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幾個排長和班長骨幹的心理活動,他們肯定會被我的命令造蒙,恐怕還沒有聽說過有放棄前沿要點陣地組織防禦的事情,這事要是說出去恐怕稍微懂點軍事常識的人第一反應都是哥們兒瘋了,否則就是不會打仗,再不就是想撤了,不想打了。
我們是要撤但不是退卻,一步都不能退,再退就是把大好國土拱手獻給敵人。我們只是採取戰略性的後撤,目的是殲滅敵人,而後再殺回來。哥們兒是保定人,是那個有名的「漢奸城」出來的人,但決他媽不當漢奸。
「撤,現在就撤,半小時之內必須全部進入縱深一號高地後側的坑道內,否則軍法從事。」我下達撤退的命令還來了狠勁,更是讓幾個排長找不著北百思不得其解。
「連長,這麼大的事向營裡報告了嗎?是不是得向團裡報告決心處置?」孟來福趕緊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偷偷的提醒我。李運鵬犧牲以後恐怕全連只有這一個老大哥敢當面向我提建議了,其他人都不怎麼敢吱聲,尤其是看我怒容滿面的時候。
「先撤吧,撤下來我會邊撤邊報告。」我舒展了一下眉頭,盡量以平緩的口氣跟孟來福說話。
「那以前我們搞的那些陣地編成、火力配系還有組織協同和多次陣地練兵豈不前功盡棄?前沿前的障礙區、雷區失去人員的有效控制和維護很容易被敵人克服通過。還有,一旦敵人佔領了三號和二號高地等於突破了我防禦屏障打開了我防禦縱深的大門,他們完全可以利用兩個高地對周圍地域火力控制並做為向我縱深攻擊的依托。」孟來福又講了一通堅決守住前沿兩個要點的理由和依據,很有道理,但我現在決心已定誰的話也不能聽。
「誰說不守了?我是要保存實力,沒時間跟你們細說,趕快下去組織後撤,半小時之內務必完成調整。」我再次大聲向他們命令,又部署了一下後撤的先後順序和相互保障問題避免行動的混亂,還專門要求了後撤的隱蔽動作,防止敵人發現企圖。
「不要提問題,馬上組織後撤。」言簡意賅,極其吝嗇語言,沒用幾句話就把主要意思說完,幾乎沒有一個字的廢話,語言組織到此種嚴密的境界恐怕只能在戰場上見到。
我吩咐完向大家問了句「明白沒有?」,當到大家齊聲回答「明白」後,我頭也不回的往一號高地走。我知道儘管這幫小子對我的命令很不滿,但服從是一定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服從。
大家趕緊忙著下去分頭佈置,我在前邊走,後邊孟來福急急忙忙的跟著屁股後頭攆,他可真暈了,不知道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連長,我知道你把兵力後撤是怕敵人火力急襲,可前沿陣地後側就是坑道,抗打擊能力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將人員裝備撤至一號高地後側的永備坑道確實能大大減少敵人炮襲的毀傷力,可再前出至前沿就要費很大的周折,敵人必將以火力在我前沿與縱深之間設置多道遮障,那時想佔領陣地可就不太容易了,更容易增大傷亡,況且過去的部署方案已經上報到團指揮所,團首長已經批復,現在做這麼大的更改還未上報,將來上級追究下來,你的責任可就大了。」孟來福一輩子都沒一次性說出這麼些話,在沒喝一點酒的情況下居然倒出來一大堆。
「孟來福,記住,這是你今天第三次建議,我不想再聽到第四次。」自從我到了六連以來,還從未對這位老同志老英雄直呼過名字,就是當初我們在一個排「一山二虎」的當排長關係一度很僵時也沒跟他如此的不敬,可見我的決心有多大。
孟來福沒了脾氣,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吱,他還頭一次看見我對自己弟兄發這麼大的火,即使一排長暴露目標那次也沒看過我如此的火氣沖天。
孟來福哪裡知道哥們兒的火從何而來,肯定不是因為他的建議,而且我的變更部署已經深思熟慮了很長時間,從一排長暴露目標就開始考慮,得到上級通報三個戰俘的供詞更讓我堅定了決心,這個調整可以說雷打不動,本連範圍內不論是誰不論如何建議都不會動搖我的決心。
事情都是兩個方面,我們暴露了佈置在前沿的多個明暗火力點,可敵人的偷襲行動未果也提前暴露了他們的行動企圖,尤其是被我們活捉了三個人之後,敵情逐漸明朗,大的攻勢馬上就要展開,敵人集中了多個炮群還有坦克、裝甲車助戰,攻擊力度和火力強度肯定要比以往猛烈得多,戰況也要比以往慘烈得多,防禦中不保存實力恐怕完不成上級交給的任務。
按照正常的防禦戰鬥實施,都是逐次消耗敵人進攻力量,採取節節抗擊的戰術,也就是「磨、耗、打、抗、反」等手段結合,將敵阻擊在陣前,毀敵於雷場,殲滅於陣中。現在情況有變,正面的敵人集中的兵力要強於我十倍,在前沿就跟敵人拚消耗肯定不合算,而且我們想拚恐怕敵人都不會跟我們拚。他們有備而來,這次帶號為「收復國土」計劃的戰役竟破天荒的集中了五個大口徑炮群和數個迫擊炮連,炮兵火力基本與我上級炮群對等,光是一次齊射就能在我前沿諸高地落彈上千發,這麼密集的炮火就我們修的那些坑道根本抗不住,人員必將大量的死傷,未等敵步兵衝擊恐怕我們已經損失大半。
我的思路現在基本跟上了營長的思維頻率,說白了就四個字「少擺多屯」,我居然更進了一步,幾乎就是「不擺多屯」,全連只留兩個戰鬥小組六個人在三號和二號高地上對敵保持警戒和監視,其餘人員和火器全部撤至縱深堅固的坑道內隱蔽待機。待敵人火力急襲結束,工兵開始破障,步兵開始衝擊時,我仍然保持不動,先讓我們上級的炮兵發揚火力,大量殺傷敵人後,我們再適機行動。
這種行動也不是通常的佔領陣地堅守抗擊,而是等敵人進入我陣地內,再以短促突擊的方式與敵人近戰,打掉其一部兵力後再次收縮,時刻保存有生力量,時刻對敵人保持攻擊的壓力,這也就是營長大為推崇的防禦中的攻擊戰術。
孟來福和幾個排長當然不知道防禦戰還能這麼打,可能都覺得我的戰術過於保守,其實正相反,不但不保守還相當的大膽,大膽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沒把握。可情況擺在那,只要弟兄們在陣地上露頭就相當於等死,不如先把兵力收回來,能藏得住,才能拉出去有效的消滅敵人。想穩固防禦體系,必須要有人,沒了人說什麼也白搭,與陣地共存亡那套早過時了。
我原來是準備將這套戰術理論講給孟來福和幾個排長,可因為情緒突然暴躁導致我不想講,只把結果告訴他們,以命令的形式要求他們去執行。這種暴躁情緒還一度牽怒於孟來福,很傷老同志的面子,可不傷他還能傷誰?誰讓他連續三次疊疊不休的向我建議?
我也真服了孟來福,他又讓我重新認識了一把。這老哥為了集體利益真就不怕死,居然又大嘴一咧向我提出第四次建議。
「連長,你就是斃了我,我也要跟你說,不光是為你,更是為全連弟兄,為了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
「行了,孟來福,我今天不斃你,但我命令你給我把那張破嘴給我閉上。」
孟來福怎麼想也想不通,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幾個小時前還在一起喝酒推心置腹來著,這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平時他心目中的哥們兒可是很隨和的,就是心裡有事也會說個明白,不至於如此的不通情理。
這事說起來跟孟來福還真有些直接的關係,就是上級派來那個「二郎神」指導員給鬧的。我的本意是用孟來福當連隊的指導員,他有這個能力更有這方面的經驗,可上級不聽我的建議硬是從機關派下來一個。而且派誰不好,非派這個讓我最瞧不起的擅織關係網的神通廣大的「二郎神」。
教導員在電話裡說了很多,提出很多具體的要求,就怕我和「二郎神」搞不好關係影響團結進而影響全連完成戰鬥任務。可我哪裡聽得進去,怕這怕那的為什麼還這麼安排?
後來才知道,咱們第一戰過後,一線的排以上指揮員就損失了近三分之一。團政治處的幹部替補方案根本沒做那麼多,壓根也沒想到戰鬥竟如此的激烈殘酷。現在捉襟見肘實在派不出什麼好人來,而且「二郎神」楊翦還在我們連工作過一段時間,當時表現還算可以,也算瞭解連隊的實際情況,因此才把他派到我們六連。
我衝著孟來福發了通火,情緒緩解了大半,火氣也壓下去不少。大敵當前還是不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楊翦來就來吧,量他也不敢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玩什麼老豬腰子,這小子要是真不配合,那就別怪哥們兒不客氣,實在不行,我就給來個架空,讓他有職無權,反正連隊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不聽我的,哥們兒的威望如日中天。
馬上接到最新消息,教導員在我撤回一號高地坑道內後又追打了電話,正式通知孟來福接替副連長職務,這讓我的火氣消下去一大半,現在基本上風平浪靜就跟什麼也沒發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