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五十二章
    律余睹生長北邊,未必知道什麼兩廂安排下五百刀斧號一起殺出之類的中原戲文經典橋段,然而這明晃晃的利刃當頭,隨便哪一柄都能置自己於死地,這一節還是看的明白的。

    帳中的燭火照在斧刃上,又反射到他臉上,映得他一張臉死人一樣的蒼白,慘然一笑道:「我本可西走夏,東走女真,北入韃靼,所以南來奔宋者,皆以為與相公有舊,兩國又務盟好,相公殷殷以燕雲之事相托,必不負我。當貴屬塞上援手,接應我南來之時,我尚深慶得計,不想一見相公之面,竟是這般相待!」

    這個這個,誤會啊……高強有點汗,他備下二十名刀斧手,原是為了防止耶律余睹行死間,或是對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滿的時候可以控制住他,天地良心,他可還沒下作到把遠道前來投奔的人一刀砍了腦袋的程度。這牛皋,唱的是哪一出!

    狠狠瞪了牛皋一眼,高強連叫停手停手,不得造次,待眾牙兵將兵刃收起之後,方向耶律余睹拱手道:「都統休怪,近來邊事頻有警號,軍中各處戒備森嚴,我這牙兵都頭便時常伏下精兵在我左右衛護,卻不是有意加害都統。牛皋,還不去向都統謝罪?」

    牛皋也知自己闖了禍,不過他生性憨直,又素來以死力報效高強,因而也不以為意,當即上前向耶律余睹拜了三拜。有道是人在屋簷下,不敢不低頭。耶律余睹就算是一肚子氣,也不好拿來撒在高強的心腹將領頭上,只得故作大方作罷了。

    紛擾已畢,高強看看四周,好好一個後帳已經被割地支離破碎,酒席也被牛皋掀了,這酒看來是得換地方喝了。當下換了一處營帳,這回什麼刀斧手是不用了。那樣的話耶律余睹還能說話麼?額外叫了曹正起來。和牛皋二人一同站在高強身後護持。陪席的仍舊是劉晏——這劉晏倒真是好城府,從牛皋掀桌子到現在再排桌子,由始至終他連眉頭都不動一下,到這刻仍舊是向耶律余睹慇勤勸酒。

    他能勸,耶律余睹可喝不下去了,看了看高強身後的兩個門神,把酒杯放下。歎了口氣,向高強道:「相公,此番某家南來,已是將舉族性命一千餘口盡數交到你手中,相公欲如何相待,此時便請明言,若果南朝不能相容時,某家任憑相公處置。惟請放了某家骨肉軍帳一條生路。」

    高強聞言。亦是皺緊了眉頭道:「都統,你南來投我,自是信我不疑。我亦當有以相報,奈何北地勢亂,我雖知曉上京之變,卻不知備細,都統究竟為何南來?」

    耶律余睹見問,點頭道:「相公謀國之臣,當有此問,適才某原要相告,此際恰好相公問起,便好說明。」原來他和張琳二人回到上京之後,還沒等向天祚匯報此行經過,就看見天祚身旁多了一個老熟人,便是當日遼國御營兵敗護步答岡之後,被逐出上京,去作了西南面招討使的蕭奉先。

    此人素來與耶律余睹這一派不睦,偏偏天祚又對他甚是信重,顯然是趁著余睹出使之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向天祚又進讒言,哄得天祚高興,才把他調回上京。當時余睹見了此人在旁,已知不妙,便留了個心眼,當張琳說起南朝要求交還燕雲之事時,他便一言不發,好似與他全無干係一般。果然天祚聞言大怒,又有蕭奉先從旁推波助瀾,當下將張琳奪一切官職,勒令致仕。余睹因是副使,又知機避責,只是被天祚罵了一頓,依舊為官。

    之後葉夢得就很倒霉了,天祚帝雖然發怒,也知道不能輕率從事,便不許他上朝宣讀國書,只命他一行在上京館驛中暫住,兩旁用軍士團團圍住,不許內外聯繫。

    余睹情知南朝這次是要動真格的,見天祚遲遲難定,心憂如焚,幾番有心加以勸諫時,又被蕭奉先從旁作梗,仗著天祚對他亦是頗為信任,方得無事,然而亦漸為疏遠。這已是難言,更有外路來人,說起自張琳罷官之後,漢兵軍心瓦解,都道契丹皇帝不以禮待漢兒,何必為他效死?加上軍中糧草不繼,南朝交付的歲幣和軍糧亦是遠水解不得近渴,領兵將校亦是不得其人,幾樣加起來,忽一夕軍中嘩變,好容易徵調來的二十萬以漢兵為主地大軍,呼啦拉散去大半,連許多契丹本族人亦乘機逃散。

    這一支兵乃是契丹賴以反擊女真地資本,余睹聞訊當即上殿向天祚進諫,卻被蕭奉先說什麼漢兒本不足信,如今契丹兵各處擊賊,頻頻告捷,如饒州渤海摩哩、易水馬賊董龐兒、東京高永昌等悉數被殲,足見契丹國勢尚在,只須將諸路勝兵調集,亦足以擊破女真,澄清妖氛。

    天祚日常只好遊獵,國事一無關心,聽蕭奉先說地頭頭是道,他的黨羽亦從一旁搖旗吶喊,竟是不辨真偽,將余睹呵斥了一番,便打發他下去了。眼見國事已不可為,余睹深恨蕭奉先,當夜便點起本部兵馬來,要去殺了這廝一黨,再兵逼天祚帝,以奪取大權。

    哪知其事不密,被蕭奉先預先察覺,此人乖覺異常,當即飛奔到天祚御營之中,說耶律余睹要謀反,殺死天祚,擁立晉王為帝。天祚聞言本已大怒,加上這番話也未必全然是假,當即命御營加以反擊,這一夜殺的糊里糊塗,契丹人死了無數,半個上京都化為火海。

    戰至天明時,余睹見事已不可為,只得率領殘兵南逃。那蕭奉先回家一看,自家親弟蕭嗣先已是身首異處,一時痛斷肝腸,哭請天祚追捕耶律余睹為自己弟弟報仇,於是這麼一路追追打打。虧得眾契丹將領也曉得余睹和蕭奉先孰忠孰奸,有意縱放,才容他逃到南邊來。

    一番說罷,余睹長吁短歎,垂頭不語。高強在那裡也是為難,聽上去倒是可憐一個人,報國無門被逼外逃,可是收留了他對自己有什麼好處?首先政治上。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叛臣。沒法拿來號召契丹人。反而會讓遼國指責自己敗盟在先;其次軍事上,耶律余睹通曉契丹兵事虛實,這算一條優勢,可是自家地戰略目標並不是要一舉打倒遼國,是以並無大用。

    收留他好處不大,可是要是遣返他呢?卻又不妥,目下收復燕雲在即。如何處置降人是一大焦點,這耶律余睹在契丹國中也是一個名人,若是卻之不受,消息傳揚出去,其餘人多半以為大宋仍舊重視盟約,不納降人,於是縱然對契丹失去了信心,亦不會再來投奔南朝。只怕都要去投女真了。這豈不是自縛手腳。而坐看女真壯大?至於砍了他的腦袋取悅契丹,就更加不妥了,自古殺降不祥。

    去人氣大跌,手下武將忠誠度和民心降二十點還是少遊戲玩多了,咳咳。

    越想越惱,看面前這個相貌堂堂地耶律余睹時,高強就覺得此人渾身上下開始冒熱氣,竟是一個偌大的燙手山芋!只得拱手道:「都統休慌,此事我已飛騎稟報朝廷,請官家定奪,都統且請在此少住,待朝堂聖旨到後,再作計較。」

    耶律余睹見說,亦是無法,只得將殘酒吃了且去歇息。高強送出帳外,命人牢牢看住,不可生了意外,又捉著劉晏,問明這耶律余睹所部俱已在易州城下安置妥帖,外人不得切近,方才稍稍心安。

    時已夜深,高強心裡有這件為難事,亦無心安歇,轉身走了兩步,忽覺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卻見劉晏跟在後面,欲言又止,省起此人亦算得是降人,恐怕有話要說,便問道:「劉兄可有以教我?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劉晏見問,忙告了罪,趨近道:「相公,這耶律余睹此來,相公殺亦不得,放亦不得,想是為難,下官卻有一計,相公不妨遣使知會北朝,言及此事,只說忽有遼國都統南奔,不知國中生何變亂,恐害了兩國盟好,請他天祚帝示以國書。」

    「嗯?」這倒是高強之前沒有想到的辦法,一時還沒想透箇中奧妙,把眼睛只望劉晏。

    劉晏不慌不忙,續道:「方今我朝大兵壓境,遣使索取燕雲,兩國間戰雲密佈,那遼主天祚雖然不忿,惟其東有女真,南有大宋,國中又是空虛,斷不敢輕易開戰。如今相公將此事知會北朝,乃是借此逼他表明態度,教他不能推搪拖延,這廂又可命余睹放言,說那天祚本已答允交還南朝,奈何蕭奉先讒言惑主,又遣兵與他相攻,逼得他只得南奔。如此將余睹南奔之事與我朝索討燕雲之事夾雜起來,其國中不知虛實,民心定必大亂,我朝趁機便可進兵收復燕雲。至於耶律都統,一旦燕雲事了,我朝向契丹示好,即可將耶律都統放歸,那時契丹若想與本朝修好,勢必要優待耶律都統,而耶律都統方引我大宋以自固,於是我大宋便在契丹朝廷上有了一個不二之臣;倘若契丹一意興兵來攻,決意死戰時,亦可將耶律余睹起用為將,命他招降契丹臣民,以削弱彼軍,於我大宋亦是上佳。」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高強才消化了劉晏的這番話,禁不住叫絕。在棋道當中,有一種戰術叫做試應手,也就是當局面混沌,不知如何取捨的時候,不妨下一著閒棋,逼使對方作出選擇,而後隨機應變即可。劉晏此計就大有試應手地味道,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又和索討燕雲聯繫起來,逼得遼國先作出選擇,自己便可相機而動,後中得先。

    月下來回踱步,越想越妙,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拍劉晏地肩膀道:「劉兄真乃大才,方今用人之際,我帳中正須才智之士,劉兄可有意助我?」劉晏自然是順桿爬,連說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高強便委他為宣撫司參謀,軍前聽用,其八百騎子弟兵亦作為敢勇效用,隸屬宣撫司麾下。

    事不宜遲,高強便即將耶律余睹又請了回來,將適才劉晏所獻之計與他說了一遍,叫他這般依計而行。耶律余睹聽說要造謠生事,初時還有些疑慮,高強便勸他,說道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天祚帝被奸臣讒惑,契丹國勢危殆,他若能引來宋兵相助,存續大遼國祚,亦算是名標青史地功臣。「都統一心為國,眼前地區區聲名卻顧不得許多,待他日御宇澄清,都統為大遼佐命之臣時,自然處處分明。此所謂曲線救國之道也!」

    還別說,能聽進去「寧與友邦,莫與家奴」這等話地人,確實具備了漢奸思維,當耶律余睹聽到「曲線救國」這四個字的時候,眉宇間愁雲頓時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向高強慨然道:「相公可謂知我!但得存我大遼國祚時,我余睹區區一身又算得什麼?相公放心,但有何驅使處,余睹任爾東西,必當盡心相助。」

    於是次日一早,高強便將耶律余睹發付出紫荊關去,將他骨肉軍帳千餘人亦皆放還,只留了其正妻一人,嫡子二人,送往河間府安置,權作人質。耶律余睹到了紫荊關外蔚州之地,便即大肆宣揚國中奸臣當道,天祚為人脅持,把自己說成是遼國無比的忠貞之士,其政治主張自然是要和南朝大宋結好,交還燕雲漢地,兩國永為兄弟之邦。

    這邊高強便用宣撫司地名義致書契丹,言明此事。書到耶律大石手中,他雖然大罵不休,卻也不敢怠慢,便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上京,途中聽說天祚帝已經到了中京道陰涼河一帶,指揮防秋事宜,於是使節又轉往行在。

    南北消息傳遞需時,高強在每日的呈奏札子裡寫明此事,送往朝廷後,便即不理,依舊緊鑼密鼓地預備進軍燕雲。每日裡燕雲兩地地消息流水價傳來,今天說是順州有饑民搶糧,契丹護糧官軍大肆殺戮,血流成河;明日又說燕京武清縣有數百大戶受了大宋糧食援助,以答允一旦王師進軍至此,必竭力佐軍;邊境上逃亡南來的百姓絡繹不絕,契丹官軍士氣低落,很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凡此種種,無不顯示出燕地民心渙散,將士無鬥心,高強這邊則是此消彼長,官軍士氣高昂,只待「的日」的到來,便即揮兵北上,收復這片沉淪北國二百年的漢人疆土。

    十二月二十日,有天祚使節,駙馬蕭特末自天祚行在趕來州,說道是奉了天祚旨意,來與南朝講論交還燕雲之事。此時耶律余睹亦在州軍中,聞聽是此人為使,不禁喜上眉梢,忙即求見高強,說道此人與他自來是一黨,當日只因起事倉促,蕭特末領兵在外,不曾知會他參與其事。如今天祚既知耶律余睹在南,復遣此人前來講論交還燕雲之事,必是天祚迫於形勢,只得應允南朝之議,兩國可不煩刀兵,交割燕雲。

    「有這樣的好事?」儘管對此結果抱著極大期待,高強還是半信半疑,不管天祚帝原先是作何想法,自打余睹兵敗南奔之後,朝中勢必是蕭奉先一黨佔了上風,怎會任由天祚帝作出這樣的選擇?

    不管怎樣,遼使在最後時限到來前南來答覆,總是一個較為友好的姿態,比一言不發死抗到底要強。當下高強便命宣撫司上下整飭一新,文官換新裝,武將俱披帶,大開轅門,延請遼國使節蕭特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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