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的故事 第廿一卷 決戰 第四章 沉魚
    可是一切都安然如故,除了金甌艦隊越來越緊縮的陣型之外,沒有任何異常。如果說剛才金甌艦隊是一條毫無防備的蛇,那麼現在它遭到偷襲後已倏然覺醒,迅速地團團盤起,構成了一座首尾兼固的蛇陣。但在五倍兵力重重圍困,以及數百艘護衛艦層層滲透下,聚集一處不過是更快地自取滅亡罷了,根本無法扭轉戰局。

    涼氣襲人的晚風中,金破天身軀挺得筆直,負手眺望著正被逐個蠶食的敵艦。

    忽然,他啞然失笑道:「嘿,女人終究是女人啊,頭髮長見識短,她自以為會擺個四象六合陣、一字長蛇陣什麼的就懂打仗了。殊不知戰場千變萬化,豈是一兩個陣勢所能決定輸贏的事!這年頭兒恐怕只有傻瓜才會跟別人按照兵書上的記載,生搬硬套地作戰哩!」話音才落,他身後眾將也一一點頭附和,頗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主公,請允許末將率領本部人馬加入進攻序列,潘德拉在半個時辰內定將敵酋首級奉上,以壯我庫州軍威!」一把粗獷狂野的嗓音在人群中悶雷般轟然炸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眾人定精觀瞧,原來是飛虎軍長潘德拉。

    金破天見是他,不由得莞爾一笑,心中暗忖道:「果然不愧是『虎煞』潘德拉啊!鬥志總是如此旺盛,不論何時都要搶佔頭功呢!」對旗下這位驍勇無敵的猛將,金破天極度偏愛,值此不明敵情的情況下,豈肯輕易放他出馬?

    正想找個合適的理由拖延時間之際,人群中倏然響起另一把破鑼般的嗓音,嚷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末將願代潘兄出馬,一舉生擒了沈晴那婆娘來,請主公恩准!」

    「他娘的,是誰敢搶老子的生意,難道就不怕我撕碎了你?」「虎煞」潘德拉氣得七竅生煙,斜眼一瞥卻是飛熊軍長皮耶魯,不禁更是火上澆油,差點就當場發作,幸虧被身後的飛豹軍長巴魯卡扯了扯衣襟,才強壓下火爆脾氣。

    因為庫州島軍方下屬的飛字頭軍團裡,龍虎豹和鷹熊獅的六位主將分別隸屬兩個派系,即官方原班人馬與神道無念流,所以明爭暗鬥無休無止,總想壓過對方一頭。當然這種狀況是金破天故意製造出來的,他利用雙方的矛盾促使權利集團內部達到某種微秒的均衡,以便更加游刃有餘地統治下屬。

    眼下飛字頭軍團六大主將分別為:飛龍軍長金明玉、飛虎軍長潘德拉、飛豹軍長巴魯卡、飛鷹軍長古天士、飛熊軍長皮耶魯、飛獅軍長羅遺楯。

    其中最精銳的部隊非飛龍軍莫屬。它是金破天在軍改時,抽調庫州十郡最強悍的戰士組成的島主直屬親衛隊。軍長一職更是由經他十餘年苦心栽培,如今已精通所有權謀兵法的事業接班人——孫女金明玉親自擔任。

    金破天可謂用心良苦,事實上也只有秀外慧中的金明玉,才可以制衡大智若愚的古天士,同時堪堪抵擋神道無念流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的滲透。而身為鏡花堂主和派內頭號種子高手的古天士,儼然已是神道無念流的代言人,委任他為飛鷹軍長絕對是金破天不得不做出的妥協與讓步。

    現在金明玉指揮預備役部隊留守庫州島,古天士也借派內長老召見為由暫時離開部隊,沒有了兩位首領的約束,剩下四位桀驁不遜的猛將自然要尋隙向對方挑釁了。至於明目張膽地火拚是不可能的,不過搶搶功勞氣氣對手卻是無法避免的例行節目。對此金破天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部隊需要的是充滿鬥志的戰將,而不是懦弱無能的孬種,何況借此他還能在戰鬥中獲得比預期更好的戰果,何樂而不為呢?

    現在眼瞅著「虎煞」潘德拉和「熊魔」皮耶魯橫眉怒目地對視,卻也沒人敢上前勸阻。一來雙方實力旗鼓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二來主公面前他們也要收斂三分,不敢真的動手,畢竟兩百煞威棒的滋味絕對不好受;三來他們即使真打起來的話,除非是金破天、金明玉、古天士親自出言喝止,否則誰也休想能讓他們停下手來。

    潘皮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之際,身旁驀然傳來一把輕柔平緩的嗓音,充滿訝異地道:「咦,奇怪,情況有些不對頭啊!金甌艦隊怎麼好像很願意被我們包圍似的呢?」這句話瞬間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到了戰場上,甚至連爭執中的潘德拉和皮耶魯二人也不例外,無形中暫時化解了金破天面臨的困擾。

    發言者正是安然鵠立在金破天右後側半步,年約三旬而相貌清奇的銀衫文士,那除了「銀狐」史萊德還能是誰呢?

    史萊德是金破天麾下的首席智囊,雖然金明玉和古天士都才智卓絕,但是也絲毫不能動搖他庫州島軍師的超然地位。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以往數十場大小惡戰中,每次都是倚賴著他的奇謀妙計才化險為夷並最終轉敗為勝。於是大家都已習慣聆聽他的見解,遵從他的指示,加上史萊德本人素來低調而穩健,從不大驚小怪,此番略帶疑惑的話語,就足夠引起眾人的高度重視了。而經過他點醒後不久,在場所有人都發現了其中蹊蹺之處。

    戰場形勢錯綜複雜,外圈是防止漏網之魚突圍的四十艘「狂鯊」級巡洋艦,中間是嚴密監視敵艦動向的二百艘「海豚」級驅逐艦,內層是超過六百艘的「龍蝦」級護衛艦與金甌艦隊縱橫交錯地激烈交戰。

    當前金甌艦隊已從最鋒銳的四象六合陣,重新組成了最堅固的乾坤無極陣,表面看上去就像一顆無懈可擊的圓球。由十二艘「狂鯊」級巡洋艦做支點,下屬的護衛艦收縮防守在主艦周圍,而剛從最外緣退下來的「海豚」級驅逐艦,則拖著傷痕纍纍的艦體嵌入陣中各處空白的地方防禦。

    不過戰役最初,在庫州艦隊猝不及防的全力突襲下,六十艘「海豚」級驅逐艦現在早已所剩無幾,憑借十餘艘殘破不堪的中型戰艦,根本無法彌補變陣後產生的巨大空隙,使得數以百計的小型敵艦有了可乘之機。那副景像有如一群餓狼利用空當分割包圍了落單的猛虎、獵豹與牧羊犬,張牙舞爪地不停撕咬,而外圍還有大批猛獸步步進逼伺機助攻,情勢對金甌艦隊來說危險到了極點。

    根據目前的戰況,對金甌艦隊最有利的做法就是,集中全部尚可一搏的戰艦後,選擇包圍圈某一薄弱環節強攻突圍。其次是展開游擊戰,在機動中犧牲少量戰艦牽制著敵人主力,同時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後伺機突圍。總之敵眾我寡的形勢下,哪怕維持剛才短兵相接的狀態,也比現在聚成一堆當靶子強上百倍。

    按理說能排出四象六合陣的兵法高手,絕不至於象菜鳥般驚惶失措,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但是沈晴偏偏就如此做了,而且還蓄意召集了所有戰艦結起乾坤無極陣,甘心忍受超過六百艘護衛艦的輪番轟炸,這就不能不讓人感到有些奇怪了。

    「銀狐」史萊德生平最愛出奇制勝,極擅使用奇襲、奇兵、奇謀來扭轉戰局,他不想被敵人用奇計狠狠擺上一道,這才出言提醒。但是由於跡象尚不明顯,而沈晴又一向在兵法韜略上沒有顯赫名聲,所以也很有可能真像金破天剛才猜測過的一樣,她就是一個菜鳥級指揮官。故史萊德也未下結論肯定此事,而是隨口說出,順便也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以避免只是虛驚一場後,被眾將恥笑自己膽小多疑,折損了軍中威信。

    金破天聽史萊德這麼一說,心中疑竇立解,難怪剛才他也總覺得有點不妥,卻又說不清是什麼。原來敵人採用的乾坤無極陣根本就不適合眼前戰局,除非他們有把握在一瞬間反敗為勝,徹底粉碎掉所有護衛艦的進攻,否則一旦「口袋」收緊後,只會剩下死路一條。

    一念及此,金破天迅速作出決定,沉喝道:「潘德拉、皮耶魯聽令,我命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馬立即脫離大隊,從左右兩翼夾擊金甌艦隊,重點目標是旗艦『鳶尾號』。剛才你們不是在叫嚷著要把沈晴那婆娘抓來嗎,現在我就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是,屬下遵命,潘德拉(皮耶魯)絕不敢辜負主公期望!」二人躬身施禮後,健步如飛地跑下艦橋,爭先恐後地朝著各自的座駕奔去,好像生怕稍晚一會兒,「鳶尾」號就如小鳥般肋生雙翅飛走似的。

    可惜他們的後知後覺根本來不及挽回戰局,因為早在九顆「夜流星」升空之初,結果就已命中注定,金甌艦隊的反攻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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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海波濤滾滾,咆哮喧騰,浪花飛濺地衝擊和拍打著捨生忘死拚殺中雙方數以百計的戰艦。

    千百架投石機射出漫天石彈落到敵艦上,發出沉雷般的怒吼,隆隆地震盪著天空。而幽暗中又出現一道道刺眼的紅色閃電,那是射手們穩如磐石的雙手發射出的致命火箭,直奔敵人的咽喉和艦船的桅帆。

    此時此刻,整座戰場都混亂不堪,誰也無暇去注意海面下的變化,更無法窺見到金甌艦隊十二艘「狂鯊」級巡洋艦側舷吃水線下方的隱蔽炮窗正在緩緩開啟,露出一架架巨大猛獰的弩炮,正調整炮口瞄準近在咫尺的護衛艦蓄勢待發。

    「嗚嗚嗚——咚咚咚——」號角齊鳴,戰鼓震天,隨著突如其來的反擊命令,金甌艦隊下屬的所有戰艦悍然發動了最凌厲的反攻。率先發難的自然是沈晴雪藏已久的秘密武器——「沉魚」炮。由於剛剛研製成功不久,所以它們暫時只裝備給了近戰能力最差的「狂鯊」級巡洋艦。

    「沉魚」炮的位置在側舷吃水線下四尺,兩側各擁有三座六聯裝防水弩炮,可同時發射三十六枚重量高達五百五十斤的巨型鐵質弩箭——「落雁」箭,在十七丈內輕鬆擊穿任何型號的木質戰船,留下多處數尺方圓的巨大創口,使海水倒灌後艦隻頃刻間傾斜、翻覆、沉沒,實乃近距離海戰中最可怕的毀滅性武器。當初設計者建造「沉魚」炮的目的,就是要準備一招殺手鑭,以備應付今天這種身陷重圍的困境,現在終於用上了。

    第一輪四百三十二枚「落雁」箭均成小仰角向斜上方射出,剎時間海平面下方清晰無比地劃出數以百計的白線。它們悄無聲息地破浪逐波而行,直奔敵方毫無防備的護衛艦惡狠狠地撲去,全部命中了目標吃水線下方半尺到一尺之間的位置。

    「轟!轟!」接連不斷的劇烈衝撞聲震耳欲聾,金甌艦隊四周的護衛艦幾乎全部劇烈搖晃起來,人根本無法在甲板上立足,而是象玩具般不斷被拋上擲下。片刻後,庫州士兵們又驚恐無比地發現腳下的護衛艦艦首、艦尾、側舷竟已破裂多處,海水順著巨大的窟窿肆無忌憚地瘋狂湧入,使得整艘戰艦都開始傾斜、側翻、並迅速沉向海底。

    於是,他們再也無心進攻金甌艦隊了,而是紛紛搶奪數量稀少的救生艇,遠遠劃離沉船製造出的巨大漩渦,向附近尚未遇襲的己方護衛艦駛去,而更多的落水士兵則有如片片浮萍般沉浮於茫茫無邊的深淵上面掙扎求存。

    瞬息間,「渡劫」號三層艦橋上所有人都傻了眼,他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居然看到了這麼一幅難以置信的恐怖景象——彈指一揮間,包圍在金甌艦隊四周的己方護衛艦數量居然銳減了兩成有餘。

    正當他們還在驚疑不定的時候,「轟!轟!」隨著聲聲巨響,金甌艦隊的第二輪強襲又開始了。不過此番破壞力弱了許多,因為附近的護衛艦已全部被擊沉,距離稍遠一點的又都如驚弓之鳥般在第一時間遠遠逃離,大大超出了「沉魚」炮的射程。

    金破天倒吸了一口涼氣後,緩緩問道:「你們誰能告訴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言罷那張瘦削的臉膛上湧起了一層濃厚的殺機,顯已怒不可遏。

    眾將皆噤若寒蟬,誰敢上前搭腔啊,因為此時一句話說錯恐怕立刻就得人頭落地了。這一刻,他們都把希望寄托在「銀狐」史萊德身上,希望這位足智多謀的軍師大人能夠在危急時刻給出一個能令主公滿意的答案出來,使得大家都逃過一劫。

    而金破天也根本沒指望別人能夠回答,此際他正用探求的目光,緊緊盯著麾下最為倚重的首席智囊——「銀狐」史萊德,希望他能夠力挽狂瀾,說出一番振奮人心的話來。一直以來,史萊德面對危險的時候,都比別人更加冷靜和理智,並且能夠迅速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及時想出最巧妙的解決方法,相信這一次也斷然不會例外。

    果然史萊德不負眾望地道:「啟稟主公,屬下認為金甌艦隊的反攻蓄謀已久,倚仗的應該是『狂鯊』級巡洋艦自帶的某種近距離水下攻擊武器。因為從剛才的戰況分析,那些恐怖的襲擊都是在他們集結成乾坤無極陣,並吸引了絕大部分我方的護衛艦靠近後才發生的。而距離稍遠一些圍攻驅逐艦和護衛艦的我方護衛艦卻安然無恙,所以屬下大膽推斷其射程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丈,只要把握好這個尺度,專門利用巨型投石機進行遠程攻擊,敵軍必將被盡數殲滅。」

    這番話說得大家茅塞頓開,金破天鐵青的面容也立時多雲轉晴,意氣風發地道:「眾將聽令,我命你們立即返回座駕,各自率領本部人馬全線壓上,注意要與敵方『狂鯊』級巡洋艦保持二十丈的安全距離後,再用投石機給我狠狠地打,對付敵方的驅逐艦和護衛艦就不必那麼客氣了,能搶就搶,搶不了就給我擊沉它。」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卻只是擺了擺手,什麼都沒說就揮散了眾將。

    史萊德知道金破天剛才是想讓人伺機搶佔一艘完好無損的「狂鯊」級巡洋艦回來,以便研究敵人的秘密武器,不過考慮到那樣做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昂,才最終放棄了這個無比誘人的想法。畢竟熊島的薛誰扶已佔領了金甌島近七成領土,相信他們肯定能夠從匠人口中挖出這種秘密武器的製造方法來。

    庫州艦隊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最後一擊,三重包圍圈慢慢地越縮越小,中間的驅逐艦群已迅速駛至內層邊緣,與剛剛撤下來的護衛艦群合兵一處,並同時派出所有救生艇打撈落海官兵,而外圈的巡洋艦也紛紛收起了看熱鬧的架勢,如臨大敵般嚴密監視著敵軍動向。

    一時間,這片海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將領們談笑風生的場面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和步步為營,畢竟那種不知名的神秘武器,給庫州艦隊留下的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讓所有人不得不謹慎對待。

    但謹慎不等於膽怯,金甌艦隊與庫州艦隊的距離正在逐漸縮短,後者下轄的所有戰艦都在迅速向戰場中央圍攏,絕無一艘驚慌後撤。其中尤以潘德拉和皮耶魯率領的飛虎、飛熊兩軍航速最快,遙遙領先。他們那種咄咄逼人的架勢,簡直就像兩支風馳電掣的利箭,鋒芒直指金甌艦隊東西側翼,威力勢不可當。

    看著桅桿上迎風飄擺的一面面飛虎、飛熊戰旗越來越近,金甌艦隊的官兵不禁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狂呼救命,士氣瞬間就被嚇掉了大半。因為此番敵人數量雖然少了二成,領兵大將卻整整可怕了二十倍。

    試問在北高唐,誰人不知「虎煞」潘德拉和「熊魔」皮耶魯的赫赫威名啊?一將功成萬骨枯,奠定他們今日名望的是無數鮮血與白骨,其中包括敵人的也包括自己人的。

    據傳潘德拉在往昔戎馬生涯中,曾先後統率過十三支精銳部隊,參予過三十次規模在萬人以上的大型會戰,結果迄今為止麾下士兵的傷亡率高達九成九,而敵人的陣亡率則臻達十成十,並且那全部都是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以一敵十,以一敵二十……甚至以一敵百的戰果。至於勢均力敵的戰鬥,潘德拉和他的部隊則奇跡般從未嘗過敗績,不論是多麼強悍的敵人,碰上他都會一觸即潰,一潰即滅,有如虎入羊群、當者披靡,因此得名「虎煞」。

    皮耶魯的行伍資歷比潘德拉淺,但是名望卻毫不遜色。

    他本是熊島的一名棄嬰,自幼喝熊奶長大,故天生力大無窮,身負鋼筋鐵骨銅皮。偏偏四歲那年又在機緣巧合下,被神道無念流代掌門常春籐(即八旗老鬼的師弟)發現,驚其天資異稟遂收為徒,傳授武功道法,如此一來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當他十八歲出師後,在短短八個月之間,就以入世修煉的名義轉戰高唐八島乃至米洛斯大草原,漫不經心地做掉了二十八個流派的八十二位著名高手,武功之高,手段之辣,殺意之盛,樹敵之多,都一時無倆,無人能出其右。

    怎都未料到愛徒剛剛出道,就闖下了彌天大禍,常春籐見勢不妙,一方面利用神道無念流的龐大勢力為皮耶魯收拾爛攤子,另一方面則命他去投奔大師兄古天士,順便避過風頭。殊料庫州島的軍旅生涯反倒合了皮耶魯的脾胃,使他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地殺了個天翻地覆。

    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刑罰變成了獎賞,而且殺敵越多獎賞越高。以至於皮耶魯殺過了癮,殺紅了眼,也殺瘋了心,帶著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嗜血殺人狂部隊,在戰場上橫衝直撞百無禁忌,逐漸積功成了金破天帳下屈指可數的猛將,軍改後更是榮升為現在的飛熊軍長。因其身材高大魁梧,渾身毛髮皆呈現棕紅色並堅硬而茂盛,而且戰鬥時極喜仰天狂嘯,聲若熊嚎,故而得名「熊魔」。

    這兩人彷彿就是為戰鬥而誕生人世的戰爭機器,近十年來歷次戰役中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為金破天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時至今日,一般敵人早已請不動潘皮二人動手,就由其他將領解決掉了;而比較棘手的敵人,也只需二人中隨便一個出馬即可殺得對方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像今天這般兩人同時出手的機會,簡直是絕無僅有,傳出去更屬駭人聽聞,也難怪金甌艦隊官兵個個被嚇得魂飛魄散了。眼下他們剛剛才從最艱苦的肉搏戰中解脫出來,精神和肉體都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哪裡能扛得住這兩支能征慣戰的虎狼之師進攻啊?

    謝魯環目四顧後,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暗暗搖頭不已。

    他心忖道:「這支殘兵敗將真能殺出重圍嗎?」捫心自問後,謝魯卻根本不敢去觸碰那個讓人心灰意冷的答案,因為他害怕自己馬上就會崩潰。

    此時,金甌艦隊的旗艦「鳶尾」號三層艦橋上,沈晴背對著謝魯憑欄遠眺,誰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

    眾侍衛預先得到命令退入二層艦橋,所以這一刻艦橋上除謝魯外四周再無旁人,到處都充斥著死一般的靜謐。大家都知道主母和總管有秘密大事要商談,卻不知道具體內容,甚至包括謝魯自己現在也是稀里糊塗。他想不出覆滅在即,主母不馬上佈置戰術,卻讓他足足傻等了一盞茶功夫究竟有何深意。

    從艦橋上遠眺四方,可把整座戰場都盡收眼底。

    東西兩翼不遠處,飛虎軍和飛熊軍下轄的近百艘大中型戰艦,有如驚濤駭浪般洶湧而來;後面是鋪天蓋地的護衛艦群;而更遠處還有大量敵艦,像一張天羅地網般緩緩地縮小包圍圈,一步步逼近戰場腹地……危機迫在眉睫!

    正當謝魯心急如焚,忍不住想要打斷主母沉思的時候,沈晴忽然莞爾一笑道:「金破天帳下果然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居然這麼快就識破了『沉魚』炮的虛實,還命潘德拉和皮耶魯只率大中型戰艦前來進攻,妄圖以遠程打擊消滅我軍。呵,不知那人究竟是金明玉、古天士,還是『銀狐』史萊德呢?」她的語氣輕鬆寫意,宛如茶餘飯後的閒聊一般,渾然沒把大軍壓境當回事兒。

    這間接緩解了謝魯的情緒,他本來心裡緊張萬分,可此時聽得主母那麼沉著鎮定,不由得也放下心事。但是稍過片刻,他仔細咀嚼過主母的話中深意後,倏地幡然省悟,驚呼道:「啊,怪不得他們一艘護衛艦都沒帶呢!原來是看穿了我軍佈置……」

    沈晴啞然失笑,因為這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後知後覺的反應,早就在她預料之中。若換做精明幹練的副總管戴斯蒙,恐怕聞弦即知雅意,根本無需解釋什麼。相比之下,他比謝魯要更年輕,更機警,更富有活力,也更懂得揣摩上意。不過恰因如此,也就更加難以絕對控制和信任,所以在挑選一個人去執行一項艱巨任務的時候,謝魯自然也就比戴斯蒙更可靠、更適合。

    這些念頭在她芳心中閃電般掠過,遂渺無痕跡地消失了。

    沈晴輕搖螓首,淡然道:「豈止如此,傳說中潘德拉和皮耶魯勢同水火,窩裡鬥得不亦樂乎,我現在卻敢斷定那只是一種讓外人的判斷誤入歧途的陷阱罷了。實際上他們二人應該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儘管由於金破天和神道無念流兩個陣營的鬥爭,間接影響了他們的正常交往,但是私底下他們絕對親密無間。你看飛虎軍是順風緩進,而飛熊軍卻是逆風疾行,兩者都充分利用風力來減緩和加快了戰艦的航速,以便使得雙方抵達預定進攻位置的時間恰好一致。這需要多麼默契的配合啊,簡直堪稱是天衣無縫呢!若他們真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焉能如此投契?」

    謝魯舉目遠眺,發現飛虎軍和飛熊軍恰如主母所說,不但航速和運行軌跡都暗暗契合,而且不知不覺間形成了兩隻鐵臂合圍一處,完全封鎖了己方的所有退路,把金甌艦隊緊緊地圍在了裡面。剎時間,他額際冷汗涔涔,可惜除了眼睜睜地瞅著敵艦步步逼近外,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解除眼前的危機,不禁呆呆地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驀然耳畔傳來一把優雅動聽的聲音驚醒了他,不屑地道:「嘿,不過金破天還是忒瞧不起人了,居然只派些蝦兵蟹將來,就想……嗯,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嗎?」謝魯愕然相望,卻發現沈晴不知何時已回過身來,正用稜稜有威的鳳目,神光炯炯地盯著自己,連忙搖頭表示不知,他心裡也確實是稀里糊塗不明所以。

    沈晴瞅了謝魯半晌,輕歎道:「唉,我一直以來都低估了莫瓊瑤,結果導致現在一著棋錯滿盤皆輸,眼下我們能做的事情已不多了。」這句話有如神來之筆,讓謝魯再次陷入雲裡霧裡找不到北,他怎都想不通金破天和莫瓊瑤能扯上什麼關係。

    沈晴頓了頓,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後,幽幽地道:「若我所料無差,薛誰扶登陸金甌島,金破天偷襲我軍,都是一次規模龐大的軍事行動中的某一環節罷了。據悉薛誰扶數天前才跟任鬼神去過土珠島,參加高唐道宗與莫瓊瑤之間的巔峰會談;而金破天一貫我行我素,誰的帳也不買,此番突然充當主力,不惜血本地對付我們,一定是與莫瓊瑤達成了某種協議。換言之,熊島和庫州島已正式承認了新高唐帝國的合法性,他們開始著手剪除異己了。而金甌島最倒霉,由於地理位置夾在兩者之間,所以成了首當其衝的目標。」

    聽著主母娓娓而談,謝魯的心就像一片落葉,一會兒被風吹進深淵,一會兒又飄向雲天,始終忽忽悠悠地無法平靜下來,不安到了極點。

    局勢要比他想像中更糟糕百倍,原來朱家是想倚靠卡爾#183;麥哲倫這棵大樹好乘涼,豈料倏忽間形勢急轉直下,所有中間勢力一眨眼的功夫都投向了敵人,己方由強勢變成了弱勢,怎能不教人心慌意亂呢?雖然卡爾#183;麥哲倫和李德宗都坐擁數十萬兵馬,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解決眼下危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一念及此,謝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家主,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投降啊?」說完他眸中露出幽憤之色目不轉睛地望著主母,心裡五味雜陳,再也分不清是何種心情。

    謝魯的哀傷難過被沈晴一絲不落地盡收眼底。

    她嬌顏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平靜地反問道:「投降?」言罷戟指著遠方成群結隊的敵艦,輕蔑地道:「你是說讓我向這群粗魯不文的莽夫投降嗎?」話音才落,她就好像聽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般笑得花枝亂顫,良久才嬌喘細細地停下來。可是與她充滿歡愉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是,此刻沈晴的鳳眼變得如籠輕紗般淒迷而朦朧,俏臉更露出無限悲慼和苦悶之色,甚至還有兩串清淚順著玉頰悄然滑落,瞬間隨風消逝渺無蹤影。

    沉吟半晌,她才慨然長歎道:「不錯,最終我們仍是要投降的。但向誰投降,如何投降卻需仔細斟酌,因為兩者結果會迥然不同。這也正是我準備教你去完成的事情。」

    謝魯的表情也瞬息萬變,其中摻雜著驚愕、理解、苦澀、悲痛……最終皆化為一種決絕,斬釘截鐵地道:「家主儘管吩咐,謝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誓死完成您交待的任務!」

    沈晴滿意地點點頭,旋又輕搖螓首道:「你一直以來都對朱家忠心耿耿,所以我才放心把這件事交給你做,不過有時活比死要困難得多,這句話你要時刻牢記在心才好。現在我就命令你待會兒不論發生任何事,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以待來日為朱家重振聲威。你能做到嗎?」

    謝魯似懂非懂地望著沈晴,怎都覺得主母這番話,與其說是佈置任務,倒不如說像在交待遺言。他心裡一急,脫口而出道:「家主,您一定要保重玉體,萬勿輕……」

    沈晴擺擺手截斷了他下面的話,淡然道:「放心吧,我沒事,也絕不會去做自尋短見的傻瓜,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遂有感而發罷了。嗯,現在沒時間細說了,這個錦囊你先妥善包管,待我們突圍成功後立刻依計行事吧!」說完丟給目瞪口呆的謝魯一隻漂亮錦囊,遂再也不去理會他。

    謝魯茫然地收起錦囊,腦海裡還在努力回味著主母的囑托,以及另外四個振奮人心的字眼兒——突圍成功,難道說在庫州艦隊重重圍困下,主母居然還有萬無一失的破敵之計不成?

    正尋思間,背後驟然傳來一把波瀾不驚的聲音,恭順地道:「啟稟家主,所有戰艦皆已準備完畢,隨時可以行動。」謝魯回頭望去,見階梯盡頭傲然卓立著一名英氣勃勃的白衣青年,正是副總管戴斯蒙。

    沈晴彷彿早料到他會此時出現一般,不假思索地答道:「很好,立即吹響衝鋒號!這回我們要好好教訓教訓庫州島的狂徒,讓他們真正懂得何謂兵者詭道!」

    「是,屬下遵命!」戴斯蒙躬身施禮後,旋風般轉身離開執行命令去了。

    謝魯看著一副胸有成竹模樣的沈晴,仍舊陷入雲裡霧裡暈頭轉向,只隱隱約約地猜到主母定有萬全之策對付眼前數倍於己的敵軍。可是憑借一群疲不能興的殘兵敗將真能扭轉乾坤嗎?他不禁對即將開鑼的戰鬥充滿了悲觀和失望的情緒,也許金甌艦隊已覆滅在即了吧!

    「願諸神庇佑!」謝魯暗暗向滿天神佛祈禱著,希望能夠虎口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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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殲射程內的護衛艦後,金甌艦隊既不追擊,也不突圍,而是慢條斯理地在原地調整起陣形。它們從處處漏洞的大型乾坤無極陣,魔術般演變成密集緊縮的小型方圓陣。顧名思義,那是一座無任何死角的全面防禦陣形,形狀與乾坤無極陣很像,唯一不同之處就是規模,方圓陣更適合少量戰艦編隊使用。

    這副景像有如一隻洪荒猛獸,在利用滿目瘡痍的陷阱,以及垂死掙扎的假象,美美地飽餐一頓獵物後,霍然收起了所有偽裝,露出了猙獰可怕的本來面目。原來它早就擁有堅不可摧的裝甲呢!剛剛只不過是暫時隱藏起來了而已。

    庫州艦隊諸將瞧在眼裡,再無半分譏嘲的心情,他們只感到一陣茫然、心悸和恐懼。本以為是一名菜鳥指揮官的沈晴,其可怕程度竟已遠遠超出他們想像之外,有些人甚至開始懷疑,如果不靠偷襲,而是正面交鋒的話,縱使庫州艦隊擁有超越對手五倍的兵力,又能有幾成勝算?

    「金剛」號指揮艦瞭望台上,皮耶魯通過單筒魔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金甌敵艦的陣勢變化,漸漸地他那雙毫無表情空空洞洞的眼睛裡,熊熊燃起最狂熱的鬥志。因為憑借野獸般的直覺,他感到了一絲危險即將降臨的徵兆,這使他心裡異常興奮。

    一直以來,金破天對高唐統一戰爭都採取袖手旁觀的態度,這讓嗜戰如狂的皮耶魯失去了很多戰鬥的機會和樂趣,現在終於可以連本帶著利撈回來了,對手越可怕,殺起來才越有味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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