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緩的在公路上行駛著,沒多久就到了小譚說的那個酒店,承瑾停好車卻沒有馬上下車,只是呆呆的看著舒宜醉了的樣子。
她沒有變,臉依舊是小小的巴掌大,這麼小他以前總是擔心會被誰一巴掌打碎了,可是她卻從來不會哭,再屈辱再難過眼睛仍舊是清亮清亮的,其實他應該要明白她的,她的自卑,敏感,但她又偏偏不願意別人看到她的這一面,所以喜歡用冷漠來偽裝堅強,偽裝的堅強。其實他應該知道,她是最自卑的,因為自卑所以不敢讓別人輕易的走近她,可是他卻為什麼當時告訴她——其實他同別人是不一樣的,其實他是可以信任的。
他卻沒有說,他卻沒有說。
小王子說:「我那時什麼也不懂!我應該根據她的行為,而不是根據她的話來判斷她……我早該想到她那可笑的伎倆後面是繾綣的柔情啊……可是,我畢竟是太年輕了,不知該如何去愛她。」
其實那朵花傲慢也好,愛吹噓,發牢騷也罷,因為那是小王子獨一無二的玫瑰花,也因為她只有他,她的世界裡只有小王子,如果她不對著小王子吹噓發牢騷的話那她還能對著誰呢?她只有一個小王子呀。
其實她也一樣,她受了那麼多傷害,她受了那麼多算計,她早已經是傷痕纍纍千瘡百孔,他應該要明白她豎起那些刺下面是她傷痕纍纍的心,而他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對她說出了:「永遠不在她面前出現呢」?就算她拒絕他一千遍,折磨他一萬遍他也不該如此輕易的離開的呀,畢竟這是他是舒宜獨一無二的承瑾,只有他才會在大雨的時候擔心她淋雨,只有他才會看到舒宜的眼淚,然而他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離開了呢?他早該想到的。
舒宜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了,她睜著一雙朦朧的眼,半是笑半是哭著,然後笑:「承瑾,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走了嗎,你不是回北京了嗎,你不是訂婚了嗎,你不是……你不是再也不回來了嗎?」她的聲音非常清楚,完全不像是一個醉酒的人,可是說到最後一句她忽然又哭起來,眼淚撲絮絮的往下掉,那麼大一顆,每一滴都彷彿一滴滾燙的鐵水重重的砸在承瑾的心口,嗤的一聲響,留下一個疤。
有生以來,舒宜從來沒有這麼哭過。
有生以來,承瑾的心沒有這麼痛過。
他輕輕的把她抱過來,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
舒宜,對不起,我真的不應該這麼輕易的走掉,我只是去處理一些事情,我怎麼會捨得扔下你一個人。
那一番話只在承瑾的心裡說著,舒宜當然沒聽見,喝醉了的她更加像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孩子,或者她也只有在醉了的時候才敢對自己如此誠實,承瑾抱著她,聲音那樣溫柔,她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拽著他的衣襟嚶嚶的哭泣著:「你現在還回來幹什麼,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你不是永遠不在我面前出現了嗎,那你就永遠不要再出現好了。」
承瑾其實知道有些人善於偽裝,就像動物一樣,因為動物都知道,如果不好好偽裝起來就有可能被天敵吃掉,而他的舒宜也是這樣的,因為她不敢把自己最柔軟的地方袒露出來,她已經傷痕纍纍,所以偽裝堅強,偽裝冷漠只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本能。他更加知道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傷了別人,但同時自己更痛,她或許不知道說那句話的時候他每捅她一刀,那麼對他來說就是捅了自己上千刀,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的眼淚無聲無息的掉下來,滲進舒宜的頭髮裡,一忽兒就消失不見,他緊緊的抱著舒宜認真的承諾:「不會的,我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
得了承諾,舒宜像一個囂張的孩子,仍舊不滿足的伏在他懷裡啜泣:「承瑾,你不要走,你不要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嗎,我好怕,你知道我這些年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你知道我到底有多難過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承瑾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拍著她的背脊安撫道:「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舒宜,對不起,對不起……」他抱著她宛若在哄一個嬰兒,語氣溫柔,態度堅定。「舒宜,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丟下,我不該輕易的離開,我不應該在你最難過的時候不在你身邊,舒宜,對不起,以後我一定不會再把你一個人丟下,我們結婚,以後……
有了這麼溫柔的撫慰,舒宜沉寂了這麼多天的心事終於悉數爆發出來或者說沉寂了這麼多年的委屈悉數爆發出來。她在他的懷裡哭得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媽媽,所以要哭出所有的委屈,哭掉所有的害怕,那種迷路的滋味永遠不要再回來。但是她哭著,哭著,忽然彷彿意識又回復了一點,她馬上推開他,離得他遠遠的。
承瑾的懷裡忽然一空,他疑惑的看著舒宜。
舒宜雙手環保著自己靠著車廂的那頭,看著他不停的搖頭,眼睛裡滿是心碎和絕望,她的聲音也滿是心碎絕望:「不,不行,承瑾,沒有以後,沒有以後,你知不知道沒有以後,人生沒有希望,舒宜的人生沒有希望……」
過去的舒宜是怎麼樣子的,就算她明白她的生命裡沒有人會真正的關心她,但是她從來不會表現出來,她是一個那麼自尊驕傲的人,這一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承瑾的心都被她的話揉碎了,他滿眼都是痛楚看著她搖著頭喃喃自語:「人生沒有希望,舒宜的人生沒有希望……」
從小就無家可歸,一出生承受了私生女的罵名,被父親帶回家偏還遭受了那麼多的苦難,這些痛,這些苦,沒有比承瑾更瞭解的。但是偏偏他還丟下她一個人,這十多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承瑾自責又悔恨一手摟過她的肩膀,把她緊緊的擁在懷裡,他想用自己的力氣,想用自己的懷抱告訴她:不會沒有希望,不會沒有希望,他一定不會輕易的離開。
然而他卻早已經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唯有緊緊的抱著她,緊緊的擁著她。
在這樣一個溫暖的胸膛,如此有力的臂膀,舒宜的哭泣聲終於漸漸緩下來,她乖乖的伏在他的懷裡,靜靜的哭泣,然後靜靜的睡過去了。她睡著的樣子還是那麼可憐,小小的臉上淚痕縱橫,眉毛微微的翹著,她的手緊緊的拽著承瑾的衣襟,那麼小的手卻那麼用力,睡著了承瑾都能感覺出來她彷彿在害怕,她的指關節都微微發白,是不是拽得這麼緊她還是怕會拽不住?
承瑾心裡又湧上一股酸澀的熱流,他緊了緊自己的手臂,彷彿想讓自己確認他已經擁著她了,又彷彿想要告訴她,其實她不用這麼用力,他永遠都不會離開。
已經是早上九點了,舒宜還沒醒,承瑾坐在一旁呆呆的看著她的睡顏,他彷彿永遠都只能在她睡著的時候才這麼近距離的看她,小時候是,沒想到長大了還是。現在想起來,其實她也只是缺乏安全感而已,她醒著的時候永遠缺乏安全感,想到這裡承瑾的鼻子又是一陣酸。
小譚站在門外徘徊又徘徊,躊躇又躊躇,終於還是輕輕的推開了門。
承瑾馬上回過頭看著她,小譚站在那裡有點無措,趙承瑾靜靜注視著你的時候也讓人覺得十分的的慌亂。
小譚訥訥的說:「趙經理,我們今天還要去談判,我來……我來……我來叫舒宜姐起來。」
承瑾揉了揉眉心,轉過頭,視線膠著在舒宜的臉上,然後起身把小譚拉到門外,輕輕的說:「她昨天喝了很多酒,今天先讓她休息一下,先叫她起來。」
小譚揉著衣角,咬著唇說:「可是……可是我們都已經約好了那個公司,昨天見過面了,今天簽約,不能遲到的。」彷彿為了證明那個合約的重要性,小譚加了一句,「那個公司一直都是和我們合作的,很大一筆單,不然老總也不會拍舒宜姐來了。」
「你能一個人去嗎?」承瑾忽然說,幾乎帶了點請求的意味。
小譚微微一驚,抬起頭看著承瑾,看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低了頭,紅著臉說:「我……我其實……這個項目一直都是舒宜姐在負責……」小譚也是心虛,因為是跟舒宜出差,她來之前半點準備都沒做,她和舒宜合作慣了,公司裡誰不想和舒宜一起出差,現在每回蹭舒宜的差基本上就等同於福利,舒宜反正也無所謂,她就習慣了,誰曉得連舒宜都會出岔子,唉!
承瑾回頭看了一眼病房,忽然低下頭看著小譚的眼睛:「是哪個公司?」
「啊?」小譚被他看得心裡又亂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承瑾重複了一遍:「是哪個公司?」
「噢!」小譚應了一聲,然後報上一個公司的名字。
承瑾再揉揉眉心說:「好,我知道了,我跟他們公司打個招呼,你先守著她,讓她先睡一會,我先走了。」
小譚懵懂的點頭說:「哦,知道了。」
承瑾說完這句話人又走了,小譚在後面支吾著問了一句:「趙……你……」又沒了下文,她不禁對著他的背影咬咬牙,恨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怎麼總也自然不起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他和舒宜姐到底是什麼關係?其實昨天晚上對於他能把舒宜準確無誤的找回來她已經很好奇了,然後把舒宜送回房內又一言不發的守了一夜,現在說走就走,什麼話都不說。什麼嘛,害她昨天晚上翻來覆去一個晚上都沒睡著,這個趙承瑾!
小譚撇撇嘴還是進了舒宜的房間,看得出承瑾十分的細心,舒宜晚上醉成這樣現在睡覺的時候居然看不出一絲凌亂和狼狽,她坐在舒宜的窗前守支著下巴,愣愣的看著舒宜,彷彿想看出一點名堂來,但她怎麼看也看不出名堂來,舒宜仍舊同平常沒兩樣,她再看了沒幾分鐘人也趴在舒宜的床前睡著了。其實她昨天為了找舒宜也鬧騰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把舒宜找回來,因為趙承瑾她又半個晚上沒睡,這時候到底也是累了,一睡就睡過了頭。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舒宜已經醒來了,她剛要起身抬起上身卻覺得頭沉重無比,於是又無力的靠在枕頭上。
她看見手邊就是小譚,睡得嘴邊流下來一條亮晶晶的口水,舒宜心裡忽然滑過一陣暖流。
她抬起手來想要幫她拭去那條口水,不經意卻驚動了小譚,小譚悠悠的睜開眼睛來舒宜問:「小譚,昨天是你把我找回來的嗎?」
小譚睡眼惺忪的看著舒宜,正要回答,忽然瞥見牆上的鐘錶,上面顯示是下午三點四十,她跳起來說:「哎呀,壞了,都三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