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戰中,制高點無疑是關鍵之一,守城一方有城牆和城樓的優勢,攻城一方則多用刁斗、呂公車等器械,當石炮的性能逐漸改進之後,對於制高點的爭奪便越發激烈。不過,一方是預設城防,一方是臨時搭建,無論怎麼看來,這守城方的優勢都極為明顯。
遼國的城池建築,悉用中原之法,只是遼國的人口城市化程度低,國家財政規模有限,築城的力量也就遠不及大宋,通躇謂的城池都只是中原的堡寨一流規模。不過遼國的城池卻有一樣是大宋所不及的,只因遼國崇信佛法,各處均大造蘭若浮屠,這些浮屠少則五七層,高則十幾層,往往高達數十丈,為全城最高處所。不打仗還看不出來,一旦打起仗來,這些堅固的佛塔便會為守軍提供最佳的制高點。
高強雖非軍事長才,不過這些基本的道理卻還曉得,見這座浮屠高聳雲霄,俯瞰全城,上面又有許多金人甲士來回走動,他就算不認得婁室,也能從望遠鏡裡看出此人地位不低,倘若一炮下去打掉金兵的指揮部和制高點,這一仗還用打麼?
主帥下令,花榮自然立刻照辦,當即便有十具小型的震天雷抵近城牆,將那座浮屠納入了射程範圍內,炮手一聲令下,十枚二十斤重的雷彈便砸向那座浮屠,一陣煙霧和幾聲悶響之後,卻見那浮屠巋然不動。
「榆木腦袋!那浮屠幾十丈高。爾等還按照離地兩丈距離設置引線,雷彈砸到塔上便已碎了大半,如何能炸響?還不及單用石彈了!」炮營營長大為惱火,常勝軍中對於震天雷地施放有嚴格的規例,眾將士們照章辦事慣了,臨機卻不懂得變通,教他面上好生無光,須知這可是高宣撫、花節度在看著的!
眾炮手如夢方醒,忙將引線重新調過。這次成績好了許多,兩發雷彈正正在十二層上爆炸開來。餘者亦多在附近臨空爆炸,轟隆幾聲響過。那浮屠最上幾層已然磚瓦狼藉,看不見半個人影了。
宋軍官兵齊聲歡呼,隨即又將雷彈轉而傾瀉到城頭去,援助登城的將士。自有傳令騎兵報於高強,高強傳令嘉獎,並教幕吏錄此部之功,心下卻有些怏怏:「到底這炮彈還是不能和後世的開花彈相比,否則的話,婁室只怕已經隕命了!如今只是打掉了這制高點而已。」他適才下令之後,便一直以望遠鏡觀察戰果。那塔上之人初時措手不及,吃了一輪雷彈之後,便即皆下塔去了,第二輪雷彈自然傷不得。
雖說未曾炸死婁室,不過打掉了這個制高點。城頭的樓櫓又多半被宋軍擊毀,守軍的優勢已然無存,宋軍輕易便在城壕上填出了數十處道路,將雲梯推到城下,一面以強弓硬弩掃蕩城頭殘餘的金兵。一面先登部隊已經蜂擁上城。
「元則。你說這婁室是會退守內城呢,還是要突圍?」攻城這回事。常勝軍已經是駕輕就熟,今日參與攻擊地諸軍又多為立功心切,士氣高漲,眼見宋軍轉眼間便佔據了十餘段城牆,高強已知此戰並無懸念,剩下的只是對方地去向問題了。
陳規搖頭道:「以我之見,那婁室號稱金室名將,又能以孤軍力抗我大軍而守城,只怕早萌死志,若要走時,何必等到圍城才去?只是金人已非初次與我交手,婁室既知我軍震天雷之威,倘無甚憑恃,亦不敢在此頑抗。我意他當退守城下,以巷戰來與我軍相爭,金兵悍勇善戰,近戰巷戰,我軍只怕不佔上風,倘使到了夜間此城不下,入城之軍多半要吃些小虧。」
巷戰?高強一皺眉頭,常勝軍的長處在於嚴格地戰術紀律,火器和弓弩組成的綿密打擊,各兵種相互間合成度極高,堪稱這時代軍旅之最,要說單單的近戰和夜戰,還真未必是金兵的對手,畢竟專職的肉搏隊也只佔到全軍的三分之一而已。而且這時代的擲彈兵還有一個缺陷,雷彈是要臨時點燃擲出的,不像後代是撒手就扔,巷戰中極有可能就差了這一會功夫,便被敵人欺近身來了。
「速速打開城門,命人在城牆上擇善地設置震天雷,以助巷戰!」沒有衝鋒鎗、霰彈槍和火箭筒,手榴彈也不如人意,也只好發揮己方火力的優勢了,看此城周長不過八九里,若在城頭上架起幾十具震天雷來,射程足可覆蓋全城,先給你一頓亂炸,然後才進兵攻取,看你如何巷戰?
此時三面上城的宋軍已經超過千人,原本城門就是重點攻擊地地段,當下諸將便再投入兵力,將擲彈兵和大斧兵也都派上城去。
看看登城之兵已經接近了城門樓處,也不見有金兵出來迎敵,宋軍勇氣更增,逕直沿著踏步道向城下衝去,哪知剛到城門洞外,只聽轟的一聲大響,地上憑空出現幾個大坑,數十名當先的宋軍冷不防都跌了下去,坑底滿佈削尖的木樁,登時便送了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城牆邊的民居房頂上忽然閃出數百金兵來,羽箭如飛蝗般射向城牆上地宋軍,幸而先登諸部皆為重甲之士,即便手中並無籐牌之屬,折損卻也不重,只是前路被斷,只得冒著金人的箭雨向城上退卻,想要等後軍送上填坑之物來,方好再下城攻打城門。
豈料先登宋軍方退到城上,城中民居院落中忽地飛起無數石彈,盡皆落在城牆上城門週遭段落,此時宋軍蝟集於此,措手不及之下損失慘重,諒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敵上百斤重的石彈?這城牆上更無轉身與遮蔽處所。一時間慘叫連聲,鮮血塗城,先登地宋軍頃刻間傷折大半,僥倖得存者前進無路,又不得軍令不敢後退,只在城頭臥倒等死。
「原來如此,婁室果然有些門道,情知我軍火器犀利,守城頭只有死路一條。便轉而專守城門,陷坑、弓矢、預先埋伏的石炮。只怕這城門洞裡還挖了藏兵洞,以精兵埋伏預備肉搏!」陳規望地分明。一眼便將對手地守禦佈置看穿了大半。
高強此時,心境與數月前又有不同,反將些許損失看得淡了,歷來攻城的先登部隊,都是傷亡率最大地。當下微微冷笑道:「元則,此人手段,倒有幾分你的神韻,這城門縱使大開,我軍一時也不得入內。」
陳規哼了一聲:「相公戲我,這守城之要。須以不教敵至城下為先,方能將守禦時居高臨下之優勢發揮到極致,似此門戶大開,一意巷戰,算不得守城。乃是有意殉城。婁室之意,大概也只在於盡力殺傷我軍士卒,折我銳氣而已,其志可嘉,手段卻未免下乘。只須先送炮手登城。觀察敵石炮所在。後以我軍震天雷破其石炮,驅趕其守兵。再以雷彈炸開城門,刀車為先,擲彈兵和大斧兵繼後,城門不難破也!」
他只是這般說著,花榮等將領卻好似在他身邊聽教一般,已然遣人將炮營的觀測之人送上了城頭。這些炮手訓練數年,自有一套觀測方法,當下遠遠避開城門段的城牆,不用多時已經將城中埋伏地石炮測出許多,跟著震天雷的吼聲便在城中此起彼伏,城頭地宋軍看著自己的雷彈一波又一波地飛過城頭,在城中四處開花,俱都大聲叫起好來。
炮戰還在進行中,高強就見城門處一陣煙霧騰起,隔了半晌方有一聲悶響傳來,宋軍已然用大號雷彈炸開了城門。這也是宋軍進兵太快,沒有就地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具的時間,花榮等人一夜之間,只造了些雲梯和木驢而已。否則這城門用沖車撞開便可,也省了幾顆大號雷彈,這玩意運上幾百里可不容易!
城門一破,一架刀車和幾架木驢便推上前去,那刀車其實就是一輛大大的推車,前面豎起一塊大木板,其上插著數十柄明晃晃的利刃,木板後面站上幾個擲彈兵,頭也不抬,只管將手上的掌心雷一個接一個地向城門洞裡扔去,車後的大斧兵們將斧子擱在車上,幾十人奮力將刀車推到門洞裡。這城門洞裡果然有藏兵洞,七八名沒有被適才的爆炸和掌心雷炸倒的金兵撲將出來,宋軍大斧和長槍齊上,不一會便肅清了城門。
這刀車一路推過城門洞,便一頭紮在地上的大坑之中,好在後面推車的士卒手快,盡力拉住了車轅,車上地擲彈兵紛紛跳了下來,那刀車便完成使命,晃晃悠悠栽進了大陷坑裡,車轅翹起半天高來。
木驢隨即跟進,躲在裡面的宋軍便將手中的土石投入大坑之中,一輛投完一輛繼之,不一會便將陷坑填了大半。金兵自然不能容,城中的石炮不斷向城門處拋射石彈,只是那木驢乃是以大木為梁,鋪設數層生牛皮而成,石彈砸上去多半都滑落一邊,反成了宋軍填坑的材料。而金兵地石炮位置一旦暴露,宋軍的雷彈往往片刻之後呼嘯便至,那石炮俱設在城中民居院落當中,一經設好便難以移動,是以只能束手待斃,雙方炮戰只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便接近了尾聲,再也看不到金兵的石彈向城門處發射了。
「阿瑪,宋人的雷彈太過犀利,我們的炮都吃他毀去了!」活女滿臉大汗,跑上內城地城樓上,向婁室叫道。
婁室頭上包著一塊布,猶在緩緩滲出血液來,卻是適才宋軍用雷彈攻擊浮屠時,雖然首輪沒有炸響,一塊陶瓷碎片也傷了他額角,流血披面,只是金人堅忍,婁室行若無事,從容轉至內城城樓上指揮守城。
見兒子神情緊張,婁室面無表情,指著城上道:「宋人地雷彈雖厲害,終究不能安上眼睛,此必是城頭宋軍為之指引!此時宋軍震天雷都在全神轟擊我石炮,不得再攻城上。你與胡裡改分領甲士,趁此時機殺上城去,將登城地宋軍都殺了。切記不可戀戰,得手之後速速退回城下,沿牆角退出二三十丈外,方可退返城中,防他以雷彈阻你歸路。去吧!」
自宋軍攻城以來,金兵一直是被動挨打,活女早已不耐。好容易等到了婁室地出擊命令,嗷的一聲蹦了起來。抓起兜鍪便衝下城去,上馬直奔城中一處庭院。點起預先埋伏在此的百餘甲士,呼嘯著殺上城去。
此時城上的宋軍人數雖然不多,幾處登城的步道上亦皆有人守把,陡然見金兵狂呼殺來,便即奮勇抵擋,羽箭和掌心雷紛紛向下招呼,仗著居高臨下,片刻間便將金兵殺了許多。
活女見攻之不下,心中焦躁,拾起一塊鐵盾架在頭頂。單手擎著一支短柄狼牙棒,剛剛衝上登城的步道幾步,便聽那盾牌上篤篤聲響,一陣陣力道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盾牌幾乎要脫手飛出。
「教宋人見識見識我金國豪傑手段!隨我殺!」活女咬牙撐住手臂,飛身搶上城頭,側過盾牌將守在城頭的一名長槍兵手中槍推開,跟著狼牙棒揮起,一棒便將那宋兵砸的腦漿迸流。冒著白氣地紅白之物濺了丈許遠。
這些宋軍都是史文恭部下的遼東漢軍′然生長遼東之地,人人俱皆悍勇。卻不似中原地常勝軍一般,數年來日夜操練成了鋼鐵一般的作戰機器,此時遇到敵人反撲上來,諸軍動作不一,一窩蜂都撲了上來,卻忘了用弓矢和掌心雷壓制敵人地援兵。
活女將身子大半都縮在鐵盾之後,仗著身上數十斤重的鐵甲,渾不顧宋軍的刀槍齊下,只避開些致命處,手中狼牙棒直上直下地猛攻,片刻之間身上已經添了七八道傷處,亦殺了四五名宋軍,陡然間身前一空,竟被他殺上了城頭。
「殺!」見活女登城,眾金兵士氣大振,跟著也都殺上城去,宋軍登城的兵力多半都集中在城門處,這一段兵力較少,只是一些守護著觀測炮手的兵士而已,被這批視死如歸的金兵殺到切近,一時間抵敵不住,數十名宋軍竟被活女盡數殺了,人頭都被砍了擲下城來。
史文恭遙遙望見,不由大怒,立命震天雷營向城上轟擊,豈料炮營剛剛調整好射程和雷彈引線,城上的金兵卻好似掐好了鐘點一般,忽然又都退下城去了。
「鼠輩敢爾!」史文恭橫行遼東,所向無敵,幾曾吃過這等憋氣?一股無名火高過三千丈,當下竟縱馬橫槍,率著身邊數百親兵直衝向城門處,看那架勢,竟是要徑直殺進城中去!
高強接報,大吃一驚,雖然自己手下多為猛將,這冷兵器時代又格外講究身先士卒,不過敵人已然擺開了捨命巷戰的架勢,你身為一軍主將,豈可以身犯險?只是史文恭這麼一衝,其部登時歡聲雷動,千餘人就這麼跟著衝了進去,多半他平時帶兵就是這種風格,一遇到強敵便即親自上陣。
此時要阻止也來不及了,高強只得命郭藥師和花榮兩軍也速速派出精兵衝入城中,與史文恭相互呼應,再遣兵沿雲梯登城,從城上的幾處步道下城攻戰,以免史文恭孤軍獨入,中了敵人的圈套。至於在城上架設震天雷之事,更是格外要緊。
卻說史文恭這一邊,城門處地大坑業已填平,攻打城門的士卒聽說主將親自衝鋒,登時精神大振。軍隊之中,是有其將便有其兵,那打頭沖城門的又都是精選的勇士,聽說主將親自上陣了,也不講究上下謙讓之道,竟齊齊發一聲喊,操起刀斧便盡力殺進城去了。
婁室早早立意巷戰,這黃龍府城中十餘天來晝夜趕工,已經埋下陷阱圈套無數,哪裡只是城門的幾個大陷坑而已?女真人生長山林,漁獵為生,這打獵地下套窩弓乃是慣用伎倆,城門內的大道上步步驚心,宋軍只衝入百餘步,一個金兵還沒看到,卻已傷亡了數十人。這還是宋軍進兵的速度超乎婁室預料,佈置防禦的時間不足,否則的話,這些陷阱地殺傷力和數量還要大上許多。
史文恭一進城門,所見地便是入城的宋軍伏在道旁牆角,進退維谷地窘境←雖是勇夫,卻也並非一味魯莽,見此哪還不曉得前面的路上有埋伏?素知女真人的毒箭厲害,中者無救,史文恭亦不敢輕入,當下跳下馬來,抄起一面大盾,單手提著大槍,竄到城門近處一座宅院外,一腳踹開院門,叫道:「兒郎們,隨我入房!」
眾宋兵登時會意,紛紛踹開道旁的宅院,衝進去砸開院牆,或者乾脆翻過去,就這麼逢屋過屋,幾路分進,直向內城殺去。
數百丈外,婁室在內城的城樓上也看的分明,冷哼道:「久聞遼東神槍史文恭之名,卻不知如何英雄了得?好容易等到近身搏戰的時機,倘若教你走脫了,這一仗也就不用再打了!活女,率人去將此人的首級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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