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意外」獲勝,刀未出鞘僅憑氣勢就克敵制勝,讓在場諸人紛紛對他刮目相看。雲採菱、燕丹驚異莫名自不用說,近衛團高級軍官也齊齊怒目而視,恨不得立即拔刀衝入場中,將這頭豬大卸八塊。只恨團長段璧神思恍惚考慮著什麼,根本沒有照顧到大伙的情緒。
半晌,段璧那雙深邃難測的碧綠鷹眸,射出咄咄逼人的精芒,語氣出奇平淡地問道:「請問安兄,你這套刀法從何得來?我總覺得似曾相識,偏偏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安德魯鎮定自若,謙卑地微笑道:「彫蟲小技豈敢入伯爵大人法眼,這天下類似刀法多如牛毛,您看錯了也不一定。這套刀法不過是小人家傳得粗淺功夫罷了,還未曾定名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座位,由於低頭且側臉對著段璧,所以除了正面對著他的我之外,誰也沒發現那張胖臉由於過度緊張產生的抽搐和痙攣。不過可敬可佩的是,胖子由始至終聲調、步伐、心跳、脈搏、血液流動速度都保持著無懈可擊的態勢。
段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旁敲側擊地問道:「不知安兄祖上名諱是?」
安德魯剛剛坐入座位,聞言面露悲慼表情道:「家父名諱是安德烈#183;歐奈。」言罷眼角分泌出兩行讓人感動莫名的清淚,端地是情真意切,真如想起慈祥老父的大孝子模樣。
段璧絲毫不為所動,步步進逼問道:「不知歐奈老弟一家,是祖祖輩輩一直都定居在巴爾卡堡呢,還是最近幾十年才從其他地方遷徙而來?」
我明顯感到安德魯精神劇震,這句話問得高明之極,皆因他的回答不論是真是假,段璧都只需一紙命令,馬上即可向巴爾卡堡戶籍管理員查明真偽,屆時安德魯才是大禍臨頭。
關鍵時刻,在場所有人都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在他身上。
結果安德魯仍舊表情冷靜,且故作苦苦思索狀,過了良久才一邊苦笑一邊唉聲歎氣道:「嗚,這個問題可難倒小人了。我只記得從記事那一刻起,就一直生活在這裡,至於祖輩何時遷徙到巴爾卡堡,這就有點……嘿嘿……」
段璧鷹眸不可察覺地閃過一絲失望神色,隔了片刻遂爽朗大笑道:「哈哈,好男兒志在四方。憑借歐奈老弟的超卓武功,若加入我『鋼鐵巨人』騎士團,封官拜爵指日可待,不知汝意下如何?」
這句話出口,雲採菱立刻露出一抹不愉表情,卻不便馬上發作,只是一對顛倒眾生的媚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安德魯的胖乎乎臉蛋兒。
我笑嘻嘻地瞅著安德魯,看好戲似地注意這個胖子的反映。
萬眾矚目下,安德魯奇跡般一臉羞澀表情,呢呢喃喃道:「多謝伯爵大人抬愛,可惜安德魯早有夢中情人依依姑娘出現,一顆心已經沉澱在甜蜜愛情的漩渦裡,再也不能容納其他了。現在我只想立即千方百計得到她的芳心,其他的事情都不在考慮之列。」
這一招奇兵突出令所有人大出意料之外,反應最強烈的是依依,玉頰飛起兩片嫣紅,剎那間連耳根子都燒得紅紅的熱辣辣的,芳心更是噗通噗通急促地跳個不停,片刻後,一對星眸噴射出惱羞成怒的利箭,直勾勾地盯著安德魯恨不得將這個大嘴巴射得千瘡百孔。
安德魯一副被迫說出心事的不好意思模樣,低著頭卻偏偏偶爾偷眼瞧向依依,更讓「謊言」惟妙惟肖,甚至連雲採菱和燕丹望向依依的眼神都有點半信半疑起來。
帥帳內響起一陣哄堂大笑,近衛團高級軍官們表情忘乎所以不說,以至連喜怒不形於色的段璧都忍不住嘴角浮現一抹微笑,暗歎安德魯真是個活寶。
就在眾人興高采烈的時候,我心中陡生警兆,預感到一股前所未有得強大危機即將降臨。正待分離一縷精神能察探究竟,帳門猛地被一股狂暴無匹的颶風掀開,遂整座營帳都被無儔氣浪連根拔起,下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捲到離地十餘丈的高空中,再惡狠狠地拋向地面。
身下是噩夢般的地獄場景,方圓數十丈營寨所屬地域莫不陷入一片赤紅火海,火焰熊熊燃燒著,人、戰馬、盔甲、兵器、帳幕……一切物體只要沾上一點點橘紅火苗,就再也不能熄滅,直到燃燒殆盡。天際仍就落下紛紛擾擾的橘紅火蓮,伴隨著每一朵火蓮降落,都形成一股十二級颶風似的氣浪,它席捲衝擊著一切建築物。
身經百戰的「鋼鐵巨人」騎士團騎士們經歷過最殘酷的戰爭洗禮,但是當他們遭遇到無情天劫的時候,卻徹底失去了冷靜,像一團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全無章法地四處亂竄惶惶不可終日。營寨內亂成一鍋粥,慘叫聲、哭泣聲、戰馬哀鳴聲……各式各樣的充滿悲愴恐懼的聲音成了主旋律,它波及到了所有著火和沒著火的區域,演繹著世界末日來臨時候的序幕。
「蓬!」我借變態精神能的幫助,成功降落在壕溝邊緣地界,不過是屁股先著地,震得我五臟六腑差點從嘴裡嘔出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形勢,一道龐大無匹的黑影就凌空筆直向我撞來。它來勢極其兇猛,我身後就是佈滿陷阱得壕溝,若放任自流必是一齊墜落死無葬身之地得下場。
我剛要閃躲讓過這奪命煞星,猛聽得空中那個龐然大物驚心動魄的尖銳嗓音叫道:「老大救我!」那赫然是安德魯的聲音,我心中頓時微微躊躇起來,憑借他驚人體重和氣浪沖勢,要安全接下他,背後起碼得有三丈緩衝空間,可是現在我就站在壕溝邊緣,背後連三尺餘地都欠奉。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間,安德魯已經砸至我伸手可及的半空,它攜帶的無儔氣浪吹得我衣袂飄飄,臉上肌肉突突地顫抖,形勢再不容我三心二意。
在這千鈞一髮時刻,我差點咬碎鋼牙,強迫自己由始至終保持著冰雪般的冷靜,同時左臂成上弦月、右臂成下弦月,雙臂合成一輪空心滿月狀,驀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螺旋起來。
「轟!」一聲石破天驚劇響,安德魯安然無恙地一屁股狠狠蹲在地上,緊隨其後的龐大衝擊波卻被螺旋勁氣擦邊一撞,陡然逆轉了方向,筆直投向地面。一步兩步三步……我左腳釘子般牢牢長在岸上,右腳凌空虛踩在壕溝翻騰不已的水面上,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全部化解了衝力。
再看地面竟鑿出一口深不見底的洞穴,瞬間噴射出一道兩抱粗細的噴泉,筆直衝高十餘丈,這才徐徐回落。那骯髒泥水噴濺得四處都是,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靠得最近得安德魯,他不及做出任何反映,就被澆成一隻泥水落湯雞,整個人都灰頭土臉泥濘不堪,只是在那裡「呸呸!」不停地乾嘔著。
我雖距離稍遠,不過泥泉噴灑半徑過大,結果亦難倖免也是一副灰頭土臉得落湯雞模樣。正要調侃安德魯幾句,讓他以後減肥少吃點肉類,驀見安德魯目瞪口呆地瞪著我身後,驚駭欲絕地大叫道:「小心!」
「嗤嗤嗤!」一陣密密麻麻的淒厲破空聲由遠而近,速度快至極點。我想也不想,習慣成自然地蜷縮成一團肉球,呈原來雄軀的十分之一左右體積,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似的颼地貼地掠出十丈距離。同時,身畔鬼魅般多出一條龐大身影,他氣喘吁吁地正是不及壓驚,又被迫施展全力騰挪的安德魯。
「噗噗噗!」箭矢一排排一列列深深沒入地表半尺,聲勢密集如狂風驟雨,烈火映照下,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支支鐵翎羽製成的箭尾狂烈劇顫著,也瞬間將我的心沉入絕望深淵。那赫然是為渡橫江豋船一戰時,早就見識過的黑族制式箭矢。
身畔驀然傳來安德魯的再次驚呼:「天啊,老大你看,那是什麼?」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兩圈壕溝外圍的漆黑暗夜裡,驀地亮起無數明亮火把,火光照耀下,數不清的黑族鐵騎、刀斧手、弓箭手整整齊齊地擺成衝鋒方陣,那一支支珵明瓦亮的騎士槍、一柄柄鋒利耀眼的戰刀,還有一張張架著精鐵狼牙箭的硬弓,無聲陳述著沛莫能御的龐大殺機。
營寨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倖存者都就地隱蔽在尚未燃燒的物體後方,恐懼駭怕地盯著比例相差懸殊的敵人。儘管沒有一人走出來投降,但是一股絕望氣氛卻已瀰漫全場,誰都知道若頑抗到底絕無生路。
「哈哈哈哈……」隨著一串龍吟般長笑,黑族鐵騎衝鋒陣中踱出一匹特別高大雄健的烏黑神駒,馬上穩如泰山端坐一人。
藉著明亮的火光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的臉,那是一張完美得沒有半點瑕疵的英俊臉容。刀削般稜角鮮明的輪廓,大理石般光潔白皙的肌膚,寬廣豐隆的額頭,斜斜飛入兩鬢的劍眉,一對燃燒著永恆鬥志的厲眸,筆直挺拔的貴族式鼻樑,抿如刀鋒笑如春風的冷酷嘴唇。
他穿著一套與諸將迥然有異的漆黑戰袍,頭戴流光溢彩的暗金王冠,冠分八層每一層都用精緻好看的白金花紋分隔開來,顯示出睥睨眾生的獨特構造,腰畔未懸掛任何兵器。
「啊!」我情不自禁驚呼失聲,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真的。那名黑族將領竟和另一名讓我刻骨銘心懷念的兄弟令狐千年,長得一模一樣毫無分別。那從骨子裡透出的孤獨傲慢、眼神裡充滿的雄才大略、落落寡歡的表情,就算將我挫骨揚灰也休想讓人遺忘分毫。
沙漠一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流落到愷撒帝國成為黑族二號領袖黃泉,這一切的一切充滿了疑問,可是我偏偏無法提出半點問題,皆因現在不但是戰場兩軍對陣,而且我方此刻已落入或死或降的兩難境地。
令狐千年催馬卓立於第一道壕溝前,有如一尊主宰蒼茫大地的神詆。
沉默片刻,他好整以暇地道:「尊貴的段璧伯爵閣下,事已至此『鋼鐵巨人』騎士團已敗相皆露,難道您還想讓這些子弟兵都陪您共赴阿鼻地獄不成?」
他的音量一點也不高亢,可方圓數百丈內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就像面對面坐著聊天一樣真真切切。這份駭人聽聞的功力修為,不但是諸騎士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連我都不禁大吃一驚。闊別兩年不見,令狐千年的功力竟已臻至三級聖騎士境界,距離神騎士也不過一步之遙罷了。
話音才落,營寨西北端傳來一聲怒喝:「無恥匪類,趁夜放火偷襲算什麼本事,有膽量和老子明刀明槍較量一場,看看你當得多少回合?」
「大膽!」數不清的黑族士兵整齊劃一地暴喝一聲,音波如一輪滾滾焦雷浩浩蕩蕩散播四方瞬間就震徹大地。
那剛剛發言的「鋼鐵巨人」騎士團高級近衛軍官,哪曾料想到敵人這麼訓練有素,連怒斥聲都如出自一人之口,不禁嚇得啞口無言,其餘無禮言詞統統噎在喉嚨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令狐千年悠然自得道:「大的藏頭縮尾,小的唧唧歪歪,真是一群不知所謂的下九流貨色。我不知道你們『鋼鐵巨人』騎士團偌大的名頭,究竟是怎麼搏來的。唉,說實話,你們真的讓我非常非常失望,本來還期待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呢!」
這番話將「鋼鐵巨人」騎士團貶低得一無是處,好像是一堆垃圾破爛似的,再好涵養的人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頓時聽得營寨東北端傳來段璧陰沉無比的聲音道:「黃泉,你率領黑族整編第二軍團,明目張膽地偷襲西陲邊防軍『鋼鐵巨人』騎士團,這罪名若被攝政王殿下得知,恐怕陀陀可汗也擔待不起吧?」
一把嫵媚無匹的溫柔聲音,輕描淡寫道:「你率領黑族群寇夜襲帝國軍營,難道想造反嗎?」那赫然是媚態橫生的雲採菱特有的勾魂仙音。
豈料被威脅恐嚇的令狐千年不怒反笑,若無其事地反問道:「這麼說我黃泉是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了?嘿嘿,根據帝國律第二十二條,任何人任何組織不得以任何名義衝擊軍事單位,違者格殺勿論,造成嚴重後果者,誅滅九族。哼哼,安上這麼大罪名到我頭上,你們很想我死嗎?」
段璧幽幽涼涼道:「知道就好,只要此地有一人生還,或者有一絲信息外洩,你黑族上下沒有任何一人可以逃過帝國鐵騎的圍剿,希望你想清楚嚴重後果。」
雲採菱雲淡風輕道:「若你此時收手,我可以祈求攝政王殿下免你死罪,留下一條性命苟活!」
兩人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一唱一和地數落著令狐千年,期望能以破釜沉舟威脅他就範,當然,為的不是黃泉能釋放他們,而是盡量拖延時間,使剛剛放出去的鷂鷹盡快引來距此不遠的「鋼鐵巨人」騎士團援兵,屆時突圍會合再做打算。
令狐千年聞言哈哈大笑,爽朗豪邁的笑聲越來越高亢激烈,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隔了半晌,他輕輕撫摸著肚子,悠悠道:「你們這對狗男女狼狽為奸,一唱一和地是想拖延時間,還是想笑破本大人的肚皮,以達到謀殺不能達到的效果呢?呵呵,巴伊曼,把本大人率領黑族平叛軍攻擊他們的理由說一遍,免得他們到死都莫名其妙!」
巴伊曼恭恭敬敬道:「是,卑職遵命。」說完,他昂頭挺胸、威風凜凜地朗誦道:「根據帝國律第五十九條規定,任何軍隊任何將領不得以任何私人理由,將奉命集結的部隊駛往目的地以外地域,違者將被視為叛逆,其他部隊有權及時對其進行征剿。」
令狐千年故作驚奇地道:「哦,是這麼規定的啊?那麼尊貴的段璧伯爵閣下,您和您的『鋼鐵巨人』騎士團都應該奉命去波賽東要塞集結了,為什麼偏偏出現在與要塞背道而馳的千里之外的東海呢?難道您想造反不成?」
他不待段璧解釋,就滔滔不絕地接著說道:「那麼事實就很明顯了,帝國最忠誠的衛士,黑族第二軍團軍團長黃泉侍元帥,率領部隊奔赴北疆前線的途中,驀然發現一股叛軍在東海腹地出現,經過元帥算無遺策的佈置,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叛軍團團包圍。由於敵人誓死頑抗,故戰場沒發現任何活口。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如得神助地燒燬了叛軍營寨,使得後人只能從無數灰燼裡尋找本帥英雄無敵的戰績了,伯爵閣下,雲小姐,你們覺得這個劇本怎麼樣?」
營寨東北端一片默然,沒有任何聲音搭腔。
令狐千年無趣地摸摸鼻子,笑瞇瞇地道:「看來我們的客人注定不想和平解決爭端了,既然郎心似鐵,我黃泉就成全你們好了。現在開始,我軍將報十個數,希望願意投降的人走到第二道壕溝前趴在地上別動,過期不降者……嘿嘿,你們剛剛也見識過『朱雀神炮』的厲害,這一次營寨將燒成一片灰燼。」
說完他猛然揮手,黑族大軍整齊劃一地報起數來:「一……二……三……」隨著報數的聲音,令狐千年身後黑族鐵騎衝鋒陣型潮水般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尊橘紅如火的奇異大炮。
它炮管長逾五尺,口徑粗逾車輪,通體橘紅如火浸透出熊熊燃燒的熾熱。那截乍看起來又短又粗的醜陋炮管,斜斜插在一架正方形橘紅色精鋼四輪戰車上,駕轅位置空空如也,大概是生怕牲畜被發射時的氣爆驚嚇,所以先行撤離了,等待需要移動的時候,再重新綁縛籠頭。
我隱隱猜出那就是令狐千年所謂的「朱雀神炮」,也就是剛剛搞得營寨雞飛狗跳的罪魁禍首,心中不禁猶豫不決:「是投降,還是逃亡呢?」
忽然耳畔黑族大軍報數的聲音已經念道:「七!」
安德魯使勁拉了我一把,壓低聲音道:「老大,我看他們根本就是想殺人滅口,投降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拼一下,看看從壕溝能否穿越陷阱群直抵橫江吧!那才是唯一活路啊!」
我幡然醒悟,抬頭看了一眼冷笑不已的令狐千年,驀然發現他眼神裡充滿了浩瀚殺機,根本沒有絲毫仁慈存在:「果然是陷阱,要不是安德魯知機提醒,恐怕現在我們現在早被當成靶子射成刺蝟了。」
這時黑族士兵報數的聲音已經查到:「九!」,「鋼鐵巨人」騎士團騎士亦有數十名倉惶喊叫著奔向第二道壕溝,其餘人或是準備拚死一戰、或是還在猶豫不決,我見局面稍顯混亂,那肯錯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輕聲招呼安德魯一下,兩人像離弦之箭般快捷無匹地彎彎曲曲貼地平射,在陰影與火光耀眼處迅猛衝向壕溝。
「嗖嗖!」我和安德魯如兩條小小游魚一下子出溜到水裡,任由江水淹沒頭頂,耳畔剛好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歡呼:「十!」緊接著「嗤嗤嗤!」數不清的箭矢破空聲響徹天際,繼而一聲天崩地裂的爆炸聲封閉了所有人的耳膜,「朱雀神炮」終於開炮了。
「轟!」隔著薄薄的水層,我清晰無比地看到了一片象徵死亡的橘紅火焰,它在整座壕溝表面熊熊燃燒著,瞬間水面開鍋般沸騰起來,無數氣泡同時誕生湮滅,水溫一剎那晉陞至不可思議的程度。
安德魯第一個按捺不住,他瘋狂扭曲著肥胖軀體想要竄出水面,強烈的高溫炙痛差點使他失去理智。幸虧我及時發現,用右手牢牢按住了他寬闊背脊,同時直接用意識流影響其腦域,說了兩個字:「忍耐!」
他掙扎了一會兒,奇跡般不動了。
水中佈滿密密麻麻的荊棘、蒺藜、鹿仗,那數以千計的防禦設施此際成了我和安德魯逃亡的最大障礙。在水中別說游泳,就是想稍稍鬆快地移動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除非你真的是一條魚,一條可以見縫就鑽的小小銀魚。
現在生路僅剩一條:突圍。
我默默潛伏水底,同時利用一縷精神能光速掠過包圍圈,偵測著敵人防禦漏洞,那是今夜生還的唯一機會。與令狐千年相認解圍雖然頗具誘惑力,但我對躲過無數刀光劍影,活著見到他的臉孔感到悲觀。
數百名火海餘生的「鋼鐵巨人」騎士團騎士分成數十股,鼓起百折不撓的勇氣,四面八方瘋狂出擊奮力衝向黑族鐵騎,期望殺出一條血路逃得生天。可惜那兩道壕溝段璧佈置得實在太巧妙,不但是外面黑族戰士輕易衝不進來,連裡面鋼鐵騎士想衝出去也是難如登天。
黑族戰士個個好整以暇地彎弓搭箭、磨刀礪搶隔著壕溝看傻瓜似的一個個射殺著殘敵。
那是一幅悲壯慘烈的殺戮畫卷,一條條人命毫無價值地消失、蒸發,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導致連一絲波瀾都欠奉,黑族士兵無驚無險地佔據了絕對上風。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嚇得一動都不敢動,這麼嚴峻場景是我做夢也想像不到的,它也將我準備渾水摸魚的計劃徹底粉碎,此情此景別說逃走,就是稍稍露面都會頃刻被射成一隻刺蝟魂歸天國。
驀然,戰場陷入一片死寂,除了一陣劈劈啪啪的燃燒氣爆,聽不到一絲人聲。
「難道……所有人都死光了?」我狐疑地掃瞄全場,那縷精神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營寨內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生人氣息,連段璧、雲採菱等人的氣息都沒有發現。雖然他們都不是省油的燈,但「朱雀神炮」的威力太恐怖,任何人都無法抵擋它摧枯拉朽般攻勢。
「嗚嗚嗚!」三聲淒厲悠長的號角響起,黑族鐵騎緩緩撤出戰場。它們本是一座巨大圓形戰陣,此際竟一步步筆直向後退卻著,卻始終保持著那個圓陣包圍圈,如此進退有度、訓練有素的部隊,我尚是第一次見識,果然不愧是令狐千年的名將手筆。
安德魯早被憋得狠了,陡見危機渡過,不由驀地在水面探出口鼻,窒息般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他見我猶自發楞,不由微笑道:「老大,他們看不到我們了,上岸去吧!」
我緊皺眉頭,直愣愣地看著黑族士兵越走越遠,呢喃道:「他們難道不用搜索倖存者嗎?這可不是他的一貫作風啊!天衣無縫的完美佈局,遺留這手大大的敗筆,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安德魯哂道:「黃泉肯定以為『朱雀神炮』天下無敵,所有人都被燒死了。他怎能想到我們可以居然能憋氣藏在水中這麼久?」
我面色沉重地搖頭,一縷環狀精神能光速以我為中心散播出去。火海、屍骸、廢墟、斷刃……一幕幕慘淡景象映入腦海,當我潛入黑暗地帶,卻驀地被眼前駭人聽聞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那尊橘紅如火的「朱雀神炮」正虎視眈眈地筆直指向營寨舊址。剛剛撤離時,它是第一個被帶走的貴重物品,豈料那根本不是撤離,而僅僅是一次轉移位置,它仍然嚴密監視著戰場。
「啟稟大人,迄今尚未發現任何可疑生還者!」站在「朱雀神炮」身畔的十六名手持「魔鏡」的偵騎恭恭敬敬地稟告道。
騎在馬上的令狐千年雄軀紋絲不動,臉容波瀾不驚地道:「嘿嘿,他們還真能忍耐啊!不過本大人沒功夫和他們耗費寶貴時間捉迷藏。來人啊,給我對這個區域進行無差別炮火覆蓋。記住方圓五百丈,有一處沒轟到,我都拿你們的腦袋當球踢!聽到了沒有?」
「是,卑職遵命!」四名炮手必恭必敬領命,開始立即執行覆蓋任務。
安德魯正想大搖大擺上岸,我一把將他狠狠摁入水中,同時低低暴喝道:「大菜來了,想活命馬上用胎息潛入水底。」言罷也不管他明不明白,緊隨其後沉入水底。
接下來的事情,白癡都知道危險無比了。一隻又一隻燦爛輝煌的巨大橘紅鳳凰,接二連三地映顯數十丈高的美麗星空。那神話般優美動人的詭異場景,讓所有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跪倒膜拜、甚至熱淚盈眶。可是,誰又知道那恰恰是死神揮舞鐮刀的剎那。
「蓬蓬蓬!」火鳳凰一一爆散開,化做成千上萬朵朵金蓮悠悠墜落地面。天地被映得一片橘紅,橘紅火焰熊熊燃燒著,像把地獄業火倏地從魔界搬到了人間,所有物品都被燃起,不燒盡絕不罷休。
巨大的爆炸氣浪,演變成一道道排山倒海的颶風,摧枯拉朽地橫掃蒼茫大地。草、樹、石、殘骸、破帳、爛兵、碎甲世界末日般在空中盤旋飛舞,黑夜驀然變得迷迷濛濛,視野一片橘紅,空間蒸騰扭曲盤旋,這哪裡是人間,分明是十八層地獄。
令狐千年對「朱雀神炮」的威力始料不及,差點被瘋狂颶風捲入其中,嚇得連忙帶隊急急退離危險區,險險以數丈之隔逃脫大難。
「若有人能從這座『修羅地獄』生還,那我也無話可說!認栽!不過,恐怕得具有蟑螂般恐怖的生命力才行!」令狐千年一邊策馬追趕大部隊,一邊嘟嘟囔囔自言自語著。
在他身後是一望無垠得橘紅火海,無邊無盡地燃燒不停。
「嘩啦!」水花翻湧泥漿紛飛,安德魯和我像兩隻土老鼠般驀地鑽出壕溝地下的泥沙河床。
不知不覺已日上三竿,響晴的藍天萬里無雲,讓劫後餘生的人們由衷地感到生存的喜悅。這塊飽經戰火蹂躪的土地猶然青煙裊裊,大片大片黑褐色焦土龐大而醜陋地赤裸裸暴露在陽光下,無聲地抗訴著人類的虐待。
安德魯撫著額頭難以置信地呻吟道:「天啊,我們昨夜真的在這裡喝過酒吃過飯嗎?為什麼我現在看不出一點曾經有人安營紮寨過的痕跡?」
我一邊運功蒸發破爛軍服蘊涵的水分,一邊輕描淡寫道:「你就當做是一場噩夢好了!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沒死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天從來都是最公平的。」
安德魯呵呵傻笑著瞅我道:「不錯不錯,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現在我們再不會遇到任何麻煩了。黑族也不會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們不放了。老大,現在你打算到哪裡去啊?」
我默默注視著西北方,悠悠道:「帝都笑花城。不論如何,我都得先找到一位朋友,辦一件最為至關重要的事。否則恐怕連睡覺都無法安穩。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現在一定住在笑花城!」
安德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右手穩如磐石握在刀柄上,渾身散發出一股唯有真正高手才具備的凌厲可怕氣勢。
我平平淡淡道:「發生了這件事後,你仍然打算和我一起闖蕩嗎?要知道那是會隨時隨地丟掉寶貴小命的危險勾當,你現在回到巴爾卡堡還來得及,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繼續之前平平安安的普通百姓過的日子?」
安德魯露出深思表情,一對虎眸又咄咄逼人瞅了我半晌,這才陽光燦爛地微笑道:「呵呵,老大的提議我認認真真考慮過了。不過自從昨夜我在帥帳吃過那一餐後,挑剔的腸胃已經容不得任何糟糕飲食。還有雲採菱那種級數的超級美女,即使不能一親芳澤,每天看看都是賞心悅目的美事。嘿嘿,不過若繼續留守在巴爾卡堡,這些佳餚美女,將與我這輩子無緣無份。所以,不論將來命運演變成哪種局面,我都要一直跟隨老大走下去!」
接著他長長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望著散發璀璨光彩的朝陽,雄心萬丈道:「兒需成名酒需醉,這句話是我老爸平時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嘿嘿,連『朱雀神炮』都炸我們不死,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我們呢?從今天起,我安德魯#183;歐奈這條小命,就徹底交給老大處置了。嗚呼……珍饈、美女、金條,我來了!」
聽罷末了一句,我差點暈厥在地,直愣愣地瞅著安德魯道:「小弟,我們目前至關重要得是換身不太起眼的裝束,然後飽飽地美餐一頓,最後再考慮泡妞發財大計!當然最重要的莫過於可以無驚無險抵達帝都!」
安德魯如夢初醒瞅瞅我,再瞅瞅自己身上泥濘不堪,且濕漉漉破破爛爛的帝國軍服,苦笑道:「我們這副模樣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啊!好像和街頭乞討的那些人強不了多少!」
我沒好氣地道:「知道就好!」
安德魯驀地愣了一下,遂狂喜道:「嘿,我有辦法了!跟我來!」
得土安城,樸素而整齊的房屋,沿著江畔,從北面的古奈山麓一直伸展到南面的翡翠頂山坡,迤邐十餘里,形如一鉤新月。它的建築,沒有碎星淵那樣的高樓大廈,也沒有亞斯沃郡那樣風格迥異的花園別墅,它的風景,沒有帝都那麼大氣磅礡,也沒有袍哥州那麼溫馨浪漫,然而它卻有與眾不同的風格。
它是一座山城,同時也是個水城,並且是一個花城。往往計程馬車把你從一個微微斜陡著的坡路上送下來,停落在載滿菩提樹和梧桐樹的達泥丁河邊上,如果你登上翡翠頂極目四望,你便覺得置身於小島,達泥丁河像一條柔軟的帶子,曲曲折折的圍繞著這美麗的城市,如果你登上古奈山麓,瞭望著那聳立在星羅棋布的建築群中、高入雲天的武卓拉神像,又彷彿置身於崇山之巔。
可惜這一切都不過是我利用一縷精神能環狀掃瞄整座城市後,浮現腦域的自然風景,真正的我卻只能穿著殘舊獐皮袍,戴著破損狗皮帽,蹬著快磨出洞的老牛皮靴子,頂著凜冽寒風站在傭兵公會門外,等待著信誓旦旦保證成功的安德魯辦妥一切註冊手續滾出來。
鑒於我的真面目不宜曝光,所以才派遣安德魯打理一切外交事宜,豈料這小子一鑽進溫暖如春的傭兵公會大門,就再也不肯出來似的渺然無蹤。
時間已流逝大半個時辰,正當我要失去僅剩一點點耐心的時候,傭兵公會那扇厚重鐵門驀地被推開了,露出半截城牆垛子般軀體的安德魯,興高采烈地招手示意我進去。
「蓬!」鐵門重重在我身後關閉,我置身於一座樸素厚重、返古氣息非常濃郁的大廳裡。
廳裡以一座長方形櫃檯隔成兩半,一端是四名穿著一襲華麗長袍的靚女接待員,一端是三三倆倆的傭兵們。他們刻意壓低聲音,迅速地交換著意見,不時還互相傳閱一張張字體纖細精巧、密密麻麻的卡片。
安德魯再次招呼我走過去,立即熱情洋溢地介紹道:「這就是我的老大,碧勝藍先生。他可是一名擁有深不可測實力的超級高手。」
那名靚女先是輕蔑地瞅了一眼我的穿戴,遂看到我雄壯如山的身軀稍稍變得有點驚詫,等到我抬起半遮在狗皮帽子下那張英俊無匹的完美臉容,她已徹底迷失在我那雙深邃難測的龍眸裡。一股暈紅自然而然染遍她所有裸露在外的嬌嫩肌膚。
我彬彬有禮道:「美麗的小姐,我需要一份直抵帝都的工作!你可以幫助我嗎?」
她明顯沒有聽到,仍癡癡呆呆地釘著我,我歎息一聲不得不重複一次說話,而且暗暗添加一點精神能刺激對方神經中樞。
她嬌軀劇顫,表情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嬌羞地道:「您需要一份工作?噢,是到帝都去的,我馬上幫您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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