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尤其熱的厲害子煌自朝堂上下來也帶了一身薄汗。
書是尋常的書只上面的字有意思時大時小但每個字卻又工整非凡。
子煌哼聲一笑:「何止是字就連人也是這麼的不規矩。」他將書合上才拉了我的手道:「你還記不記得從前的吏部侍郎史魏書。」
我回想了一下「是被先皇派去承恩郡守西郊園子的那位大人嗎?」
「就是他。」子煌一笑將我攬在懷裡道:「他本是太祖時的功臣卻一直不得志後來被父王到了御暢苑。讓一個堂堂三品大員去守園子也是委屈他了。」
「那皇上的意思……」
「是子煌。」他輕輕一吻忽然說道:「再過兩日天氣熱起來了親貴大臣們都要去西郊避暑到時候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一怔「那皇后呢?」
他似是不太在意道:「後宮事務繁忙還是別擾她了。」
我也明白了道了好便起身去給他沏了茶來。
是洞庭山新進的春茶條索纖細捲曲成螺入得水來更是清香文雅濃郁甘醇。
子煌抿了口便笑道:「這茶葉可真好叫什麼名堂?」
我道:「正經的名堂臣妾還沒記下不過這個俗稱倒是挺有意思。」
子煌有了興趣:「說來聽聽。」
我回道:「是嚇煞人香。」
他眉頭一挑:「哦?」低頭又抿了一口便讚道:「果然滿齒留香是誰送來的。」
「還不是那個商容似乎是去了趟蘇泉郡尋了不少好茶特意給您送過來的。」
他哦了一聲略微想了想道:「這個商容最近似是有點散漫了不如這次把他也帶上吧。」
這正是我的意思。商容最近的確虛浮了許多。
「皇上不是還收了他一把扇子嗎打算怎麼處置?」
「是子煌。」他微微歎了口氣將我拉到懷裡像是有了心事般的歎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只叫我子煌呢……」
他的氣息挑的我耳根滾燙連垂下了頭。
一時無言。
又過了十日北上的行駕都已準備妥當。
隨行的文武官員四十人隨扈一百三十人侍衛一千五百人宮女一百太監一百雜役兩百。再加上地方官員隨應打點也算是浩大了。
不過這自然是太祖留下的習慣子煌也就沒說什麼。
只事務繁瑣讓人在這勝暑裡又憑添了幾分煩躁。
七月十七日子煌聖駕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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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的御暢苑離京不過八百里。卻因為安全與過往百姓跪拜走走停停的行了十餘日。
子煌對地方官員的政務功績做了排察功過獎罰陞遷貶黜也算一番調動。
這是他北上的主要目的不但為找尋人才也為並治理地方詬病。
之後到了八月才到了御暢苑。
按照禮法御暢苑的掌理應是帶著各方官員應出五里接駕而子煌的龍輦已到了御暢苑門口卻仍不見主事的人來迎。
之後派了人去問才聽得一片喧嘩出來。
我本是坐在轎子上不清楚前面出了什麼事便微微挑起簾子問定兒:「是怎麼了?」
定兒回道:「是幾個侍衛架出了個醉醺醺的老漢來正在那裡酒瘋呢。」
酒瘋?
我心裡略愣從轎子裡走了出來往前望去便見一穿紫服玉帶的老者被兩個侍衛架著拖到了子煌身前。
那人滿身的狼狽五梁朝冠也歪歪的帶著嘴裡嘟囔著些不知是什麼的糊塗話就那麼仰面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看模樣應該是個三品朝臣……
我心裡暗自尋思著這人難道就是子煌口裡的史魏書?
便聽子煌呵道:「來人啊給我拎桶水來澆醒這個糊塗酒鬼換洗乾淨了再來見我!」
說罷便引著眾人入內去了。
在我經過史魏書身側時出了聞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氣還聽到了笑聲。很細微的笑只從喉嚨裡輕輕出的笑。
而當我回頭想去求證時卻看到他一個翻身呼呼的睡了過去。
這人……還真是像子煌所說的沒個規矩。
御暢苑是前朝留下的行宮別館先祖重新修葺後便做了皇家的消暑勝地。到先皇時候更是大加裝潢四處都顯了唐璜的皇家氣派。
不過仔細去看倒也現其中不少地方少了修整:掉漆磨損草木紛雜並毫無章法。
這史魏書怕是從沒花過心思在這裡。
待一切都收拾停當了已過了晚膳時分。
這裡的膳食有些油膩吃下去只覺得不舒服便連叫定兒沏了茶喝了兩杯下去。
這時子煌也處理完了各項事宜便過來尋我。
我換了盞差給他問:「瞧過史魏書了?」
他笑道:「那個人啊見過了不過還是睡得跟什麼似的叫也叫不醒就派人先送回去等明日再見。」
我沉吟了番道:「那……可要之他失儀之罪?」
子煌仍笑:「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用顧忌。」
我才道:「早年聽父王提過這個史魏書說他並不是個十里之才被先帝貶到此處心裡鬱結也是難免。文人怎麼說都有種傲氣我想他大概是想看看您。」
「看看我?」子煌的鳳眼略微一瞇拉我過來問:「怎麼個看看我。」
我笑道:「臣妾只是瞎猜的。」
「瞎猜也是種想法說來聽聽。」
我微微一福推脫道:「這個說起來就無禮了。」
他從我頭上撥下只簪子道:「你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這才道:「大凡飽學之士都有那麼三分迂腐之氣正所謂良禽擇木越是將相之資越是難以輕易出仕我想這個史魏書是有意難您。」
子煌溫文一笑:「你呀還真是很無禮。」他舉起手又拆下了一支玉簪瞬時我滿頭的髻便全散開了。
「古來只有帝王選相到你嘴裡倒是將相選王了。」
他輕笑那種熟悉燙的氣息迎面而來。
我有些慌問他:「晚上不是還要接見群臣?」
他不管只道:「明日再見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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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過自己倒是先見著了史魏書。
子煌今早接到了北方軍務便一直與朝臣商量直到下午仍沒出來。
自己無聊便在園子裡散心。走了許久忽地聽到前方有馬匹的嘶鳴。
「是馬廄?」我問定兒。
定兒不知倒是跟在我們身後的小太監道:「回娘娘過了那裡就是獵場了。」
我一時覺得新奇「怎麼把獵場修在苑子裡了?」
小太監道:「前朝的皇帝喜歡狩獵就把行館建在獵場附近後來太祖重修擴建就連在一起了。」
我哦了一聲在北方跟著父王領兵時常騎馬如今入了宮就鮮有這種機會了。
一時間玩心大起便問道:「那裡能馳馬嗎?」
小太監回道:「聖駕來臨侍衛已將兇猛的動物驅趕了出去娘娘可以放心。」
我才深深的吸了口氣領著定兒入了內去。
入門就是馬廄裡面養著數十匹千里良駒有從宮裡帶來的也有這裡本地飼養的。
我一向對馬匹頗有好感走了幾步便瞧見馬欄裡有一匹棗紅大馬緞子似的皮毛亮煞是威風凜凜。我心中一喜就吩咐馬廄的雜役道:「去把那匹牽來。」
而我的話音還未落卻聽見一人道:「娘娘體態尊貴要想馳馬還是挑個溫順點的劣馬吧不然若是摔著了咱們做下人的可擔當不起。」
那語氣甚是輕視我順著聲音望去便瞧見一個皂衣老者打著赤膊正替一匹黑馬刷著毛。五十上下的年紀身體卻是絕佳顏面通紅有如冠玉。
我看著他眼熟仔細回想記起了正是那史魏書。
「您不是該在西院等待召見嗎怎麼會在此處?」我笑著問他。
他卻兀自往馬背上撩著水也不答我直到定兒瞧不下去了大聲道:「娘娘在問你話怎麼不答!」他才冷冷的回道:「皇上若是真想召見老臣何時不能見就算老臣真在那裡等候了皇上也不一定能想起老臣來。又何苦在那裡浪費時間。」
原來這人脾氣也不好。
我揮手讓定兒和其他人退下去才走到史魏書身前道:「聽聞先生是個文官怎麼對馴馬也有研究嗎?」
他不答我只轉到了馬的另一側收拾。
我頓了頓才拿起一旁的馬刷邊刷邊道:「咱們陛下也是喜歡馭馬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匹馬就是一個軍人的生命依托。如果像看一個人能否有所成就就要看他的馬。烈馬難馴只忠於英雄豪傑。劣馬易駕卻任人驅使難以成功。所以欲成大事者必要有胯下良駒來扶持。」
我停下側過頭瞧他的神色。
他沉默了許久才似是一哼道:「那也要看誰能馴的下那些烈馬搞不好興許就從馬上跌下來了。」
我聳了聳肩道:「若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我將馬刷放下拉過了剛才牽出的那匹棗紅大馬拍了拍馬脖子便是一個翻身騎了上去。
那馬似是極其興奮嘶鳴了一番就尥起了前踢立了起來。
我拉著韁繩將它制住了才對史魏書道:「千里駒若是安於臥槽不出那便只是匹毫不知世的劣馬了。咱們皇上只教了我這麼多可讓先生見笑了。」
他依舊沉默只是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後望著我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的道:「你的祖父……是華子詡嗎?」
我點了點頭。
他才喃喃道:「那可是個忠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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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馬回來覺得身子沉重有些困乏便徑直的躺下歇了。
待第二日醒來時便聽子煌說他已見過了史魏書。
「您覺得他怎麼樣?」我問。
「脾氣有些倔但的確是個用謀之才。」他頓了頓又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口認定我的馬術極好想讓我在馳馬時帶上他。」
我一聽便噗哧笑了出來。
子煌挑眉環住我的腰問道:「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我連忙搖頭。
他卻有了玩鬧之意用了力氣將我固在他懷裡逼問道:「你最好自己招出來否則我啊……可是要用刑了。」
他知我最怕癢常拿這個嚇我。
我連討饒便細細的將昨日之事說給了他聽。
他聽後先是一愣而後又笑抱著我輕輕歎了口氣才道:「你呀若是男人怕也是個帝王之才了。」
我聽了連忙搖頭:「我才不想做帝王。」
他問:「為什麼?」
我歎了口氣才道:「一進帝王子孫反目兄弟成仇也正所謂高處不勝寒這個位子有著說不出的悲涼寂寞。而我只是個小女人我只希望能有我的丈夫守護著我別無它求。」
本是無意的說著卻猛然一怔連道:「臣妾失言了。」
他卻搖了搖頭道:「我比你更明白這九龍加身的苦。不過還好有你做我的妻子。」
他說著竟是笑了出來然後拉著我的手說起了別的:「那個史魏書既然想騎馬我就不妨陪陪他然後隨意找個名目把他接回皇城去。」
我也有了興趣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笑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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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煌並沒驚動其他人。
只遣了小祿子給史魏書傳了話便在馬廄那裡等他。
我想子煌大概是有話要講。所以也沒帶定兒更沒叫侍衛過來。
一時間整個馬場就只剩了我們兩人。
馬廄旁邊就是幽密的林子一陣夏鳳拂過便是一派沙沙作響。
我跟子煌坐在馬欄的木頭上有句沒句的聊著天。
這時一片浮雲飄了過來擋下了日頭四野便是一片黯淡。
夏日午後的寧靜也就是此了。
心情異常的輕鬆便輕輕唱起了歌來。
是前世學會的某歌。歌詞不記得得了只記得調子就乾脆用了啦字來代替。這歌我是萬分喜歡的越唱越起了興頭。
然而就在此時我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對。
就像某天的早晨一般有種特殊的氣息在我與子煌身側流淌了出來。
我心裡一緊連停下了歌聲此時那片浮雲剛剛過去四周便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而只那一剎那我與子煌的面前就出現了個人來。
我暗暗一驚仔細一瞧立時認出來了居然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