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別院裡的溫伶渾然不知公主和駙馬正在歡度彌月也不知道公主和駙馬早就對他的處置達成了默契更不知道在深深的皇宮裡女皇和鳳後已經對韓秀娟下了密令。
他滿懷希望地等著因為他深信公主是喜歡自己的對自己是用了情的否則那天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地方把他一扔就好了為什麼還要把特意把自己送到這別院裡來?而且還是公主自個兒的別院!不就是因為喜歡自己卻又擔心被駙馬知道了要鬧嗎?
沒關係沒關係只要公主喜歡他其他什麼他都可以忍的!
所以他日日等夜夜盼盼著公主的駕臨盼著公主來對他敞開心扉然後他就可以和公主雙宿雙飛共結連裡……若是公主願意為他生養的孩子那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是何等的美滿和幸福……每每想到這裡他自己都有些激動起來緋紅了臉頰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的厲害。
他一個人做著甜蜜的美夢十六卻是旁觀者清。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溫伶自做多情公主根本就沒有喜歡他的意思但是他不敢說在赴京的途中在公主府邸的門口在別院的花園裡他有好多次的機會然而看著溫伶那滿懷憧憬的樣子他卻只能選擇「沉默是金」。
別院裡的小廝們自然不是省油的燈早有大丫鬟從韓管家那裡打聽了口風對溫伶和十六的底細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當面不給他們難堪背地裡的閒話卻是不少。十六聽著氣不過就要找他們去理論溫伶反而拉住他要他暫且忍氣吞聲說自己日後有翻身的機會再來找他們一個一個的算總帳。十六看著兀自做著美夢的溫伶心裡也是酸酸楚楚的卻不敢再開口說什麼反駁的話。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溫伶整整等了九天連公主的影子也沒有看到第十天管家韓秀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溫倌人」韓秀娟看著妖媚的少年刻意用花樓裡稱呼男妓們的稱謂「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溫伶的手一抖往韓秀娟的臉上看去正對上那雙滿是嘲諷的眼睛心中一凜只怕來者不善言談間便加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韓管家溫伶想……見公主一面。」溫伶低眉順目地說著——他知道自己的容貌生的妖艷這幾日都刻意素面朝天只是這雙桃花眼卻是遮不去的只好低垂著眼簾努力地掩飾。
「溫倌人你要見公主做什麼?」韓秀娟笑著問道「公主和駙馬剛過了彌月如今可是如膠似漆恩愛得很呢!公主現在可是分身乏術……不如你跟我說說有什麼事興許我能幫得上忙呢?」
溫伶低著頭手上的長指甲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哼!果然是被駙馬佔了去!公主還要替他生孩子?!他有什麼好的?!公主您為什麼就不瞧瞧我呢?!
他眨了幾下眼小心地隱藏起自己眼中的怒氣再抬頭時目光中已是一片純然的喜悅:「哦?是真的嗎?那可真是要恭喜駙馬爺賀喜駙馬爺了!草民和駙馬爺也有過一面之交駙馬爺才貌雙全可是個大大的好人吶!但願老天爺保佑讓駙馬爺能一舉得個千金公主也算後繼有人了!」
韓秀娟老於世故溫伶做作的表情自然瞞不過她的眼睛:「溫倌人能有此心意我在這裡可要替公主駙馬多謝溫倌人了!溫倌人既然公主現在無暇見你你若有事要找公主幫忙何妨跟我說說?我也好為公主分憂盡一個管家的本分!若是沒什麼要緊事……我看你還是盡早回去吧!」
「這個……」溫伶猶豫了半晌「不瞞管家大人草民是東湖人氏蒙公主搭救逃離苦海此番前來是想向公主當面道謝……」
「哦?」韓秀娟意味深長地看他心裡不住地冷笑「既然是來道謝的為什麼要跪在公主府邸門前讓百姓非議敗壞公主的名聲啊?」倒要看他如何自圓其說了。
「草民沒這個意思!大人誤會了!」溫伶急急跳起雙手亂擺「草民是因為門房阻攔無緣面見公主一時情急才出此下策……敗壞了公主的名聲這、這可不是草民的本意啊!」
「唉——」韓秀娟歎了口氣狀似無奈地說「不管你是不是有意這爛攤子你是給公主惹下了連女皇都過問了此事呢!你呀這禍闖的可是只大不小啊!……算了算了你還是快些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溫伶心中明白此人是來下逐客令的了。可是他又不甘心:也許這個人是駙馬瞞著公主派來的呢?自己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一百步都走了九十步了這最後的關頭無論如何都要努力看看。
想到這裡他小心地陪著笑道:「管家大人說得也是草民也知道這裡不是草民這等身份該來的地方……可是當日草民承蒙公主相救不勝感激曾有樣東西贈給了公主……如今草民又需要這東西派緊急用場所以麼……只好厚著臉皮來向公主索要此物還請公主大慈悲當面賜還了草民自當磕頭謝恩即刻起程回鄉今後絕不再來麻煩公主殿下。」
「是什麼東西?我去替你拿了送來。」韓秀娟一撇嘴:公主金枝玉葉什麼好的沒見識過難道還會貪圖你這市井草民的玩意兒不成?就為這種破玩意兒還要勞動公主親自跑一趟你也真開得了這口!
溫伶看她鄙夷的笑容心中不免對她又恨又怒:你是什麼東西?不就是個奴才嗎?管家也只不過說著好聽些骨子裡不一樣是個下人?日後我若有了出頭之日你就是再來巴結我我也是不饒你的!
想歸想溫伶面上卻依然陪著笑說:「管家大人你這主意固然是好可是我卻不能告訴你。你還是讓公主自己送來吧。公主一日不送還我就一日等著等見了此物我自然立刻就走。」
韓秀娟見他說的煞有其事雖然滿腹狐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要想說一句「大不了拿銀子折給你就是了」卻又擔心被他說成是仗勢欺人、霸佔民財傳出去非但難聽而且惹麻煩思量再三也只有回去找公主商量。
寶玨聽她一說自己也愣了:明明只有自己給了他東西什麼時候反收了他的禮了?哎看來這溫伶不見自己一面是不會死心了罷了罷了去見他一面把話當面說清楚盡早絕了他的念頭對他對自己都是件好事。主意打定也沒和蕭文知會一聲——生怕他又鬧脾氣就連自己的兩個貼身小廝也瞞了——擔心他們去通報蕭文自己跟著韓管家去了別院。
別院雖然是公主的產業之一寶玨卻是一次也沒來過。比起城裡的大宅子別院是樸素了些但大了許多風景也不錯移步換影花香怡人倒是個休閒度假的好去處。
寶玨看到溫伶的時候吃了一驚——素面朝天的少年因為缺少了脂粉的掩飾而顯的形容憔悴面色蒼白與初見面時一身紅衣、艷光四射的他竟然判若兩人!
「草民有話要和公主單獨稟告不知公主可否屏退左右?」溫伶細聲細語地說。
寶玨想了一想「韓管家你先下去忙吧有事本宮再叫你。」既然是和溫伶把事情挑明有第三者在場擔心溫伶會下不了台所以寶玨才做了這個決定。
「是。」韓秀娟行了個禮退了出去臨到門口她忽然回頭跟了句「我就在外頭候著公主您有事喊一聲就行了。」畢竟不放心公主和溫伶單獨相處所以她決定就暫時降級在外面做回「門童」了。
寶玨朝她點點頭溫伶看韓管家站在門外不肯走當即過去把兩扇房門一關。
「溫伶不必這麼防備韓管家她也是有身份的人偷聽這種事情她是不屑去做的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那君子之腹了!」寶玨笑著說完看見溫伶一雙鳳眼直直地盯著自己眼光中似怨帶怒方才驚覺了自己的口誤。
「咳咳溫伶本宮記得不曾拿過你的東西你和韓管家說本宮拿了你的到底是什麼?」寶玨清了清嗓子撇過頭不敢看溫伶的眼睛那裡面的東西太複雜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委所以她寧願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溫伶輕巧地走了過來在寶玨的面前盈盈跪下雙手搭在寶玨的膝蓋上仰起一張因為蒼白而更加顯得楚楚動人的小臉「公主……您忘記了麼?……」他顫抖著嘴唇一雙鳳眼中滾來滾去的都是晶瑩的淚水「您從小伶這裡拿走的……是小伶的心啊!」眼淚沿著瘦削的兩頰滾落了下來他把頭埋在公主的膝蓋上哽咽地說「您……您把小伶的心帶走了……小伶離開了您……就真的活不了了……」
「溫伶……你……你這是……何必呢……」寶玨歎息著看著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年「你應該知道我和駙馬伕妻情深……我對你只有同情並沒有那個意思的……」
「小伶不信!公主這是在自欺欺人!」溫伶抬起臉淚水沿著面頰滾落哭泣的少年顫抖著紅唇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小伶知道公主是喜歡小伶的……那日小伶說要尋死的時候公主說過小伶若是死了公主會心疼的……」
「那是因為當時的你讓我想到了苓瓏——我剛娶過門卻英年早逝的二房小爺!」寶玨狠心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是因為他才會對受傷的你心存憐憫。溫伶我只是同情你!」
溫伶愣了一下隨即急急地抓住寶玨的手:「那麼這次呢?這次公主您看見我昏倒在大街上不是還特意命人把我送到這個別院來嗎?這不是喜歡是什麼?您大可以把我扔在那裡不管的啊!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捨不得我受苦您……」他的樣子與其說是想說服公主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因為緊張和激動他忘記了使用在公主面前謙卑的自稱而直接用了「我」。
「溫伶我想你是誤會了」寶玨冷冷地掙脫了他的手側過臉不敢去看溫伶期待的眼神「我之所以收留你住在這裡是因為若把你留在那裡對我的名聲不好。我是為了愛惜自己的名譽。」
溫伶好像被徹頭徹尾地澆了一盆冷水他恍恍惚惚地看著寶玨:「您對我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嗎……一點點也沒有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忽然大叫起來「是駙馬!一定是駙馬!是駙馬討厭我對不對?駙馬怎麼可以這麼卑鄙?!他……」
一記響亮的耳光阻止了溫伶激動的言語他摸著自己被打的半邊臉怔怔地看著公主——兩次了她已經打了他兩次在同一個地方可是為什麼感覺會不一樣?那次是帶著些許的欣喜然而這次卻是刺骨的絕望。
寶玨板著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冷酷而絕情:「駙馬豈是你這等賤民侮辱得的?!你再若口無遮攔小心本宮送你去見官!」
「公主……」溫伶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寶玨。
半晌他低下了頭一陣可怕的沉默以後他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然後越笑越大聲最後整個人居然抱著肚子狂笑起來:「原來……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自做多情……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哈哈哈哈……我是個什麼貨色……一隻癩蛤蟆也想升天……哈哈哈哈……我這樣的賤民居然也想得到公主的青睞……哈哈哈哈……我大概連給公主端茶送水做小廝的資格也沒有吧……居然還想著能和公主雙宿雙飛白頭到老……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實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他一邊大笑著淚水卻不斷地從他的眼睛裡湧出來:原來老天爺根本就不曾垂憐過他他再如何地努力也是無用只因為他早在被賣進花樓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資格……原來被世俗打上的烙印是再怎麼樣也無法從人們的眼光中隱去的……原來在公主的眼裡自己從來都只是某一個人的替身……原來自己以為的愛和喜歡根本從來就是海市蜃樓對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可笑自己卻千里迢迢地趕來只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寶玨看他可憐心裡有些不忍但又不能上去安慰他否則就是前功盡棄了。不錯自己說話是狠毒了些可是這也是為了斷絕溫伶的癡心她可以不為自己想卻不能不替蕭文想。溫伶的性子有些偏激由愛生恨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若是不和他斷乾淨或者理由說的不清不楚只怕他會把一腔怨恨全都算在蕭文身上到時候恐怕防不勝防。還不如讓他全怪在自己的頭上自己好歹也算有恩於他他總不會做出什麼危害自己的事情來。
韓秀娟從外面衝了進來只看見:溫伶坐在地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仔細一看卻是滿臉的淚水;坐在一邊的公主冷眼看著他並沒有勸阻的意思。
「公主……這是……」韓秀娟猶豫著問不知道剛才到底生了什麼。
「韓管家給溫伶準備一千兩銀票明天一早送他回原籍。」寶玨站起身朝門外走。
「是。」韓管家拱手答應——公主終於長大了她就說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果然三言兩語就把這小子給打了。
「不必了!」溫伶突然叫道他停下了瘋狂的大笑滿是淚水的鳳眼凝視著公主停在門前的背影「不必勞煩公主了……」他盈盈地笑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草民馬上就走……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麻煩公主了……請公主放心。」
寶玨扶在門框上的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你明白是最好的這裡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銀票你還是拿著以後總派的上用場的。」說著跨出門檻決然而去。
韓秀娟看了看溫伶追著寶玨也走了。
寶玨慢慢地走著身後傳來溫伶淒涼的歌聲: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嚥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
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
遮不住的青山隱隱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韓秀娟聽了微微皺眉:「這個溫倌人做事真不知曉分寸真把這裡當成花樓了不成?怎麼在這裡唱起曲子來了?」
寶玨一歎:「他心裡難受唱兩句就唱兩句吧反正這裡宅院深深也不怕丟了皇家的臉面。」腳下沒有半分停留徑直走上了往前院的花徑。韓秀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微風中又傳來溫伶的歌聲卻是又變化了個曲調: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譭謗生
多情自古空餘恨
此恨綿綿無絕期。
唱到「絕期」二字卻軋然而止似乎是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剪斷了去。
寶玨並沒怎麼在意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裡不住地迴響著溫伶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草民馬上就走……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麻煩公主了……請公主放心——她總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有些不對好像有著決裂的味道在裡頭。
「終於停下來了」韓秀娟嘲諷地笑著「果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花樓裡出來的小倌還有臉自比霽月彩雲?還心比天高?真真是好笑死人了!」
「……你說什麼?」寶玨光顧著想事沒注意韓管家的話。
「我是說那個溫伶唱的曲子太過好笑他居然說自己心比天高……」
「哎呀!不好!」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寶玨頓時驚叫起來一個轉身就往回跑——心比天高通常就是命比紙薄!想到方才溫伶古怪的回答寶玨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裡暗自禱告:但願是自己多想溫伶不是答應過自己不會尋死的嗎?但願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她終究還是失望了。
扶著門框站在門檻外面看著眼前的景象寶玨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一個纖細的人形猶如一隻折翼的蝴蝶在半空中飄來蕩去……一張木凳橫倒在地……
溫伶他——懸樑自盡了!
(因本人才學有限所以本章溫伶唱的兩曲子是用《紅樓夢》的《紅豆曲》和《晴雯歎》略做改動而成溫伶本人並沒有穿越時空!——特此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