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來福的臉開始紅潤,話也隨之增多。看來酒真是個好東西,不愛說話的人打開話匣子讓愛說話的人乖乖成了聽眾。其實勸慰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個真誠的聽眾。
聽得出來,孟來福對生活充滿了倦戀,他非常想得到一個兒子。跟李運鵬一樣,家住農村的孟來福對子嗣繼承傳宗接代非常看重,可偏偏老天不長眼,他跟媳婦按說都人高馬大的應該沒問題,可就是生不出來。後來費了老大的力去省城醫院一起看的婦科,那時還沒有男科,反正人家醫生很負責給兩個人都查了。一查不要緊,能把人氣死,十萬分之一以上發生概率的事出現了。
孟來福儘管哇哩哇啦的說了老大一堆,可他那點醫學知識肯定說不明白。我儘管掌握的醫學知識不多,但一聽就明白了。是他們夫妻二人的血型不合,不管兩口子有多恩愛,天天在一起睡覺辦事恐怕也懷不上孩子。
孟來福是個軍人他不信邪,媳婦雖然是個農村姑娘可也不信什麼命,兩個人決定利用孟來福休假期間好好大戰三百回合,爭取弄出個孩子來創造個奇跡,什麼***十萬分之一概率,咱們就是要弄個十萬分之一的孩子。
連續二十來天的大戰,孟來福帶著一身疲憊也帶著一線希望回到了部隊。一個月後接到了媳婦發來的加急電報,十萬分之一才會出現的奇跡創造了,她懷上了。
孟來福當時就開始蹦高,馬上找到孫猛、馮曉等人大喝了一頓,那次據說是在部隊喝的最多的一次,那個喜慶勁就甭提了,真叫個歡天喜地手舞足蹈,當時沒有卡拉0,否則該載歌載舞了。
再後來發生的事全連就沒一個人知曉了,這老傢伙口封的很緊,跟誰也不說,打死也不說。誰也沒聽說過生孩子還提前歸隊的,通常的情況都是發來電報續假。倒是政治處宣傳股的哥們兒發現了素材,馬上開始大力宣傳。本來孟來福就是全團有名的戰鬥英雄,這回生了孩子還提前歸隊,那是捨小家為大家,捨家撇業一心撲在部隊的好典型。
孟來福把一肚子苦水咽到肚裡,他早把一切看的很淡,說不上是配合還是不配合政治處的宣傳,反正提前歸隊是真的,讓他們去嚷嚷吧。
在我眼中孟來福和孫猛雖然性格大不相同,一個外揚張狂一個溫斂內收,但他們身體裡骨子裡都是一腔豪放一身傲骨。
今天的孟來福卻大不一樣,只二兩白酒就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還他媽說是來勸我,讓我高興,簡直是給我添堵。我最看不得的就是男人在我面前哭哭涕涕,儘管幾年前咱也是喜歡嚎啕那一夥的,可自從參加前線實習自從畢了業來到部隊那習慣早就隨他媽風而去了。
開赴戰區前王厚忠曾經在酒桌上來過一通「嗚嗚」,當時就把我噁心的夠嗆,他還以為會引起什麼共鳴,盼望幾個同學老弟能跟他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呢,因為在學校他當班長的時候就不只看過我們多次玩出這一出。
我對王厚忠的老淚縱橫抱著強烈的鄙視,可同樣的聲音發自孟來福的鼻腔卻讓人同情讓人能跟著一同落淚。
我沒有哭,沒有跟孟來福一同落淚,這陣地上只有我們兩個在戰場上立過功,這陣地上的所有戰士都把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如果誰看見兩上英雄抱在一起失聲痛哭,那這仗是沒法打了。不用說看到孟來福傷心欲絕的樣子,就是李運鵬死在我的懷裡,馮曉被炸成「空中飛人」,最鐵的哥們兒林小天被擊中那一剎那,我都沒有掉一滴淚。
我知道孟來福這些年有多麼的委屈,甚至可以說是憋屈。家在農村,窮還不算什麼,父母歲數大,全靠媳婦一個人在家侍候公婆,也不算什麼,那才叫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可唯獨這十萬分之一概率的事竟然難倒了我們的英雄,媳婦懷不上,他鬧心,懷上了又站不住更鬧心。
孟來福其實很戀家,很想要個孩子,可沒想到那最可氣的十萬分之一的概率攤到了自己頭上。他是家中的獨子,再續香火的重任全落在一個人身上,爹媽急的要死,每次探家都得讓老人訴落個遍,七大姑八大姨也輪番上陣,好像生不出孩子是天大的罪過。
好在那夥人也算懂點科學道理,否則孟來福媳婦可就糟糕了,他們肯定得把氣都出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孟來福最後弄得想回家可不敢回家,受不了父母和那伙親戚的絮叨,他們甚至出主意讓孟來福離婚再娶一個。
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不當這連長什麼事也用不著操心,現在一個未婚青年居然要勸已婚成年男子,難度可想而知。不過,我覺得這也是個提高和鍛煉,勸別人開導別人往往是緩解自己壓抑情緒的最好辦法。
我裝著很成熟很老練確切的說是很裝逼的樣子,拍了拍孟來福的肩膀。
「老孟,該哭就哭出來,別憋在心裡,那樣會很難受。我也感謝你對我這麼交心,把俺當成真正的哥們兒。主意什麼的咱不會拿,不過有一條我可以保證,等打完了仗,我一定幫你到市裡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婦科醫生,一定了結你的心願,讓你抱個大胖小子,也有可能是大胖閨女,反正你的心放在肚裡就是,現在科學發展了,這方面不成問題。」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保證這承諾會不會兌現,現代的科技成果雖然能把人科隆出來,可十萬分之一概率不生育的問題能不能解決還真不好說。
孟來福本來是給哥們兒排憂解難是來勸我的,聽我這一說也有點覺得不對勁,好像是弄反了。馬上抹了抹眼睛,又使勁掐了下大腿。這些細微的動作不仔細觀察別人輕易發現不了,不過我還是發現了,甚至判斷出他下句話該說啥。
「穆童,這事恐怕再大的醫院也研究不出來,不過我想了一個辦法,這辦法也只能跟你一個人說,你得答應一定不許說出去。」孟來福抹去眼淚,臉龐的紅潤也漸漸褪去,看來是酒醒了。
得,又是跟孫猛一個路子,看著五大憨粗可辦起來事來賊細,說個什麼事還得讓別人做出保證。
「在咱們老家那旯旮很常見的,老人們也給我出的這主意,可以借種」
「我靠,老孟,你怎麼這麼糊塗?還他媽戰鬥英雄呢,這可使不得,將來你們兩口子會感情不合的。如果實在生不出來,就去抱一個,領養也成啊。」沒等孟來福把心裡話說完就被我中途打斷,我可不想讓「大功六連」最受人尊重的戰鬥英雄去受那種一輩子的煎熬或者說是屈辱,那會跟殺了他,甚至可以說殺了我一般難受。
「穆童啊,你不知道,他們都快把我逼瘋了,在咱那村裡領養好像不算傳宗接代。我的意思是」
「你別什麼意思了,我看你是他媽真瘋了,怎麼弄都不是你的,不如領養一個。」我趕緊打斷他的話也是打消他的愚蠢念頭,我可不想再聽他往下說什麼意思了,肯定要說到向誰借種的問題,而且我幾乎就能猜出來他準備向誰去借。這話題太沉重,我他媽不想聽。
「老孟,咱們別研究這破事了,聽起來我他媽比你還鬧心,這仗打完,只要哥們兒不死,一定領你和嫂子去市裡大醫院看,實在不行,我親自領著你去選個好點的胖小子領養,千萬別捉摸那荒唐事。」自從到了部隊和林小天聯繫少了之後,我的一些醫學常識尤其是生理衛生和婦科之類的學問不但未減反而增加不少。我總結了一下原因,都是跟樂紅的實戰經歷中增長的,我知道了什麼是「滑機」,還明白了諸如「陽萎」等那個時代剛時興的新名詞。
我跟孟來福說完後,還怕他不信,馬上就操起電話要跟營長、教導員聯繫,我要把這件事交待給他們,如果我死了,這件事也得由營首長幫著去辦,就算是哥們兒生前的遺囑。
話說到這,孟來福突然清醒了不少。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硬是將我搖動電話單機的手給掰下來,然後近似哀求的求我別打這個電話。這可是戰場啊,那電話是接受營首長戰鬥命令和向上級報告敵情用的,不是說這些雞毛蒜皮的家裡小事的。
可對孟來福來說,對一個具體的活生生的人來講,這事算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