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五章 進府 (三)
    光陰荏茬,閒話少敘,鄭智生在邵家當差已有四個多月。他每天一早從吳壩趕來上工,傍晚方才回去。四個月裡,他一面幹活,一面細細觀察,見每天都有神秘人員出入,不知幹些啥事。家丁們各自做事,忙忙碌碌。只有老綿羊格外清閒,點過卯就走,一天再不見蹤影,奇怪地是,卻無人管他。因老綿羊是沈利司表弟,鄭智生見了他,就像見到了親哥。但令他不解地是:老綿羊和他說話時顯得很不自然,眼神躲閃,非常警惕。就是說出話來,也很生硬、乾巴。鄭智生心想,也許他在東家跟前是個紅人,擺臭架子!一想到此,他心裡頓時豁然開朗,既然巴結不上,以後再見到老綿羊,他低低頭,也就過去了。鄭智生和馮劍在一起做事,平時說話不多。鄭智生看見馮劍,便恨得牙根癢癢,只是在邵家院中,人來人往,苦無下手機會。馮劍卻渾然不知危險臨身,身邊多了個時刻欲置於他死地的仇人。

    這天早上,鄭智生來到邵家,范管家便來找他!范清宇一見他,吩咐道:「鄭智生!你來了也快半年了!邵東家說,看你樣子挺機靈的,是個跑腿的料。吉沒(今天)派你出回外差,到徐州府去一趟。這裡有一封信,送到徐州的《東寶商行》。這信忒急,趕明(明天)葉麼黑(傍黑)一定要送到,這是盤纏和路條。」原來徐州古稱彭城,是《大彭國》都城,三國時始稱徐州,清雍正末年升為府治。所以到徐州去,人們習慣說「進府」!

    鄭智生把頭搖得貨郎鼓:「徐州叫日本人佔了,亂得很,我可不敢去。」范管家老臉拉長二尺,不悅道:「既然在邵家當差,差你不去,你當的這是啥差?你是真不去嗎?不去也管,我跟東家說一聲,散你的攤子,這差你別當了,捲鋪蓋回家吧!」鄭智生尷尬道:「你別瞎囔嘟人!我又沒說不去,我是說徐州叫日本人佔了,我不敢去。」范管家抱膀嗤笑道:「日本人佔不佔徐州,跟你有啥關係?前清還是滿族韃子當皇帝呢!您達達不照樣剃半個光頭,梳長辮子?誰當皇帝也得要老百姓!日本人咋啦?他殺的是兵,你一個平民老百姓怕他個屌?」鄭智生見他說話不中聽,心裡微微有氣,挖苦道:「話是這麼說,你咋不去呀?」范管家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還沒來三天半,就學會頂嘴了,我去還能到了你嗎?看來我是支使不動你了?」鄭智生固執道:「我去也管,但我一個人害怕,得叫馮劍跟我一起去。」范管家冷笑道:「我在邵家當管家三十多年,領過的人不少,沒一個不調停的,從你這裡開了先例了。你的頭咋這麼難剃?送封信還去兩個人!你想叫誰去就叫誰去?是你當管家,還是我當管家?」鄭智生搶白道:「你不是說叫我跟他擱夥計嗎?我去徐州,他為啥不去?」范管家語塞,臉都氣白了,半晌才道:「中、中,這碗飯你算端到頭了。你本事忒大,我用不了你!我回東家一聲,給我這就走人!」氣呼呼地找邵盼頭告狀。鄭智生見他去了,心裡也是惴惴不安。

    須臾,范清宇一臉尷尬,慢騰騰地回來了,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對他道:「你回家帶身替換衣裳,你倆這就動身,趕明(明天)葉麼黑(傍黑)一定送到徐州。」鄭智生自嘲道:「就這一件喝荼的褂子,衣裳全在身上穿著。不用回家,二百多里,再參蠶(拖延)參蠶,天黑前就趕不到華山了。」范管家打量一下他,譏笑道:「聽你話音,你還去過徐州?」鄭智生道:「前年跟俺大爺到徐州販過一回土豆。」范管家道:「馮劍興許還沒起床。這是信和盤纏,別弄板(丟)了。板了盤纏,你倆只能喝西北風了。還有,這是太太開的路條,路上有皇軍盤查,給他們一看就中。」鄭智生雖說也識幾字,但路條上的字他卻覺得與中國字略有不同。

    問清《東寶商行》的確切地址,鄭智生藏好剔骨尖刀,逕直來找馮劍。馮劍早已起床了,一聽鄭智生說要去徐州,喜得差點跳了起來。自從那天夜裡有人告訴他孫家姐妹已送到徐州,他就盤算著去徐州尋找她倆的下落。再說,孫倩靚家就住在華山,正好路過。馮劍匆匆洗臉,穿戴整齊,與鄭智生一起踏上南去的路程。此時夏至剛過,才走到王寨集,太陽就升到了半空,炎炎烈日似爐火一樣烘烤著大地,酷熱難當。雖說天熱,路上行人卻漸漸多了起來,還時不時有人趕驢車從身邊走過。鄭智生找人一問,原來是魯南縣大會,這些人是趕會的。

    「會」和「集」不同,「集」一般是農村清早在街頭上的買賣集會,也就是買賣農產品,吃早上飯時即散,稱「露水集」!「會」卻不同,「會」一般五天或十天一次,大到牲口木材,小到針頭線腦,「會」上應有盡有。「會」也比「集」時間長得多,往往要一整天。馮劍走得挺快,鄭智生小跑才能跟上。馮劍不太喜歡鄭智生,剛與他見面時,因兩人都是年輕人,而且有過接觸,著實非常高興。但鄭智生不冷不熱,眼神裡充滿敵意,使馮劍芒刺在背,心裡很不痛快。幾個月來,兩人雖在一起做事,卻很少說話。鄭智生常以各種借口邀他出去,馮劍見他不懷好意,斷然不單獨跟他出門。再說,只要到了徐州,就有可能找到孫家姐妹的下落,所以走得很快。鄭智生跟在馮劍身後,心裡也無比興奮。在邵家等了數月,他一直尋找機會,卻苦無良機,如今這一天終於到了,殺害親人一家的兇手就在跟前,報仇的機會來了。他用仇恨的目光注視著馮劍的背影,幾次欲拔刀殺他,都因路上人多,絡繹不絕!殺人容易,脫身卻不易,投鼠忌器,才沒敢貿然下手。鄭智生無法,暗暗思忖:看來,只能等到夜裡再伺機動手了。那時夜深人靜,趁機手刃仇人,為屈死的大爺全家報仇。

    鄭智生按壓下心頭怒火,繼續趕路。兩人都很年輕,雖然天熱,汗流浹背,腳下卻不停歇。剛到晌午,便來到了魯南縣城。魯南縣原是一個小鎮,隸屬於江蘇省豐縣!後來析置出來,設為縣治,因其處於蘇北,所以叫「魯南縣」!既山東省南。更因設縣時間不長,地域狹小,城池也不大,只有兩條街道,十字交叉,短促熱鬧(此縣為作者杜撰,地理位置在豐縣城北,切勿當真)。兩人進了縣城,在街邊飯鋪吃過飯,甩開兩腿,繼續趕路。又往南行走幾十里路,日頭西斜,來到了豐縣縣城!

    豐縣舊稱「豐邑」!春秋屬宋,戰國屬楚,秦屬沛(泗水郡治所),漢屬沛郡(治所相縣,在今安徽濉溪縣西北),是漢高祖劉邦的家鄉!有些文獻稱劉邦是沛縣人,此說法欠妥。《史記》高祖本紀:「高祖,沛豐邑中陽裡人!」言之鑿鑿地證明他是豐縣人!司馬遷說得明白:「沛」是「豐邑」的上級行政機構(泗水郡治所),劉邦是「沛」屬下的豐邑(縣)中陽裡人!劉邦成年後(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在「沛」工作,而且混得還不錯,當了個小官,後稱「沛公」!在「沛」起兵,經七年征戰,滅強秦、項羽,殺韓信、彭越、黥布,蕩平天下,開創四百餘年大漢基業,是西漢開國皇帝!那些文人便不認識《史記》中那幾個字了,劉邦便稀里糊塗地成為沛縣人了。

    作者講這話是有根據的,《史記》所稱「沛令」!應是「沛郡令」!而不是「沛縣令」!因其中提及豐(縣)、碭(山)、下(夏)邑之處,行政長官均不稱「令」!司馬遷供職於武帝朝,距西漢立國僅六、七十年,肯定不會弄錯。看來,只有郡的行政長官才能稱「令」!再說,劉邦父太公因子而貴,搬入京師享福,得封「太上皇」!誰知關中雖好,難解老人思鄉之情,鬧著要回老家。劉邦只好在長安東仿築一城,和豐縣絲毫不差,廢酈邑縣,設「新豐縣」!遷豐縣居民攜帶雞鴨入關,各入其家,雞鴨各認其窩。太上皇大喜,從此得以與鄉親相聚,聆聽鄉音,皆大歡喜,而「沛郡」屬下的豐縣則改稱「舊豐縣」!二千多年過去了,西安臨潼新豐鎮尚在,就是活證據。也就是說,劉父是豐縣人,依戀故土,鬧著要回老家。劉邦沒辦法,才煞費苦心地在京都長安建了一座新豐城,並遷豐縣居民搬入陪太上皇共住,以表孝心。劉父既然是豐縣人,劉邦怎麼可能是沛縣人呢?父子倆的藉貫不一樣,豈不是咄咄怪事?

    當然,硬說劉邦是豐縣人,沛縣也不情願。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他不當皇帝,也沒人去爭,準確地說,他應是『豐沛縣人』!就像民間所說:「豐生沛養漢劉邦」!就因漢高祖這條紐帶,豐沛人世代友好,至今親如一家,他地相遇,皆呼為『老鄉』!而與魚台、碭山、銅山、蕭縣、單縣、金鄉等縣雖也毗鄰,雞犬之聲相聞,感情上卻疏遠許多。

    豐縣城雖說也不甚大,卻築有牢固的城牆,而且有五個城門。除了東南西北四座城門,東北方另建一座小門。這裡有個典故:傳說秦始皇發現王氣現於豐、沛之間,便派兵前來捉拿。劉邦母子逃避秦兵追殺,就是從這裡爬出,逃到沛縣去的。原是一個陰溝,劉邦當了皇帝,自然不願叫臣民知道自已曾鑽陰溝這丟人的事。於是,拍馬屁者加以神話,說劉母抱著幼年劉邦逃到這裡,眼看被秦兵砍成肉泥。就在這時,劉邦用手一指:「這裡有個小門。」劉母睜眼一看,剛才還銅牆鐵壁的城牆上,果然出現一個城門。劉母抱他穿門而過,那小門馬上消失,娘倆得以逃脫。以後築城,豐縣便有了五門。別看東北角城門不大,因是皇帝走過的,老百姓是不能走的。誰膽敢從此經過,輕則殺頭,重則滅族。

    日本人在豐縣駐紮一個連兵力,並培植了近百人的漢奸隊,四門有站崗的漢奸。國民黨軍已西撤川蜀陝甘,日軍隨後追擊,戰場西移。所以,這裡的局勢相對平靜,市面還算熱鬧。馮劍、鄭智生仗著有路條,一路綠燈,進了豐縣,打尖吃飯。吃過飯,兩人也沒歇息,頂著驕陽,直往東南而去。出了城,行人漸漸少了,扛槍的卻多了起來,不時被人攔住盤查。兩人幸虧握有路條,盤查的人看了,用一種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倆一通,趕緊放行。到了史店,天已擦黑,鄭智生本不願往前走了,但史店沒有客店,兵荒馬亂,又不敢在街頭露宿。兩人無法,只好摸黑前行。路上到處有人在放冷槍,不時有拿槍的路過,兩人雖嚇得戰戰兢兢,仗著有路條,一路走去,到達華山集,已是二更天了。

    二人見臨街一家門口掛著一個紙糊的發出昏暗亮光的燈籠,上面有個「客」字是鄭智生認得的,上前一問,果然是家客店。兩人來到店中,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見他們進來,慌忙招呼道:「是住店嗎?」鄭智生反問道:「你咋知道俺倆是住店的?」店主人笑道:「吃飯去飯店;喝荼去荼館;洗澡去澡堂,你到我刻(客)店裡來,自然是住店的。」鄭智生也笑道:「到你刻(客)店裡,就不能問個路嗎?」店主人道:「問路咋不行呀?你來的也忒不是時候。都快三更天了,又是到刻(客)店裡來,叫誰猜也是住店的。你倆這是到哪何(兒)去?」鄭智生道:「進府!」店主人吃了一驚:「這一夜不睡覺了?離徐州還有百來里地,你倆跑到天亮,恐怕也到不了!依我說,不如在我這裡睡上一覺,養足精神,趕明(明天)起個大早,天黑前輕輕鬆鬆就到徐州了。世道這麼亂,你倆不怕劫道的?」鄭智生道:「你勸俺住店,不就是想賺俺兜裡的錢嗎?」店主人哭笑不得,嗤之以鼻:「年輕人說話,真是不喜見人(討人喜歡)!掙你幾張毛票,俺還能發了家嗎?不掙你這幾張毛票,就能把俺餓死?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一大把年紀了,也不煩如(犯不著)跟你一個年輕孩瞎抬擰勁扛,不住拉倒!你倆快點走吧,天色不早,我也該關門睡了。」

    鄭智生陪個笑臉:「您別生氣!看您年齡跟俺達達差不多,你說的有理。都說:『聽人勸,吃飽飯』!黑燈瞎火的,就照你說的,俺倆不走了,就在您店裡將就著住下吧!不過,店錢您可不能多要。」店主人無奈道:「真是個操蛋孩子!『活鮮的鯉魚不吃,非摔死吃不中!』你放心,不多收你的錢!就你這個狡猾勁,錢收多了,你也得給呀?」鄭智生道:「說實話,吉沒(今天)跑了七、八十里,骨頭都快散架了,您給俺找間乾淨屋。腳底板上淨是血泡,有熱匪(水)嗎?」店主人道:「哪間屋不乾淨呀?跟我去看看,相中再住,相不中你走人,管不?熱匪(水)還有大半鍋呢,夠你倆洗澡用的。」拿了鑰匙,領著二人來到客房。鄭智生一看,果真乾乾淨淨。鄭智生跟店主人又一番討價還價,交了店錢。店主人道:「鍋屋裡有半鍋熱匪(水),門口有個木盆,洗澡自家去端。」鄭智生又拿出錢,叫店主幫著買來幾個燒餅,兩人吃了。

    鄭智生來到鍋屋,從鍋裡舀了半盆熱水,把腳燙了個透。又要來縫衣針,把腳上血泡挑破,擠出血水。然後兌一盆溫水,在院中痛痛快快洗了澡,也不管馮劍,上床用被單蒙頭大睡。其實,他早早上床,卻沒睡著,他要等馮劍熟睡動手,報仇就在今夜。他知道,這是最好機會。他打算好了,報過仇便遠走高飛。

    馮劍心事重重,磨磨蹭蹭,遲遲不睡。他知道孫倩靚家就在這裡,她家就華山上的尼姑庵中。他已等不到天亮,他要連夜去告訴老人家她兩個閨女的不幸。於是,他拉門出去。鄭智生聽見拉門,問道:「你幹啥去呀?」馮劍道:「睡不著,出去走走。」鄭智生陰陽怪氣道:「別瞎胡溜了,天明還得趕路呢。」馮劍不耐煩道:「你睡你的,管我幹啥呀?」逕直去找店主了。鄭智生心中大怒,一骨碌翻身起來,見門後有根木棍,隨手摸在手中,悄悄跟在他的身後,伺機下手。

    馮劍找到店主,問道:「去華山的尼姑庵咋走呀?」店主人一臉迷惘:「尼姑庵?是說這華山上嗎?年輕人!你是說胡話吧?」馮劍一愣,脫口道:「您說得這是啥話呀?」店主人笑道:「俺老祖宗洪武三年從山西洪洞遷來,到我這裡正好十八代,都是在華山腳下居住,沒聽說山上有啥和尚廟、尼姑庵。」馮劍問道:「這裡是豐縣華山嗎?」店主人正色道:「是呀!豐縣能有幾個華山?」馮劍詫異道:「山上沒有尼姑庵?」店主人耐心道:「這只是座荒山,從哪來的尼姑庵呀?」馮劍不信,緊張道:「您沒記錯吧?山上有個尼姑庵,庵裡有個老尼姑,帶著兩個閨女……」店主人忍不住「吃吃」地笑出聲來:「你咋啥也不懂呀?那個年輕人倒像是常跑江湖的。給你說吧!尼姑是不嫁人的,從哪來的閨女?而且還有兩個?這山說白了也就是個沙石疙瘩,遠看像大磚窯,尼姑庵沒有,雞窩倒有幾個。豐縣和沛縣挨著,境內各有一座小山,豐縣叫『華山』!沛縣叫『棲山』!相距十多里路。有句俗語叫:『華山到棲山,來回二十三』!」馮劍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是我記錯了?是在棲山?」店主人笑得更歡:「那棲山雖說叫山,其實只是露出地面的石頭!這幾年開山炸石,已炸成一個深坑,要有尼姑庵,也得蓋在坑裡。」馮劍聽了,失望之極,尋思:「怪不得店主人說話不像鳥叫。」店主見他憂鬱不樂,於心不忍,問道:「你把地名記錯了吧?陝西華陰有座華山,十幾年前我去過一趟。那山高聳入雲,道路崎嶇陡峭,山上有廟,也有尼姑庵,你找的人興許在那座山上?」馮劍頓時眉飛色舞,興沖沖地問道:「華陰縣離這裡有多遠呀?」店主人道:「不算太遠,也就二千多里。」馮劍眼中的希望火花突然熄滅,滿腹惆悵。躊躇半晌,他悒悒不樂地拖著疲憊的步子,準備回客房裡睡覺。

    誰知剛走到客房門口,他突然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隨即,一陣風聲呼嘯而下,前方有重物「啪」地一下打在地上,震得他耳朵嗡嗡直響。馮劍大驚失色,厲聲喝道:「是誰?」四周寂然。他醒過神來,暗中摸索一下,地下並無泥水,頓時感到奇怪:咋就滑倒了?他略加思索,站起身,伸手剛要推門,誰知腳下又是一滑。這回因有防備,身子剛往下一矮,他便趕緊扶住了門框。就在這時,有物掃過他的頭皮,重重打在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馮劍急轉頭觀看,只見黑暗中人影一閃,便不見了。

    他嚇得魂不附體,直腔大叫:「鄭智生!鄭智生!有賊!」叫了兩聲,屋內寂然。馮劍叫鄭智生不著,身在異鄉,身只影單,害怕至極。他猜測鄭智生已遭毒手,不敢再進客房,轉身跌跌撞撞闖入店主房中,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店家!不好了,有賊!」房主早已驚覺,正端燈往外走來,與他撞了個滿懷。兩人猝不及防,一起摔倒在地,油燈也熄滅了。店主慌忙安慰道:「別……別怕,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馮劍驚恐失措,連連道:「快、快點,和俺一伐(塊)來的鄭智生,恐怕叫人家打死了。」那店主一聽,禁不住「啊」了一聲,登如晴天霹靂,嚇得渾身哆嗦。小店本就慘淡經營,要是再鬧出人命,這還了得?但畢竟是在自已家裡,店主稍稍膽壯一些。他心驚肉跳地爬起身來,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油燈,兩手抖抖索索卻劃不著火柴了。

    好不容易點上油燈,用燈光照路,兩人相互攙扶,戰戰兢兢來到客房。推開房門,四下一照,只見鄭智生好好地躺在床上,四平八穩,睡得正香。店主鬆了口氣,埋怨道:「年輕人!哪裡有啥賊呀!我快叫你嚇死了。天不早了,你倆明天還得趕路,快點睡吧!」馮劍眉頭緊蹙,驚慌道:「不管!是有人拉我的腿呀!要不,地下沒匪(水)沒泥,我咋滑倒兩回?也錯為(幸虧)滑倒,要不,那兩棍就把我砸死了。」店主責備道:「越說越沒譜。你在這裡又沒仇家,誰害你呀?劫財吧,看你倆這身穿戴打扮,不像有錢的商人,他劫你啥呀?」馮劍道:「我說你還不信?真有人打了我兩悶棍。沒賊,難道這店裡有鬼嗎?」店主差點把鼻子氣歪:「這不是瞎胡扯嗎?年輕人!你別在這何(兒)敗壞我的名聲,你這麼一咋呼,以後誰還敢到俺這裡住店?俺這生意還揍(做)不做呀?這樣吧!他已睡了,就叫他在這裡睡吧!你要是害怕,就到我屋裡給我打通腿。反正俺那口子回娘家了,我一個人也瞅寞(孤單)得慌,管不?我給你壯膽。」馮劍想起剛才發生的怪事,心裡很不踏實,又不放心鄭智生,遲疑道:「把他也喊起來吧,俺倆一起過去。」店主譏笑道:「就叫他睡個安穩覺吧!人家又不怕『鬼』!不怕『賊』的!別折騰他了。再說,天氣忒熱,我那床上也擠不開三個人呀!」馮劍見他這樣說,不好再說什麼。雖然不放心鄭智生,還是依言跟店主到他屋裡去睡了。一夜無活。

    翌日天剛濛濛亮,馮劍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匆匆來到客房,鄭智生也早已起來,正坐床沿上發愣。見他進來,悻悻道:「快點走吧,還有一百來里地呢!」搖晃著出了門。路過房東住處,房東笑著招呼:「起來啦?」鄭智生恨恨地斜了他一眼,沒有吭聲。昨夜兩次失手,他已是懊惱萬分,他也摸不清暗助馮劍的是誰,那人又是神龍見尾不見首,馮劍兩次跌倒,而且跌得恰到好處,都是那人做的手腳。鄭智生更是激憤,一著失手,再次補救,趁馮劍奔向房東住處之際,閃入屋內,放下木棍,摸出那把鋒利尖刀,躲在門後,單等馮劍進門,刺他個冷不防。偏偏房東跟馮劍一起進來,鄭智生只好躍上床去,把尖刀壓在身下,躺在床上裝睡。幾度受挫,他心雖不甘,也知硬來不行。萬一叫馮劍知道是他打的悶棍,馮劍是個胖子,一身牛力,真要動起手來,未必能打得過他!弄不好反會死在對方之手。於是,他放棄殺馮劍的打算,暫且睡覺,等到夜裡他熟睡時再動手,那時把握大些,偏偏房東又把馮劍帶到他屋裡睡覺去了。鄭智生計劃落空,好不惱火。為報血海深仇,自已不惜給仇人當長工,可謂處心積慮。好不容易等來機會,卻有人處處打壩。這時房東問話,他一肚子火正沒處撒,臉色怎麼好看得了?房東出面招呼,原想攬個回頭客。房東是經過世面的人,卻猜不出咋得罪了鄭智生!感到莫名其妙。他倆走後,房東打掃房間,才發現地上和門上果真有被木棍擊打過的痕跡,始信馮劍所言不虛,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馮劍和鄭智生出門,來到大街上,往東沒走多遠,便見道旁突兀起一座小山,果然不是很高,站在道旁,抑臉就能一覽全貌。小山上光禿禿的,連棵樹也不長,更沒啥尼姑庵。馮劍知店主所言不虛,孫倩靚家並不在這座山上,那尼姑的故事更是子虛烏有。孫倩靚為啥要騙人呢?他悻悻地站在山腳下面,望著滿目灰色的山頭,惆悵不已,有被人愚弄後的惱羞。過了半天,見鄭智生已走得不見蹤影,才悒悒不樂地挪動沉重的腳步走了。到了前面,他見道旁有賣油炸煎包的,便賣了三十個,快步追上鄭智生,兩人坐在樹蔭下吃了。道旁有口水井,正巧有人打水,兩人汲水暢飲一氣,然後抖擻精神,冒著酷暑,朝徐州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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