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七十六章
    黃昏日落,宋軍在三處城門聚集起來,點起篝火以防城中殘餘的金兵乘夜襲擾,雖說主帥婁室已然被擒,不過金兵常常是以謀克甚至更小的單位進行戰鬥,個性又是堅忍不拔,縱然失去了萬軍主帥,也未必能夠迫使剩餘的金兵殘部放棄抵抗。夜戰和近戰對於宋軍不利,也只能守過這一夜,等待明日再肅清殘敵了。

    日落前的一陣衝殺,宋軍仗著鐵騎的威力,已然將內城中的金兵殺了個七七八八,餘部無處躲藏,紛紛從內城的北門逃去外城去了。花榮便教守住內城的南北兩門,閉門而守,只待明日天明。

    高強走馬取黃龍的大言,終究還是沒有實現,他卻絲毫不以為意,便在城外花榮軍的營地中燃起篝火,殺牛宰羊犒賞三軍,尤其對於擒獲婁室的史文恭,更是大加褒賞,親手斟了一碗中原運來的汾酒敬他,史文恭大覺臉上光彩,當即一飲而盡,酒碗「砰」地擲在地上摔的粉碎,眾宋軍轟然開宴,喝酒吃肉,不亦樂乎。

    礙著戰事尚未平息,不得開懷暢飲,全軍也只分得數十罈酒,每人一碗而已,肉卻管飽。諸軍吃的暢快,有人便跳起舞來,一人起舞之後,後面便跟上長長一串來,或進或退,迴旋歌舞,在營火周圍穿梭來去,甚是開懷。

    高強望見了,只覺得看上去有幾分眼熟,這莫非就是原始版的大秧歌?瞧著腳步倒有幾分相似,喚過郭藥師來問過,方知此舞喚作踏錘。在遼東幾乎人人會跳。高強一時興起,便也起身加入這舞蹈的隊伍當中,作了一回龍頭,大秧歌的步子扭起來倒也似鈉樣。眾軍見之真是意外之喜,歡呼高叫不絕於耳,營地中哪裡像是在前敵打仗,卻是好似過年一樣。

    高強舞了一會,過了癮頭,便即告辭離去,任由諸軍笑鬧,這畢竟是他們在血戰之後放鬆地舞台。回轉中軍帳裡,卻見當間跪著一個女真人,滿身儘是血污。高強走上中間主位坐定了,兩旁牙兵齊喝:「虎威

    「下面可是金國黃龍府萬戶婁室麼?」高強看看自己面前的几案上的虎威(類似驚堂木),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用,只是用手向下點指。

    那人恍若不聞,仍舊是低著頭一言不發。高強撇了撇嘴,又道:「今日我軍奪得各色牌子三十六面,並無活女之銀牌,你可暫且放心。只是今日未得,明日卻難保了,此城被我軍圍得水洩不通,逃是逃不出去,又無援兵。能撐過幾日?你若肯降,再叫城中殘部亦皆歸降,我保你等不死,更與你官作。」

    婁室聽得活女未死,方有了反應。只是身子顫了顫,卻仍舊保持著沉默。

    史文恭在旁站立,見這階下囚死樣活氣,喝道:「相公仁厚,饒你等性命。還不快快歸降。莫非是活的膩煩了?」

    婁室對史文恭卻還認得,聽他開口。方冷笑道:「我女真人為契丹作了幾百年臣子,只為不堪其辱,方才奮起擊遼,好容易得以自行立國,豈可再為他人奴役?我既被擒,有死而已,若要我歸降,勢比登天!」

    「冥頑不靈,你道我刀不利否?」史文恭大怒,依著他地性子只管一刀剁了腦袋便是,何必和他廢話?礙著高強在此,卻不好放恣,他平生自負英雄,卻也不願以拳腳去折辱這被捆縛之人,罵了一聲便扭頭不理了。

    高強卻也不是閒的沒事作來和婁室閒聊,也不是非要勸降了他,只是他想要穩固遼東的局面,找出一個能一舉解決女真問題的辦法來,勢必要瞭解女真人的需求和心理,當日與阿骨打數度長談便是為此。如今婁室亦是金國良將一員,在這樣的劣勢之下亦敢於死守黃龍府,高強便想要從他身上,找到瓦解女真人抵抗意志的辦法出來。

    「婁室孛堇,你女真人起兵,只說是不甘受契丹折辱,奮起反抗,我卻要問你,那遼國屢敗之後,連上京亦被你兵攻下,我大宋從中斡旋,為你兩家解和,正好止息干戈,大家共享太平。為何你家不安於生,反興兵來伐我大宋?也莫要說什麼我國先啟邊釁的廢話,我若真要攻打金國,亦不會令我家蘇定等人陷於爾國中。」

    婁室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高強也不在意,又道:「我在中原時,亦知婁室孛堇之名,稱為金室一員良將,豈料今日一見,特無恥之徒而已。」

    婁室冷笑道:「高強,你要殺便殺,我卻不受你激將之計。你大宋佔了遼東之地,得了無數百姓,還不知足,又要來取我家疆土,如此貪得無厭,與那契丹人也只是一般無二,誇什麼仁義之邦?只恨我國兵少,破不得你家兵。」

    有反應就好啊!高強被罵了一通,也不生氣,笑道:「孛堇此言差矣,這遼東本是遼國疆土,他割讓我大宋,立了盟約在朝,我今依約來取我家疆土而已,說什麼侵你疆界?你金國若要立國,自在你女真境中立國便是,亦與我無干,只為你金國貪得無厭,道我大宋兵弱好欺,方興兵來犯我,被我一戰敗了,便來說什麼我家不仁無義,也不知羞?」

    鬥嘴皮子的功夫,十個婁室也比不過高強,何況阿骨打親征敗績,說破大天也是醜事一樁,女真人不懂中原史官的那些春秋筆法,皇帝被捉不叫被捉,叫做什麼「北狩」「播遷」,打輸便打輸了。當時默然片晌,方道:「你大宋兵強,我已見了來,只是我兵亦不弱,況且我國中林木茂密,外人不識道路,縱有百萬兵亦不得入內,你大宋終究奈何我家不得。」

    改耍無賴了?好極。不外乎這些招數,本衙內史書上見得多了。高強大笑,向左右道:「你等聽這話可好笑麼?說什麼外人不識道路,莫非我這十年來百餘商隊往返南北之間。都是閉目而行地不成?又說什麼林木茂密,一座山上至多萬棵樹木,我這裡十萬大軍,人手一柄斧鋸,至多一個月,砍樹也砍到你家帳去也!」左右諸將識得湊趣,一起跟著大笑起來。

    高強這砍樹的話卻不是原創,乃是從明代的某本筆記上讀到,建州某酋與明朝官員地對話實錄。現代人看上去或許可笑,然而對於鐵器奇缺、生產技術落後的女真人來說。鐵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和兵器劃上等號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在生產中大規模運用鐵器是什麼概念。明代的建州已經是較為開化地部族了,尚且如此。這時代的女真人剛剛自蠻荒中崛起,還沒有接觸到多少中原文明,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婁室雖是女真人中的多智之人,礙於見識有限,也只隱隱覺得高強是在畸,卻想不出其中奧秘,當下仍舊沉默不語。只是幾個回合下來,此時婁室的沉默和適才又不相同,少了幾分剛強,多了幾分無奈。高強哪還不看的分明?當即笑道:「婁室孛堇,本帥十年前便曾到了你家族帳中,聽說貴國立國之後,興建會寧府為國都,佔盡北土繁華。如今本帥既至黃龍府。往彼不過區區二百餘里,少不得要前去見識見識,只少了個引薦之人,孛堇可願為我帶訊?」

    婁室猛的抬頭,喝道:「高強。你殺了我便是。想我為你帶路,卻是休想!」

    「慢來。慢來!」高強笑地越發歡暢了:「聽說貴國新立了狼主,本帥無緣識荊,故而想借婁室孛堇之口,為貴國狼主帶個訊息,請他灑掃會寧府庭除,以備本帥駕臨觀光而已,怎說到殺頭?孛堇若肯時,本帥這便命人為孛堇鬆綁,過得數日,便遣孛堇歸還國中,非但不傷孛堇一根汗毛,臨行尚有些禮物相送。孛堇意下如何?」

    若婁室是那一味桀驁強悍之輩,這時自然仍舊不改初衷,惟求一死而已。偏生他既與粘罕、兀室為友,所謂物以類聚,亦是一般兒胸懷大志、饒有謀略之人,倘若聽說有求生之道,怎不為之心動?況且如今金國有累卵之危,婁室慨然以國家為己任,以自己有用之身,更加不肯輕易就死。

    只是高強這話頭不是好接的,被俘縱歸也不是好耍的,婁室抬起頭來,盯著高強的雙眼,想要從他地眼神中看出些許端倪來。無奈看了片刻,只看見高強呲著牙,一臉欠扁地笑,余外絲毫不得要領,只得出言試探:「你這廝使詐,要遣兵躡我之後,以探我過混同江至國中之路,我卻不來上當。」

    「區區混同江而已,我軍大海也過來了,哪裡還將這等江河放在心上?」高強仰天大笑,其實渡海和渡江是完全不同的技術工程,這就不足為婁室這等外人道了。「況且本帥要到你家族帳中,自有引路之人,不勞孛堇牽記也。只我中華上國,素來禮義為先,本帥不欲作那不速之客,方須孛堇作個引薦之人而已,別無他意,別無他意!」

    他越是笑地歡,說的誠懇,婁室心裡越發不知深淺,心道:「壞我大金好事,皆是你這廝所為,我還能信你麼?你越是說別無他意,這其中越是有許多他意,有大大的他意!」

    只是究竟有什麼他意,卻還一時猜想不透,婁室反覆咀嚼高強地說話,猛然心裡一驚:「他那蘇定等商伙,目下皆在我家國中被圈禁,卻說自有引路之人,是何道理?遮莫我國中已然有了奸細?」

    婁室心中明白,目下宋軍勢大,高麗又乘機來攻,金國有許多部落都已生了怯意,吳乞買等人忙於鎮服國中諸部,連出兵都有所不能,他之所以捨身死守黃龍府,亦是想要拖延時間,將宋軍進兵地步伐拖延到冬季來臨,已是金國現今唯一的生機。要知道金國素來貧困,好容易這兩年連戰連勝,大批錢糧和奴婢被擄掠到國中會寧府去,倘若金國被宋軍逼得要遷徙離開故地。這些東西可來不及帶走,宋軍只要搶了這些去,單單這個冬天就能餓死無數女真人!

    在這樣地情況下,如果五六月間宋軍就殺過混同江。進兵來流水的話,對於金國地打擊不啻傷筋動骨。若單單是有人作宋軍的嚮導,那還罷了,就怕是國中有那新降地部落生了異心,暗中交接宋人,將高強這十萬大軍悄無聲息地引到金國國中,那便大事去矣!

    婁室反覆尋思,驚疑不定,實難料高強的深淺,只是想:「若果真如此。不可不防,我當設法探出些虛實來,趁著他有意將我放還。便將消息傳與狼主知曉。」

    心中思慮已定,便點頭道:「高強,你這般說來,卻也有理,若真要我為你送信,何不鬆了捆縛,將些酒肉來我吃?」

    高強大喜,忙吩咐左右鬆綁,搬張凳子與婁室坐了,又命人上了一壺酒一盤肉。婁室左手酒壺右手抓肉,吃得暢快淋漓,須臾便盡,用袖子一抹嘴角,便向高強道:「既蒙不殺之恩。復賜我酒肉,我自當為你效勞,有何說話,便請吩咐。」

    高強笑道:「何必急於一時?如今黃龍府城中尚有數千金兵不服,此皆金國勇士也。我為這數千條性命計。亦不欲多傷我士卒,孛堇若能將之勸服。我亦當好生相待,日後我兩家若能止息干戈,仍將他們放還國中,得與妻子親族相聚,豈不強似在此枉送性命?」

    婁室哼了一聲,道:「我受你酒肉,只為替你傳訊,卻不是願意降你,豈會為你招降我家兵士?此話再也休提!」

    高強歎了一聲,這一聲倒真是實心實意:「一時意氣之爭,苦蒼生乃爾,何苦來由?既是孛堇執迷不悟,我亦無法可想,待黃龍府中戰事了當,方可遣孛堇歸朝去也,也好將此間數千金國將士地下落報於國中知曉。今夜便請孛堇權且在我營中安歇。」

    婁室面上不服,想到自己的兒子尚在城中,心裡猶如刀割一般難受,只是要他為了自己的兒子,便屈膝降宋卻是萬難,當下大步出外,更不回顧。自有牛皋安排人手將他看管。

    此人既去,史文恭便上前道:「相公,若為了城中那些金國殘兵,來日末將率軍去一一掃蕩了便是,何必與這等蠻人費許多唇舌?還與他酒肉吃,這般好生款待,亦不得他一句好言語,末將見了,煞是為相公不直。」

    高強望望左右,見諸將亦大多不解,笑道:「此人我自有用,卻不在今日。列公今日戰陣辛苦,來日尚有殘敵待掃,這便散了回去歇息罷!若誤了明日點卯,本帥可不容情!」

    諸將轟然應諾,魚貫便出,更無人會多嘴問那一句:「相公畢竟何用此人?」

    待諸將去盡,陳規獨留,向高強笑道:「相公之意,我已知矣,只是觀此人尚有謀略,恐未易輕取吧!」

    高強笑道:「我知此事須瞞不過你!不怕他有謀略,有謀略者便會多疑,其言亦會受金國君臣重視,倘能借他之口,令金國上下對那蕭干生疑,方顯我地手段!」原來高強自與陳規一席話,想到要利用蕭干來打破金國的避戰策略之後,便即想到此節。蕭干有心自立,內部條件已經具備了,但在目前的局面下,此人歸遼的可能性只怕還要大過歸附大宋,因此高強要作的,便是營造外部地局面,使得蕭干除了借大宋之力自立之外,更無其他路好走。

    兵法之中,若要從敵人內部生變,皆稱為用間,而其中地反間計,更是千古之下屢用不衰,只是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三國演義中地蔣干盜書,實屬小說家言,卻活生生將一個九江名士蔣干,寫成了京劇中地白鼻子丑角,可見此計的引人入勝。如今高強所用地,亦是這反間計。

    所謂反間,乃是令敵之間諜,為我所用之意,其意雖一,手段卻千變萬化,亦不必定要設計縱之,或使其盜書,或使其湊巧得聞機密。婁室此人在女真人中素有名將之名,對此等人用反間計,火候最是緊要,是以高強只是稍露口風之後,便絕口不提,更不會令婁室有什麼機會在宋軍營中自由行動。

    這一夜婁室身在敵營,雖然並無人來打擾,無奈心中諸般念頭紛至沓來,一會想著國中是否已經有人和宋軍勾結欲反,一會又想著自己的兄弟子侄多在城中,更有心愛的長子活女,僥倖逃過了日間的雷彈猛轟,卻不知明日能活否?偏生這一夜也不安靜,城中時有殺聲可聞,顯然是金兵殘部遵照婁室事先的吩咐,以小股部隊乘夜出擊,進攻城中的宋軍。儘管沒有大將指揮,宋軍又已將整座城池分割為大小數塊,使得金兵無法相互呼應,然而金兵一夜鏖戰,殺聲始終不息,宋軍的掌心雷爆炸聲更是清晰可聞,婁室聽在耳中,心裡真如刀絞一般,每一聲爆炸中,又不知倒下了多少金國的勇士?

    連日勞累,身上又受了傷,再擔了一夜的心事,饒是女真人素耐艱苦,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婁室亦已憔悴不堪,待高強見到他時,只見此人一夜之間竟似老了幾歲一般。

    「你心中思慮越多,意志又備受煎熬日益薄弱,怎不中我之計?」高強心中暗喜,面上卻作惋惜之色:「孛堇,今日我軍便要大舉入城,清剿金兵殘部,少不得要請孛堇與我同行,若還見到令郎時,不拘生死,也教你父子見上最後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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