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寶嫖娼之後,才發現裝銀元的包裹連同那頭騾子,被光棍漢習員生一骨腦兒捲走,逃之夭夭。沈立寶大江大河都闖過來了,自稱:「走過南,闖過北,黃河堤上尿過尿」!沒料想到大意失荊州,卻在小陰溝裡翻了船,登時氣得七竅冒煙,手腳冰涼。沈立寶懷揣著賣老娘的大洋還沒暖熱,便不剩一文,成了徹頭徹尾的窮光蛋,就像從天堂一下子墜入阿鼻地獄。他更沒料到厄運才剛剛開始,更苦的還在後頭。妓院老鴇見沈立寶沒錢,竟敢跑進妓院占妓女的便宜,頓時雌威大發。她當即叫來打手莊疤瘌,把他繩捆索綁,賣進金鄉縣惡霸許路南經營的一家磚瓦窯廠,賣身錢頂了嫖資。沈立寶就這樣進了磚瓦窯廠,每天和十多個苦力一起被逼制做磚瓦坯。沈立寶自打娘肚子裡出來,活了近四十歲,卻只會騙吃溜喝,架鷹鬥狗,哪幹過這種重體力活?許路南給每個苦力派了任務,每人每天要做兩千塊磚坯,做不完就要挨皮鞭抽打,而且不讓吃飯。
沈立寶被送入磚瓦廠的翌日,便開始頂著晨露起床,和泥製作磚坯。僅干了半晌,他便累得腰酸腿疼,受傷的鎖骨更是疼痛難忍。他剛要直起腰歇息片刻,就被監工劈頭蓋臉一頓皮鞭,打得他痛徹入骨。再加上右手不得力,拚死拚活幹上一整天,卻只做了七百多塊磚坯,被監工按倒,打得皮開肉綻,而且罰吃豬食,還不讓吃飽。沈立寶生不如死,苦不堪言,艱難苦捱時日。每天幹完活,累得骨頭都像散了架,回到工棚倒頭就睡。所以,雖與工友們相處許久,卻不熟識。因大夥同住工棚,睡得是地鋪,沈立寶僅認得兩個鄰鋪叫陶建中和齊大耳的。攀談中,沈立寶得知陶建中是因欠許麻子的高利貸自願賣身還債來做苦力的;齊大耳卻很蹊蹺,他是和師父一起到魯南縣販賣木炭,回家時遭遇大雪,在魯南縣城北一所小廟裡休憩時,師父被人刺殺了。齊大耳怒恨交加,摟抱著師父的屍體痛哭了一夜,把兩眼哭成了紅燈籠。翌日一早,埋葬師父後,到姜家集還了棉被,便滿懷一腔仇恨,踏雪直奔單縣馮屯,尋找仇人馮劍報仇!路上,回想著師父的無數好處,邊走邊哭。誰知哭得淚眼婆娑,沒想到在茫茫雪原中走錯了方向:本是去單縣馮屯,應該往西南走,卻稀里糊塗拐上了西北,一直走到金鄉縣境內,誤入磚瓦窯廠問路,被逼當了苦力,已有數年時間。
閒聊中,陶建中打量著沈立寶,問道:「夥計!你姓啥叫啥?家是哪兒的?看你長得細皮嫩肉,不像是出莊稼力的!你是咋進來的?」沈立寶自然不肯說自已是嫖娼沒錢,被妓院老鴇拿住頂債的。更不願說被習員生捲走大洋騾子的事,他把那件事看成奇恥大辱。沈立寶信口胡謅道:「我姓丁,叫丁奉斌!家是河南省永城縣的,在魚台縣城做小生意。那天在魚台縣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被人打了一悶棍,睜開眼就在這裡了。」——乾脆把姓名也改了。陶建中心情沉重,歎道:「這是他娘的啥世道!日本人一來,許麻子越來越霸道了,竟敢在大街上公然抓人!」唏噓了一陣。齊大耳摸摸偷藏在鋪蓋下那把曾刺死師父的七星匕首,兩眼噴火,罵道:「該死的許麻子!我在這裡給他白幹了幾年,還不放我走,惹惱了齊大爺,我跟他們拚命!攮死一個夠本,攮死倆賺一個。」陶建中沮喪道:「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說啥也不能硬拚呀!能忍則忍。你們還年輕,總有熬到出頭的那一天。我是不中了,這把老骨頭怕是得埋在這裡了。」齊大耳責怪道:「老陶!你咋淨說些洩氣的話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許麻子也不是鐵打的江山,還能沒咱出頭的日子嗎?」陶建中憂心忡忡道:「你們年輕力壯,自然抗得住,我早就受不了啦。說實話,這一天活幹下來,渾身骨頭節都疼呀!我就像那將要燃盡的蠟燭,燈滅煙飛,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陶建中這麼一說,沈立寶也打了個寒噤,毛骨悚然。連日高強度的勞作,再加上監工無休止的鞭打,沈立寶本就一身懶肉,這時已有些抗不住了,他彷彿已聽到死神的召喚。
日子在監工無情的皮鞭抽打和叱罵聲中一天天地過去。白露過後,天氣漸漸轉涼,沈立寶身上的傷也慢慢痊癒了。有一日,西北方朔風刮起,竟不停歇。又過了些許日子,突然天氣陰霾,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下來了。幾場風雪過後,魯南蘇北地區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河水結上一層薄冰,磚坯已不能做。沈立寶蹲在刺骨寒風中,總算長舒了一口氣,認為可到了歇息的時候了。
誰知僅在工棚中歇息一天,沈立寶見陶建中、齊大耳等人收拾東西,不覺詫異,趕忙問道:「老陶!齊大耳!你們收拾東西幹啥呀?這是回家嗎?」齊大耳趁人眼慢,把七星匕首偷掖進鋪蓋卷裡,冷笑道:「回家?進了磚瓦窯,哪裡還有家呀?依老陶的話說,咱是許麻子借來的牲口,你沒聽人家常說嗎:」借來的牲口有勁「!許麻子說啥也不會白養咱們一個冬天的。」沈立寶吃了一驚,慌忙問道:「他叫咱幹啥去呀?」齊大耳陰沉著臉,接著道:「幹啥去?下山西。實話給你說吧!明年春天你能不能回來還知不道呢!」沈立寶心裡一沉,急急問道:「他還能把咱們賣了?」陶建中慘然一笑:「進了磚瓦窯,就不是人了!咱是許麻子使喚的牲口!是牲口就得給他幹活掙錢。既然是牲口,咋不能賣?主人想賣就賣,牲口是當不了家的。」正說著,工棚裡鑽進一個打手,橫眉豎眼,惡聲惡氣地叱吒道:「還瞎磨蹭啥呀?快點收拾東西,汽車在外頭等著呢!」陶建中等人默默無語,紛紛站起身來,背著行李往外就走。沈立寶也抱著一床薄被,惶恐不安地隨大伙手腳忙亂地出了工棚。到了外頭一看,果然見院中停著一輛車廂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汽車。大家魚貫上車,還沒坐穩,汽車便發動起來,拉著大家上路了。沈立寶不知凶吉,戰戰兢兢坐在大伙中間,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問道:「這是要把咱們拉到山西啥地方去呀?」大家心情沉重,無人回答他。汽車在顛簸的路上跑了兩天一夜,方才停了下來,大家被驅趕下車。沈立寶等下車一看,只見群山環抱,深山幽谷,谷口有個柵欄大門,門兩旁站著幾個荷槍實彈的礦丁,幾條令人膽寒的大狼狗臥在一旁,閃著凶光的兩眼貪婪地望著下車的苦力,山谷中堆滿漆黑發亮的煤炭。沈立寶這才知道,他們被許麻子弄到這深山溝裡挖煤來了。
煤窯是一座依山挖掘的礦洞,洞口處在半山腰上,是個縱深達數百米的斜洞,原來這座山肚子裡全是優質的無煙煤。老闆金慶隆為了省錢,沒有購置現代運輸工具,挖煤全靠人工打眼放炮和用鎬頭、柳篚這些原始工具採掘。因無可靠的防護措施,時刻都有冒頂的危險,每年都要砸死十多個人!金慶隆只顧賺錢,那管工人死活?往往受傷的礦工沒死,便叫人拖出礦井,扔進山澗溝裡了事。
挖煤不像製作磚坯,需集體勞作,這就給大伙怠工創造了條件。再加上巷道中漆黑一團,大家與監工周旋,盡量磨洋工。監工姚得舉盯緊這個,哪個又跑了,時常氣得吹鬍子瞪眼。沈立寶本就懶惰,在磚瓦窯廠差點累死,這時也樂得跟著大伙與姚得舉捉迷藏。在跟礦主的鬥爭中,礦工們出奇地團結。日子久了,被沈立寶看出門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叫冷冰石的人領著大伙幹的。而且冷冰石還時常給大家講一些共產黨、八路軍打鬼子的事,聽得大伙入了迷,感到揚眉吐氣。冷冰石講到精彩處,大家無不雀躍歡呼。冷冰石和沈立寶年齡相仿,有三十八、九歲,長得眉清目秀,英氣勃勃,顯得精幹利落。冷冰石也常常找沈立寶單獨談話,給他講一些抗日救國的道理。沈立寶裝著傾耳細聽,點頭稱是,心裡卻不以為然,暗罵道:「狗屁!日本人佔領中國,有我啥熊事?我才不管那些殺頭掉腦袋的事呢!我隨大流,是想偷懶。」沈立寶在家鄉早就知道共產黨,王寨的王文彬、胡成瑞等人常去沈塘找沈利司!大家都猜他是共產黨。沈立寶知道共產黨專和日本人鬥爭,知道共產黨在微山湖西有個湖西區委。冷冰石帶領大伙怠工,也給沈立寶帶來實惠,他樂得隨大流,不用賣力幹活,落個清閒自在。冷冰石趁監工姚得舉不在時,便聚集大伙開會,算計著跟礦主鬥爭。礦工中數陶建中、齊大耳最為活躍,是冷冰石發展的積極分子!沈立寶人云亦云,隨大流行事。俗話說:「隨大流,不挨揍!」沈立寶有時也能操著母鴨嗓子慷慨陳辭,說得頭頭是道,令冷冰石等人刮目相看。冷冰石見沈立寶積極踴躍,便想發展他為黨員,這使沈立寶大吃一驚。沈立寶知道參加共產黨是要殺頭的,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這日將要上工,冷冰石道:「丁奉彬!有事咱們商量一下。」偏巧沈立寶拉稀,苦瓜著臉趕緊道:「冷大哥!我肚子難受,得去茅廁一趟。」不等他回話,便捂著肚子上了茅廁。沈立寶洩淨稀屎,舒舒服服地從茅廁裡出來,頂頭碰到監工姚得舉!姚得舉道:「丁奉彬!金老闆叫你到他辦公室裡去一趟。」沈立寶暗吃一驚,神不守舍,惴惴道:「姚監工!金老闆喊我有事呀?」姚得舉斜睨道:「我也知不道!老闆叫你去,你就去吧,還能有你的虧吃?說不定要提拔提拔你呢!」沈立寶極不自然地笑笑,訕訕道:「姚監工真會說笑話!」不敢不去。於是,沈立寶懷著鬼胎,惴惴不安地跟隨姚得舉來到礦主金慶隆的辦公室。金慶隆是個吃得肥頭大耳的傢伙,此人早年在吳佩孚的舊軍隊中當過兵,後又在山西軍閥閻錫山手下當過團長!日本人侵佔中國後,他脫掉軍裝,改行開起了煤礦。金莊隆和日本人眉來眼去、狼狽為奸,采煤供應日本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漢奸走狗。最近礦山的出煤量大大降低,金慶隆就知有共產黨員打進來了。說起共產黨,金慶隆是又恨又怕,他在軍隊當團長時曾跟紅軍打過一仗,至今身上尚有一粒子彈沒有取出,就是紅軍給他留下的紀念。今天一早,金慶隆得到線人報告,說地下黨正組織人員破壞煤礦,使他大吃一驚。線人更是提供一個叫丁奉彬的,可能知道些內情。金慶隆這才叫姚得舉把沈立寶叫來,加以盤問。金莊隆一見沈立寶,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滿面春風,親切地問道:「你就是丁奉斌?」沈立寶受寵若驚,雙手抱住金慶隆伸過來的手,連聲應道:「是我!是我,我就是丁奉斌!金老闆!您要是有啥事,叫姚監工吩咐一聲就管。」金慶隆笑道:「真是個明白人!怪不得姚得舉常常誇你!今天把你喊來,還真有事!你請坐。」沈立寶不敢坐,大冷的天頭上冒出汗來。金慶隆見狀,微微一笑:「丁奉斌!你不用客氣,有話坐下來說嘛,站著象啥樣子?」沈立寶一聽,趕緊欠著半個屁股坐下。金慶隆親切問道:「你是哪兒人?」沈立寶不知他葫蘆裡賣得是啥藥,隨口道:「俺家是河南省永城縣的。」金慶隆道:「永城縣也有煤炭!只是地處平原,采煤得打豎井採掘,投資忒大。」沈立寶不敢搭腔,心中惴惴不安。
金慶隆對姚得舉道:「你先出去吧!」姚得舉趕緊出去了。金慶隆閒扯了一會,突然話鋒一轉,劈頭問道:「丁奉彬!礦工中出了共產黨,你知道是誰不?」沈立寶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我知……知不道呀!」金慶隆死死盯了他一陣,徐徐道:「知不道就好。丁奉斌!你是個明白人!跟著共產黨混,可沒多大好處。日本皇軍已佔領半個中國,連蔣介石都被趕到西南窮鄉僻壤去了,共產黨就幾根破槍,還能成了氣候?你說是不是呀?」沈立寶連連點頭,隨聲附和道:「就是!就是!」金慶隆微微一笑,誘惑道:「丁奉斌!咱倆做個交易咋樣?你要是查出誰是共產黨,就給我說,我這裡重重有賞。」說著,金慶隆從懷裡掏出三根金燦燦的金條,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沈立寶兩眼放光,望著金條饞涎欲滴,大著膽用手摸摸,沉甸甸的,愛不釋手。金慶隆察顏觀色,一字一頓道:「丁奉斌!只要你說出誰是共產黨,這三根金條就是你的了。」沈立寶禁不住金子的誘惑,喃喃道:「共產黨?八成有幾個,我懷疑……我懷疑冷冰石就是共產黨。」金慶隆一皺眉頭,問道:「冷冰石?」沈立寶媚笑道:「這人姚監工認得,您把他喊進來一問,就知道了。」金慶隆把姚得舉叫了進來,問道:「姚得舉!你認得冷冰石嗎?」姚得舉點頭哈腰道:「認得!認得!這人長得俊俏,昨天傍黑您在大門口見過他的。」金慶隆想了一陣,醒悟道:「哦!想起來了,是昨天差點撞上我的那個人嗎?」姚得舉討好道:「就是他!」金慶隆問沈立寶:「他是共產黨?準頭不?」沈立寶趕緊道:「準頭、準頭!他常給我說些八路軍打皇軍的事,還總說共產黨這樣好那樣好,八路軍抗日救國,還要我加入共產黨呢!」金慶隆身子往後一靠,瞇縫著眼道:「怪不得最近工人們鬧怠工,原來真有共產黨的奸細鑽進來了。丁奉斌!礦工中還有誰是共產黨呀?」沈立寶獻媚道:「陶建中和齊大耳八成也是共產黨!他倆常和冷冰石混在一起,他仨好得像親弟兄。」金慶隆「哦」了一聲,低頭沉思良久,吩咐道:「丁奉彬!你先去吧!以後有啥情況,常來匯報,沒你的虧吃。」沈立寶兩眼死死盯著桌子上的三條金條,磨蹭著不肯走,戀戀不捨。金慶隆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誘惑道:「丁奉斌!這三根金條賞給你了。不過,你得查清礦工中所有的共產黨員!查出一個,賞三根金條,我說話算數。這三根金條你帶著不方便,我先給你存著吧。等把礦上的共產黨一網打盡,我還另有賞錢,連同這三根金條一同給你。」沈立寶驚喜若狂,顛頭晃腦而去。
沈立寶剛剛回到住處,齊大耳便闖了進來,劈頭道:「丁奉彬!你跑到哪兒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沈立寶吃了一驚,忙問道:「找我?你找我有啥事呀?」齊大耳焦躁道:「是冷大哥找你,你趕緊去吧!」沈立寶心裡有鬼,眼晴游移不定,不敢直視齊大耳,嘿嘿道:「我去茅廁解手了。」齊大耳嗤笑道:「對面說瞎話!茅廁我去了有八趟了,也沒找到你。」沈立寶嚇出一身冷汗,支吾道:「解過手,我又去喝了碗茶。」心裡就像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齊大耳催促道:「別再磨蹭了,快點走吧!」沈立寶身不由己,跟著齊大耳來到一隱蔽處,只見這裡聚集了十多個礦工,把冷冰石圍在中間,正在秘密開會。冷冰石道:「同志們!咱們一定要把礦井炸塌,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破壞鬼子的能源供應。」大家大喜,都掩蓋不住心裡的激動,議論紛紛,無不興高采烈。陶建中問道:「老冷!炸了礦井,咱們咋辦?」冷冰石道:「游擊隊配合咱們行動,今夜偷襲煤礦。今天咱們得多領些炸藥,連同從前攢下的,要有足夠炸礦的數量。呆會咱們下去挖煤時,先把監工姚得舉弄死,等到了天黑,游擊隊跟金慶隆接上火,咱們一同上井,炸塌礦井,裡應外合。消滅了金慶隆,跟游擊隊上山打游擊去。」大家早就不堪折磨,誰不想早日逃出牢籠,無不歡呼雀躍,興奮異常。唯有沈立寶聽了,大吃了一驚。沈立寶暗想道:「我的乖乖,他們的膽子不小,竟敢炸塌礦井,幸虧叫我知道了,我要是把這消息透給金老闆!立了這樁大功,金礦長還不得賞我十根金條?我的娘也,真是老天有眼,該我沈立寶發財了。」興奮地兩眼熠熠放光。
沈立寶見大伙正聚精會神聽冷冰石講話,悄無聲息地偷跑出來,躥到金慶隆的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道:「金礦長!他們要炸礦井。」金慶隆大吃一驚:「誰要炸礦井?」沈立寶氣喘吁吁道:「是冷冰石他們!」金慶隆嚇得臉色都白了,喃喃道:「這是真的嗎?」沈立寶拚命嚥了一口唾沫,肯定道:「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他們正聚在一塊商議這事,叫我偷聽到了。還有,游擊隊今天傍黑也要來攻打煤礦。」金慶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嚇得魂不附體,良久才一連聲地吩咐:「丁奉彬!你趕緊回去,別叫他們發現是你告得密。丁奉斌!你真是好樣的!這一回立了大功了,回頭我重重賞你。」沈立寶頓時心花怒放,操起母鴨嗓子「嘎嘎」笑了幾聲,屁顛顛道:「金礦長!我再去探聽消息,說不準他們又商議別的事呢!」說罷,飛一般地跑回去了。
沈立寶走後,金慶隆緊張地雙顫,頭上冒出一層冷汗。線人報告共產黨要破壞煤礦,他還有些懷疑,沒想到竟然成了真事,而且就在今天。金慶隆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好。好半天,他才猛得醒悟,這時得趕緊招集人手捉拿冷冰石等人!炸礦必用炸藥,要先派人守住炸藥庫再說。要是被共產黨搶了炸藥庫,這還得了?於是,金莊隆喊進人來,趕緊吩咐下去:從這會起,任何人不得領取炸藥。另外派人到日本憲兵隊調人增援,捉拿共產黨。又安排礦丁、打手守住煤礦大門,嚴防可疑人員出入。安排姚得舉道:「快!你帶幾個精幹人員,把冷冰石抓起來。」姚得舉急忙帶人去了。金慶隆做完這一切,才算鬆了口氣。他剛剛坐下,姚得舉去而復返,氣急敗壞道:「金老闆!不好了,咱們遲了一步,冷冰石他們領了炸藥下井了。」金慶隆大驚失色,怒喝道:「我不是早就吩咐過嗎?炸藥一定要你們監工親自去領,你咋不聽呀?」姚得舉哭喪著臉道:「以前都是我親自去領,後來冷冰石也去領炸藥,誰知道會出這檔子事呢!」金慶隆暴跳好雷,指著他的鼻子,氣急敗壞地罵道:「你他媽裡個歪屄!你這是失職,你知道嗎?要是礦井炸塌了,我槍斃了你這個狗日的。」一連聲地沖礦丁們吩咐道:「架上機槍,堵住井口,上來一個,打死一個。他們要炸我的礦井,我就叫他們陪葬。」
沈立寶剛回到工棚,齊大耳迎面走來,劈頭埋怨道:「丁奉斌!你是咋治的?剛把你找回來,你又跑得沒影了。趕緊走吧!大伙都下井幹活去了,正站在礦井口等你呢。」沈立寶小心翼翼地問道:「齊大耳!啥時候動手炸礦井呀?」齊大耳左右瞭望,小聲道:「你也不怕有人聽見?要說時間還早,得等游擊隊打進來的時候。可這會該下井幹活了,咱先下到井底等著,等外頭槍聲一響,再來個裡應外合。這會要是不下井,豈不露餡了?」沈立寶知道凶險異常,生死未卜,不願下井,就推脫道:「我這幾天拉肚子,難受得要命,我就不下井了,我跟姚得舉告個假去。」拔腿要走。齊大耳怪眼一瞪,吼道:「你說啥?你自個在井上,在這緊要關頭,要是出點啥事,誰能幫你忙?快點快點,趕緊走吧!吃緊當忙正用人的時候,你總往後撤腚。真是」懶驢拉磨,不屙就尿「!扶不起來的劉阿斗!」不由分說,把沈立寶推了一個跟頭。沈立寶沒他力氣大,被推得踉踉蹌蹌,身不由已。齊大耳象拎小雞一樣,推掇著沈立寶來到井口。大伙站在井口,正急得一頭是火,見他們來了,冷冰石忍不住埋怨道:「丁奉彬!你真能磨蹭,趕緊走吧!再晚走一會,姚監工又要罵了。」他這麼一說,大家才發現監工姚得舉卻不在場,都感奇怪:往日這個時候,姚得舉站在井口,橫眉豎眼,見誰都喝斥責罵兩句,咋呼得正歡,今天這是咋了?馬上就要下井,他咋還沒來呀?奇怪!難道出啥事了?大家面面相覷,暗暗驚疑,胡亂猜測。
突然,礦區傳出一陣急促刺耳的哨聲,只聽紛雜的腳步聲和叱罵聲響起,金慶隆私蓄的礦丁和打手在眾監工的帶領下荷槍實彈從四面八方衝向礦井,子彈發出尖利的哨聲,瓢潑似地打來。冷冰石驚叫道:「不好!事情敗露了。」齊大耳颼地從腰中拔出七星匕首,冷笑道:「怕他們幹啥?拚他一個夠本,」冷冰石喝道:「他們手裡有槍,不能硬拚,趕緊下井。」和齊大耳、陶建中一起,領著驚惶失措的礦工們退入礦井裡。沈立寶身不由已,被齊大耳強拽著,也跟大伙往礦井深處跑去,身後傳來子彈打在岩石上發出的清脆的撞擊聲。所幸礦洞蜿蜒崎嶇,子彈全被石壁擋住,並沒人受傷。大伙跑到一拐彎處,冷冰石停住腳步,吩咐道:「不能再往裡跑了,再往裡走,是個直洞,無險可守。這裡有個死角,咱們就在這裡據險阻擊,等候游擊隊接應。」說罷,伏在一塊岩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