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劍往後摸索,找到林之波,見他也沒事,就吩咐道:「外頭危險,你跟景大哥藏到床底下別動,外面有俺倆對付。」林之波顧不得下腹疼痛難忍,更顧不得考慮傳宗接代的事情,聽到馮劍吩咐,也不反唇相譏,扶起景志剛,鑽入床下去了。外面有人嚷嚷道:「你進去看看,看看炸死了幾個。」那人尷尬道:「關隊長!等煙散盡了再進去吧?省得裡面還有活的,打咱的悶棍。」那個關隊長訓斥道:「你懂個屁呀,就得趁煙還沒散淨進去,逮個活的。等煙散盡了,你狗日的更不敢進去。」那人好像遲疑,關隊長恫嚇道:「趙墩子!你敢違抗本隊長的命令嗎?」馮劍一聽「趙墩子」!不由心裡一振,探頭從窗欞往外一看,只見火把照耀下,關建節、郭瘸子一前一後站著,前面一個矮胖子,正拿著步槍鬼鬼祟祟湊在門前,不是看守趙墩子是誰?馮劍一愣,尋思:「關建節啥時候混上隊長了?」關建節左手掐著腰,右手趾高氣揚地揮舞著手槍,瞪著兩眼,望著眼前的趙墩子,氣勢咄咄逼人,郭瘸子反而看他的臉色行事。趙墩子猥瑣地提著長槍,往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屋裡探頭探腦地觀望。關建節見他還在猶豫,不由分說,上前衝他劈腚踹了一腳,罵道:「你狗日的快進去吧!」趙墩子沒提防,踉踉蹌蹌奔跑了幾步,冒失地一頭栽進屋裡。馮劍正站在門後等候,見他一頭栽了進來,說時遲、哪時快,馮劍伸腿一拌,趙墩子「撲通」一下爬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馮劍、艾鳳玲兩人配合默契,掐脖摁腿,把他壓翻在地,不能動彈。然後,兩人像拖死狗一樣把趙墩子拖進屋裡,正好有先前捆艾鳳玲的繩子,這時又派上了用場。兩人一起動手,把趙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嘴裡塞上破布,丟在一旁。趙墩子眨巴眨巴眼睛,見捉他的正是一年前他看押過的犯人馮劍,不由暗暗叫苦。
門外關建節叫道:「趙墩子!裡面咋樣了?」趙墩子倒是聽見他喊了,就是嘴裡堵著東西,沒法子回答。叫了幾聲,關建節見沒啥動靜,自語道:「就知道趙墩子這個小舅子揍的愛財如命,屋裡有啥寶貝呀,還沒拿完嗎?」又過了一陣,關建節調侃道:「這是咋回事?進去不捨得出來了?看來屋裡金銀財寶忒多,他一個人拿不了。陳祥!你進去看看。」陳祥一嚇,趕緊陪笑道:「關隊長!八成這裡面的人沒死利索,趙墩子遭了暗算了。依我說,再扔兩棵手榴彈就罷戲了!要不,咱還得遭他們的暗算。」關建節點點頭,道:「這樣也中,兩棵手榴彈恐怕不管事,扔他四棵吧!這四棵手榴彈一炸,就是鐵人也能炸成肉泥。」魏立行跟趙墩子有親戚,見他們不顧趙墩子死活,慌忙道:「關隊長!趙墩子還在裡面呢!他可是咱自家人呀,是護路隊的弟兄,咱可不能丟下他不管呀!」關建節板著臉道:「你沒聽陳祥說嗎?趙墩子遭了暗算了。」魏立行據理力爭:「那只是瞎猜,咋也得進去看看,要是趙墩子還活著,這四棵手榴彈雖說能炸死土匪,不也把他一起報銷了?」關建節點點頭,讚道:「你說得是有道理,趙墩子畢竟是咱護路隊的弟兄,咱可不能見死不救。魏立行!你先進去把趙墩子救出來,再扔手榴彈不遲。」魏立行瞠目結舌,尷尬道:「我……我……」關建節眼一瞪,道:「你」我「個啥屌勁?蹺點子話你不少說,挨到辦正事,你比兔子跑得都快!你說得有道理,咋不進去救他呢?你不去叫誰去?我要是安排不動你,我安排旁人能行嗎?你他媽裡個屄的,你敢違抗老子的命令?知不道軍令如山倒嗎?再瞎磨蹭,我這就槍斃了你。」魏立行見他血紅著兩眼,當真把手中的駁殼槍對準了他的腦袋瓜。魏立行知道他做得出來,哪裡還有魂呀?頓時嚇得面如死灰,手腳冰涼。絕望中,他把目光投向郭瘸子,求他講情。郭瘸子暗中衝他搖搖手,表示無奈。魏立行後悔自已多嘴,不但救不了趙墩子,還白搭上自家一條性命。事已至此,也不能當孬種,這時就是給關建節磕兩個響頭也完不了他這差事,反正是死,只好豁出去了。魏立行壯了壯膽,望著黑洞洞的屋子,端著槍硬著頭皮就往屋裡闖。
馮劍低聲對艾鳳玲道:「又進來一個。」艾鳳玲道:「還是老辦法,進來一個拿一個,多拿幾個當擋箭牌。」話音剛落,突然一個黑影閃了進來。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剛一闖進門來,馮劍手疾眼快,伸出右腿一拌,那黑影一個跟頭便栽倒在地。馮劍出腳就覺異常,感到來人硬邦邦的。但這念頭只在腦海中電石火花般一閃,來不及細想,便和艾鳳玲兩人一起,猛撲上前去,死命按住來人!兩人一按之下,覺得咯得手疼,就知道上當了。
原來魏立行多了個心眼,他見門旁倒扣著一個底朝天的木桶,便順手摸過來往屋內一扔,這叫做「投石探路」!木桶剛剛滾進屋裡,魏立行就看到有人撲向木桶,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掉頭往回就跑,大聲叫道:「有人,有人,景志剛他們沒全炸死,屋裡還有活著的人,趕快扔手榴彈。」話音剛落,四棵手榴彈被人扔進了屋裡。手榴彈落在屋當中,骨碌碌翻滾著「吱吱」地冒煙。須臾,四棵手榴彈一起爆炸了,這次爆炸的威力更大,整個房頂被掀了個乾淨,屋子上方「騰」地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蘑菇雲。關建節又指揮手下架起機槍來,對著斷垣殘壁一陣猛烈掃射,打得磚頭瓦塊橫飛,別說屋裡有人,就是有只蟲子,也炸成了齏粉碎屑。就是這樣,關建節還不放心,叫搬來柴禾堆積在屋子周圍,放火燒了起來,火光映紅了半個蕭縣城。大火整整燒了半夜才漸漸熄滅。關建節帶人進去查找屍體,卻只發現三具燒焦的屍體,正是他們先前進屋的三人,全部死於非命。有具屍體又矮又胖,被炸得面目全非,又燒得焦頭爛額,顯然是趙墩子的。又仔細查找,到處是殘垣斷壁,哪裡有人?關建節那張驢臉本來就長,這時便顯得更長了。關建節對郭瘸子道:「我就不信他們能飛上天去?」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叫人拿來工具扒開斷牆,掀開已壓壞的木床,才發現床底下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那四人顯然從洞裡跑了。關建節一掃沮喪,眉飛色舞,叫道:「原來這屋裡有地洞呀!」吩咐士兵趕緊扒開洞口,他帶頭鑽入洞內,領人追了下來。
卻說馮劍、艾鳳玲一按之下就知上當,趕緊往後退去,隨即手榴彈便扔了進來。屋內能有多大的空間?這時手榴彈已被扔進屋裡,骨碌碌地冒著白煙亂轉,眼看就要爆炸。正在這時,林之波突然驚喜地大叫道:「快點,這裡有個地窨子。」兩人遁聲望過去,床早已被林之波掀開,只見火光照得清楚,床下有一處牆壁早已震裂,露出一處縫隙,顯然是個地洞入口。馮劍衝上前死命一踹,把洞口的蓋板踹斷,四人迅疾魚貫而下。走在最後的馮劍剛剛滾入洞內,屋內就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氣浪把他推了個跟頭,硝煙隨即灌入洞來。艾鳳玲被煙嗆得咳嗽了一陣,眼淚汪汪地扶起馮劍來,關切地問道:「你沒啥事吧?」馮劍也咳嗽道:「沒啥事!看來咱們還是命大的!沒想到這皮義明屋裡還挖著地洞。」景志剛接言道:「這並不奇怪!兵荒馬亂的,有錢人家哪個不在家裡挖個地窨子躲藏兵災?」林之波心有餘悸,惴惴道:「眼下雖說躲過去了,咱在這裡也不是個長法子!他們把洞口一蓋,就是不來抓咱,硬憋也能把咱憋死。」馮劍道:「」失火鑽床底下,躲一時是一時「!先停停,看看動靜再說。」景志剛道:「皮家在蕭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就皮憲章一肚子花花腸子,又是在獨生兒子屋裡挖地洞,肯定是有出口的,皮憲章絕不會給兒子挖個活墳墓!馮劍!你四下裡摸摸,看看是不是另有出口。」馮劍應聲道:「我來找找。」暗中四處去摸,艾鳳玲、林之波也跟著摸索起來。須臾,傳來艾鳳玲的歡叫聲:「這裡有個洞口。」地窨子裡響起一陣歡呼。景志剛興奮道:「這裡不能久留,咱們得趕快逃走。」於是,馮劍頭前探路,艾鳳玲後面跟著,林之波攙扶著景志剛,鑽入地道裡。四人踉踉蹌蹌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初秋時節,氣溫偏高,天又多雨少晴,洞內悶熱潮濕,蚊蟲肆虐,腳下更是泥濘不堪,有的地方還存有積水,而且低矮狹窄,有時只能一人側著身子通過。四人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滑,連滾帶爬,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走到了盡頭。
四人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半天,終於來到一處地方。這地方已是地洞的盡頭,而且挖有向上去的台階,顯然是個出口。馮劍低聲道:「你們幾個在這裡等著,我先上去看看。」艾鳳玲道:「咱們倆一起上去吧。」兩人一前一後往上攀登。將到地面,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打鼾聲。馮劍輕聲對艾鳳玲道:「不要說話!」然後輕輕托開上面的蓋板,探出頭來。只見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靠北牆放著一張木床,床上影影綽綽躺著一個人,睡得正是香甜。洞的出口正是牆角處放置的一張桌子下面,馮劍把蓋板放在一旁,對下面輕聲道:「你們也上來吧!」說著爬出洞來。艾鳳玲、林之波、景志剛陸續從地道上來。馮劍重新把洞口蓋好,然後躡手躡腳來到門口,拔開門閂,把門打開。四人魚貫而出,床上睡覺的那人卻混然未覺。四人出了門,馮劍輕輕把門關上,對大家說:「快點走吧!」領著大家,找路出去。可是,他們轉了一大圈,只見四周都是高大的圍牆,卻不知這是啥地方!四人正不知所措,隱約見前面有些亮光,慌不擇路,直奔而下。艾鳳玲見景志剛行走不便,便上前幫著林之波攙扶。景志剛輕輕一推她,冷冷道:「我自已能走,就不麻煩艾小姐了。」扶著林之波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了。艾鳳玲一怔,旋即明白。她望著景志剛的背影,不覺嘴角上翹,微微冷笑。馮劍在前面探路,三拐兩拐,穿越一個小門,只見前面密密匝匝,長滿了茂盛的冬青。四人正走著,突然冬青外有人喝叫道:「口令!」馮劍等人一驚,趕緊矮下身影,大氣也不敢出。馮劍扒開冬青往外一看,不覺心中暗暗叫苦:外面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只見院中雜亂無章地停放著幾輛汽車,門口有一個崗樓,崗樓上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燈下還有兩個站崗的,持槍佇立。馮劍見這陣式,顯然闖入了是非之地,他趕緊一拉艾鳳玲,一矮身躲藏在冬青後的黑影裡。林之波攙扶著景志剛,蹲下問道:「這是個啥地方?」艾鳳玲俏臉一寒,低聲吼道:「就你話多,你沒長眼呀!」林之波翻翻白眼,輕聲嘟囔道:「問問還不中呀!」這當兒,哨兵又喝叫道:「口令!再不說話就開槍了。」一人應道:「」抓賊「!這裡沒啥事吧?」哨兵收起槍來,客氣道:「是吉翻譯呀!沒有啥事。兩股會的土匪抓到了幾個?」吉翻譯道:「唉!別提了,白忙活一夜,一個也沒抓到。皇軍馬上就回來了,飯菜預備得咋樣了?」哨兵討好道:「老賈把飯菜早就預備好了。一下子來這麼些人吃飯,把老賈累壞了,見皇軍還沒回來,去挺屍睡覺呢。」吉翻譯道:「快去叫他!皇軍說話就到。」那哨兵應了一聲,從馮劍等人身邊跑過去,去叫伙夫老賈!
景志剛咋舌道:「不好了,咱闖進王國漢的兵營裡來了。」大家一聽,都驚呆了,不知所措。林之波慌了手腳,緊張得直搓手,忐忑道:「這可咋辦好呀!真是出了狼窩,又進虎口。」馮劍也六神無主,沮喪道:「這下子麻煩了。郭瘸子、關建節他們發現洞口,馬上也會追來,咱卻鑽進人家老窩裡來了,真是自投羅網。這個皮憲章!咋把個出口挖到兵營裡來了?」他這一問,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卻猜測不透裡面的玄機。景志剛道:「天馬上就要亮了,出是出不去了!鬼子們眼看著就要收兵,郭瘸子馬上也會追上來,得趕緊找個地方先藏起來再說。」林之波哭喪著臉道:「這裡可是人家的兵營,往哪兒藏呀!」景志剛安慰道:「你正好說錯了,就因為是他的兵營,咱才能藏住。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偏偏最安全。」聽他一說,大家將信將疑。事已至此,四人慌不擇路,專找僻靜處走,幻想著尋找到一處能藏身的地方。可是轉了一大圈,才發現這兵營佔地極大,而且院中一角另有一座小院,門口竟站著兩個日本哨兵,顯然是鬼子憲兵隊駐地。四人鑽入虎窩,左轉右拐,非但沒找到藏身之處,倒把他們轉得暈頭轉向。當他們走進一條胡同,正四處瞭望時,身後卻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和兩個人的說話聲。馮劍緊張地傾耳一聽,原來是吉翻譯正和一人說著話往這邊走來,聽他們對話,這人顯然是伙夫老賈!四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這地方偏偏是兩牆之間夾著的一條胡同,無處躲藏。四人面面相覷,六神無主,被逼得只好順著胡同往前急走。吉翻譯問道:「老賈!伙房在西北角,你咋跑到大東南角的小屋裡睡覺呢?有啥事還得跑這麼遠去喊你!」老賈道:「吉翻譯!你知不道我有個怪毛病,睡覺愛打呼嚕,聒得人家睡不著覺,誰也不願意跟我住一個屋。我本想在伙房裡搭張床,這會那伙房裡忒熱,蚊子能把人吃了,沒法子睡覺。正好東南角有間小屋,原先是皮憲章的門面房,自從這裡被征作了兵營,他那間門面房也一同被征過來了,臨街的大門一堵,後門一開,我正好當臥室休息。」吉翻譯笑道:「這倒成全了你了。」
馮劍四人急不擇路,一路小跑,拐過彎來,前面出現一大間亮著油燈的草屋,草屋後面有高聳的煙囪,顯然就是伙房,伙房後便是高高的圍牆。他們已被逼到絕路,馮劍駐足道:「看來今天是躲不過去了。乾脆,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先放倒這兩人再說。」景志剛急忙攔住道:「這裡可是在王國漢的兵營裡,是他們的老巢,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硬拚。要是硬拚,咱四個的小命可就搭在這裡了。」馮劍滿臉愁容,一攤手道:「沒地方藏了,咋辦呀?」景志剛吩咐道:「林之波!你先看看廚屋裡有人不?」命懸一線,林之波那敢怠慢?他放下景志剛,跑過去一看,回頭輕聲叫道:「沒人!」三人趕緊跑了過去,進了廚屋,全都傻了眼:只見昏暗的燈光下,屋裡堆滿了各種炊具,和蒸好的幾大籠白饅頭;屋中有一個大鐵鍋,鍋裡燉著散發出迷人香味的豬排骨;靠牆支著的案板上,有一大堆切好的冬瓜。四人瞪大了雙眼,找遍了伙房的各個旮旯,別說找到能藏住四人的地方,就是能藏住一個老鼠的地方也沒有。
外面吉翻譯和老賈說笑著已經走過來了。艾鳳玲一使眼色,和馮劍迅疾閃在屋門兩旁,專等兩人進屋,就要動手拿人,先下手為強。老賈走到門口便停住腳步,對吉翻譯道:「豬排骨早就燉爛了,只有冬瓜還沒下鍋,也早就切好了,等皇軍回來後再下鍋也不晚。屋裡悶熱,只有一個小窗戶,連一絲風也沒有,咱們還是坐在當院裡涼快拉呱吧!」吉翻譯贊同道:「中!皇軍還得陣子回來,先坐下來拉會呱!」院中有兩個方凳,兩人坐下閒聊起來。躲在屋裡的四人焦慮萬分,手心裡捏出一把汗來。老賈問道:「吉翻譯!皇軍啥時候收兵?」吉翻譯道:「今天出師不利,兩股會的土匪把皮少爺劫持了,幸好王縣長的閨女沒落到他們手裡。郭隊長和關副隊長正在皮家和兩股會打仗呢,皇軍是在外圍設伏,估計天亮就收兵了。」
眼看著天將大亮,馮劍等焦急萬分,專等二人進屋,先拿下二人!偏偏兩人只在外頭拉呱,不肯進屋,兩人投鼠忌器,不敢貿然下手,怕一時失手反而驚動敵人!更是不妙。又過了一陣,天已濛濛亮了,馮劍焦急地對艾鳳玲道:「不能再等了,等到天明就麻煩大了。咱倆出去,一人拿一個,先放倒這倆再說!」艾鳳玲兩眼虎視眈眈,點頭道:「管!我拿吉翻譯!你拿賈伙夫!咱倆打他個冷不防!」磨拳擦掌,就要動手。就在這時,景志剛猛地拽住他倆,往上一指,輕聲道:「你們看,那上面是啥?」馮劍、艾鳳玲抬頭一看,只見屋頂上對牆穿著兩根木棍,上面鋪有木板,木板上隱約堆了一些東西,被煙熏火燎,髒兮兮地不成樣子……原來是這間伙房的主人在上面鋪上木板堆放東西的,叫做「頂棚」!馮劍眼睛一亮,驚喜道:「你是說:咱們藏到頂棚上去?」景志剛點頭道:「躲過一時算一時!」有地方藏了,大家不覺長舒了一口氣。馮劍、林之波趕緊架來一旁的桌子,踩著陸續攀上頂棚,又把景志剛也拽了上去。艾鳳玲是最後一個上的,只見她把桌子移到原處,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腳印擦拭乾淨,看看已無任何痕跡,才縱身一躍,兩手搭上頂棚木棍一按,右腳在梁頭上輕輕一點,便輕盈地竄上頂棚。動作飄逸瀟灑,馮劍、景志剛看得清楚,不由得心中暗暗喝彩。頂棚上雖不寬敞,四人隱身其上還是綽綽有餘,又有雜物隱蔽,四人心下稍定。馮劍等不敢掉以輕心,兩眼緊盯著門口,觀察動靜,打算呆到天黑,再作打算。四人剛剛安頓下來,吉翻譯和老賈就進了屋……日本憲兵收工了。
老賈有五十多歲,光著脊樑,肩上搭著一條毛巾,下身穿一條粗布單褲,長得胖乎乎的,像一尊廟裡的彌勒佛!老賈進了伙房,趕緊把一旁案板上事先切好的那一大堆冬瓜掐進鍋裡,重生起大火來炒菜。原來老賈把排骨燉得精爛,因不知日本人啥時候吃飯,沒敢下青菜!恐怕青菜過早下鍋,燉成一鍋菜糊。老賈剛把冬瓜放入鍋裡,黃雲發便闖了進來,沖老賈道:「賈師傅!飯做好沒有?皇軍都撤回來了。」話音剛落,院裡一下子擁進一大幫子穿黃軍裝的日本憲兵來,熙熙攘攘,像一群爭食的麻雀。老賈沒想到日本人會來這麼快,一時慌了手腳,趕緊在鍋底下架上劈柴,把風箱拉得「呼呼」作響。不巧這大鍋就砌在頂棚下面,下面架火一燒,鍋裡的水蒸氣便直衝上頂棚。這時正是初秋末伏時節,雖是清早,已是酷熱難當,又加上鍋中熱氣一蒸,頂棚上四人個個熱得汗流浹背,身如水洗一般。別人猶可忍受,這林之波因被艾鳳玲踢了一腳,正好踢傷傳宗接代的那套東西,那物件受損嚴重,已紅腫青紫,疼得難受。剛才只顧逃命,再加上礙著艾鳳玲是個女人,路上沒顧得上小解,下面的閥門就有些關不嚴。此時危險稍小,心裡一鬆,又被鍋裡熱氣一蒸,就再也憋不住了,一股血尿順著林之波的褲腿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沿著木板間的縫隙全都滴進了菜鍋裡。
好在老賈只顧埋頭燒鍋,並沒注意到這事。大火燒了一陣,老賈把菜抄了幾遍,看看冬瓜已有八成熟了,便撒鹽出鍋。出鍋前,老賈習慣用勺子舀出點菜湯來嘗嘗鹹淡,誰知這一嘗,不禁皺緊了眉頭。原來老賈是本地出了名的廚師,曾拜名師指教,經過三十幾年的鍛煉,燒出菜來有滋有味,技藝雖說不上名鎮八方,倒也傾倒四方吃客,在蕭縣城頗有名氣!尤其是他燒的東瓜燉排骨,那是蘇北一絕,有很多上海、北平的吃客也慕名前來,品嚐他的這手絕活。老賈原先在一家酒鋪裡掌勺,因日軍侵華,酒鋪生意不好做,老闆關門歇業,便把他給辭退了。老賈在家閒居無事,王國漢慕名把他請來,專給日本憲兵做飯。老賈因一家子生計,只好屈尊附就,來到這裡燒大鍋菜,也是龍困淺灘,虎落平川。昨日,郭瘸子就來吩咐,說從徐州趕來的日本憲兵夜裡要吃飯,要他露一手,給王縣長抓個大大的面子。老賈拿出看家的本領來,精心燒治了一鍋東瓜燉豬排骨,卻沒想到卻燉串了味。老賈想了半天,沒想出是那道程序出了錯誤,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是林之波給他加了味菜譜上沒有的佐料。吉翻譯見他愣神,催促道:「老賈!快點打菜呀!皇軍都等急了。」老賈顧不住多想,抱過一撂碗來,給日本兵打菜,忙得不可開交。等日本兵都端碗吃飯去了,老賈才抹了一把汗,心懷鬼胎,蹲在一旁吸起旱煙來。好在日本兵並不講究口味,也許日本人是餓急了,也許是日本人認為中國菜就是這個特色,個個操起筷子來,狼吞虎嚥,風掃殘雲,連菜湯也舔了個乾乾淨淨。見他們腆肚抹嘴心滿意足的樣子,老賈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老賈等日本兵吃完飯,都出去了,便把碗筷收集起來涮洗一遍,累得腰酸腿疼,苦不堪言。老賈幹完活解下圍裙,剛剛坐下,便見郭瘸子和關建節帶著護路隊的士兵闖了進來。關建節氣極敗壞地喊道:「老賈!快開飯。」老賈慌忙又繫上圍裙,給他們這一幫子士兵打飯。老賈操起勺子,滿滿盛了一大碗排骨遞給關建節!關建節端著飯碗,來到凳子上坐下,茫然望著碗裡的豬排骨,遲遲不肯下筷。愣了半晌,自語道:「老郭,你說這四個人會跑到啥地方去呢?」郭瘸子皺緊眉頭道:「我審過站崗的兩個哨兵,他們這一夜盡職盡責,盹也沒敢打一個,沒見人出去。昨天有大行動,又調來了徐州的皇軍憲兵,這兩人能有幾個膽?敢放生人出去?」關建節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是。可地道出口就在這所院子裡,整個大院每個旮旯都叫咱翻騰幾遍了,這四人能跑到哪兒去呢?真是出屌奇了。」郭瘸子道:「吃罷飯領著弟兄們再細細查找一遍。」手往上一指,道:「比如說,這上面的頂棚說不定就能藏住人,到時候得仔細查查。大家在院裡各處尋找,插針的地方也要搜查。又不是小貓小狗,陰溝裡就能藏身,我不信他們能飛上天去。」頂棚上的四人聽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緊張得瑟瑟發抖,知道已到了最後關頭,人人都抱有必死的念頭。接下來的時間,四人真是倍受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他們吃過飯,郭瘸子吩咐道:「都吃飽喝足了,也知道大伙折騰了一夜,早就困了,但這會還不能睡覺,因為那四人還沒抓到。大伙都知道,這四人可能就藏在這院子裡,咱們分頭查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這四個人給找出來。下面,我分一下工。」張三李四,分派停當,安排魏立行和陳祥搜查伙房。安排過後,郭瘸子和關建節領著大家分頭搜查去了。
關建節他們前腳剛走,老賈也出門到樹蔭下涼快去了。馮劍、艾鳳玲見只剩下陳祥、魏立行兩個,不由暗暗慶幸,畢竟僅兩個人要好對付得多。景志剛怕他倆沉不住氣,小聲叮囑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手!盡量不暴露,千萬,千萬。」馮劍、艾鳳玲知道性命攸關,能掂量得出這句話的份量,緩緩點了點頭。魏立行沮喪著臉,環顧四周外人,低聲暗罵道:「他奶奶裡個屄,這不是明欺負人嗎?最髒的地方分給了咱倆。」陳祥也低聲埋怨道:「你這人就是不識時務,他是副隊長!連老郭這個隊長都讓他三分,跟他硬頂,有你啥好處呀?」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這人忒陰毒,報復心強得很。趙墩子就因跟他有點過節,把一條命都搭上了。」魏立行罵道:「狗日揍的,官報私仇,他就不怕遭報應嗎?兩肩膀當中夾著個頭,充得跟人似的,也不嫌綠帽子壓得頭沉。」陳祥一縮脖,鬼笑道:「俗話說得好:」帳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這綠帽子多了,就能帶來官運亨通,有啥不好呀?還怕戴得少呢!」魏立行「嘻嘻」一笑,譏諷道:「你倒是想得開,你咋不叫你媳婦跟王縣長睡覺去?」陳祥自嘲道:「俺家那個黃臉婆下了幾窩崽了,連俺自已看著都噁心,王縣長能看得上她?我還巴不得呢!」魏立行冷笑道:「就算王縣長看得上,就怕你的臉皮沒那麼厚。」陳祥正色道:「你這話說得不假!人活著,要是走一步就叫人家搗脊樑骨,還活得有啥勁?」魏立行道:「那人還覺不著呢。」陳祥道:「我前幾年上學時,有個老師叫魏以德,熊學生時總愛說學生臉皮厚!經他老人家一說,那臉皮厚得嚇人:」你看你那張臉皮跟城牆拐角樓一樣厚,九寸的鬍子都沒扎出來——臉皮有一尺「!」魏立行低聲笑道:「差不多,那人的臉皮恐怕有一尺二。」陳祥笑道:「我總覺得俺那個魏老師是個神仙。」魏立行自豪地說道:「那是,俺老魏家淨出能人!這比方就是恰當。你那個魏老師要是在,也得說這頂棚上藏不住人!」陳祥正色道:「別瞎叨叨了,還是正事要緊。架過桌子來,上去看一看不就完了?」魏立行遲疑道:「老陳!這煙熏火燎的,到處都黢黑,有人也不會藏到這上面呀!」抬頭一看,突然驚叫道:「老陳!這梁頭上咋有個腳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