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派孟來福帶一個步兵班和一挺輕重機槍前出接應孫猛,到自己也親自率領一個班弟兄在孟來福後側跟進,整整三個多小時沒讓電台開機,主動與營指揮所、團指揮所中斷聯繫,這在戰場上是極為罕見的,就是怕上級首長知道我們的行動「橫加干涉」,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反正我的決心已定,就是自己哪怕受到嚴厲的處分,哪怕就是死也要把我那深入虎穴挖敵心臟的七個兄弟救回來。
現在撤至相對較安全的稜坎位置,再向後側運動二百米左右就能進入那片原始次生林,安全回撤的機會很大。問題是等了能有十分鐘還不見孟來福他們撤下來,槍聲還是不斷,迫擊炮對敵人的打擊也停止了,估計是炮陣地離此處不遠,怕遭敵報復,已經迅速轉移了陣地。
可以用心急如焚來形容我當時的心境,重機班那麼重的火器都撤到了稜坎一線,孟來福居然還沒撤下來,步話機也聯繫不上。
戰至此時如果我再不打開電台與營長聯繫,那可就太裝逼了。三個小時得不到上級任何指示,情況不向上級匯報,弄不好回來就得被首長們給撤了。
「媽了個八子的,穆童,你在搞什麼名堂?擅自調動部隊,前出距離那麼遠?還不報告,你他媽找死?」我就知道營長第一句話肯定是罵,我只能承受,這事如果換我是營長,不但罵,見了面沒準大耳貼子得上去。
象扛過敵人那一頓暴風驟雨般的排子槍似的,終於扛過了營長長達十幾秒鐘的連喊再罵加訓斥,終於可以趁他緩口氣時報告當面情況了。
「營長,孫猛帶著人將敵營指揮所端掉,斃敵營長以下三十幾人,回撤途中又殲敵二十多人,現在已經成功回撤到次生林南側二百米稜坎一線,估計二小時後能順利回撤至我警戒陣地。」沒辦法,哥們兒也玩起了那套報喜報不報憂,瞞報目前惡劣軍情的對付上級的老路子。
「穆童,你不要在那臭表功,你就是把敵人師長干了,老子回來也得先斃了你。馬上將你的人帶回來,我親自帶著人在警戒陣地附近接應你們,另外,你們在戰鬥中可得到地方部隊褐紅獨立團一個八二迫擊炮連的火力支援,目前他們已經成功對敵實施了攔阻射擊,現已轉移陣地,半小時後還會對追擊的敵人實施迷盲射擊,你們必須抓緊時間,全線回撤,迅速與敵人脫離接觸。」
營長的話證實了我的判斷,上級首長還是很關心這次行動,尤其是聽說我親自帶隊組織營救,居然使用了地方部隊的炮兵,估計也就是因為有我這個尖刀連隊的連長,營團首長的心腹愛將在前邊,否則不會冒險採取行動。
我再次違抗了營長的命令,不惜一死,也要等孟來福撤下來,才考慮全線回撤。當時哥們兒想好了,只要我們六連有一個人沒撤下來,我們就得組織營救。
孟來福還是被敵人死死纏住,盼的我是望眼欲穿就是死不見人,就那麼三百米左右的距離,只隔著一個小高地,就是他媽見不到人影,我急得快把步話機摔在地上。
「連長,快看,是孟老排他們。」通信員在我旁邊大聲呼喊著。我也馬上發現了幾個身影,正邊打邊撤,向我們所在位置移動。
「媽的,太慢了,還打個屁,掉頭就跑才是正道。」我沒有罵出聲來,但心裡想的就是這話。也算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孟來福手頭只剩下四五個人沒受傷,戰死五人,還有三個弟兄受了重傷,被炸暈的敵人也緩過勁來,死纏不放,哪能順利的往回撤啊。
我很後悔讓重機槍超越我們回撤,現在召喚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命令其他弟兄在稜坎一線佔領射擊位置以火力掩護行動,我親自帶一個戰鬥小組三個弟兄重新返回去接應孟來福。
我不敢在電台裡要通營長,怕他再生氣,如果他知道哥們兒這個時候還往前衝,能拿刀殺了我。其實我的本意是呼喚那一個連的八二迫擊炮再打兩個急促射,然後來個迷盲射擊,我肯定能將孟來福他們救回來。
這回運氣不錯,沒用營長說的半個小時,二十分鐘不到褐紅獨立團那個八二迫擊炮連就實施了三次急促射並且在敵人追擊的路線上行迷盲射擊。
追擊孟來福的敵人有點灰心,眼看著人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搞不定,反被炸死好幾個,剩下沒死心的七八個人還在追,又被我領著三個弟兄給當活靶子似的來了一頓精確射擊,當場撂倒了三四個,再剩下的敵人不光失去人數優勢,心理也徹底崩潰,再追恐怕就是找死。
我把孟來福放了過去,又趴在原地向停止前進的敵人打了幾個點射,這回可就是純屬威攝了,意思是「小樣的,讓你們追,老子穩穩當當的在這等你們。」其實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我他媽恨不得能飛回去,這鬼地方一分鐘都不想呆。
總算把弟兄們帶回了警戒陣地,營長並沒有在那等著我,而是聽說我渡過河之後,知道已經安全了就氣沖沖的回了營指揮所。估計他肯定是不想見我,怕見了我控制不住,不說掏槍將哥們兒斃了,上來踢幾腳是一定的。
我們沒有在警戒陣地多呆,現在還不是鬆口氣的時候,馬上又將前出的弟兄撤向連防禦前沿的二號高地。
進了坑道,我只把二排長送過來的水一口氣灌了大半壺,連嘴都沒抹,氣還沒喘勻就命令清點人數。這一清點讓哥們兒心疼不已,差點當場昏死過去。前出二個步兵班、一個重機槍班加上孫猛的七人和我、孟來福、通信員共四十五人,犧牲十七人,重傷八人,其餘弟兄基本都受了輕傷。最難過的是犧牲那十七個弟兄的屍首搶不回來啊,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半點端敵戰場指揮核心營指揮所重創敵人的興奮。
重傷員們繼續向縱深轉移,我挨個握著他們的手,久久不想鬆開。八個重傷員至少有六個落下終生殘疾今生今世得在輪椅上過一輩子了。其中跟孫猛一起前出的全連身手最敏捷的魯樹德,當初因為爬樹的功夫被通信連連長劉通看上,拿好煙好酒「賄賂」老連長都沒有從我身邊挖走,現在跟著哥們兒浴血奮戰為了救大家的命把一條全是腱子肉豹子一般的腿扔在了陣地上,已經是個廢人。
「飛刀手」華成龍的右胳膊被子彈洞穿,如果當時就能救回來估計問題不大,可耽誤了那麼久,跟魯樹德一樣,血都快流乾了才被救回來,能保住命已經不錯了,還在乎什麼胳膊。我那比「飛刀華」還勇猛還準確的兄弟啊,親手用自己練成的飛刀幹掉了五個敵人,可只能面臨截斷右臂的命運,以後連生活都無法治理,甭說玩飛刀了。
媽的,真是造化弄人,天妒英才。我手下最有特點的幾個兄弟最靈便好使的幾條胳膊腿差不多都扔在了那場殘酷的戰爭中。日後他們的生活也不過的很不舒坦,華成龍戰後復員,成了獨臂。他還跟我開著玩笑,說是一年後來部隊看我,讓我看看他用左手練成的飛刀神功。可***老天不長眼,居然讓他在家練成左手飛刀的同時,一場突如其來的怪病,說是***什麼惡性骨瘤,賴以生活的左胳膊也被鋸了。
我的兄弟華成龍承受不了這沉重的打擊,他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沒有手,不能沒有飛刀,於是選擇了自殺,投進了他老家旁邊一條深度不超過一米五的河裡再也沒有露出頭來。我聽到消息後,連假都不沒請,一路趕到華成龍的老家陝西,跑到那條幾乎快要乾涸的小河邊,我他媽要親眼看看是什麼河這麼凶殘,居然要了我那親兄弟「飛刀手」華成龍的命。***,炮火連天的戰場,凶悍殘暴的敵人都要不了我兄弟的命,就那麼一條連半大孩子掉下去都能自己爬上來的小河啊,就把我的兄弟永遠的帶走了。
還有魯樹德,戰後拿到了傷病殘軍人的撫恤金回到河南老家。他的老家窮啊,當地的安置條件也不好,斷了腿連假肢都裝不起,一直坐在那張說是叫輪椅,要我說連他媽破推車都算不上的一個破凳子安上兩個木頭轱轤動起來吱嘎三響的破車上。我的爬樹高手,天天只能坐在那破車上,眼看著家門口那幾棵被他征服過無數次的參天大樹衝著自己嘩嘩的嘲笑。
魯樹德根本談不上什麼自食其力,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一個月百十塊錢的撫恤補助無濟於事根本無法養活自己,還得拿出大部分交給爹媽去供一群未長大的弟妹吃飯上學。我開始的時候,每年都去一趟他的家,每次都把身上所有的錢留下,可他媽夠干個屁?我找到團政治處,找到他們當地的民政部門,說破了嘴皮子,可管個屁用?那破屋子,連腳都下不去,每次我只能站在屋裡,看到他爹媽那兩張灰土暴面的老臉,一屋子縮在坑上蹲在牆角要飯花子似的弟弟妹妹,再看看坐在破車上的魯樹德,我他媽眼淚都流不出來,當時就想一頭撞死在他面前。
最後去看他那次,媽的,我決定了,不能把錢給留下。我先到鄭州下的車,買了個輪椅,就是孫猛也坐上去的,當時算是很先進的那種型號的輪椅,又雇了台半截子車一路趕到他家,把「爬樹英雄」魯樹德從破車上摻下來,端端正正的坐在新輪椅上,再也不想看一眼,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