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的故事 第廿一卷 決戰 第五章 破陣
    自誕生人世以來,在皮耶魯的字典裡就沒有害怕二字,他身體裡流淌著自然界弱肉強食的血液,所有事物,包括人在他心中亦只有強弱之分,打倒一切強者是他的畢生目標,而戰鬥則是他在無聊透頂的生命旅程中唯一感興趣的東西。

    雙方戰艦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兩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慢慢地只憑肉眼即可辨認敵方水手的身影了。一時間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一隻隻握著絞索和弓弦的手,皆被汗水浸得滑膩膩難受萬分。

    皮耶魯瞄了眼東方,見飛虎軍也已做好了戰鬥準備。由於他們佔據上風,故擺出突擊專用的鋒矢陣。這種陣型貌似一支蓄勢待發的利箭.因為主將在端點,所以最適合一員猛將率領精銳部隊突進敵軍腹地,一舉殲殺敵酋之用。

    「他娘的,潘德拉這小子真會佔便宜!難怪他連個招呼不打就帶隊跑到東邊迂迴,原來是想借風勢直搗黃龍啊!嘿嘿,就不知到底是你的船快,還是沈晴那婆娘的手快,如果一不小心被敵人的秘密武器給擊沉了,我看你怎麼向軍師和主公交待!」

    一念及此,皮耶魯凶睛閃閃,驀然沉喝道:「進攻!」

    隨著他一聲令下,飛熊軍下轄的七艘「狂鯊」級巡洋艦,四十艘「海豚」級驅逐艦組成的魚鱗陣即刻啟動,形成三道長長的橫列,迅猛無儔地朝著金甌艦隊右翼衝去。

    魚鱗陣狀似行列或梯形.是將兵團分成一陣強過一陣的數段,呈波浪狀行進或攻擊的陣勢,主帥位於中後方指揮全局,同時承擔致命一擊的重任。

    當然皮耶魯沒傻到派部下給「沉魚」炮當靶子,所以他的攻擊也只限於五十丈外的投石箭雨,一輪接著一輪持續不斷,不論金甌艦隊是進是退,他都會緊緊咬住對方絕不輕易鬆口。

    這與「虎煞」潘德拉的作戰風格截然不同,如果說皮耶魯是狂人的話,那潘德拉就是瘋子,他才不管什麼傷亡數字,他只要一種結果那就是勝利。所以他選擇了最激進的計劃,即全軍以最快、最準、最狠的方式一舉撕裂、突破、粉碎金甌艦隊左翼部隊,然後直取旗艦「鳶尾」號,一戰定乾坤。以往無數次戰役中,潘德拉都是靠這一招擒賊先擒王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他確信這次也一定不會例外。

    豈料正當潘皮二人自覺穩操勝券,準備開始實施各自計劃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直悄無聲息的金甌艦隊,倏地湧現出無數名弓箭手,遍佈於所有戰艦的甲板、桅桿、船首、艦尾、側舷。他們彎弓搭箭,雜亂無章地朝著四面八方地射去。霎時間,「嗖!嗖!」的利箭破空聲響徹整個戰場,間中居然連投石機也湊起熱鬧來,把一顆顆巨大彈丸轟轟地射向莫名其妙的目標,有的甚至直接命中了己方戰艦。

    庫州艦隊的官兵們都蒙了,他們搞不懂敵人在搞什麼鬼把戲,只是紛紛小心翼翼地把戰艦駛離了敵軍的攻擊範圍,省得被敵方神出鬼沒的秘密武器再度擊沉。採取這種謹慎態度的不僅是皮耶魯,也包括潘德拉。他們起初都被這一輪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隨即啞然失笑,開始懷疑沈晴是不是嚇瘋了,不然怎麼如此大量地虛耗箭石呢?

    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的懈怠與縱容,戰場上發生了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巨大變化,也讓他們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笨蛋。

    當最後一輪箭石在海面上消失掉後,海水裡就騰起一重霧;星星在天空中閃爍了一會兒,也都看不見了。霧在眼前逐漸濃厚,遮掩了天,遮掩了遠處的海平線,甚至連船都給遮掩了,現在只有艦首像和那龐大的主桅可以看得出,從稍微遠一些的距離看起來,那些水手的形體就好像影子一般。又過了一會兒,就什麼都隱沒在白茫茫的霧裡,連掛在桅桿頂上的燈和船帆都看不見了。

    乳白色的霧氣不斷從海面上冉冉升起,這片海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這麼多飄渺透明的白紗!霎時裡,就組成了一籠巨大的白帳子,把個方圓十里的海面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戰艦駛在霧中,恍若走近光怪陸離的夢裡,天地間都是乳白色的霧氣,那樣的深,那樣的濃,像流動的漿液,能把人都浮起來似的。

    「糟糕!」潘德拉、皮耶魯……乃至「渡劫」號三層艦橋上,片刻前還欣然微笑的金破天,此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終於明白那個叫做沈晴的女人到底有多可怕,可惜悔之晚矣。

    「嗚嗚嗚!咚咚咚!殺殺殺!」衝鋒號角、雷鳴戰鼓、萬千殺聲皆漫無邊際地在濃霧中擴散開來,無可避免地鑽入人們的耳鼓,彷彿敵人就近在咫尺,隨時都會發動致命攻擊一般。

    庫州艦隊的官兵們都想到了敵人擁有的那種鬼神莫測的秘密武器——「沉魚」炮。如果趁著濃霧發射的話,將注定目標是船毀人亡的結局,沒有任何人能夠挽救你的性命。一念及此,所有人都緊張地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雙眼充滿恐懼地呆瞪著迷霧,士氣低糜到了歷史最低點。

    可是整整過了一個時辰,也沒有任何一艘戰艦敲響警鐘,金甌艦隊彷彿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偏偏霧氣卻越聚越濃,沒有半點即將消散的跡象。

    呆呆地凝視虛空半晌後,終於確定敵軍已悄然離去的金破天,喟然長歎道:「好犀利的武器,好厲害的沈晴啊!」

    一旁史萊德安慰道:「主公請勿掛懷,萊德竊以為沈晴並不可怕,煙霧彈也沒有您想像中那麼犀利。此戰失利皆因我們不瞭解沈晴和朱家的底細所致罷了!據我推算,那種能產生大量煙霧的彈丸,最多能夠維持半個時辰左右,之所以濃霧迄今未退,是因為時至清晨海面恰巧也自然產生霧氣,這不能歸功於敵人啊!」

    金破天精神一振,旋又垂頭喪氣地道:「唉,沒想到堂堂三十萬精銳大軍,近千艘優質戰艦,卻連區區一個金甌艦隊都沒能全殲,這叫我有何臉面向女皇陛下請功啊?虧她還那麼信任我,委任我為北方軍區司令呢,這下子可栽到他姥姥家了!」

    史萊德啞然失笑道:「主公此言差矣!戰鬥才剛剛開始,此時就談論勝敗輸贏,恐怕為時過早吧!現在沈晴雖然突圍而出,但是老巢已被薛誰扶佔領,憑借她那點兵力又無法反攻奪回金甌島,再加上其他島嶼都警備森嚴,余以為她已如喪家之犬,無處可去呢!何況我們順利完成了首相大人委派的任務,只要繼續按照計劃施行,不需數日敵軍必然不戰自潰!屆時只要我們,嘿嘿……」

    金破天幡然省悟,點頭道:「嗯,你說的不錯,遊戲尚未玩完呢!」言罷又道:「對了,你速速擬一份戰報,金雕傳書予首相大人,順便做好下一輪行動的準備。」

    「是,屬下明白!」史萊德恢復恭謹的態度,躬身一禮後迅速向船艙走去。

    大霧仍舊未曾消散,但是金甌艦隊與庫州艦隊之間的戰鬥,卻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

    在閣道島金釜山的南麓,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座美麗的山村——蒙塔拉。在它的北邊是一些綠色的丘陵,名聞天下的鸚鵡溪從村莊中央緩緩流過,溪水清淺,可以清楚地看見生長在溪裡的水草。郊外風景幽美,在前往北方釜城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些長滿了柞樹的山丘,也可以看到從峽谷中流出來一條條溪河,叢生的柳樹散佈在河谷的底部,到處都是果樹,菜園和種植莊稼的田野,這一切都是紅杉大公爵卡力班的私產。

    蒙塔拉村以鸚鵡溪為界,上游東西兩岸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建築風格也迥然不同。

    東岸是紅杉別墅,因擁有一株生長了數千年之久的古紅杉樹而得名。紅杉又名高唐杉,長得異常高大,被認為是深藍大陸上最珍貴的樹種之一。而這株巨杉尤為個中翹楚,高二十四丈九尺,樹幹直徑三丈,重約四萬六千六百石,相當於四百六十六隻亞馬遜戰象的總體重。它的樹齡約為三千五百年,人站在它的腳下,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傳說太祖皇帝莫黦王,當年曾在釜城之戰前夕,於這株神木下徹夜不眠地思索破敵良策,最終一戰成功,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希婭#183;麥哲倫率領的南方四島聯軍。故而後世它倍受尊崇,由菊花皇朝第三代皇帝高宗莫毓文親筆題名——《定國神木》,並圍繞著它興建了一座定國寺,自此它一直被歷代皇帝列為至高無上的神物,每年祭天也改在樹前舉行。

    直到末代皇帝賢德王莫尼羅遭遇了那場規模空前浩大的叛亂,定國寺被叛軍焚之一炬,僅這株千載神木倖免於難。而頗富戲劇性的是,那場大火燒得定國寺片瓦無存,但當火勢靠近它時,萬里無雲的天空卻突然烏雲密佈,雷鳴電閃,暴雨傾盆,一舉澆熄了那場熊熊大火。

    於是篤信鬼神的叛軍領袖卡麥琪,立即頒布了保護《定國神木》的特別法令,註明任何人不得擅自損毀它,違者必殺無赦。同時他自命紅杉大公爵,並在定國寺的原址,斥巨資興建了如今的紅杉別墅,妄圖以這種方式得到《定國神木》的青睞,保佑自己榮登高唐皇帝的寶座,創建新一代的紅杉王朝。可惜卡麥琪雄心萬丈,壽命卻異常短暫,在佔領閣道島後的第二年,年僅五十二歲就撒手西歸,後由他的長子卡力班繼承了紅杉大公爵之位,繼續統治閣道島。

    俗語說:「虎父無犬子。」,然而卡力班卻是一個另類中的另類。其父卡麥琪在世時的剛強、寬宏、睿智、節儉、自律、果斷、勇敢等優秀品質他一個也沒繼承不說,反倒集懦弱、狹隘、淺薄、貪婪、吝嗇、奢侈、好色、怕死、歹毒於一身。若非卡麥琪生前早就預留了一條退路,把性格酷肖自己的次女卡瑪蕾嫁入麥哲倫家族,依靠聯姻手段來暗中維持局面,整個閣道島早已被四方強鄰吞噬多時,哪還能任由昏庸無能的卡力班逍遙快活到今天呢?

    理所當然今天的紅杉別墅早已非昨,它從卡麥琪勵精圖治的軍政重地,變成了卡力班吃喝玩樂的臨時行宮,隔三差五總要帶上狐朋狗黨前來聲色犬馬地胡鬧一番,想必若卡麥琪泉下有知也定會死不瞑目了。

    西岸是奴隸集中營——檜蝟堡,裡面囚禁著釜城周邊地區七成以上的奴隸,人數多達五萬兩千餘人。其中壯丁、婦女居多,老人、孩童極少,後者大都無法承受日以繼夜的超高強度勞動,而早早離開了這座冷酷無情的人間地獄。

    從空中俯瞰,整個奴隸集中營其實就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寨。

    在高大堅固的木牆上,到處插滿了利刃和鐵蒺藜,使人無法攀爬,堡內四角和南北寨門旁,森然屹立著八座塔樓,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監視營地內的一舉一動。東西兩端是兵營,各駐紮著一支千人隊,官兵身份皆為貴族和平民,奴隸兵是不允許參予鎮守任務的。

    圍牆、塔樓、兵營環伺下,是一行行一列列鱗次櫛比的低矮簡陋的房舍。奴隸屋以樹枝編牆,再用牛糞拌上黏土抹在上面,在橢圓半拱形的屋頂上,鋪上樹枝和茅草。房子長十五尺∼十八尺,寬十二尺,高四尺五寸,出入時必須彎著腰。這種房屋外形猶如扣在地上的半個蠶繭,故稱「蠶繭屋」。室內地上鋪著蘆葦席或稻草做床,以石木為枕。它們秩序井然地排列整齊,每一棟的室內空間都有如鴿籠般小得可憐,但入住的人數卻又多得嚇人,那副擁擠不堪的景象,使人想起畜圈多於宿舍。

    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發現,整個奴隸住宿區壁壘分明地形成了南北兩大塊兒,南區囚禁男奴,北區監管女奴。這是吸取了多次奴隸暴動的慘痛教訓後,警備團長多魯魯集思廣益做出的的英明決定。

    由於南轅門數里外就是海岸,距離最近的陸地——海倫島至少一日航程,再加上閣道島南部海域時有鯊群出沒,閣道島稷下港也每天都會派出海岸巡邏隊嚴密警戒,所以奴隸們逃脫的概率幾乎為零。即使僥倖逃脫成功了,沒有船隻接應,藏匿在島上也很快會被訓練有素的獒躡蹤而至。獒是一種兇猛善鬥的狗,體大,尾長,四肢較短,乃同類中的佼佼者,常被用作獵狗。獒凶性大發時,能力戰虎豹而毫不退卻,若普通人碰上它,只有死路一條。

    而堡寨另一端的北轅門,毗鄰通往釜城的南部門戶——興南關。該地歷來就是軍事重鎮,常年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若有不長眼的傢伙企圖矇混過關,根本就是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位於鸚鵡溪下游的蒙塔拉村,行政級別雖為最低等的村,但常年受到朝廷政治、經濟等方面的政策傾斜影響下,逐漸畸形發展起來,迄今已頗具規模,儼然成為了釜城南部最重要的衛星城市和生產基地。蒙塔拉村產出的稻米、棉花、油菜、黃麻、甘蔗、茶葉、牛、豬、魚、蝦,在全島都遠近聞名。

    不過蒙塔拉村長歐茲的管轄權卻依舊局限於昔日的一畝三分地內,與二十年前無任何不同之處。因為不論是鸚鵡溪上游東岸的紅杉別墅總管卡凱爾,還是西岸的檜蝟堡警備團長多魯魯,權勢地位都是他望塵莫及的,平日裡他唯有俯首聽命的份兒。幸好地頭蛇也有地頭蛇的優勢,憑藉著地利人和,給兩位長官辦理一些私事的時候,肉雖然吃不到嘴裡,卻總能撈到一點湯喝,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直到今夜……

    ●●●

    天空晴朗鮮明,眾星齊現,閣道島靜臥在平安的午夜裡。

    浩瀚無邊的湛藍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斷湧來,撞擊在岩石上,發出天崩地裂的吼聲,噴濺著雪花般的泡沫。海蟹在石頭縫裡穿行,籐壺和牡蠣密佈在岩石上,海參在清澈的海水裡蠕動,吐著青白色粘液。在夜空中,巖鷹正在滑翔。好一片天蒼蒼、海茫茫寥廓空曠的景象!

    閣道島南部的這片海岸充滿危險,有交錯的水流、大風、霧海、成群出沒的鯊魚及參差不齊的暗礁,使來往船隻經常失事。傳說有許多失事船隻的倖存者跌跌撞撞爬上了岸,先還慶幸自己活著,不料竟被風沙折磨至死。海岸上常見各種沉船的殘骸和人與動物的屍骨,故名「骷髏海岸」。

    歐茲佇立在骷髏海岸最高的那塊礁石上,時爾手搭涼棚引頸瞭望著海平線盡頭,時爾焦灼地踱來踱去。他的心像被許多小老鼠啃著一樣,又像被一盆烈火炙烤,緊張不安的情緒侵佔了腦海內的所有空間。

    「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歐茲神經質地不停念叨著這句話,直到已不知是第幾次抬頭的那一瞬間,猛然發現遠處灰沉沉的洋面上,亮起了一簇綠瑩瑩的光焰。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接下來一簇一簇連續不斷亮起來的光焰,使他精神大振,曉得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海面上光焰越來越多,漸漸出現一條由兩道長長的焰蛇夾成的綠色航道,由遠及近伸向岸邊。這條航道蜿蜒迤邐,最寬超逾十丈,最窄不足兩丈,分佈極不規則,似是按照某種玄妙的規律形成。最稀奇的是,不論風浪多急,每一朵光焰都亮麗如初,只在極窄小的範圍內搖曳飄擺,卻毫無黯淡熄滅的跡象,也不知是何物。

    隨著焰蛇慢慢靠近海岸,航道內的黑暗角落裡影影綽綽地閃出了幾條小漁船,它們在哪裡盤桓片刻,哪裡就倏地亮起一團綠瑩瑩的光焰,視野內的景物隨著光焰的增加,變得越來越清晰了,映出一條條依稀可辨的人影。

    「啊,一切順利,天尊佑我!」歐茲雙手合十虛拜蒼天後,快步走下礁石,朝著海岸急跑過去。此時在下面等候多時的村民們也緊隨其後,一行三十餘人急匆匆地跑到海邊,恭候漁船上的神秘貴客登陸。

    四艘小漁船在點燃最後一簇光焰後靠岸了。最先走下船的是,四名敞懷穿著布衣,褲腿挽到膝蓋以上,赤著雙腳的年輕漁民。他們身上的衣料,清一色是質地粗糙的白色平紋棉布,和歐茲及三十餘名村民一樣,顯然都是靠媳婦和老娘在家一點點織出來的土貨。這些人手腳麻利地固定好纜繩後,先向歐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遂默默走到村民中侍立。

    歐茲向他們微微一笑點頭示意,隨後眼神緊緊盯著那幫剛剛跨出漁船的彪形大漢。四艘小漁船皆是近海捕撈型,最多只能容納十人搭乘,除一名本村漁民做嚮導外,餘下都是生面孔,共計三十六人。

    他們年齡不大,都在二三十歲之間,身穿黑鯊魚皮水靠,手拎長方形海豹皮革囊,沉甸甸的不知裡面裝了什麼東西,舉手投足間威猛中不失靈巧,犀利如電的眼神,透射出一股堅如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奇異神采,一看就知道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武士。與他們的眼神接觸的一剎那,歐茲和蒙塔拉村民們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感覺背脊涼颼颼地全是冷汗。

    正不知怎麼開口而踟躇之際,那幫彪形大漢倏忽十個一組十個一組地衝入兩側的黑暗地帶,轉瞬間無影無蹤,原地只留下六人。其中五人解開海豹皮革囊,取出一些奇形怪狀的工具,對著一塊巨大的礁石鼓搗了片刻。不久就聽「彭!」地一聲巨響火花四濺,礁石上空飄起了一隻造型別緻的氣死風燈,幽幽閃耀著綠瑩瑩的光焰。燈籠與礁石之間連著一根細繩,繩子一頭深深刺入礁石,顯是強弩發射的利箭帶進去的。

    歐茲恍然大悟,原來海面上的光焰都是這種氣死風燈,繩索下端皆釘入海面下的暗礁上,現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氣死風燈怎能長時間滯留空中而不墜落。

    「『鬼眼燈』使用的燃料是陰磷,燃燒時產生大量氣體,它們通過燈籠底部預留的孔洞排出時,會形成一股相當強勁的推力,能讓燈籠長時間滯留在半空中不墜落,直到燃料耗盡為止。」一把沙啞沉悶的嗓音,毫無徵兆地在身畔響起,幽幽地傳入歐茲的耳鼓。

    歐茲扭頭望去,頓時嚇了一大跳,因為身旁居然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他是一名瘦削文弱的年輕男子,身穿黑鯊魚皮水靠,瞧歲數頂天不超過三十歲,烏黑亮澤的長髮披肩。額前垂下一綹頭髮,遮蓋了右眼和小半張臉,露在外面的左眼明亮鋒利猶如刀鋒劍刃,非常可怕。

    一陣清風吹過,撩起他額前那綹頭髮,露出小半張銀燦燦的面具。那副面具栩栩如生,雕琢著魔神阿修羅不完整的冷酷臉譜,斜斜地遮蓋了三分之一的面容,更驚人的是,他右眼位置並未開洞,顯然也不需要開洞,那隻銀燦燦的魔眼正充滿酷厲之色,凶神惡煞般狠狠瞪著歐茲。

    歐茲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半晌才察覺失禮,乾巴巴地蠕動了半天嘴唇,才冒出一句道:「小……小人是……是蒙塔拉村長歐茲,參見閣下!」憑著多年混跡官場和伺候達官貴人的經驗,歐茲從這名年輕人身上嗅到了貴氣十足,斷定他一定是手握重權的大人物,所以言辭舉止上愈發恭敬有禮了。

    年輕人淡淡道:「楊鐵,天堂近衛軍長。」

    「『銀面修羅』!」歐茲失聲驚呼,遂兩腳一軟差點就摔倒在地,幸虧被年輕人伸手攙住。其實何止是他一人,凡是聽到「銀面修羅」四個字的蒙塔拉村民,莫不感到極度震驚。

    據說天堂近衛是天堂島八郡部隊中的精英,能夠在戰場上給敵人造成最可怕的威脅。天堂近衛的特權象徵是一頂戴在頭上的白色鶴羽高帽,這支部隊允許每一名戰士自由選擇適合自己的武器,所以常常能在他們身上看到各式各樣的刀劍、弓弩和特製的火器等等。

    在李德宗驅逐「北極星」宿,統一自由都市聯盟為天堂商會,並且持續發展二十年後的今天,成為天堂近衛已可以說是所有高唐籍傭兵的終極目標與最高榮譽。現在只有具備了過人能力和非凡成就,才能加入這支商業帝國中最精銳的部隊。

    它不同於風雲的騎士和愷撒的戰士,出身高貴的世家並不能因世襲制度,成為近衛軍中的一員。當兩大帝國的軍團由貴族們(無論他們是否合適)指揮時,一名天堂近衛軍士兵的軍階,完全由他以往的功勳所決定。在這個普遍缺乏精銳武士的時代,高唐本土上天堂軍團擁有了幾乎無敵的戰鬥力,曾多次給予挑釁者最慘痛的教訓,使他們再也不敢輕易窺伺天堂的財富。

    而做為天堂近衛軍的奠基人之一(另一人是李德宗),這群桀驁不遜的戰士首領——「銀面修羅」楊鐵,更成了高唐八島家喻戶曉的傳奇英雄。他的成名之役就是,率領剛剛組建成功不足三天的天堂近衛軍,一舉擊潰了原來盤踞在天堂島上十年,以「北極星」宿為首的「北斗七星」傭兵團。

    斯役他付出右眼為代價,力挫當時號稱高唐第一劍客的宿,導致後者率領殘部遠走他鄉,龜縮至風雲帝國南疆養傷三年方才痊癒。之後宿再也不敢踏足高唐八島半步,實是那一役被秉性剛烈果決的楊鐵嚇破了膽。由此「銀面修羅」楊鐵一躍成為高唐頂尖高手,聲望之隆較四大賢者有過之而無不及,成為無人敢惹的狠角色,是天堂商會的保護神。

    楊鐵萬萬沒料到自己的腕兒居然如此響亮,怔了怔遂啞然失笑道:「匪號而已,有辱諸位清聽了。」言罷對已站穩腳跟的歐茲,和顏悅色地道:「本來上岸跟你接頭的人應該是楊柘,你們也算打過多次交道的老熟人,但盟主臨時更改行動計劃,派他去執行其他任務了,所以換我前來。嗯,不知他讓你找的嚮導到齊了沒有?」說著瞥了一眼歐茲身後的三十餘名村民。

    歐茲忙道:「找齊了,找齊了,就是他們……」他一邊說一邊指著村民們道:「這些人都是蒙塔拉村歐氏一脈子弟,忠誠方面絕對可靠,對全島地理也瞭如指掌,請大人放心,肯定誤不了事。」

    楊鐵微笑道:「那就好,你費心啦!呵呵,只要今夜一戰功成,按照事先約定,蒙塔拉村將晉級為鎮,同時委任你為鎮長,全權負責管理閣道島南區的行政工作。本座預祝你高昇嘍!」

    歐茲樂得合不攏嘴,心中暗忖道:「他娘的,都快三十年了,老夫我終於能夠揚眉吐氣一把,再不用忍受卡凱爾和多魯魯的悶氣啦!嘿嘿,看你們還敢不敢跟老子厚顏無恥地提什麼初夜權不,這回統統讓你們人頭落地,這就是平素作惡多端的下場!」

    歐茲還在腦海裡歪歪(YY)不止的當口兒,黑暗中迅捷絕倫地滑出數十條矯健身影,悄無聲息地肅立到楊鐵背後,那些人正是剛才被派去偵察敵情的天堂近衛。

    看到屬下們打出的方圓數里平安無事的手勢後,楊鐵目光灼灼地盯著歐茲,漫不經心地道:「稷下港的海岸巡邏隊,一般都在什麼時間經過此地啊?」

    歐茲聞言愣了一下,遂想也不想地答道:「稷下港守備克萊恩是一個老頑固,從不知更改巡邏時間的,每天三次雷打不動,都是在早飯、午飯、晚飯之後,沿著暗礁帶邊緣,馬馬虎虎地兜一圈走人。那幫懶塌塌的傢伙,夜裡從來都不肯巡視的,因為骷髏海岸夜間多有鯊群游弋,他們的任務也多是防備奴隸逃跑,所以根本不太上心哩!」

    楊鐵淡淡地哦了一聲,悠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也莫辜負了稷下港那幫蠢貨們的一番好意,現在就開始登陸吧!」話音才落,就聽「彭!彭!」之聲大作,岸邊礁石上每隔十丈亮起一盞「鬼眼燈」,加上最初那一盞,恰好湊夠五盞。

    歐茲若有所思地瞅著岸邊的「鬼眼燈」,心道:「嘿,好周密的佈置啊!第一盞燈傳遞安全抵達的消息,這五盞燈傳遞可以登陸的消息,天堂近衛軍果然名不虛傳呢!」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航道內水聲大作。憑借多年行船經驗,歐茲立刻判斷出有大批船隻急速駛近岸邊,那數以萬計的船槳划過水面時發出的噪音,徹底攪碎了夜晚的寧靜。

    片刻後,一艘兩艘三艘……數以百計的登陸艇靠岸了,從船上跳下一隊接一隊身穿黑鯊魚皮水靠,手拎海豹皮革囊的彪形大漢。在沙灘空地上,他們秩序井然地排成一座座方陣,隨著長官一聲令下,飛快地打開海豹皮革囊,取出裡面的器械開始武裝自己。

    蒙塔拉村民欣賞了一陣眼花繚亂的換裝表演後,驀然發現眼前的戰士們已跟剛才截然不同。他們竟統統穿上了閣道島城衛軍的制式軍服,即內襯質地粗糙的白色平紋棉布衣,外罩土褐色硬皮鎧甲,乍看根本分辨不出是敵人偽裝的。

    唯一區別標誌就是額頭上綁的一條鮮紅緞帶,但是當他們戴上硬皮盔後,連這一點點區別也消失了。此外他們每人還背縛一柄厚背薄刃的狹長鋼刀,腰懸折疊勁弩和大量利矢及許多稀奇古怪的殺人利器。那些空空如也的海豹皮革囊,則全部被疊好裝上登陸艇,再次運回戰艦。

    一艘艘登陸艇陸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當最後兩艘登陸艇駛離海岸的時候,綠色航道的指示燈也開始一盞盞相繼熄滅,骷髏海岸終於恢復了往日的黑暗與靜謐。

    歐茲正覺眼前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之際,一把沙啞沉悶的嗓音,霎時把他拉回現實。

    楊鐵幽涼地道:「午夜狂歡即將開始,我們起程吧!」

    歐茲下意識地瞅了楊鐵一眼,正瞧看到一隻嗜血如狂的鮮紅左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禁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幸好他及時記起身邊的人是誰,這才努力抑制住狂呼救命的念頭,顫聲道:「是……是大人!」言罷三步並做兩步逃到村民中間,把他們一個個指派給天堂近衛軍的先頭部隊做嚮導,立即上路。

    其實楊鐵對歐茲根本視若不見,那隻銀燦燦的魔眸,彷彿擁有生命般癡癡凝視著北邊釜城方向,良久一動不動;在他身前是一組組一隊隊一營營的天堂近衛軍士兵,氣宇軒昂地整齊開赴戰場;而遙遠的暗礁區外,是整整二十艘「狂鯊」級巡洋艦組成的精銳艦隊,順利地完成了運兵任務後,幽靈般消失不見,就像它們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

    海天依舊,物是人非,彈指間誰知有多少風雲變幻?

    ●●●

    夏夜的檜蝟堡顯得十分肅穆而靜謐。

    夜半更深,所有的動物都停止了活動,只是偶爾聽到鸚鵡溪下游的蒙塔拉村中傳來幾聲狗叫聲,劃破這萬籟俱寂的夜空。朦朧的斜月映照著千屋百室,堡寨一半沉浸在月光中,另一半則籠罩在夜的暗影裡。天上的北斗星和南斗星也都傾斜著,默默地暗示時間的流逝,夜更深了。

    在檜蝟堡東營盤中央,有一座巨型的白色圓頂大帳,是堡主多魯魯日常起居、辦公、議事、宴請賓朋、發號施令的場所。部下一般尊稱為堡主府,而恨其入骨的奴隸們則戲稱為高唐包,暗指高唐異族混血兒多魯魯是個狗雜種。

    據說最初這種生活習俗源自塞外異族,他們居住的就大都是圓頂帳幕,不過一般都使用黑色材質,而不是高唐人一貫崇尚的白色。在米洛斯大草原上,帳幕被異族人統稱為包,但由於各族的包風格迥異,差別甚大,所以前面還要冠上族名以示區別,譬如:狴奴包、格薩哈包、鄂倫包、塔帕包、納丘穆包。

    包通常是用樺木製成的可以折疊的支架和木製的圓形圍架穿連而成,四周及頂端裹以白毛氈,並鑲以錦緞做的富有民族特色雲紋花邊,顯得非常美觀大方。包冬暖夏涼,易於搬遷,故是異族牧民理想的住室。不過多魯魯看中的絕非以上那些優點,他只是想炫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與眾不同的品味,以及方便呼朋引伴,把大夥兒聚到一起尋歡作樂罷了。

    這座足以容納兩百人同時進餐的高唐包,曾極為榮幸地不止一次接待過紅杉大公卡力班、定國大公雨少爺等當朝顯貴。通過長期舉辦這種盛大宴會,更使得他的地位穩如泰山,牢牢坐住了油水豐厚無比的檜蝟堡主之位,繼續肆無忌憚地過著壓搾盤剝奴隸的無恥生活。

    可以說在檜蝟堡這一畝三分地上,多魯魯就是至高無上的主宰,他的命令決定一切,儘管論起爵位他只是一名三等菖蒲伯,說起官職也僅為統轄兩個千人隊的團長,但這絲毫都不影響他的權威。

    今夜高唐包內正舉行一場豐盛的晚宴,名目是慶祝多魯魯終於扳倒了一名宿敵,即一直瞅他不順眼總想找機會彈劾他的刑部御使三等蝶豆伯梅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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