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七十五章
    立馬山丘,眼看著日頭已經漸漸西垂,城中殺聲卻兀自不息,偶爾還會激烈一陣子,高強面上雖說還沒怎麼難看,週遭的諸將已然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初攻城之時,宣撫相公可是發下大話了,要走馬取黃龍,如今城雖然破了,城中的金兵還未傷筋骨,猶在據城頑抗,入城諸軍到現在都還沒打到內城門,如何是好?

    「相公,據入城將士所言,金人極為狡猾,處處埋設陷阱窩弓,又多藏兵地洞中,彼此以圍獵時的呼哨相應,我軍不識其戰法,往往陷入夾攻之中,故而雖奮戰不懈,史承宣甚而親身入陣,仍舊進展甚緩……」負責攻城的三將之中,郭藥師已然轉移到了西門的城樓上進行指揮,史文恭乾脆就赤膊上陣了,獨有花榮仍伴在高強的身邊,隨時向他稟報城中巷戰的詳情。

    此番黃龍府中的守城佈置,叫人頗有眼界大開之感,就目前宋軍所見者,金兵已然將城中的百姓盡數騰空,道路上多設陷阱窩弓藥箭,各家院落的地洞裡藏著甲兵,有些屋子之間的山牆也都打通了,成為秘密運動兵力的通道。除此之外,金人的呼哨相應也使得小範圍內的指揮相當順暢,這些優勢與金兵原有的強勁戰力相結合,便使得宋軍進展遲緩,不得不逐間屋子地進行搜索。

    高強點了點頭,看看諸將臉色都有些不安,忽而一笑道:「如此說來,婁室不愧是金室良將,竟早早打定了利用此城與我軍周旋到底的決心,這巷戰之中,我軍的弓矢與火器之長無從發揮,他卻可揚長避短。果然了得。你等只管用心攻戰便是,莫要冒進失了地利,反吃他咬了一口,本帥今日入不入黃龍府,有何干係?」

    他嘴上說的輕鬆,諸將的眼神卻越發冷厲起來,花榮更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看樣子也是要傚法其餘二將,親自上陣了。

    高強也不管他,將士作戰自有將士們的主張,若是憑他臨陣指點一兩句就能立收奇效,那何必費力練這許久的兵?何況巷戰這活其實也沒什麼技術含量,無非就是小集團兵力地配合作戰而已,更加談不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反正宋軍人多,堆上去就是。

    他又用望遠鏡看了看城中。此時四壁都已被宋軍牢牢佔據,正在架設小型的震天雷,站在他這裡已然看不出什麼名堂來。當下放下望遠鏡。卻向陳規笑道:「元則,這婁室以區區數千兵力死守此城,又作了許多佈置,你可看出金兵的用意麼?」

    陳規目光一閃,道:「諒金兵也不敢現在便來與我軍決戰於黃龍府城下,然則婁室所以如此,倒敢是與當日相公遣下官去守開州一般用意了。」高強擊掌道:「畢竟是元則饒有韜略,深得我心!如今金國兵威大損,集兵不易,婁室握著這幾千精兵。卻寧可葬身此地也不退去,無非是想要借此城消磨我軍銳氣,亦令國中吳乞買等人得以從容徵集糧秣,重組兵力,以待秋後來攻我軍。當日我遣你守開州。你以孤軍力抗金國全師數日之久,令敵意疲氣沮,方有我軍後來之勝,這婁室倒也有趣,卻來學你。」

    陳規冷笑道:「東施效顰而已!金兵城守之法。焉能與我軍相較?他術且不言。單只這雷彈的配置與使用,當世無有能勝我軍者。實為城守之不二利器也!」

    彷彿是要印證他的說法,宋軍在城上架設的震天雷恰於此時開始發威,大小雷彈按著跟隨友軍前進的炮手旗語指示,一波一波地向城中投去,悶雷般的響聲陣陣傳來,再加上宋軍擲彈兵在巷戰中投出地掌心雷,顯然是花榮已經開始了新一輪大規模的進攻。

    行伍宿將,對於戰場的變化自有一種敏銳的感覺,史文恭和郭藥師二將接到花榮已經入城的消息之後,亦皆迅即相應,不約而同地抽出精幹兵力,與花榮所部來了一次向心突擊,終於打通了入城三路宋軍之間的聯繫,亦將城南的金兵分割為數個小塊。

    花榮親身入陣,氣派卻與別將不同,身邊有四個親兵緊緊跟隨,前面兩人手持大盾利斧為護衛,後面一人扛著銀槍,一人背著箭囊,他自己則手持大弓,閒庭信步一般便從大道上走過去,但見五十步內有金人出現,便是一箭射去,小李廣名下箭無虛發,這樣的距離內,三石強弓的威力雖是重甲亦不能抵禦。再加上左右兩側各有一支隊伍在街道旁地院落中穿插,前面又有木驢開道,是以花榮雖然入城最晚,進度卻比其餘二將不慢。

    只是與史文恭會師之時,花榮卻吃了一驚,見史文恭滿身是血,肩頭裹著白色的紗布,竟是負傷了。要知史文恭勇冠遼東,自來到遼東之後大小數十戰,雖然是向來身先士卒,卻連油皮也沒蹭破一塊過,如今這黃龍府的金兵居然能令他中傷,說出去都要全軍震動。

    「叵耐金狗,居然設下圈套,引某家入彀,一時不慎吃他傷了塊皮肉去,不妨事!」史文恭見花榮目光有異,臉上頗有些掛不住,口中只管大聲嚷嚷。

    花榮聽說不是箭傷,便不放在心上,這金人箭上多半喂毒,也是出自其圍獵之用,人若中了或長或短,只是無救,既然是區區皮肉傷,以常勝軍中郎中地醫術,也不在話下。

    說話時郭藥師亦到,三將所聚處正對著內城南門,相去只三十餘丈而已,乃是一戶人家的二層小樓。這黃龍府雖說號稱東北重鎮,輻輳之地,卻是不好和中原相比,這座小樓已然是罕見的高層建築了,如此顯眼的目標自然也是金兵重點防守的地段,花榮適才攻下此地時便親手射死了十名金人。

    「相公在後面看著,今日說什麼也要把內城打下來,至於零散金兵,不妨慢慢收拾便是。如今我軍已然打通了城門至此的三條道路。只是日頭將西,至多也就一個多時辰而已便要天黑,那時我軍地理不熟,非但進兵不得,還要防他大舉反撲。」花榮指著內城的南門,冷然道:「郭太尉,史兄,這內城如何打法。我等須得好生計較一番。」

    這半日廝殺,除了開頭的登城之外,儘是刀刀見肉地血戰,郭藥師和史文恭俱都殺起了性,郭藥師便道:「憑他有什麼陷阱,這內城城牆不過兩丈高,三個人搭起來便攀上去了,懼他作甚?」

    史文恭亦如此說法,花榮卻並不言語。看了看外面的地形,忽然指著內城南門外地一片開闊地道:「兩位太尉,我等皆久在遼東∝知金人騎兵之能,如今婁室一意守城,城中處處皆設下陷阱,房舍街巷唯恐不窄,何以此處要緊地帶,卻留下如此大的一片開闊地?」

    二將俱是老於行伍,聞言齊齊一驚,也都向那開闊地望去,郭藥師便皺眉道:「莫非婁室早伏下騎兵在內,預備我軍攻打內城之時。便殺出反擊?倘真如此,不可不防,可速調騎兵入城。」

    城中道路多半都被破壞,到處都是陷坑和當道的矮牆,旁邊的房舍中又隨時都有可能殺出金兵來。這種狀況下騎兵作戰毫無優勢可言,故而為了愛惜戰馬計,三將都沒有派騎兵入城進行戰鬥,連史文恭這樣的馬上戰將也是下馬步戰,免得目標太大。

    花榮卻搖頭道:「只怕進來容易出去難!那婁室之能。我等業已深知←若在此伏下一支騎兵,決不僅僅是為了反擊我攻打內城之軍。多半是要留到天黑之後,用以將我軍入城之軍一舉擊退之用。倘若他天黑才出,我軍騎兵便無用武之地,反塞住了步兵轉圜地餘地。」

    史文恭焦躁道:「現下若無騎兵,他一旦殺出,我軍又無拒馬長槍,莫非要以將士地血肉之軀去扛他的鐵浮屠?」郭藥師也道:「花節度,你素來知兵,倘若有甚妙計,我兩個皆聽你之教便是。」

    花榮笑道:「小可哪裡來的什麼妙計?只是戰前探報,說道城中金兵也只八千,計點半日血戰,斬殺敵兵已不下千數,小可心算之下,外城中敵兵料來至多四千,如此說來,敵兵乃是內外各半。倘若我等能趁這個多時辰,一舉攻入內城,這內城原是預備遼主行經此地行幸之用,宮室居多,空間較大,更無躲藏空間,憑我軍兵力,可一戰而定,那時佔了內城,也不怕敵軍乘夜出擊,將我軍再趕出去,到了明日天明,便是底定戰事之時。」

    史文恭急道:「既知時日迫促,何以遲遲不言?這內城中既有騎兵埋伏,我等卻又只得些步兵在此,要如何一戰而下,花兄明言便是。」

    花榮指了指已經立在外城的城牆上地震天雷,笑道:「便用此物可也!我意那騎兵若要殺出,事先必要在城中列隊,且須一段路程以積累馬力,方可收效。如今我軍不妨徑用雷彈去炸城,卻教諸震天雷皆移入城中安置,一俟敵人城門開時,便令震天雷盡皆向這內城城門外地空地投彈,打他個措手不及,我兵便趁此殺將進去,如何?」

    郭藥師與史文恭同聲叫好,史文恭更叫道:「開州一戰,教師營好大威風,如今已將眼睛生到了額角上!待某家調本部鐵騎入城來,顯一顯我軍威風,也教相公看看,敢戰的騎兵可不止教師營和常勝軍!」

    花榮和郭藥師相視而笑,都曉得史文恭素來勇力自負,不過開州一戰過後,林沖聲名鵲起,又有手擒阿骨打之功,聲勢已在他之上,史文恭自然不服氣,礙著林沖是高強地師父,不好公然挑戰,早已憋了一口氣。此戰率先上陣,也未始不是由此。

    當下三將分頭行事,花榮命人去傳令給城頭上的震天雷,教都用小號地雷彈校射,然後再換上最大號的五十斤彈待命。這也是炮營平素操練過的,方向和牽墜地重物設定好以後,各種雷彈的射程都已確定,以小號雷彈試射地話,便教敵人摸不清己方將要投射的地點。

    史文恭便命人將己部五百鐵騎調入城來。卻不令走大道,皆命兵士牽馬從打通的房舍之間步行而來,免得教金人探知;郭藥師則將已經打到這內城門左近的步兵和幾座木驢組織起來,編作幾隊統一指揮,預備待會攻城之用。

    不消半個時辰,諸事齊備,此時日已西沉,霞彩漫天。三將齊齊號令一聲,郭藥師便即麾令攻城的木驢上前,準備安置雷彈炸開城門。

    當宋軍佔據城牆之後,震天雷發射出的小號雷彈最遠可射到七百步,幾可覆蓋全城,婁室自然不敢再待在目標明顯的內城城樓上,只是派兵上城了望戰情而已。聽說宋軍已經殺到內城門處,正在組織攻城,他望著西邊那遲遲不落的太陽。心中好不惋惜,若是能將手頭這幾百鐵浮屠留到入夜之後才出擊,該有多好?

    方要活女打開城門整隊殺出。那活女適才殺不得史文恭,戰意更濃,得令便即開了城門,奮勇先出←將將殺出門外,才看到幾十丈外街口地宋軍木驢,冷不防聽見半空中絲絲聲響,活女臉色大變,與宋軍戰了這些時,哪裡不曉得這是震天雷來襲的先兆?還來不及抬頭去看,便大叫一聲:「速速散開!」

    他只叫了一聲。便即飛身跳下馬來向外一撲,而後就地十八滾,直滾到一旁的壁腳方住。那些已經貫甲上馬的鐵浮屠可沒有這般靈活,況且頭上戴著兜鍪,抬頭都看不到天的。壓根來不及反應,隨即便覺得天地旋轉,兩耳轟鳴。

    在花榮地組織下,同一時間投向此處的震天雷達到三十具之多,雖然及不上開州會戰中。百枚雷彈轟倒阿骨打的壯舉。聲勢卻也不小,婁室等人有幸體驗了一回當日阿骨打的感受。左近數十丈內猶如被暴風吹過一般乾淨,重達數百斤地全裝甲騎好像樹葉被吹開一邊,城門洞裡地金兵人馬俱都被震得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婁室身在城內十餘丈處,也受到爆炸餘波地衝擊,整個人頭腦暈乎乎地,耳朵裡儘是嗡嗡地聲響。好在日間在浮屠上也受了一次雷彈轟擊,心理上倒還經受的住,曉得這時候亂不得,只是人雖能承受,馬卻不能了,座下馬驚得亂跳亂奔,只一下便將已經被炸的不辨東西南北的婁室顛下馬來,摔了個七葷八素。

    只因要開城出戰,城門內儘是金兵的騎兵,這一下大爆炸雖然隔著城門洞,並未炸死多少金兵,但如婁室一般被炸暈,又被受驚的馬兒顛下來的著實不少,金兵的鎧甲雖不似西方的騎士那樣重達百餘斤地變態,不過像這般被顛下來卻也經受不起,城門內東歪西倒一大片,根本不成陣形。

    「糟,糟糕!敵人將衝進來也!」婁室躺在地上,腦子裡只是這個念頭,無奈手腳俱麻,掙扎不起,更不用說起身組織金兵進行抵抗了℃即便感覺到身下傳來陣陣震動,這震動他無比熟悉,正是大隊鐵騎衝鋒時的馬蹄聲!

    「殺啊!殺進城去,殺盡金狗!」史文恭一身銀色鎧甲,頭一個衝進了內城南門,手中大槍抖動,見到還有坐在馬上的金兵便是一槍點過去,他的槍法不在林沖之下,金兵又被適才的大爆炸震得大亂,如何能抵敵地住?這五百騎鐵馬以史文恭為箭頭,轟隆隆地直衝進來,只殺金兵的騎兵,對於倒地者更不屑顧,鐵蹄之下安有幸理?

    婁室見敵人殺來,忙盡力向道旁一滾,方避開史文恭的坐騎踐踏,忽覺右腿上一陣劇痛,已然吃了一記馬蹄,也不知道腿斷了沒有,骨碌路直滾開去,方站起身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眼中的世界竟爾變做了一片血色!

    這本是視網膜被衝擊之後充血之狀,婁室自然不懂這些道理,還道是宋軍大殺金人,天地顯出異象,登時心中一寒:「我如此苦心孤詣,八千勁旅,竟不能擋住宋軍一日麼?此等天地盡赤,莫非是我金國當滅之兆?活女多半已被炸死了,我還能獨活麼!」

    當下一瘸一拐,從地上拾起一桿槍,拉了一匹馬爬上去,只覺得一條右腿已經不是自己所有,也顧不得許多,正要大喝一聲,嗓子裡卻嘶啞不似人聲,只發出了啞啞幾聲。婁室呸了一聲,但覺口中微甜,麾槍便向宋軍入城的騎兵之側殺了上去。

    史文恭所部多為精兵,衝進城門之後也不須指揮,便即三五成群地遍地趕殺金兵,那金人素來騎兵為主,幾曾受過這般身在步下,被敵人鐵騎衝殺地滋味?更不知結陣抵禦,個別人地奮勇廝殺,在鐵騎結陣的衝鋒面前只是螳臂當車,連個血色地浪花也掀不起來。

    史文恭殺了十餘人,便即按住馬,任憑部下在這內城中馳騁來去,衝殺金人,自己只領著十餘名親兵,專一打殺看上去有些地位的金牌銀牌郎君。婁室這一下拚死的衝擊,卻正好落在他眼中,史文恭眼睛一亮,單手槍伸出去只一絞,便將婁室的槍絞飛出手,跟著猿臂輕舒,走馬便將婁室拎了過來,望地上一擲,喝令親兵綁了。

    眾親兵向他身邊一搜,便搜出了婁室的金牌來,有識得女真制度的人看了,知道是萬戶的標記,金國立國未久,人口不多,得授萬戶者寥寥無幾,這黃龍府中唯有婁室一人而已。情知此人便是婁室,忙告知史文恭,史文恭聞訊大喜,便用槍在婁室肩頭輕輕一壓,喝道:「你這廝便是婁室麼?速命這城中金兵快快投順,免得一死,還要費爺爺手腳。」

    婁室頭腦昏昏,話也聽不清,怎知他說的什麼?史文恭問了兩聲,不得要領,惱起來槍身一撥,便將婁室打暈了,命人押去給高強發落,轉身縱聲大喝道:「婁室已擒,降者免死!若還頑抗,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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