身青紫,七竅流血,已死於非命。兩人悲痛欲絕,抱著忠忠的屍體,號啕大哭起來。未幾,蔡元仁抬頭唏噓道:「老薜!咱倆光顧哭了!那個柯立寶呢!」薜聖立往遠處一看,沈立寶的身影已成一個黑點。薜聖立猛得擦乾眼淚,咬牙切齒道:「老蔡!你把忠忠抱回去吧,我去攆那狗日的東西,抓住活剝了他,碎屍萬段,給忠忠報仇。」蔡元仁道:「還是你把忠忠送回去,我去攆他。」薜聖立悲愴道:「咱倆就別爭了!你瘦成一把骨頭,恐怕打不過他。我比你身體捧些,揍他還有剩。你趕緊返回開封,叫東家多派人來幫忙。」說罷,奮然躍起,朝沈立寶追去。蔡元仁兩眼含淚,抱著忠忠幼小的身體,一路啼哭著,淒淒然返回開封城。
沈立寶偷雞不著蝕把米,本想偷個小孩賣些路費回家,誰知竟鬧出了人命,頓覺頭皮發麻,惶恐不已。他知道殺人償命,非同小可,也顧不得隱形,趕緊撇下忠忠屍體,拚命往西逃竄。薜聖立和蔡元仁分手後,恨得兩眼噴火,扯開兩腿隨後趕來。沈立寶見身後有人追趕,更是驚慌失措。兩人一前一後,時而往西,時而往北。沈立寶使出全身解數,跑出一身臭汗,就是甩不脫薜聖立!未幾,金烏西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薜聖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拐過一道高坎,迎頭卻跟一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正回頭觀望,被他撞了一個跟頭!那人從地上爬起,怒不可遏,仗著人多勢眾,又是得理不讓人,揪住薜聖立劈頭就打。薜聖立抬頭一看,驚喜道:「是葛少爺呀!」那人正是祁弘度的小舅子葛存保!帶著五、六個夥計,剛從鄭縣辦事回來。幾個夥計挑著擔子,正走得吃力。葛存保背手前行,見身旁有個人飛奔過去,感到奇怪,便駐足回頭,盯著沈立寶的背影,蹙眉思索,只覺這人面熟,沒想到卻被薜聖立一頭撞翻在地。
葛存保見是薜聖立,也是一愣,忙問道:「這不是老薜嗎?你咋在這裡?你不是跟俺姐夫到商丘去了嗎?商丘的事辦妥了沒有?你慌裡慌張,這是幹啥去?」大伙認出薜聖立,找高亢處放下挑子,把他從地上扶起,也跟著七嘴八舌地問。薜聖立喘息未定,語無倫次道:「葛……少爺!快……快……快抓前頭那人!」葛存保見他如此急促,很是詫異,急問道:「那人咋得罪你了?你死命攆他幹啥呀?」薜聖立急道:「少爺!他把忠忠害死了!」這不啻平地起了一聲驚雷,葛存保等人驚呆了!葛存保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連連問道:「你說啥呀?忠忠他咋啦?」薜聖立漲紅著臉道:「那人叫柯立寶!就是前崩子祁東家好心從山西救回來的那個走路象老娘們的人,他恩將仇報,把忠忠掐死了!」葛存保臉色變得煞白。他最喜歡這個胖嘟嘟的小外甥,前幾天忠忠還鬧著叫他帶著去郊外河溝裡摸魚,因姐夫不在家,事情忒多,沒帶他去。本想這回從鄭縣回來就帶他去郊外摸魚的,沒想到小外甥竟被人害死,已是陰陽兩界。葛存保痛不欲生,憤恨交加,攥緊拳頭怒吼道:「留下一個看守貨物,其餘的人都跟我去追柯立寶這個狗日的!抓住他啥也別說,掐死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將他碎屍萬斷。」大伙激憤異常,都恨得咬牙切齒。於是,留下一人守護貨物,眾人抄起手中的扁擔,和葛存保、薜聖立一起,吆喝著追了下來。
天氣炎熱,此處又是黃泛區,黃河水從花園口決口處一瀉而下,呈扇形往東南流去。上有湍急的流水,河水橫流,河水夾帶的泥沙沉積下來,淤泥遍地,泥濘不堪。沈立寶在淤泥中艱苦跋涉,舉步維艱,累得疲憊不堪。他好不容易從淤泥中拔出右腿,回頭一看,見追兵越來越近,而且人也越來越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沈立寶手腳並用,使出全身力氣,把左腳從泥濘中拔出,又邁出下一步。沈立寶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跋涉穿過了黃泛區,兩隻鞋也不知掉到哪兒去了!他不敢稍停,光著腳丫拚命向前奔跑,跑得昏天昏地,口乾舌燥,後頭的追兵卻越來越近,始終甩脫不掉。沈立寶如喪家之犬,翻過一道高坎,心裡不由「格登」一下,失聲叫道:「我的娘呀!」叫苦不迭:前頭波濤洶湧,泥漿翻滾,一條混沌、寬闊的大河橫亙在面前。原來慌不擇路,竟逃到了黃河岸邊。沈立寶見前有滔滔大河阻隔,後有討命追兵,稍一躊躇,急忙沿著河岸往上游拚命爬去。葛存保、薜聖立等人見他已走入絕地,心中大喜,提勁快速包抄過來。
沈立寶正絕望萬分,突然從前方河中的一片蘆葦叢中慢悠悠搖出一艘小漁船來。沈立寶大喜,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上前去,一連聲地喊道:「船家!船家!快渡我過河,我給你兩塊大洋。」那船家正撅著腚悠然自得地撐船,聞言抬頭打量了他一眼,不禁笑出聲來,嗤之以鼻,鄙夷道:「你給我兩塊大洋?」屎殼郎打噴嚏,口氣倒不小「!這不是明哄嗎?就你這身打扮,肯定是個窮光蛋!就是把你賣了,也不值兩塊大洋!在我這裡擺啥的闊呀?也不是大爺我看走了眼,你能掏出兩角錢來,我就白送你過河!」沈立寶熱面孔貼上個涼屁股,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急出一腦門子汗來,卑微可憐,低聲哀求道:「船家爺爺!後頭有我幾個仇人,拿刀非砍死我不中,您老人家行行好,救俺一命吧!」
船家一聽,這才當起真來,直起腰往遠處一望,暮色矇矓中,果然見河岸上有幾個人,手裡拿著傢伙,正迅速往這裡包抄過來,怒喝聲時不時隨風傳來,叫人毛骨悚然,心驚肉跳。船家警覺道:「夥計!你到底是幹啥的?他們為啥追你呀?」沈立寶大難將至,嚇得渾身哆嗦,手指追兵,可憐巴巴道:「您老人家不信,他們真是我的仇人!要是叫他們抓住,我就活不成了!」船家把漁船泊到岸邊,反問道:「你們打架有我啥熊事呀?他們是你的仇人,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吃飽撐的?有心管你們的閒事!我渡你過河,你給我點啥好處?」沈立寶哀求道:「有!有好處呀!船家爺爺!你老人家要是把我渡過河去,我就把俺妹妹送給你當小老婆!俺妹妹叫沈桂花,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侍候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戲。」船家笑罵道:「放你娘的狗屁!就你長得這個屌熊樣,你妹妹還能是個美人?還遠近聞名?」沈立寶見此招不靈,苦苦哀求道:「船家爺爺!您老人家發發慈悲吧!就當抬起腳少踩死一隻螞蟻,中不?我就是那只螞蟻!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叫他們殺了不管嗎?您老人家把我渡過河去,我下輩子當牛做馬,也得報答您對我的救命之恩,我當您的兒子中不?」沈立寶「撲通」一聲跪下,衝著船家連連磕頭,聲淚俱下,苦苦叫道:「爹!你是俺親爹,您老人家發發慈悲,救救您的兒子吧!」船家懼怕,把頭搖成貨郎鼓,連連擺手道:「不管!不管!你當這是你家門口的小河溝呀!這是黃河!九曲黃河知道不?它已跑了幾千里路,才淌到咱們這裡,可不能當兒戲呀!你看這水面上波濤洶湧,泥漿翻滾;水底下更是暗流漩渦,險機四伏。白天大船過河,尚需四、五個人齊心合力,找準水流方才能安全渡河。我這只是艘小漁船,只在近岸河汊裡打魚,白天也不敢輕易渡河,這天都黑了!恐怕……」沈立寶磕完頭剛剛站起身,一聽這話,「撲騰」一聲又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痛哭流涕道:「船家爺爺!您老人家可不能見死不救呀!那幾個人手裡可拿著刀呢!您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我砍死嗎?」
船家斷然拒絕,冷笑道:「別說你喊」爺爺「!就是喊」姐夫「、」姑夫「、」姨夫「!我也不敢渡你。眼下上游發大水,水流正急,黃河可不比旁的河,我還想多活幾天呢。你快讓開,我才懶得管你們這些斜撇子事呢!」說著,一手揣著口袋,一手拎著一串小魚,就要上岸。沈立寶回頭見薜聖立、葛存保等人已追至一箭之地,叱罵聲不絕於耳,嚇得他屁滾尿流,兩腿打顫,面容失色。沈立寶知道此時性命攸關,顧不得多想,連滾帶爬,不顧一切地爬上漁船。船家剛要上岸,見他突然爬上船來,驚訝道:「你這人咋這樣呀?上船開啥?真不要臉!」話音才落,沈立寶從他手中劈頭奪過竹篙,抄篙就撐。船家猝不及防,被他推了個跟頭,跌入船艙。
葛存保見他登上漁船,怒吼一聲,猛得竄上船來。說時遲、那時快,沈立寶見他搶上漁船,慌亂中飛起右腳,踹在葛存保腿上。葛存保腳搭船幫,重心不穩,一個踉蹌摔在水中,濺起一片混濁的浪花。薜聖立見葛存保失手,抄起手中扁擔,沖沈立寶攔腰就打。沈立寶措手不及,急急抬左手阻擋。這一扁擔又準又狠,呼嘯著打在他的左胳膊上。沈立寶胳膊幾乎折斷,痛切入骨。薜聖立一扁擔得手,不由大喜,一個箭步搶上漁船,向沈立寶撲去。沈立寶「哎呀」驚叫,倉促中往旁邊一閃,恰恰躲開。薜聖立撲了個空,立腳不穩,跌倒在船艙裡,正坐在呆若木雞的船家肚子上,差點把他的腸子坐出。這時夥計們早已把葛存保從水中扶起,吶喊一聲,一同搶上船來。就在這緊要關頭,沈立寶求生心切,瞪著血紅的母豬眼,忍痛抄起竹篙,抵住河岸使出吃奶的勁兒拚命一撐,小漁船搖晃著離開河岸。漁船剛一離岸,就被一股強勁的水流迎頭一撞,差點傾翻。葛存保等人站立不穩,紛紛掉入水中。沈立寶也是一個趔趄,摔倒在船艙裡,被艙中的薜聖立死死抱住。漁船像一片樹葉,被濁浪滔滔的黃河水夾裹著往下游衝去。葛存保等人濕漉漉地從河水中爬出,不敢怠慢,操著傢伙吶喊著沿著黃河堤岸追了下來。薜聖立擒住沈立寶,不由大喜,叫道:「葛少爺!我把他逮住了。」誰料樂極生悲,卻忘了防備對方狗急跳牆。沈立寶垂死掙扎,情急之下抓住薜聖立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足足撕下二兩肉來,頓時鮮血淋漓。薜聖立護疼,兩手霎時鬆開,被沈立寶一頭撞入水中。沈立寶僥倖奪過漁船,又把對落水中,死裡逃生,站起身拿起竹篙就撐。
萬里黃河數開封最闊,滔滔黃河水從高山峽谷中沖瀉而下,少了束縛,在這裡沖成一個扇形。歷史上黃河無數次改道,說得就是開封以下,而開封以上河道基本上是固定的。黃河把黃土高原肥沃的黃土帶出沉睡千萬年的安身之地,填平太行山以東昔日波濤洶湧的汪洋大海,造就了一望無垠、富庶的華北平原,養育了古老、燦爛的中華文明。
激流捲著漩渦,把漁船象樹葉一樣拋上拋下,順著河水沖向下游。沈立寶不會撐船,且左胳膊受傷頗重,只靠右手撐船,極不得力,雖情急之下奪篙逃命,此時見如此凶險,嚇得「娘呀」一聲,拋掉竹篙,龜縮進船艙裡,面如死灰,望著渾濁的河水瑟瑟發抖。那船家被沈立寶推入船艙,見雙方打得不可開交,驚詫萬分,不知如何是好。誰知光顧呆好熱鬧,又被薜聖立一屁股坐個半死,差點駕鶴西去。這時見沈立寶拋掉竹篙,眼看他那寶貝漁船被滔天惡浪拋上拋下,將要傾翻沉入河底,顧不得多想,也不用沈立寶喊他「姑夫、姐夫、姨夫」!就趕緊從船艙裡衝出,伸手接過沈立寶拋棄的竹篙,把小漁船撥正。船家想用竹篙抵住河底,把漁船靠岸。因水勢過於湍急,竹篙又探不到底,只好持篙當漿使喚,小漁船急切間不能靠岸。
岸上,葛存保帶著夥計從水中救起薜聖立,沿岸追了下來,邊追邊喊道:「船家!你快點把漁船靠岸。那個啞喉嚨破嗓的傢伙是殺人犯,他把俺東家的小孩害死了!」船家此時心裡比他還急,小漁船是他的全部家當,就指望它養家餬口。他也想靠岸,知道小漁船再不靠岸,禁不住惡浪擊打,將會出現船毀人亡的後果。只是水流太急,再加上天色已睌,河面上模糊不清,船家有苦說不出,只能放任漁船順流而下。船家全神貫注,尋找著泊岸機會,那裡顧得上聽岸上的人喊話呀?葛存保等人見船家對他們的喊話置若罔聞,小漁船非但不靠岸,反而越來越往河中心蕩去。眾人怒氣衝天,連船家一塊痛罵起來。葛存保憤懣之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奮力沖漁船砸去。他這一砸,夥計們紛紛倣傚。黃河岸邊壘石築堤,到處都是石頭。幾人一起動手,石塊頓時象下雨一樣往小漁船飛去。船家全神貫注地盯著水流,才不使漁船傾覆,本來就如履薄冰、險象環生,這時突遭石塊如雨般砸來,更是雪上加霜。突然,飛來一塊石頭,正砸在船家頭上,血流如注。船家護疼,雙手抱頭,竹篙脫手掉入河中,小漁船頓時象沒繩的風箏一樣打起轉來。岸上眾人見一著得手,興奮異常,齊聲歡呼雀躍,繼續用石頭如飛蝗似地砸來。小漁船本就破舊不堪,那經得起石頭連續不停的擊打?頃刻間,小漁般被砸出幾個大洞,河水泉水般汩汩流入船艙。船家心疼自已賴以生存的漁船,急得脖子上青筋直蹦,帶著哭腔大聲呼道:「別砸,別砸,別再砸了!船叫你們砸漏了!」大家一聽漁船已被砸漏,更是興奮,那肯停手?就在這時,一個巨浪打來,把小漁船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