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立寶悠悠醒來,已是滿天星斗,玉兔高掛。山上煤火依然熊熊燃燒,映紅了半邊天!隨風飄來一股股燒焦的屍體發出的嗆人的糊臭,令人作嘔。又有餓狗爭食的撕咬聲和岩石被火燒發出的崩裂聲,一切是那樣地可怖、陰森,叫人不寒而慄。沈立寶疑在夢中,咬了咬腮膀子,感到疼痛,才知自已沒死。他試著活動一下四肢,感到渾身酸疼,右腿更是劇痛,才想起右腿被金慶隆一槍擊中。不管咋說,到底撿了一條性命!沈立寶正慶幸嗟哦,突然發現出現幾條黑影,如豆的兩眼閃著貪婪的熠熠凶光,望著他虎視眈眈,垂涎三尺。定睛一看,竟然是幾隻如狼似虎的餓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救生的慾望使他強打起精神,拖著受傷的右腿,手腳並用,沿著山溝拚命往山腳下爬去。餓狗們見獵物沒死,嚎叫一聲,跟隨在他的身後,緊追不捨。沈立寶見餓狗追來,愈加驚恐。天濛濛亮時,他使盡全身力氣,十根手指磨出骨頭,鮮血淋漓,方才爬到山下。山腳下有條大路,蜿蜒直通遠方。勉強爬到路旁,沈立寶已是疲憊不堪,又冷又乏,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喘成一團。餓狗們見他依然不死,顯然等得心煩。一條黑狗嚎叫一聲,率先躥了上來,衝他臉頰猛咬一口,撕下足足二兩肉來。沈立寶慘叫一聲,痛徹入骨,幾欲昏倒。生死關頭,他突然來了一股力氣,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面目猙獰,兩個母豬眼驚恐之極。黑狗見他突然暴起,率領眾狗們驚吠一聲,逃離一箭之地,回頭注視著他。沈立寶強忍巨痛,手扶巖壁,兩條腿瑟瑟發抖,心中恐懼不言自表。人狗對峙,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幾隻餓狗見沈立寶已無反抗之力,齊聲嚎叫,重新聚集起來,一起向他撲去。
就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從遠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薄霧矇矓中,數輛滿載貨物的馬車朝這邊疾馳奔來。沈立寶大喜若狂,拚出最後一絲力氣,沙啞著喉嚨喊道:「老鄉……救命呀!」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跌躺在路中央。坐在頭車上駕轅的是一個裝束整齊,氣宇軒昂的年輕漢子!那漢子見此處山澗濃煙瀰漫,火光沖天,正詫異驚恐不已,突然見前面路中橫臥一人,衣衫襤褸,一臉鮮血,狼狽不堪,發出聲嘶力竭、微弱的呼救聲。年輕漢子大驚,兜手一收韁繩,喊道:「吁!」駕轅飛奔的兩匹俊馬嘶叫了一聲,驟然停步。年輕漢子腰桿一擰,「騰」得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車上一位五十多歲,胖臉短脖,管家模樣的人警覺地了望著四周,緊張道:「東家!您也不看看這是個啥地方?還不快點走啊?」那年輕漢子道:「崔管家!這山冒煙起火,肯定出了啥事!這裡躺著個人,咱問問情況。」崔管家攔阻道:「東家!天還沒亮,這人躺在這裡,非常奇怪。別管閒事,趕緊走吧。」年輕漢子不聽,長鞭輕揮,鞭梢在空中打了個卷,「砰」地一下,抽打在黑狗身上,卷掉了一撮黑毛。黑狗痛極,狂吠一聲,夾尾遠遠逃竄。余狗見勢不妙,也四散奔走,轉眼消失在晨曦煙霧之中,不見了蹤影。
年輕漢子上前扶起沈立寶,問道:「夥計!你咋樣了?這裡到處冒煙,出啥事了?」沈立寶呻吟了一聲,有氣無力道:「老爺!救命!」年輕漢子見他被火燎煙熏得焦頭爛額,腿瘸臉破,鮮身淋漓,眉毛鬍鬚頭髮全無,腦袋活像個煮熟的鴨蛋,狼狽不堪,更是驚疑萬分,一連聲地問道:「你這是咋治的?咋弄得血頭血臉?這山上到處冒煙,到底出了啥事?你爬在這裡幹啥呀?是碰上短路的了?這山不是一座煤礦嗎?」沈立寶拚命喘息,央求道:「老爺!行行好救救我吧,快點把我弄上馬車,帶離這個地方!我慢慢給你們細說。」年輕漢子望望四周,疑惑道:「你家是哪兒的?要到哪兒去呀?」沈立寶急促道:「上哪兒都中!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見他如此急切,崔管家警覺道:「東家!這個人來路不明不白,你管這麼多幹啥呀?此處不能久留,恐怕要出亂子,咱們趕緊走吧!」年輕漢子道:「這人受了重傷,恐怕快死了!咱救救他吧!」崔管家責備道:「東家!你就是心眼好!出門在外,還是少管這閒事為好。」年輕漢子搖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眼看著這人要死,咱咋能見死不救呢?」說著,叫來兩人,把沈立寶抬到車上。
沈立寶臉上露出感激:「謝老爺救命之恩。」崔管家埋怨道:「東家!你這麼輕信,將來是要吃大虧的。」那東家道:「崔管家!這人不像壞人呀!」崔管家冷笑道:「壞人臉上又沒刻字。這人來歷不明,躺在荒郊野外,還知不道是咋回事呢!東家可要小心。」凍僵的蛇不值得可憐「!」那東家不以為然:「崔管家!你小心得忒過頭了吧?」崔管家見說不服他,嫌憎地瞪了沈立寶一眼,自語道:「就怕好心得不到好報!」那東家把鞭子遞給一個夥計,吩咐道:「走吧!」那夥計掄圓長鞭,叫道:「駕!」馬蹄聲響徹山澗,幾輛大車魚貫穿過山間小道,往山外飛奔跑去。
沈立寶脫離苦海,如釋重負。馬車飛奔,一路顛簸,沈立寶痛得直咧嘴巴。那東家見狀,關切地問道:「夥計!你的傷咋樣呀?沒傷到骨頭吧?」沈立寶痛苦得柿子臉扭曲變形,強忍著疼痛道:「八成是大腿斷了!」那東家道:「到前頭集鎮上找個藥鋪,接上斷骨,再買幾付金瘡膏藥貼上。」沈立寶感激道:「那就謝謝老爺了!」那東家謙遜道:「出門都不容易,不用謝!」沈立寶見那東家注視著他,強笑著問道:「我還沒問恩人您姓啥叫啥?這是到哪兒去?」那東家笑道:「哦!我姓祁,叫祁弘度!是河南省開封人!家中開了家皮鞋廠,這回是到口外綏遠省買皮子回來!」沈立寶見馬車上果然堆滿了沒硝制的牛皮、羊皮,情知是真。祁弘度詫異道:「聽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呀,家是哪兒的?」沈立寶趕忙道:「俺家是山東成武縣的,就住成武縣城東柯莊,俺爹叫柯榮祥!我叫柯立寶!」沈立寶遭受大難,險些喪命,自思人生苦短,更戀人間福貴。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不回魯南縣沈塘那個窮家了!他盤算著:柯榮祥這麼大年紀了!最多能活五、六年時間,有老娘在柯莊坐陣,這份家業將來還不是他沈立寶的?給柯榮祥當兒子,後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比給沈學超當兒子強多了!放著清福不享,誰還願意回到沈塘那個窮家活受罪呢?況且兒子慶豐那個王八操的不孝順,專揍他爹。醜媳婦更不用說了!沈立寶心裡暗暗發狠,等有了錢後,就多娶幾個俊俏的小老婆!好好享受享受。主意一定,沈立寶索興把籍貫改成山東成武,名字也改成「柯立寶」了!顯示他是柯榮祥嫡出正統,不是冒牌。
祁弘度又問道:「你家裡還有啥人?是咋跑到山西來的?咋又弄成了這個樣子?」沈立寶拚命從母豬眼裡擠出幾滴眼淚,唏噓道:「祁東家!一言難盡呀!」祁弘度見他傷心落淚,勾起好奇心來,催促道:「路上也沒啥事,你就給俺們說說,到底是咋回事?」沈立寶胡說八道:「去年春天,俺也和東家您一樣,駕著幾輛大車到山西來做生意,誰知路上碰上了強盜,不但搶光了貨物,還把我賣到煤礦上挖煤。老爺碰上我的那個地方,原先是個煤礦。」祁弘度道:「我早就知道!」又不解道:「那煤礦咋滿山冒煙呢?好像塌陷了,到底發生了啥事?」沈立寶神秘道:「共產黨的奸細把煤礦給炸了!」祁弘度一臉凝重,醒悟道:「我早就聽說金慶隆挖煤供給日本人!共產黨專跟日本人作對,自然要炸他的煤礦了!」沈立寶歎道:「幸虧我跑得快,沒被炸死。就是逃跑時挨了一槍,打在腿上了!」祁弘度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崔管家乜斜了沈立寶一眼,禁不住「嗤」地笑出聲來,調侃道:「你是柯榮祥的兒子?叫柯立寶?」沈立寶心中「突」得一下,頭上冒出涔涔冷汗,惴惴道:「是……是呀!我就是柯立寶!」到底作賊心虛,聲音微微顫抖,垂下頭去,不敢看他。崔管家望著他,怪笑起來,笑得沈立寶心裡發毛。崔管家冷笑道:「你是柯榮祥的兒子,應該是」卓「字輩的!你應該叫」柯卓寶「!咋叫」柯立寶「呢?」沈立寶尷尬極了!惴惴道:「俺爹沒按輩份起名,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崔管家仰天一笑,沒有吱聲。馬車迎著朝霞,下了太行山,直奔東方,正是下坡。馬兒跑了兩個多時辰,前方隱隱出現一座城池。沈立寶問道:「這是啥地方?」祁弘度道:「河南省新鄉縣!」
一行人駕車進城,見城內氣氛極為緊張,來往行人無不神色慌張,鬼子漢奸不時巡邏。祁弘度等人心中驚恐,找地方打尖吃飯。吃過飯,祁弘度在一家診所門前停下馬車,叫人把沈立寶扶下車,進診所求醫。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來了病人,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那大夫把沈立寶扶到凳子上坐下,綰起褲腿,一看沈立寶腿傷,不由暗吃了一驚。那大夫趕緊把他們拉進裡屋,放下門簾,悄聲問道:「這是咋受的傷呀?」沈立寶見他神色凝重,心裡忐忑,支吾道:「不小心從山上滑下來摔的。」那大夫冷笑道:「滑下來摔的?腿上有一個洞,前小後大,明明是槍傷,咋可能是摔的?」沈立寶腦袋「嗡」得一下大了!臉色煞白,渾身顫慄,出不出話來。祁弘度趕緊道:「大夫!這位大哥是從日本人開採的煤礦上逃出來的,逃跑挨了一槍。」那大夫微微點頭,小聲道:「這還差不多。還好,沒傷到骨頭,彈頭也從裡頭出來了!日本人昨天進山掃蕩,被八路軍炸死幾個,吃了大虧,這會正查得緊。從我這裡拿些藥,你們趕緊走,自個敷治。算你運氣好,天氣寒冷,要是熱天,傷口發炎,這條腿恐怕保不住。」大家大驚,匆匆拿藥出門上車,不敢再停,趕著大車,出城直奔東南而去。
大車繼續行進,已是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途經延津縣,傍晚時分趕到封丘縣。祁弘度吩咐:「天色已晚,今夜就住在這裡!趕明再渡黃河。」於是,找到一家客店住下了。一天的奔波已使祁弘度疲憊不堪,進了樓上客房,用熱水燙過腳,便準備上床歇息。這時,崔管家突然推門進來。祁弘度問道:「有啥事嗎?」崔管家小聲道:「東家!趕明就到家了,柯立寶咋辦呀?」祁弘度道:「救人救到底!他腿傷這麼重,乾脆把他拉到開封,治好傷後,再送他回家。」崔管家苦笑道:「東家!開封可是省城,日本人駐紮著憲兵,這人又是槍傷,被鬼子發現,要受他的連累。」祁弘度不以為然:「崔管家!您也忒多慮了!咱把他藏在車上,偷偷拉到家中,誰能知道呀?他雖說傷得不輕,到底沒傷到骨頭,多說十天半月,傷就好了,到那時候再打發他走。再說,成武柯家當年也是有名的商戶,咱是生意人家,多個朋友,不多條路嗎?」崔管家跺腳道:「東家還是經得事少,知不道人生險惡,這人不是柯榮祥的兒子!」
祁弘度大吃一驚,急問道:「你說啥?他不是柯榮祥的兒子?」崔管家肯定道:「早年我跟老爺去過成武縣,見過柯榮祥!這人長得不像柯榮祥!再說,誰知不道成武柯榮祥只生三個閨女,沒有兒子,這時候咋突然蹦出一個快四十歲的兒子來?真叫人奇怪!除非是柯榮祥逛窯子播撒下的雜種,倒說不定。」祁弘度目瞪口呆,喃喃道:「看來這人說了瞎話,咱們叫他騙了!」崔管家鄙夷道:「東家!這個人啞喉嚨破嗓,一笑象母鴨子叫,五音不全;長得一張柿子臉,母豬眼賊兮兮地看人,走起路來還像老娘們,一看就不是好人!您也不想想,那座礦山炸成那樣,人全死光了,獨獨就他跑了出來,這可能嗎?這人肯定是個禍害。」祁弘度驚出一身冷汗,拍拍腦門道:「哎呀!差點上這狗日的當。崔管家!趕明把這狗日的東西扔到這裡,咱們趕車偷偷走吧!」崔管家喜道:「東家!你這樣想就對了!我吩咐夥計連夜餵飽牲口,趕明四更天起床上路,五更天趕到黃河邊上,天明過黃河,回到開封吃清起來飯還不晚呢。」祁弘度道:「崔管家!就照你說得辦吧!」思忖了一陣,又道:「從這裡離成武縣還有多遠?」崔管家道:「往東經長垣縣過黃河,也就二百來里地。」祁弘度道:「明日走時,給他留下些零錢,夠他僱車回家的。」崔管家歎道:「東家對柯立寶也忒仁義!就怕好心得不到好報呀!」祁弘度疑惑道:「不會吧!我誠心待人,他總不能反咬一口,恩將仇報吧?」崔管家搖搖頭道:「東家就是心眼忒好。」說罷出去了!
這一夜,祁弘度心事重重,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四更,方才略略迷糊一陣!矇矓中聽到崔管家叫道:「東家!天快明瞭!該動身了!」祁弘度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裳,打開門悄聲問道:「柯立寶還沒醒吧?」崔管家搖搖頭,小聲道:「睡得正死呢!快點走吧,別驚動了他。」祁弘度躡手躡腳來到沈立寶住的客房,掏出錢來,從門縫裡塞了進去。二人匆匆下樓,夥計們早就把馬車給套上了!大家紛紛上了馬車,驅馬奔出封丘縣城,順著大路往南急行,直奔黃河渡口。
封丘縣離渡口僅四十餘里,馬兒四蹄翻滾,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黃河岸邊,這時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馬車馳進碼頭,見幾個早起的船工正在收拾渡船。船老大笑著招呼道:「客人起這麼早呀?」崔管家也笑道:「出門已有一個多月!出外的人想家,歸心似箭,所以起得特別早。」船老大打趣道:「您老急慌著回家,八成是想你那口子了吧?」崔管家笑道:「老大真會說笑話!都一大把年紀了!哪還有這個興趣?」船老大嘻嘻一笑,奉承道:「你不老呀!還不到四十歲吧?」崔管家得意道:「四十是過不上了!今年快五十歲了!」船老大不信,搖頭道:「不像呀!你像三十八、九歲的樣子!」崔管家欣然笑道:「老大真會誇獎人!」船老大由衷羨慕道:「唉!你們有福,站櫃檯當夥計,捏筆桿翻帳本,風打不著,雨淋不著,用不著出憨力就能掙大錢,所以顯得年輕。哪像俺呀!生就的騾馬命,風吹日曬,雨淋雪打,比你們得少活十年。」說著吩咐:「各位老闆!先把牲口趕上船去,大家都搭把手,把馬車推上去。趁這陣水緩浪低,先把您幾位渡過河去。」祁弘度等大喜,趕緊給馬卸套。趕馬的趕馬,推車的推車,不一會便把車馬裝上了船。祁弘度等在船頭上坐穩,船老大一聲令下,渡船破浪馳向對岸。
黃河流域是中華民族的發源地,滔滔九曲黃河自青藏高原三江源頭由高山融雪的涓涓細流匯聚成溪水,穿行於大西北的高山峽谷中,蜿蜒北上,沿途接洽支流來水,繼續壯大氣勢,途經青海、甘肅茫茫荒山戈壁,在寧夏、內蒙古淤積成富甲江南的河套平原,然後經綏遠省扭頭傍呂梁山脈咆哮南下,把昔日富鐃的黃土高原犁出千溝萬壑。沿途又接納洛河、涇河、渭河之水,變得混濁不堪,氣勢龐大。滔滔黃河水在晉陝交界處突然轉頭折向正東,穿過太行山南麓峽谷,經河南省竄入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浩浩蕩蕩一路東進,在山東省勃海之濱進入大海。
此時正值早春,上游來水較少,加上黃河水大都從花園口決口處灌入黃泛區,此處水勢平緩,船行頗為平穩,不一會便行到河中心。祁弘度正望著船下翻滾的泥漿水出神,忽然聽到有人操著沙啞著嗓子問道:「祁東家!這就是黃河吧?」祁弘度扭頭一看,登時尷尬萬分:從車上的牛羊皮中探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這人母豬眼,扁柿子臉,一臉疙瘩,正是那個自稱是柯榮祥兒子的沈立寶!祁弘度暗吃一驚,脫口道:「是你呀?咋鑽進這裡頭去了?」沈立寶象母鴨子一樣「嘎嘎」笑了兩聲:「嘿嘿!半夜裡內急,我跑到茅廁解手。解完手後,覺得右腿疼得厲害,再也沒有力氣上屋,又怕你們第二天走時把我扔下,只好鑽進車上的牛羊皮裡睡覺。這裡頭真是暖和,比店家的蓋體被窩還好,熱得我出了一身臭汗。」祁弘度目瞪口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祁弘度才囁嚅道:「臨走時在你房中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你,又急慌著趕路。臨走時崔管家還囑咐店家,叫你回來後搭車追趕俺們呢,沒想到你早就在車上了!」崔管家見了沈立寶,也是一愣,支吾道:「就是!東家見找不到你!熊了俺幾個一頓。幸好你在車上,要不,東家就是回到家,也得派人回去找你。」
須臾,船傍黃河南岸停泊,大伙先把馬拉上岸去,又把馬車推上碼頭。祁弘度付了船費,安排套上馬車,一路往開封城進發。奔行十多里路,早看到那座七朝古都。車隊進城,穿過人流,停在一座高宅大院門前。一個中年漢子見東家進貨回來了!忙朝院中喊道:「薜聖立!快喊人卸車,東家從口外回來了!」從院中走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叫道:「蔡元仁!那你去倉庫一趟,叫葛少爺快把庫房清理出空來放貨。」中年漢子扭身去了!薜聖立自叫人上來卸車。祁弘度離家日久,想念嬌妻幼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撇下眾人,自回內宅。夥計們卸完車,也各自回家。薜聖立指著沈立寶問道:「崔管家!這人是誰?」崔管家附耳道:「東家多事,在路上拾來一個禍害。」薜聖立問道:「把他放在哪兒?」崔管家隨口道:「就叫他住在牲口棚裡吧!」也徑直去了。薜聖立安排兩人把臉色蒼白的沈立寶架進牲口棚裡,沒好氣道:「你先在這裡住下,好好養傷。你腿腳不便,我安排人給你送飯。過十天半月,你的傷好了!再送你零錢回家。」沈立寶見他們待客冷淡,不似先前熱情,不知為何,心中躊躇。人在屋簷下,沈立寶卻也無奈,只好忍氣吞聲,在牲口棚裡住了下來。因是槍傷,怕被人認出來,也不敢去診所裡醫治,只好用祁家叫人買來的傷藥敷治。沈立寶住在牲口棚裡,跟十幾匹騾馬為伴。喂牲口的老童自沈立寶來後,也樂得天天回家摟著媳婦睡大覺。牲口棚中雖臭氣熏天,穢物遍地,幸虧是在初春,沒有蚊蠅叮咬,又有傷藥敷治,住了月餘,沈立寶的腿傷便漸漸好了。
沈立寶傷好後,思念著要走,因為囊中羞澀,難已成行,便指望祁弘度給兩個路費。誰知自那日相別,祁弘度便蹤影不見,就連管家崔生存也像人間蒸發一樣,再不露面。沈立寶心裡焦躁,試著問喂牲口的老童,老童詫異道:「你還知不道嗎?東家在商丘的鋪子出事了!東家帶著崔管家去商丘處理後事,走了一個多月了!」沈立寶吃了一驚,詢問道:「出了啥事?一個多月還沒料理清楚?」老童搖搖頭道:「這事我也弄不太清楚,光聽說是鋪子裡的夥計打死人了。那夥計一見打死了人,當天就跑得沒影了!死人的這家是商丘東關街一霸,人家能嚥下這口氣?有東家的鋪子在,」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屙屎逮個拔撅的「!擦腚的事只能是東家了!東家剛從口外回來,只在家歇了一天,立馬又去了商丘!已有一個多月,還知不道結果咋樣呢!」沈立寶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