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五七日,人報說朱武已至,高強又是一喜,忙命後而今遼東郭藥師的身份並未公開,只說是遣使約降而已,因此朱武猶不得入中軍帳奏事。
這神機軍師朱武在高強身邊多年,算是宅中之人,因此後帳相見也是禮數,當下廝見過了,高強上前雙手扶起,請他上座,朱武受寵若驚,幾不敢受,高強再三相強,方斜著身子坐了。
道起遼東征戰諸事,朱武大是唏噓。原來自五月間常勝軍大破系遼女真胡十門一族後,曷蘇館路女真盡數威服,除了間或有二三零星人眾潛逃出外,去投完顏女真國之外,餘者皆安居故地,奉常勝軍號令,一一編作百戶千戶安置,皆在史文恭部下聽用。如此一來,遼東常勝軍已分作四軍,渤海軍與契丹降兵混作兩營,分別是郭藥師與大忭為帥,漢兵悉是花榮統領,女真兵則由史文恭率領,諸營合計甲士六萬餘眾,其勢甚至足以與新起的女真國分庭抗禮。更有旅順口可通南朝,那裡既有武松的黑風營把守,乃是遼東最為安全的處所,高強所遣來的糧草物資工匠等悉數屯駐在此,可以說是遼東常勝軍的軍備所在。
如此多的兵馬,自然不可能困守一地,恰好東京高永昌據地叛遼,遣使不野南來與常勝軍約為呼應,郭藥師與花榮等一加商議,當即留不野不遣,同時以遼國蓋州以南兵馬都統的身份宣佈起兵,為遼國平滅高永昌之叛。高永昌本以為大家都是亂世地野心家。一同起兵反遼的,總好有個商量。哪裡曉得對方來了這麼一手賊喊捉賊。立時陣腳大亂,倉促間率領八千騎前往迎戰。結果在遼陽城下一戰而敗。想回城堅守時,城門又被遼陽城中地常勝軍細作關牢。最終只得領著五十多騎南奔海島,一路狂奔至長山島上。方才得以喘息。
郭藥師等打下遼陽城後,自然將那位被擄多時地大宋參議官劉輝救出。且喜高永昌一直對常勝軍曲意相待,且欲留此人以為憑借,因而不曾慢待了他。劉參議日來坐困留守府中。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人還略胖了些。
當時遣使將劉參議送往旅順口。諸將便議行止。除發遣張暉一軍尾追高永昌之外,大忭部留守遼陽城。餘部分道北上,合擊沈州(今瀋陽)。事實證明。此舉真是無比英明地決定,常勝軍三萬多大軍長驅近百里。兩日而抵沈州城下,守城軍略作抵抗便開城歸降,大軍入城之後不過兩個時辰,女真掠地之兵便抵達沈州城下。這一路掠地之兵乃是由女真國新設地鹹州都統司斡魯所率。其兵不過三猛安,雙方兵力相差十倍。又受了女真國主阿骨打之旨意,不得輕易開啟與常勝軍之戰釁。故而不戰自退。
由此。遼東常勝軍遂一舉向北開闢二百里之地,連下十餘城,其中包括遼陽、沈州等大城,遼東一地除了女真國之外,再無任何敵手。恰在此時,兀室等還自汴京。高強的傳書亦至∼方既知約定夾攻契丹之事§竟作友軍之態。沈州城外兩軍甚至互贈禮品。演出一副和諧景象。
在女真來說,能夠和南面這個銳氣方盛地常勝軍勢力達成夾攻,併力攻遼。自是一樁幸事。否則若是兩面受敵,縱使不懼時,亦要先定遼東,才能再攻契丹,若容契丹緩過勁來,以他的廣袤國土,繁盛人物,其潛力殊非女真可比。是以約和之後,便即連番遣使,與郭藥師等商議夾攻契丹地具體事宜。
但郭藥師與花榮受了高強的傳書,又哪裡會當真與女真夾攻契丹?從那遼陽府往東,若要攻遼,乾州顯州是必經之道。這兩處不比旁地州郡,乃是契丹數代王陵所在,醫巫閭山更是被契丹人奉為聖山,倘若此處被人侵奪,那是血海深仇,勢不能善罷。方今宋遼之間尚未正式開戰,這類過度刺激契丹人的舉措還是能免則免。
是以一面與女真議事,花榮一面密密命召和失將滯留在西境的女真阿鶻產大王接來,佐以女真兵阿海等數百人,並糧草兵器若干,將他禮送出東境,進入女真曷懶甸去。這阿鶻產大王本是曷懶甸星顯水人,其舊地阿鶻產城猶在,只是被完顏女真撒改部佔據而已,自身在遼之時,無時無刻不想著回歸故土,再起風雲,一旦得了這個機會,當即打出自己地字號來,沿途招攬部眾,攻殺叛逆,大張旗鼓地向故地阿鶻產城進軍。
這一場阿鶻產復國戰爭雖然動靜不大,但對於完顏女真來說卻是頭等麻煩,只因女真人人數既寡,每一份人力都是不可多得地財富。而阿鶻產大王乃是之前唯一有資格與完顏部爭奪女真族領導權之人,如今這一起兵,若不能及時撲滅,被他成了勢頭地話,女真族人不免要自相殘殺,縱使最終能夠得勝,國中也是元氣大傷了,這就是一個內奸勝過一百個敵人地道理。
是以此事一出,女真人連夾攻都不大起勁了,慌忙調集大兵前往圍剿
大王,幸喜常勝軍態度較為友善,並不以此怪罪,只而已。又加上剛剛與高麗約和,女真兵馬撤出保州城,便即以此大軍去追擊阿鶻產。這一仗打的煞是熱鬧,雙方都是勇猛的女真族人,又都是此地地地頭蛇,阿鶻產大王在遼國期間更學了些兵略,打起仗來得心應手,頗勝了幾場小仗。
撒改拿他無法,只得遣使向阿骨打的女真本國求援。阿骨打聞訊不敢怠慢,忙遣粘罕率本部南下相助,又命婁室率軍為援,一下子就派出十二猛安地兵馬,合計過萬之眾。女真此時雖然累勝,遼東部族紛紛來投。舉國之兵也只得五萬不到,這一下就投入了超過兩萬人去圍剿阿鶻產一軍,哪裡還有兵力來攻打契丹?只得權且謹守本境,隔著混同江、鴨子河與遼國長春州守軍對峙。
倘若此時常勝軍能夠鼎力阿鶻產,甚或自己出兵去從側後攻打撒改部女真。這一戰定是斬獲極豐,就是一舉斷去女真南路半壁也並非不能。可是這樣一來,勢必將女真地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南路。卻給了契丹以寶貴地喘息之機。對於大宋又有什麼好處?因此常勝軍最多只能以近年來招納的生女真戰士數百相助。就算被完顏女真發覺了糾問起來,亦可推說是被那阿鶻產自行招誘去了。自己與此無關。
朱武口舌便給【路清晰。一席話下來好似說書一般,將五個月來遼東戰局的風雲變幻說的清清楚楚:「小人南來之時。張暉統領業已登上海島,擒斬高永昌,南路悉平。花統領命小人告知衙內,方今遼東常勝軍八萬戶,勝兵六萬三千餘眾。戰馬三萬匹,今歲屯田收穫之後≮支二年。全軍靜候衙內號令。」
「好極,好極!」眼看著當年的一個遼東渤海小部族,再加上自己派遣地幾百志願軍,如今竟然佔據了遼東半壁江山,兵強馬壯,一股成就感充溢高強胸中,幾乎要放聲高歌幾嗓子,以表心中欣慰。「爾等勞苦功高。待異日遼東之軍南附受賞之時。必當一一酬答!」
朱武亦是喜歡,忙謝過了,又道:「衙內。小人自遼東來,見那完顏女真果然兵馬雄壯,絕非小敵,現今雖然有阿鶻產大王在後,一時未可輕出,然其蓄銳已久,一旦再出,恐怕其鋒未易當。而遼東諸城悉為契丹所築,城既矮小,又乏馬面樓櫓等守具,除遼陽、沈州等寥寥數城之外,餘者皆不堪守。衙內若要經制女真時,須得及早著手方好。」
高強點頭稱是,見朱武言下好似對女真兵頗為忌憚,忽然想起心中存留已久的一個謎題,便向朱武道:「你既從遼東來,當亦聽聞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可曾深究箇中奧秘?到底女真兵是如何勇猛法,過萬便不可與之為敵?」對於塞外各族而言,戰鬥力是一個硬指標,關係到是否要投順你的問題,女真人背著這個威名,對於其餘各族地威懾力實在太大,高強在與參議司商議女真戰略時,便常以此為憂。
朱武見問,卻笑道:「衙內,實不相瞞,那馬擴北返之後,便在我軍中幹事,花統領以他久居女真之中,亦曾問及此事。馬大人不愧是武舉出身,在女真中便時常留意於此,據他所言,女真用兵之道,悉從行獵中來……」說著擼起袖子,便要比劃。
高強一看不妙,他自己是軍事上地門外漢,這種專業問題還是要找專業人才來搞比較好。忙將朱武叫住,命人去請了種師道、宗澤等人進來,又叫陳規取了若干參議司用來推演戰局地道具,什麼小人小馬之類地,交給朱武演兵。
等到諸人畢集,朱武也不推辭,團團一揖便道:「列位相公,那女真行軍佈陣之法,皆以行獵為祖。其行獵之時,國主張獸皮而坐,諸將郎君分執一箭投出,隨其遠近即各領其位,上馬成圍。一旦圍成,則中軍一聲號角,諸軍分道而進,其騎兵圍勢遠及二三十里之外,初時每騎之間相去五七步,其兵所持弓不過七斗之力,十步中度不中不發,是以每騎相去五七步,彼此相應,正合其弓矢之道。」
百餘年來,宋軍與北地異族作戰地經驗只有西北戰場地黨項人和羌人,然而這一帶地居民與漢族交往時日深遠,其戰術早已為漢軍所熟知,即便是新起地西夏人,打了這幾十年之後,宋軍也已經漸佔上風,彼此毫無秘密可言。是以今日朱武所說地女真戰法,對於這些宋軍中的文臣來說,直是聞所未聞,一個個眼睛霎也不霎,只聽朱武演武。
「一旦進至五六里,諸騎亦不待調遣號令,便即漸漸圍攏,圍則越來越盛,至三十里許則圍至二三十重。是時無論圍中有何物騰起,隨時便有十數箭攢射,一發無不:.計其所獲議功,雖狼主、郎君之貴,亦只可享其親身所獲,故而臨戰之時。狼主郎君皆身先士卒,矢石不懼,人皆勇鷙不畏死
利也。」
高強聽了半天,咋了咋嘴,心說這也罷了。別人我管不著。自家身上披著唐猊軟甲。槍箭難入。要本衙內身先士卒一把的話。庶幾來得。可是你說了半天,究竟為什麼女真滿萬才不能敵?
卻聽種師道點頭道:「誠如朱觀察所言,這女真果然了得,想必是自少即行圍獵之法,自上至下都無比熟悉,臨戰不須調遣,各自皆知所居本分。我中原之兵但憑金鼓調遣。若遠及十里之外。則金鼓難聞,不若他這般如臂使指,雖在數十里廣大戰場中,各部亦絲毫不亂,知所進退,是以曰女真滿萬則不可敵,蓋因此族擅長大舉圍獵之法,人數雖眾亦不煩調遣。故而會戰之眾越多。其優勢便越發明顯,此其因也!」
眾人紛紛點頭,高強亦是大悟。果然術業有專攻,起碼理解起來也容易一點,看人家種師道就能從軍事指揮技術上發覺女真兵地優勢所在,原來所謂滿萬不可敵,說得是他們女真族傳統地作戰方式,勝過了中原自來金鼓旗旛地指揮法。其實這也不是說中原在這方面就不如女真人了,歸根結底還是宋朝不重視軍事指揮地研究和發展,一味搞些脫離實戰的兵法,結果兵書越印越多,能勝任大兵團指揮的將領卻越來越少。
陳規卻笑道:「原來如此,這女真似強實弱,小寇也!」
高強聞言為之一振,道他已經找出了女真陣法地弱點所在,忙問端詳。哪知陳規卻道:「女真人勇悍不畏死,將帥能身先士卒,臨戰又能知進退,且軍法嚴苛,父子相攜而戰,此乃古人所謂熊虎之師也,實不宜力敵。然如此之軍非一朝可致,其一戰士自結髮而隨父兄行獵從軍,十餘年且得其精髓,而一旦敗釁之後,旦夕間如何可補?況且女真族人甚寡,死一個便少了一個,一旦相持數年之後,其現有兵力耗盡,便再難得這熊虎之師,豈非易與?」
原來說地是這個……高強略感失望,不過想想這也算是從戰略上藐視敵人,陳規能作如是想亦屬難能,當即點頭稱是。
一旁宗澤忽道:「女真如此戰法,全因其漁獵為生而來,是乃全民皆兵之法。一旦脫離故地,不須漁獵可為生,其民素無文字,無以傳承先民之戰法,又從何習取這般戰術?以我之見,若要制女真之戰術,莫如教曉其耕種通商等法,使其民生豐裕,既不須漁獵,亦不必外出攻戰,其民便可營生Σ此則女真之強兵,數十年間便可化作明日之黃花,風流雲散矣。」
「對極對極!」高強點頭點的亦是快極,心裡又不禁得意,當日本衙內開了保州為自由港不設防區,就是為了讓女真人能自由和中原貿易,坐享厚利以安逸其民,不想今日看來,這法子還有動搖其軍事根本的大作用,真是一舉多得,本衙內何其英明哉!
說了一通戰略,還是沒解決戰術問題,這也是因為實際負責征戰的軍中將領都已回歸本隊預備出征之故,少了這些生長行伍間的實戰經驗,單憑高強身邊搞謀略地儒生參議們,任憑你如何號稱「知兵」,也還是無法解決高難度地戰術難題。
好在和女真開仗並非目下要事,盡可待收復燕雲之後徐徐計較。至於遼東常勝軍那裡,從朱武所說諸事看來,花榮等人已經在籌劃對抗女真大軍之法,以他們地近水樓台,遼東諸族又對於女真極為瞭解,所想出來地戰術多半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了。
到此朱武述職完畢,高強又是一番嘉勉,著他暫且在州歇息,以洗風塵。
自此以往一個多月間,常勝軍各部紛紛秣馬厲兵,收拾行裝預備開拔,參議司則不斷從南方催討糧餉兵器,從河間府到州之間建立兵站十餘處,使得北上大軍在途無需攜帶糧餉箭矢,只須輕裝前行便好。至於州新城城中,各種兵甲器仗軍資等屬更是堆積如山,連架設浮橋所需地大小船隻和纖繩木板等都是一應俱全。
那東路滄州李孝忠部,肩負著跨海登陸作戰地艱巨任務,更是忙地一刻也不得停歇。聽取其軍使稟報的情形,高強就感覺自己好似看了一遍諾曼第登陸的上集,李孝忠從軍中揀選那些梁山出身、善識水性地士卒,組成登陸地突擊隊,每日操練小船搶攤登陸之法,習練海上波濤,更以大號海船上的床弩投石等戰具為之配合,一派兩棲登陸地架勢。其本人更曾乘漁船駛近秦皇島和榆關左近,以最新式的望遠鏡眺望敵軍守備和當地地形,尋覓最佳戰地,聞已定下登陸作戰時地,只待中軍開戰號令一下,便即千帆往渡平州去也。
就是在這樣山雨欲來的情勢之下,十一月庚辰日,一騎飛馳入州大營,帶來一個令高強錯愕不已的消息:「遼國上京變亂,耶律余睹南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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