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的故事 第卅八卷 天網 第三章 雲湧
    那人聞聲頓山在房樑上現出真身,竟是剛離去不久的蒙面女。

    人在全速馳掠之際,體內血氣真勁的運行都處於顛峰,說停就停談何容易,但蒙面女卻行雲流水般做到了,顯示出她的功力已可超越天然常規,臻至能完全克服慣性的境界。

    籍此我愈發肯定她的身份,微微一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這荒山野嶺,也能見到蘇小姐仙駕,小弟開始相信世間確有緣分那回事了!」

    下一刻,一把平和恬淡的女聲在耳鼓內響起,蒙面女道;「小橋亦很驚訝,柳兄不著急進京,反有暇至此深山老林遊玩。」說著飄然落地,取下了蒙面輕紗。

    蘇小橋站在一個小山般的殘破神像旁,身穿淺灰棉袍手持連鞘長劍盈盈而立,容色平靜地默默瞧著我。

    我與她目光相觸,心中立時湧起難以形容的奇異感覺,若說此妹以前是個秘不可測的深潭,現在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禪功突破至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那對美麗無暇的眼睛裡,彷彿蘊藏著一個浩瀚無涯的神聖世界,教人永遠無法量度。更驚人是她素淡的玉容,透出看破紅塵,再不會為任何事物動心的堅定。

    一時間,我望著蘇小橋臉部清明靈秀的輪廓,渾然忘記了一切,半晌才道:「我的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小姐予人感覺像要出家的模樣?」

    蘇小橋沒有立時答話,返身走了幾步,舉手推開側門,跨進一座與世隔絕的天井,院內積雪未除,壓得老松枝葉低垂,披霜掛冰,顯得格外素雅寧靜。

    她瞧著我跟上來,欺霜賽雪的玉手輕撫冰冷樹幹。淡淡道:「上次見面時,你說我心有掛礙,回去仔細思量,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難怪六無禪功一年多來始終停滯不前。如今突破瓶頸了。謝謝你!」

    我摸了摸鼻子,乾笑道:「當初只想動搖你的禪心,並非存心點撥,這個謝字。小弟受之有愧。」

    蘇小橋露出一絲微笑,悠然道:「你坦白得有些可愛,難怪那麼多紅顏知己!」言罷似覺話語不妥,連忙轉移話題道:「你怎會來到此地呢?」

    我聽她前一句頗有調戲之嫌,不禁目瞪口呆,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事前想破腦袋也猜不到蘇小橋會這麼曖昧地陪人聊天,稍後醒覺過來,也不隱瞞,隨口道出原委。

    蘇小橋點頭道:「原來如此!」旋又問道:「你可知魔宗三教九流,來龍潭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嗎?」

    我茫然搖頭,表示不知,因為顯然爭奪魔尊大位是表面原因。

    蘇小橋柔聲道:「他們是為繼承潭內龍神的力量。」

    我愕然以對,不解道:「啊?」

    蘇小橋目光投往遠方巍峨雪峰。平靜地道:「傳說此潭直通四海,每隔三十年就會有龍神顯靈,有緣者遇上,即將得到夢寐以求的強大力量。最早的龍神大會,就是魔宗三教九流爭奪有緣人資格的比武大會,獲勝者即可得到龍神傳承。而每代龍神傳承者都被稱為魔尊,並在臨死前留下一件信物,給下一任魔尊作為身份象徵,譬如紫龍佩。不過近四百年來,魔宗無一人得到過龍神傳承。」

    我心中一動明白過來。道:「直到今日,費氏兄妹才打破了這個記錄,對嗎?」

    蘇小橋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澀神色,一閃即逝,輕輕道:「是!此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的,而且是兩人一齊奇跡般直接進階為九階三級。因此參加龍神大會的魔宗三教九流代表,才會猝不及防下損失慘重,一舉被血焰道爭得魔尊大位。」

    我歎道:「看來費氏兄妹定是提前通過秘密渠道已獲龍神傳承。然後再借龍神大會的名義肅清反對者哩!」

    蘇小橋目光往我投來,柔聲道:「不錯,這還極可能是『睥世君』冷笑敗給家師後,潛心研究出來復仇用的殺手鑭。但那些都無關緊要,其實魔宗興衰早就動搖不了禪道兩宗的根本啦!真正的關鍵在於像龍之魂一樣,能把四分五裂的深藍大陸重歸一統的帝皇。」

    我謙虛地問道:「敢請小姐賜教。」

    蘇小橋雙目亮起智慧的光芒,侃侃而談道:「因為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制定規則,並使所有人遵循規則行事不敢有違,所以無論禪道魔三宗如何強大,都要依附他代表的主流勢力順勢而為,否則定會自取滅亡。」

    我點了點頭,忽道:「那當初禪宗選擇秦大,可是看他有一統深藍的潛質嗎?」

    蘇小橋輕歎道:「非也!蓋世帝皇豈是隨便就能找到的?過渡期間,總要尋得一個最能維護禪宗利益的代理人,秦大就是其中之一,同時我們也希望能為受苦的百姓作點貢獻。」

    我繼續質問道:「如今秦大已死,禪宗又準備誰上位呢?」

    蘇小橋沒有絲毫不悅神色,微笑道:「如今統一大陸的契機,再非由秦皇室成員把握,而落在你手中,這是小橋來見你的理由,亦希望你就是禪宗等待了數千年的明君。」

    我沉吟片晌,正色道:「小弟明白了!」說完忽又想起一事,開門見山道:「不瞞蘇小姐,我心中一直抱著個疑問,你能解釋嗎?」

    蘇小橋輕頷螓首道:「柳兄但講無妨!」

    我不客氣地道:「令尊是魔宗血焰道元老,你卻是禪宗守護者兼臨濟宗話事人,這種矛盾關係,將來如何處理?」

    蘇小橋黯然良久,決然道:「無需處理!禪魔殊途同歸,為的都是家族利益,君不見帝國凡是叫得上名字的門閥,均是腳踏兩隻船嗎?柳兄的新月盟豈非更是包羅萬象,除禪道魔三宗外,還有拜火教、襖教等異端邪派?」

    我被她辯得啞口無言,暗罵自己愚蠢,連忙換一種說法道:「小弟指的是,現在令尊擺明要反對秦九登基,為此很可能將秦五推上前台,這跟我欲一統深藍的目標可是相互牴觸的,因為無論他倆哪個稱帝,都會大大增強風雲帝國的凝聚力,同時延緩統一大陸的時間表。在此種情況下,蘇小姐如何既維護家族利益,又完成禪宗使命呢?」

    蘇小橋肅容道:「天下為先,家族次之,小橋曾竭盡所能勸家父全力助你統一深藍,但他老人家仍不死心,準備最後一搏,言明姑且不論將來如何,眼前他定要打敗獨孤家才甘心。另外秦大之死,也是一個障礙,家父和姑姑感情極好,僅此一點他就絕不會事先投靠的,只能看形勢發展再說啦!」

    我苦笑道:「但願他醒悟得不要太遲,現在帝位之爭,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都不知道下一步多麼凶險,縱使我願意插手,亦無把握掌控一切變化。」

    蘇小橋轉瞬回復平靜,淡淡道:「此番小橋是代表禪宗來干涉和破壞龍神大會,並欲奪取紫龍佩的,可惜結果失敗了,還曉得分崩離析三十年的魔宗被重新掌握在一個人手裡。眼下費無極很可能已接管橫空飛來閣閣主之位,實力大增。因為閣內成員本就大都是魔宗弟子,現在師門均表示臣服,秦五也為爭奪皇位,且技不如人而失去了角逐閣主的資格,小橋非常擔心他們會在入京後對柳兄不利。」

    我暗忖道:「何止他們,消息一旦洩漏,獨孤家也會第一時間找我拚命哩!還有你老爹,為了討姐姐歡心,肯定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唉,入京後絕對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格局,真的很想放棄啊!」但想歸想,這些念頭既無法明說,也不可能做到,只能心裡發發牢騷而已。

    正思忖間,蘇小橋提醒道:「噢,對了,家父在得知費無極實力大增後,很可能會反悔跟南疆合作,因為這是金雕盟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希望你心裡有個準備!」

    我滿不在乎道:「這在意料之中,沒什麼,小弟『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也得到蘇小姐代表的禪宗襄助嗎?」接著正容道:「見識過龍神大會可知,魔宗三教九流也非鐵板一塊,只要平衡各階層利益,相信要說服他們反戈,也非難事。真正困難是朝中大臣們的人心向背,此點還需蘇小姐大力協助才好。」

    蘇小橋欣然應允,素淨玉容上再次露出一絲發自真心的微笑。

    我瞧得心中一蕩,頗有些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她,幸虧及時醒悟過來,沒有當場失態。

    於是,我不敢再看蘇小橋超越任何美女的絕代仙姿,強自轉移注意力道:「小橋稍後欲往何處?」結果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稱呼,不禁大窘。

    走運的是,這時蘇小橋目光重投遠方雪景,並未望向我,她平靜地道:「不知道,也許會在龍潭逗留數日,看是否有所發現;也許立時啟程返回帝都,約禪宗友好共商大事吧!柳兄呢?」

    我很想說跟她一起走,話到嘴邊卻改口道:「小弟離開此地後,會趕往銅壺關,明晨登艦赴京。」

    蘇小橋往我瞧來,柔聲道:「那小橋在這裡,預祝柳兄一路順風!」

    我暗暗歎息,心知終於到了要和這位深藍第一美女分手的時刻,但表面仍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後會有期!」

    蘇小橋恬靜自若地道:「是啊,相信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說完嫣然一笑,倏忽消失在廟外的茫茫暮色裡。

    我卓立原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爽然若失。

    ●●●

    帝國歷八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贊高江畔觀日港舉行了盛大的儀式,歡迎征服千年宿敵愷撒帝國的東南王凱旋。

    兩岸百姓和官兵皆欣喜如狂,氣氛熱烈。

    朝廷為表誠意,亦派出蘇晚燈、艾愁飛、獨孤闊海、上官秋離、東方惜羽、鮑隆、鄒文遠、史驚濤、梁太平、阮劍鋒、吳疆、董正夫等一眾文武大臣二十餘人,簇擁著秦五、秦九和秦明月三人,親至碼頭迎接,風雲衛和皇家騎士團負責守護四方。

    「龍神」級戰列艦「黑暗魔君」號的主甲板上,鐵血大旗隨風飄擺,我負手傲立艦艏,無形中愈發顯出南疆軍如日中天的如虹氣勢,讓所有人都知道柳輕侯是天下再無能與之抗衡的蓋世霸主。

    此時,龍疆躬身道:「啟稟主公,據報早在數日前,就有人故意洩漏了您將入京的消息,搞得滿城皆知,現在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預備鞭炮,就等您進城啦!」

    我啞然失笑道:「好大的陣仗哩!只是不知應該感謝秦五還是秦九,或者兩人都有份。」

    龍疆一愕,隨即恍然。那是兩派准皇儲刻意討好的手段,否則定難弄得如此聲勢浩大。

    約摸過了盞茶工夫,「黑暗魔君」號靠岸,我在龍疆和眾新月衛簇擁下踏上碼頭,走向正迎來的群臣。

    秦五快步上前,握住我的雙手,親切地道:「輕侯一路辛苦啦!可先和愚兄一同前往獨立宮向太后請安,然後再經七月大街巡行回府。好接受沿途百姓的歡呼和瞻仰。」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雙手,微笑道:「就依五殿下所言行事吧,本王沒有異議!」

    這一刻,秦氏三兄妹表情各異,精采絕倫:秦五對我在言辭上保持距離置若罔聞,仍是那麼溫和親切;秦九則先是怒容滿面,顯是對秦九在關鍵時刻搶戲恨之入骨,後來見我反應冷淡,臉色馬上緩和下來,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秦明月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神充滿矛盾,複雜至難以形容的地步,待我想進一步探究的時候,又統統消失不見,恢復了平靜。

    秦九插口道:「入城禮後,王爺好好安歇半日,晚上再參加皇室特意為您舉辦的慶功宴吧!屆時會有驚喜等著您哦!」

    我點了點頭,客氣地道:「有勞太后和殿下費心啦!」

    接著從蘇晚燈開始,群臣一一上前問好寒暄,讓人深切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當年我初次進京時,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有如此眾多的帝國重臣前來溜須奉承自己呢?

    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眾人騎馬乘車離開觀日港,在風雲衛和皇家騎士團簇擁下。緩緩朝帝都東門方向駛去,兩岸的百姓和官兵同聲吶喊,歡呼在平原迴盪不絕。

    ●●●

    抵達皇城清華門時,帝都上空仍是煙花齊放的盛景,背後不時傳來排山倒海般的興奮聲浪。

    相隔頓飯工夫,隊伍穿過英雄廣場,停在一座巍然聳立宏偉壯觀的宮殿前,眾人紛紛步下車馬。

    我舉目望去,只見匾額上書「獨立宮」三個鎏金大字。在高空艷陽照射下閃爍生輝,教人難以迫視,愈發顯得它規模龐大,氣勢磅礡。

    皇城有內外之分:內城主要由西邊的皇極宮和東邊的獨立宮組成,以兩宮為中心形成宏偉壯麗的建築群,規模遠非愷撒帝國可以企及;外城比內城大了十多倍,是皇家騎士團駐地和六部及其附屬機構的衙門,還有皇親國戚的府第所在。

    此間最重要是兩宮,且尤以獨立宮為尊,因為每天的朝會均在皇極宮金鑾殿進行,而唯有極盛大的節日獨立宮才開放,從這個角度來說,秦皇室著實給足了我面子。

    梁太后準備在萬壽殿接見我,那是獨立宮內最宏偉的高台建築。它由五重樓組成,高台上是四層樓閣式殿堂,周圍分佈著百餘間大大小小功能不同的宮室,以迴廊和階梯相連,整個殿宇雕樑畫棟,富麗堂皇。

    由於這裡已屬大內禁地,一路同行的文武百官早識相散去,只剩夠資格進入地秦氏三兄妹和六部相跟來。

    我才跨入殿門,就聽迎面傳來一聲長笑,精神矍爍的大善勿血大步流星地行至近前。

    此君名列三公官拜太保,雖是虛銜,但也位極人臣,即使我身為東南王,也不得不主動上前施禮,口尊國老。

    可尚未躬身,大善勿血已伸手相攙,灼灼目光落到我臉上,訝道:「早前老夫聽到『天下無敵,惟天可敵』的八字評語,還以為是無知愚民大吹法螺,今日重見輕侯方知貨真價實,難怪偌大的愷撒帝國都被滅掉了。哈,你不愧為帝國第一名將,『天敵』稱號名不虛傳。」

    他聲如洪鐘,話音響徹整個殿堂,在四壁間來回震盪。

    我心中暗讚此老深厚功力地同時,見所有人齊刷刷望向自己,也不禁老臉微紅,連忙謙遜地道:「國老過獎啦!」

    大善勿血微微一笑,遂毫無架子地拉著我的手臂,往設於寶座下方平台上的座席走去。

    我偷眼觀瞧,只見除平台上設了六席外,大殿左右還有八席,顯是此次峰會總人數為十五人。

    這時,梁太后鳳駕尚未來到,眾人各就各位後,相互攀談。

    平台上左側坐著秦五、大善勿血和我,右側坐著秦九、一個陌生老人與秦明月,大殿兩邊是六部相、劉稷及杜功樂。

    那個陌生老人頭戴高冠,身穿華服,虎背熊腰,四肢粗壯,貌相古拙,只嫌一對蛇眼太過細長,但開闔間精芒電閃,予人非常陰森凌厲的感覺,極具威勢。

    我正琢磨他是誰,大善勿血低聲道:「此老乃太師梁石君,即太后的父親,刑部侍郎梁太平的爺爺,七小世家裡的梁家家主。」

    我恍然記起蒙恬的警告,禁不住暗暗苦笑道:「他***熊,原來是仇家啊!嘿,只不知梁田玉那小子,是否已把梁平的死訊帶回帝都?想必梁石君知曉後,一定會悲痛欲絕吧!」念罷向大善勿血感激地道:「多謝國老指點!」同時暗呼厲害,大善勿血這種洞察人心的眼力,既精又准,怎不教人對他大生警惕。

    大善勿血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精芒一閃道:「我們是自己人毋庸客套,只需小心提防梁石君即可。他素來心狠手辣,此番擺明車馬秦九登基,定會毫不留情地剷除前路障礙,這一點輕侯不可不知。」

    我聞言一震,至此才真正領教到大善勿血的厲害,難怪他能以一個平民子弟的出身,成為帝國軍方第一人。剛剛寥寥幾句話,他便隱隱約約地點明了三件事:一、我只有助秦五登基,才能保障新月盟的利益;二、他曉得我殺了梁平,並以此要挾我加入蘇氏陣營;三、若想置身事外,兩家都會竭力剷除我。由此可知他的腦筋是多麼靈活,思維是何等迅速。

    大善勿血把我的反應盡收眼底,沉默片刻後,忽道:「你認識他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殿門望去,恰見一人剛走進來。

    他身形矮胖,穿著軍服,緩緩走入殿內,逕直往我行來。仔細觀瞧,只見此人年紀約在三十許間,臉形渾圓,皮膚白暫,笑容可掬,不過時刻瞇縫著的眼睛裡,偶爾會閃過一道森冷厲電,使人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我暗忖道:「這人武功不弱,起碼是獨孤寂滅的級數,會是誰呢?」想著輕輕搖了搖頭。

    大善勿血卻不介紹,一副等著看戲的模樣。

    稍頃,那人走到平台下,先向眾人施禮,最後才將笑裡藏刀的眼神落到我臉上,躬身道:「皇家騎士團副團長衛旌拜見東南王閣下。」

    我連忙遙遙相攙,皮笑肉不笑道:「免禮免禮,幸會幸會,衛侍元帥太客氣啦!」

    當然這句話純屬敷衍,毫無誠意,因為他的來意我再清楚不過,即為死去的前任鄭潛曜示威。

    果不其然,衛旌笑容倏地斂去,緊繃著臉,生硬地道:「下官久聞王爺綽號『天敵』,武功無人能及,不知有暇可願賜教幾招,讓卑職長長見識嗎?」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公然挑釁,若不應允豈不被所有人恥笑,我悶哼道:「無人能及倒是未必,但跟人切磋應屬綽綽有餘吧!嘿,衛兄儘管說出時間地點,小弟得空一定奉陪到底。」

    衛旌以為得計,正要說話,一旁秦五笑道:「衛侍元帥的請求好像提得有點晚了,在向國師聽禪前後,王爺可無暇參加任何約會哩!」

    大善勿血欣然道:「自冷笑之後,國師近百年未邀人聽禪了,輕侯真是好運道,能得蒙他老人家面授機宜,老夫很羨慕哩!」

    兩人貌似開玩笑、實為幸災樂禍的言語落入耳中,我也不知應表示歡喜還是憂心,最後面無表情地權充耳旁風了。

    衛旌聽到我跟他的頂頭上司早有約會,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道:「啊,原來如此,請恕下官不知之罪!那就看王爺什麼時候有空,請來皇家騎士團駐地一聚吧,好多人都很仰慕您呢!」

    我尚未有機會答話,「噹!」金鐘響起,司禮太監唱喏道:「太后駕到!」

    衛旌的笑容立時收了起來,躬身退到平台左邊盤龍柱後的側門內,隱沒不見。

    下一刻,十六名虎背熊腰的風雲衛手扶劍柄,步履整齊地由正門進入殿內,排列兩旁。接著八名紅袍內侍肅容步出,後面是四名年輕貌美的綵衣宮娥,他們亦學著風雲衛,佇立兩側。

    這時,文武大臣全部跪伏在地,準備迎接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大駕光臨。

    我也未能免俗,違心地折膝拜倒,兩眼卻偷偷望向正門。

    相隔片晌,環珮叮咚,走進兩個女人。

    左側老嫗上身穿熠熠閃光的金縷衣,下身配刺繡花鳥圖案的觸地長裙,加上高髻珠冠非常搶眼,走起路來威風八面。右側少婦羅衣輕裾,體態綽約,長得極美,最引人是她若迎風擺柳的纖腰豐臀和嫵媚入骨的動人風情,不禁教人眼前一亮。

    我心想:「嗯,這老婊子就是梁太后吧!那少婦姿色不俗。莫非是蘇……啊,不對!」我本以為她是蘇皇后,等看清楚時,才知錯了,此妹竟是曾有數面之緣的懿貴妃。念及當日彼此的交往和約定,我擔心與她視線相觸時露出破綻,連忙低下頭去。

    不過我腦海裡仍思緒紛呈,琢磨著她跟梁太后一起出席這次會議背後隱藏的深義。難道說為保全地位,她虛與委蛇地加入了獨孤氏陣營,好借勢跟蘇皇后分庭抗禮嗎?現在看梁太后跟她聯袂出現的景象,顯是對其頗為愛寵,這種推測有九成把握是事實。

    正尋思間,這對婆媳已分別來到寶座和一旁的錦墩上落座,期間懿貴妃目不斜視,一眼也不望我。

    我心中讚許,不愧是宮闈鬥爭中的老手,即使沒有特別囑咐,神態也與平常無異。否則說不定會惹起大善勿血、秦五或其他有心人的懷疑。

    我剛收回偷窺的目光,耳內就傳來一把低沉沙啞的女聲道:「眾卿平身!」

    眾人齊呼道:「多謝太后!」

    我隨眾人站了起來,抬頭一看。剛好與梁太后投來的眼光直接交觸,趕緊避開,但她的模樣已深深印入腦海。

    這命硬無比的老妖婆,乍看根本不像一百二十五歲高齡,她身材高瘦挺直,皮膚細嫩緊滑,臉容紅潤健康,手指渾圓纖長,予人一種豪門大族世家子弟特有的高貴氣質,最懾人是神光凜凜的鳳目。有股非常懾人的神采,只可惜滿頭銀絲白髮平添了幾分老邁,否則更是氣概不凡。

    梁太后看到我遠勝常人的體魄和氣勢,鳳目亮了起來,唇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柔聲道:「輕侯果非常人,否則也不能短短半年時間就征服愷撒,帝國有你這樣的良將,哀家甚是欣慰!」

    我想不到她會直呼自己的名字。語氣又如此親切,連忙拜謝。

    梁太后目光落到秦明月身上,溫和地道:「得夫如此,明月還有何求,相信輕侯異日定能更進一步,成為帝國棟樑大放異彩哩!」

    秦明月含羞帶喜地跪倒謝恩,若非我早知她情系秦五,此刻定會被其瞞騙過去,以為美人真心垂青。

    一旁秦九立時狠狠瞪了梁石君一眼,表露出心中的強烈不滿,顯是怪對方沒能做到什麼預先約定之事,後者卻不動聲色,淡然處之。只此一點便讓我輕視三分,這秦九喜怒形之於色,氣量狹窄,哪裡是秦五對手,反是那梁石君城府深沉厲害之極,要小心防範。

    梁太后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東南王安返帝都,於愷撒戰場立下的赫赫戰功也是時候嘉獎了,眾卿有何建議?」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表情各異,蘇系和獨孤系的人臉色都不太自在,已暗中跟我接洽過的中立派卻由衷高興。

    梁太后的目光落到大善勿血處,以她那低沉沙啞的獨特聲音道:「國老,你的意見呢?」

    這一問看似簡單,卻寓意深刻,不但可直接挑起雙方戰火,還能把我這個局外人拉入場內,讓人不由為她高超的政治手腕讚歎,深感此老在秦頤死後成功把持朝政非靠僥倖。

    大善勿血聞言起立,朗聲道:「老臣覺得當為東南王加官晉爵,否則賞罰不明,哪位將領還願給帝國賣命呢?至於具體官職爵位嘛,蘇相是吏部主事,當然要聽他的方案。」

    梁太后目光落到蘇晚燈身上,從容自若道:「那就請蘇相談談自己的看法吧!」

    秦五和秦明月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秦九和梁石君亦露出注意的神色,看他有什麼話說。

    蘇晚燈微笑道:「微臣放膽直言,舒陳己見,太后莫怪!老夫覺得應該加封柳輕侯為愷撒總督,同時兼管南疆軍政,另從一等東南王晉陞特等愷撒親王。「眾人齊感愕然。

    秦九冷笑道:「蘇相不嫌給東南王的封地太大了點嗎?要知愷撒的面積跟風雲相若,人口數以億計,南征時我方傾全國之兵才艱難平定,如今若給南疆一府的半數人馬鎮守,豈能周全永固?我覺得還是分割成幾份,各派猛將領軍駐紮方為上策,東南王可封邑其一!」

    秦五哈哈一笑道:「九弟此言差矣,輕侯豈是常人,怎可用常理推之?再有南疆軍乃虎狼之師,接手你數月來久攻不克的東海二十八郡防線後,不到半年便勢如破竹地拿下了愷撒首都笑花城,威震大陸南方,其戰力之強,又何庸置疑?何況以現在的形勢論,愷撒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只需南疆軍半數駐紮便綽綽有餘了,九弟莫要因南征不利而意氣用事。要知帝國自太祖以來便有明令,統軍將領打下的敵國城池領地,均可作為封地賜予,你如今想分薄功臣的獎賞,豈非教天下人恥笑和齒寒嗎?我完全同意蘇相的方案。」

    兩人針鋒相對的談話,再次顯出政治謀略的高下,表明秦九遠非秦五的對手,因前者連眼下局勢都沒看明白。誰都曉得愷撒是塊大肥肉,恨不能即刻撲上去一口吞掉,但是他們根本無法達到這個目的,只緣那裡盤踞著帝國最強大的諸侯——我。我是不可能被立時消滅的,認清此點後,蘇晚燈和秦五毅然決然地暫時拋棄了貪婪的念頭,轉而藉機向我示好,順便打擊秦九一夥,實現一箭雙鵰、引虎驅狼的連環妙計,真是老謀深算啊!

    梁太后先是對蘇晚燈之言露出不愉之色,待聽完秦九和秦五的話旋又深思起來。

    獨孤闊海雙目則亮了起來,顯是體會到秦五說詞中的隱藏含意,從容不迫地環顧眾人,虎目精芒閃閃地道:「老夫也同意蘇相的方案,東南王兼領南疆、愷撒兩地的確受之無愧!」接著話鋒一轉道:「不過,聽說卡爾·麥哲倫公爵已重歸故里,高唐府是否應該還政給他呢?」

    話音才落,梁太后和蘇系、獨孤系的人均精神大振,立知獨孤闊海是想趁勢將高唐府從南疆控制中分割出去,同時離間我和卡爾·麥哲倫的關係,並向後者示好。

    我給他這招一石三鳥之計搞得有點心寒,立時謹慎起來,淡然一笑道:「獨孤相所言甚是,輕侯在平叛後暫代高唐總督之舉,本就是臨時權宜之計,如今既然卡爾·麥哲倫公爵回來了,自然沒有再兼管高唐府軍政的道理,我很樂得放下擔子,一身輕鬆哩!」接著沉聲道:「稍後回府,輕侯便修書一封,一來祝他大難不死,二來馬上移交軍政大權。」

    獨孤闊海萬萬沒想到我這麼好說話,呆了半晌,歎道:「東南王好器量,真不愧為一代人傑!」

    我禁不住對他惡感大減,因為此老至少能坦然讚美敵人,光憑這份豁達的胸襟就足以擔當獨孤閥閥主,難怪獨孤飛鷹武功略勝半籌,卻要俯首聽命了。

    梁太后一陣輕笑,鳳目掃視眾人道:「難得東南王如此識大體,哀家甚感欣慰。嗯,加封柳愛卿為愷撒總督,晉陞特等愷撒親王一事,就這麼定下來吧,蘇相可代哀家擬此聖旨!噢,別忘了還有高唐總督更迭的命令也要同時宣佈。」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