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來福的性格似乎更矛盾,打仗的時候勇猛得像一頭雄獅,可一下來就跟個姑娘似的靦腆,溫文爾雅,有時候說話臉還紅。我總覺得他有些像陸排長,不同的是陸排長有文化,孟來福小學剛畢業。
「連長,有七個弟兄沒帶回來,而且敵人還是步步推進,沒有死死咬住追擊,恐怕咱們的預設火力殲擊區得重新設置。」孟來福解了楊翦的圍,救回來七八個三號高地上的人,自己帶去的弟兄卻犧牲了七人,所以說話很低沉,有點像檢討。
「算了,敵人再怎麼推進也得奔我們縱深來,只要判明方向給他們幾下狠的就行,你快去吃飯,休息休息。」我安慰著這位老英雄,同時也是為幾天前對他的粗魯不敬表示歉意。畢竟在此之前,連老連長都與孟來福平起平坐很給面子,連隊還沒有誰對這個受人尊重的老同志那麼苛刻那麼不給好臉。
與楊翦的溝通可就不那麼簡單了,這小子屁股落了地,吃了好幾塊壓縮餅乾,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缸涼水,體力和精神都恢復得不錯,十幾分鐘前的驚惶失措又變成了鎮定自若。
「老穆,看來堅守前沿諸要點是必要的,我們才上去十幾個人就幹掉了兩輛敵坦克打死了十幾個敵人,戰損比達1:2還強,如果我們全連都拉上去呢?敵人肯定不會越雷池一步,殲敵於陣前將成為可能。」楊翦又咕咚了一大口涼水,把咽在嗓子眼的大半塊壓縮餅乾吞到肚裡,說話也是咕咕咚咚的。
本來我想把酒壺裡的酒遞過去給這小子押押驚,坑道裡沒有條件,想喝口開水都辦不到。現在聽他這麼一說,當時我就來了氣。媽的,不執行命令,不遵守戰場紀律,動搖本連長決心,這些罪名和帽子雖然很大,但用在他身上應該比較合適,儘管取得了一定的戰果,可對全局的影響和危害是巨大的,現在狼狽而歸,居然不思悔改,還吵吵著要把全連拉上去,我再不制止恐怕後患無窮。捉摸起來越想越憋氣,哥們兒估計這仗不是跟敵人打,而是跟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好大喜功的指導員開干,真應了那句話「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老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到戰士們中間去做做思想工作,剛剛又犧牲了十幾個弟兄,大家的情緒有些波動,尤其是新戰士,存在不小的恐懼心理,幾仗下來傷亡的大部分是新兵,所以你以後的工作重點就放在新戰士身上,作戰問題咱們找個時間再好好碰碰,現在不急著談這事。」我還是耐著性子跟楊翦說了幾句好話,心裡邊可是一點也不想跟他來什麼探討,肯定都是***瞎爭論,而且目前這種爭論肯定沒有結果,對即將進行的戰鬥有百害而無一利。
「老穆,戰機稍縱即逝,趁敵剛剛奪佔我前沿兩個高地立足未穩,咱們迅速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依我看肯定能收復失地,而後咱們趁勝追擊,一舉扭轉整個不利戰局將成為可能。」楊翦還是據理力爭,又弄出第二個「成為可能」。
「可能?戰場上不確定因素是多,但我們不能憑著可能去作戰,暫時的小規模戰果並不能掩蓋大的決策性失誤,那三號、二號高地地幅太小最多只能擺兩個班,如果把全連都拉上去恐怕戰損比就得是2:1還強。我看現在沒有考慮這些問題的必要,我的決心處置已經上報營指、團指,咱們不要再研究什麼調整方案,一個錯誤的決心貫徹到底也比沒有決心或者正確的決心堅持不到底要強。」我說完話,連瞅都不瞅他就奔孟來福和幾個排長方向走去,再不想跟他玩什麼辯論,咱們這是你死我活的戰場不是大專辯論賽。
楊翦還是想不依不僥繼續跟我在嘴皮子上較勁,可看我不希得搭理他了,也就悻悻的繼續喝涼水啃壓縮餅乾,紅臉又氣成了白臉。
我把孟來福和三個排長加上孫猛等幾個老兵班長叫到一處,部署敵人推進到一號高地前側的短促突擊戰術。楊翦被曬到另一旁,眼睛不時的瞄向我們,非常氣憤非常不自在,一個連隊的指揮員兩名主官之一就這麼被哥們兒架空了,連列席會議的資格都沒用。
明確完任務,我又是按照以往的老套路讓他們複述一遍,認為合適了就散會,不再搞什麼發揚軍事民主,誰也別來什麼建議和爭論,這是口述戰鬥命令,他們按著嚴格執行就得了,我現在最怕的就是誰再蹦出來動搖決心。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也不知誰褲襠沒繫好,楊翦又蹦了出來,餅乾吃的夠快,涼水喝的夠猛,說話還是涼水拌面生硬得很。
「會議結束了?這是什麼會?幹部會?支委會?戰前動員會?」連續五個問號道出了楊翦的一腔不滿,被架空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哦,老楊,你剛回來,需要休息一下,我把下步防禦作戰的計劃給大家明確一下,正想找你碰頭呢。」我自知理虧,所以說話很客氣。
「你都明確完了還跟我碰什麼頭?孟副連長也剛從二號高地回來,他為什麼不需要休息?重大決策性問題需要集體商定,需要發揚軍事民主,難道僅僅是明確嗎?把一名連隊指導員排除在軍事會議之外這種做法符合組織原則嗎?」楊翦已經不怕撕破臉了,而且戰時情況緊急,大家心裡都有火,還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火發在當面發在全體幹部面前也屬正常。
不過,哥們兒的火氣更大,早就對他那套作法不滿了。打掉敵人兩輛坦克幹掉十幾個人用不著牛逼,我們也扔下了十幾條人命,面對強大的敵人這麼拚消耗,老子拚不起,這才是敵人發起攻擊的第一天,這麼打下去用不了幾天,我的「大功六連」就會被打成殘廢。想到這,我也把憋在肚裡本想永遠不提的話一骨腦摟了出來,就跟「滑機」似的想憋肯定憋不住。
「老楊,如果你不吱聲,好好的去按分工做戰士們的思想工作,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埋怨你,打仗就是這樣,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觀點,可一旦指揮員形成決心,以戰鬥命令的形式下達,那不管他是誰,天王老子也要無條件的執行。戰時軍事首長負責制度,你應該很清楚,從你上了陣地就開始與我不斷的爭論,這本沒什麼,可你在三號高地都幹了什麼?你是在執行上級的襲擾任務嗎?為了把你接應回來孟來福帶去的戰士犧牲了七個,跟你去三號高地的弟兄你帶回來幾個?」
「穆童,請你注意,這是戰爭,殘酷的戰爭,犧牲是正常的,你的想法是兵不血刃一個人也不傷亡就能取得防禦作戰的勝利?為了勝利付出犧牲是必須的,當然我也不想看到同志們倒下,但這是革命的需要,只要能取得勝利,就是全打光了也值得。你帶的穿插分隊一百多號人最後剩下幾個?你佔領1062高地主峰以後全連還剩多少人?」楊翦除了戰術謀略上與營長差不知多少檔次,可在對傷亡問題上卻是跟營長幾乎一個腔調。
「放屁,告訴你楊翦,我率領穿插分隊是執行上級的命令,為全團的攻擊行動當開路先鋒,我們『大功六連』攻佔主峰更是為了不折不扣的執行上級命令,就是全部戰死也死而無憾,而不執行命令一意孤行造成傷亡失去我的戰友兄弟的人,不管他是誰,老子會恨他一輩子。」我激動得控制不住情緒,居然用了「放屁」兩個字,如果不是在坑道裡有一群部下在身邊,我會衝上去抽這小子兩個大嘴巴子。
楊翦看我的臉也跟他似的由白變紅,情緒激烈青筋迸露,真的有些害怕了,他甚至在最危險的前沿前警戒陣地和前沿的三號高地遇到瘋狂進攻的敵人也沒這麼害怕過,後來在受到包圍被孟來福接應回來時怕的要死,可還是沒有現在這種感覺。他可能從來也沒見過有人如此的暴怒,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雷庭萬鈞,什麼叫勢不可擋。
孟來福和幾個排長還有二炮連的指導員也過來拉住我,都一個勁的勸,還不斷的向楊翦使眼色,讓他別多嘴,意思是「沒追究你擅自做主不執行命令的事就差不多了,消停的歇會兒,老實的呆著得了,再擱這胡說八道大放厥詞,依連長的脾氣能把你趕出『大功大連』,鬧不好能一槍把你小子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