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明末尚在夢中就被人低聲叫醒,她睜開眼一看,居然是昨天帶頭攻擊她的邢方。
邢方見她醒了,謹慎的四下環顧了一下,才語速極快的說道:「明將軍,是我,昨天多有得罪了,現在我們都已經得知將軍進來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只要將軍還是一心向著自己的國家,我們就都仍是將軍的部下。」
原來是向她表明忠心的,明末不由得放下心來,她沒料到邢方如此神通,居然能在侍衛的眼皮底下混到她的床邊來,若是對她有殺心的話,她恐怕在睡夢中就已經被他砍死一萬次了。
她略帶驚疑的看了邢方一眼,心底尚有疑慮,明明昨天顏錦舟當即就被慕顏赤帶走,想必是被嚴加看管了,邢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目的的?
知道明末在疑惑什麼,邢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明末,只見上面寫道:「秦霸至,回國有望。」
秦霸是君天帝時期有名人物,他曾經偽降進入敵營救出了被俘的君天帝。
明末眉頭微皺:「這紙條從哪來的?」
邢方再次引頸往外探了探,才低聲說道:「明將軍有所不知,我們被俘的兄弟兵不只分佈在俘虜營,還有在許多在前邊挖壕溝和負責運輸的兄弟分佈在營地的其他地方,平日為了聯繫方便,我們都是利用老鼠打洞傳遞消息,這紙條就是昨夜錦舟利用老鼠傳遞過來的。」
「老鼠打洞?」明末不敢置信的出聲問道,那東西能承擔起這麼重要的傳訊工作?
「我們發現這附近的老鼠活動非常有規律,我們腳下所踩的土地看似緊湊,實則底下佈滿了他們打的地道,可以通往營地任何一個地方。」
「那你如何得知他會把你的訊息送到要收到的人手上?」明末仍是有點半信半疑,這也太離譜了,連經過專門訓練的信鴿都經常出錯,這些土生土長完全沒有經受過任何訓練的老鼠又如何能把訊息準確無誤的送到收件人的手上?
「我們一般都是用暗喻或者用典故來暗指內容,然後綁在許多隻老鼠身上,那些老鼠四處流竄,總有一張會傳到要收到的人手上,而且知道這事的只有俘虜營的弟兄,西丹人目前還不知情。」
「那能否傳訊到滄州城內?」聽邢方這麼一說,明末彷彿想到了什麼,連忙開口問道。
邢方搖搖頭,「恐怕不行,當年修築滄州城的時候,城牆處被挖開將近二十米,裡面全部填的弗山條石,跟城牆一樣的堅硬,即使繞開那些石塊,也跟滄州城的地下水脈相距不遠了,一不小心地道就會被水倒灌,當時的目的就是為防止敵軍挖地道進入城內,老鼠恐怕也沒那個能耐進去。」
明末點點頭,繼續問道:「那些老鼠能起到現在的作用就已經很不錯了。那照你這麼說,只要你有什麼指示,在營地任何一個角落的封國將士都能在一天之內收到?」
邢方肯定的點點頭,「對!」
「封國現下有多少戰俘在西丹軍營中?」
「將近三萬。」
明末心裡一陣欣喜,三萬將士,又有如此「先進」的傳訊系統,若要在西丹軍營裡弄出點什麼事來簡直是輕而易舉。
想到這裡,她正色對邢方說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詐降,那你們現在是否還服從我這個鎮國大將軍的命令?」
邢方立刻單膝跪地,懇切說道:「將士們雖身在敵營,卻無一不心繫故土,被俘後我們一直在暗中尋求脫困的方法,只是西丹統帥慕顏赤是在太過精明謹慎,整個西丹軍營紀律嚴明,沒有絲毫漏洞可鑽,我等又資質平庸,沒有運籌帷幄統籌局勢的才幹,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明將軍突然到來,對於我們來說,簡直是絕境中的一線光亮,我們都懇求明將軍能帶領我們殺出敵營,即使死傷慘重,拋屍塞外,也好過在西丹狗賊的奴役下像條狗一樣的賤活著。」
明末滿意的點點頭,「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此番我混入西丹軍營,實際上是為了解救滄州,朝廷為了圍困二皇子公子無雙,已經下令捨棄滄州,轉而屯兵在離滄州百里外的惠陽,這樣一來,就等於把自己手上的要塞雙手奉送給了西丹人``````」
「什麼?」邢方聞言立刻驚起,「他們居然放棄滄州?!」駐守邊境多年的他自然知道滄州城的重要性,封國與西丹的邊境雖然號稱天險七重,實際上真正能阻攔西丹鐵騎的卻只有傾舉國之力建造的天下第一堅城滄州,峪西山脈一路過來,登梁,無疆,序陽這三座地理位置同樣重要的城池都年事久遠,城牆殘舊,城中的守軍力量也薄弱,無疆甚至連護城河都沒有,這幾座城的守將年年向朝廷要錢修城牆換裝備,朝廷年年的回復都是明年再說,這樣一年一年下來,三座君天帝時期對防止西丹蠻夷入侵起過重要阻攔作用的要塞如今已經連一般的小城都不如,以往西丹人小規模的襲擾還勉強可以抵抗,像這次這種大規模的進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一個月以內就讓西丹人只付出了極小的損失便兵臨滄州城下,而如今,昏庸無能的朝廷居然還主動放棄了最後的保障滄州,連邢方這般修養不錯的軍官也忍不住罵道「「這幫夠娘養的!」他們以為西丹人還是君天帝時期的落後蠻夷麼?
「這幫以緒王爺和熒陽公主為首的夠娘養的人手中卻掌握著封國最精銳的二十萬京都軍。」
明末苦笑了一下說道:「這是他們得以掌權的根基,不到緊要關頭是不肯出動一兵一卒的,什麼是緊要關頭呢?如果我現在帶一千個人去闖宮門取他們的腦袋,那麼他們立刻會把二十萬京都軍全部調過來打我這一千人,這才叫緊要關頭,而西丹人的進攻對這群皇宮裡的權貴們來說還遠在天邊,暫時還危及不到他們的安全。所以兩軍交戰這麼久,一直是裝備落後建制混亂的邊防軍在苦苦支撐,一些零星調過來的部隊要不就是臨時徵調的,要不就是各省自行訓練的自衛隊,即使現在惠陽號稱屯兵三十萬,恐怕也是把南方和北方駐守的軍隊調過來守著,而裝備著最精良的武器,吃了標準最高軍餉的京都軍,卻都還在京城的大營裡蹲著,他們是怕調走了京都軍他們的權勢便沒了保障,卻不知道,若是江山都沒了,他們手中那些權勢就連個屁都不是了。」
「那明將軍打算如何解滄州之圍呢?」邢方收斂起怒火謹慎的問道,如今不是討伐京城裡那些蛀蟲的時刻,他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想想怎麼逃出西丹人的軍營才是緊要的。
「我計劃打開城門放西丹人進去。」明末冷靜的說道。
「將軍此舉意欲何為?」畢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邢方聽了明末此言並沒有過分驚訝,只是眉頭微皺,靜待下文。
「滄州城中地道甚多,我們培訓了大批武藝高強的死士躲藏在地道中,待西丹大軍前往惠陽之後,我們便從地道中秘密潛入到西丹將領駐紮的具體位置,暗中幹掉他們,然後再關上城門,把西丹軍圍困在滄州和惠陽之間。」
「若是西丹軍調過頭來攻打滄州呢?」邢方一下就問出問題的關鍵所在。
明末眼中掠過一抹讚賞,她緩緩地說道:「那我的計劃是,燒了滄州。」
「什麼?」這下連老成持重的邢方也忍不住驚呼出聲,「燒掉滄州?那可是君天帝親自主持修建的軍事要塞啊!」
「我們失去一座要塞,而西丹人得到一座要塞,比之我們失去一座要塞,而西丹人同樣失去一條後路,哪樣更划得來?如果滄州被西丹人佔領,西丹人駐重兵在此,那麼以封國現在的實力根本不用妄想再把滄州奪回來,這樣一來,滄州以西淪陷的大片國土恐怕就永遠沒有收復之日了,而我國與西丹的國界線也就被迫推到了滄州一線,唇亡而齒寒,滄州過來我們還有險可守麼?靠登梁那和無疆那幾座破城?西丹人佔據了滄州,有空就出來騷擾一下,今天洗劫一個郡,明天殺光一個省,那我們封國的邊境就永無寧日了。」明末一口氣把利害關係全部陳述給邢方聽。
邢方思慮了片刻,才認同的點點頭,「看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片刻之後他又用欽服的語氣說道:「將軍深謀遠慮,我等確實不如。」
明末擺擺手:「我也是兵行險著,這個計劃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就是必須取得慕顏赤的信任,但是如今`````」
邢方點點頭表示理解,若是明末已經取得慕顏赤的信任,那麼就不會被發來俘虜營了。
「那將軍現在準備怎麼辦,我們俘虜營的兄弟都已經表示效忠於將軍,朝廷腐朽,西丹人暴虐,唯有跟隨將軍我們這麼多弟兄才有一條出路,即便日後有機會回國,我們也願意一直跟隨將軍征戰,直到提不動刀賣不動腳的那日。」邢方的聲音不高,卻堅定無比。
當下明末一陣訝異,她轉過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邢方,身在軍營多年她自然直到邢方這番話的含義,邢方這麼說,就等於他以及他手下的三萬封國戰俘都願意成為她的親兵,從此只聽從她一人的號令,唯她是從,連朝廷也無法干涉!
她怔怔的看著邢方,有些語無倫次:「邢副將何出此言?」
邢方狹長但有神的雙眼定定的看著明末,說道:「明將軍,如今封國的朝廷腐朽不堪,京城裡除了熱衷於爭權奪利的權臣顯貴,再不能派出任何能夠威懾西丹人的將領,而唯一有清譽願意為民著想的皇室成員公子無雙卻被困滄州,而且公子無雙生性柔和,根本無力承擔起拯救國家光復江山的重任,至於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大皇子君可載卻是見都沒有見過,在我們兄弟們的心目就像神仙一樣虛無縹緲,我們寧願抓住眼前能夠看清可以依靠的強大力量,」
邢方的語速很快,微微有些顫抖,他繼續說道:「以邢方個人之見,封國目前的朝廷最多能支撐五年,五年過後,君氏將會再這片土地上消失,而西丹人現在不會,也永遠不可能徹底的征服和佔有封國土地,數年之後,廣闊的東陵原上將會出現一個新的領袖,他會帶領我們所有的封國子民重新變得強大,四海賓服。」邢方向來沉寂的雙眼泛出一陣激動的光芒。
聽了邢方一番話明末的眼中亦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道:「那麼,你們都決定跟隨於我了麼?」
邢方堅定的點頭:「我們所有的弟兄都認定,明將軍就是那個可以帶領整個封國走出困境,重新在這個天下站立起來的人物,我們願意從此追隨明將軍。」
明末驚愕的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的邢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長久以來,在京城戶部的檔案中她的名字背後一直跟著兩個字:奴籍。這兩個字就像她背上的烙印一樣代表著卑微和屈辱,即使當年在無雙的竭力幫助下,她得以以男兒身進入京都軍守衛京畿重地,也依舊被所有貴族出身的軍官所鄙夷。
那些京城裡的紈褲子弟顯赫門閥,出入軍營騎著高頭駿馬,軍服華麗光鮮,頭顱高昂不可一世。
而她永遠是躲在角落裡的晦暗角色
逆臣之後,皇帝親自劃定的罪奴,進入軍中遭受的不只有冷嘲熱諷,還有無盡的排擠和冷落
初入軍營的那兩年,她不記得自己洗過多少雙臭襪子,倒過多少次馬桶,又為那些軍官們背過多少此黑鍋。
即使後來由於功勳顯著,她被提拔為京都軍副統領,也無法掙脫出曾經為人奴僕的陰影,西丹一進犯,京城幾乎所有的軍官都不肯上前線抗敵,於是她一下子變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幾乎所有的顯貴軍官都一致推薦她這個出身卑賤沒有任何家世背景,即使戰死了也沒人來找麻煩的副統領前去一線抗敵。
她沒有任何推辭,一匹黑馬一身半舊的鎧甲,還有一支十人的近衛隊就奔赴了前線,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戰場上她冷靜判斷,精準出擊,甫一出征就在禾巾寨給予以忽顏衛為主的西丹騎兵重創,一夜之間聞名全國。
皇帝的封賞立刻到來,封地,進爵,賞名馬,賜甲冑.
但這些都無法改變她出身叛逆的事實,即使封了鎮國大將軍,也還是派了公子無雙前來監軍,就是為防止她坐擁重兵,壯大自己的力量,她雖號稱三軍統帥,事實上卻是連調一隊人馬去修繕營帳的權利都沒有。
而白牛峽一役她吃了敗仗,朝廷的聖旨立刻就到,剝奪軍權,流放滇南,若不是無雙,恐怕她現在已經是以醉臣的身份在滇南某個地方修築城牆了吧。
她只是一介女流,卻從未將自己看輕賤,男兒能做的事她多付出幾分努力照樣能做到,只是奈何她沒有任何身家背景,出身卑賤,即使進入軍隊坐上鎮國大將軍的位置也依然沒有能為她所用的一兵一卒。
沒有完完全全屬於自己掌控的力量,就會受盡欺凌。這是她在軍隊中生存這麼多年得出的唯一結論。
而今,邢方居然甘願帶領手下三萬戰俘歸順她明末,不是鎮國大將軍明末,也不是俘虜營狗屁督管明末,就是她這個單獨的個體,服從於她個人的意志,任何人無權干涉,他們要做她明末的第一批親兵啊!
明末眼眶中浮起一層水霧,肩膀忍不住激動而微微顫抖,「邢副將,明末何德何能,能夠得諸位兄弟如此厚愛?」
邢方細長的雙眼直視明末,眼底一片坦誠,「邢方難得欽佩別人,但是對明將軍邢方卻是由衷的心悅臣服,出身賤籍,卻不自視輕賤,憑借過人謀略與意志爬上軍隊的頂端,取得赫赫戰功,這份才幹無人能及,即使被朝廷誣陷,仍然甘願孤身入敵營營救一座已被放棄的城池,這份胸懷和勇氣無人可比,,最重要的是,明將軍心裡有整個封國,不像京城裡那幫敗類心裡只有那把龍椅,邢方是粗人,不懂什麼治國之策,但是卻也知道,一個人要統領八方征戰四海,推翻腐朽的朝代,就必須心懷天下。明將軍心裡裝的,行事首先想到的,不都是這個天下麼?!」邢方的聲音鏗鏘有力,連帶明末也被她感染。
她想起東陵原萬里沃土,封國文明傳承數百年,若是被西丹人如此野蠻暴虐的毀於一旦,那麼被摧毀的不僅是整個國土上可以看的到財富,還有封國人整個民族的堅定意志啊!自己不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竭盡全力用盡辦法守衛這封國搖搖欲墜的邊境麼?
原來這種說不明的情緒不是對權勢的渴望,而是身為一個封國人與生俱來對江山的責任感與捍衛之心!
明末用力的按住邢方不甚寬廣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和俘虜營一干兄弟的厚愛明末無以為報,明末只能在此立誓,有我明末一日,便有俘虜營各位弟兄一日榮華,明末允諾,一定將你們完好無損的帶回封國,你們為我赴湯蹈火付出性命,明末也甘願為俘虜營任何一個弟兄血濺沙場,竭盡全力保衛你們不受欺凌,保衛你們每個人的性命!
邢方亦激動不已,「明將軍,今日起,我俘虜營三萬將士的性命就托付給你了,日後我們就只服從你的命令,你是我們唯一的首領,即使是叫我們集體去投河,只要是將軍的命令我們也二話不說立刻執行!」
「好,好!」明末眼含熱淚,死命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