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十六州素來並稱,但燕京和雲中的情形卻有較大差桑極盛,外則有燕山與軍都山之險,向南則是一馬平川,由北望南則馳突甚易,由南向北亦然,因此收復山前的關鍵在於進攻中的野戰,而不在於守禦,一旦全取燕地之後,憑借大宋守禦技術、裝備以及兵力的優勢,控御五關並不為難。
而山後則大不相同,在大宋河東路與雲中之間,橫亙著一道常山之險,宋軍憑借雁門關、天嶺關等要隘據守,遼兵難以寸進,而宋軍一旦出擊則進退自如。然而離開這座山嶺進入大同府周邊之後,遼闊的草原一望無垠,多條河流環繞下的草場就是塞外騎兵天然的補給場,他們在這裡幾乎可以完全忽視補給線,憑借速度上的優勢忽焉來去;而以步兵為主的宋軍則舉步維艱,其實不光是大宋軍,當年漢高祖以開國將帥之勇,四十萬精兵北伐,仍舊在這大同府左近的白登山被圍,險些兒全軍覆沒,亦是吃了這個虧。
是以山後攻略的關鍵處,不在於攻打州縣,而在於打下來以後能不能守的住,尤其這塊地方幾面受敵,北面是遼國根本所在上京道,西北面是歸順遼國的阻卜、韃靼、陰山室韋等族,西面更不用說,乃是和大宋斷斷續續打了上百年的老對手西夏國。這些都是久居塞上的遊牧民族,在這片土地上作戰的話,他們甚至比習於漁獵的女真族更加可怕。歷史上地漢人帝國縱使強如秦漢。亦只得在此修築長城以抵禦這些塞外民族,以現今宋軍地大範圍運動和戰鬥水平,要想適應這片地方的戰鬥,沒有二十年的磨煉休想辦到。
當然了,也不是說一旦進入這雲中諸州就得四面受敵,畢竟遼國這面大旗一倒,且不說他這國家還能不能存續下去。這些原本依附遼國的塞外民族總得有一陣好亂,其中亦必有相當部分能夠被大宋招降。作為塞上藩籬。
高強要交給董龐兒的任務。就是命他利用眼下宋遼之間尚未破臉←這馬賊身份大有迴旋餘地的當口。以他的名義在塞上各處盡量搜刮馬匹,以供軍前支用※謂馬賊。不就是幹這行吃飯地?至於理由也很簡單,就是為了給將來省點軍費。可不能小看了這點儉省,同樣數目的軍費運到北邊,這邊省了一些,那邊就能多出來一些,沒準就是多些錢糧安撫了一個部族。就能讓一個州城為宋而守。
當然對於董龐兒這樣從來沒有數字觀念地人。就得換一種說法。什麼侵掠如火之類地兵法,聽得董龐兒暈暈乎乎,總之牢記一條,就是干他馬賊地老本行就對了,只須不得侵犯那些出示了秀字令牌地家族部落,余外任憑襲擾。至於功勞自然也是大大的,搶來地馬匹牲畜越多,那功勞便越大了。至於劉晏。原本差他與薰龐兒同行也是應他自己所請。利用地是他對於蔚州和紫荊關一帶地理人情的熟習。現今這馬賊的行當須用他不著。高強交了一支令箭給董龐兒,命他發遣劉晏及其本部八百騎回返州軍前。另有差遣,紫荊關關口則有易州官軍前去把守。
薰龐兒聽罷°算離歲末也不過兩個多月時間。火燒火燎地轉身就走。險些連向高強拜別都忘了,虧得軍法官李逵在帳口按著大斧怒目瞪了他一眼。這才回身剪拂了一下。
待董龐兒去後,高強大大伸個懶腰,揉了揉乾澀的眼眶,只覺得週身酸痛。恨不得立時就趴在帥案上睡著了,不想帳口騰騰腳步聲響,陳規快步進來,手中舉著一紙二指寬的條兒,眼見得乃是飛鴿傳書,滿面俱是喜色,一進大帳便叫道:「相公大喜!花統領有捷報到!」
「快快將來我看!」高強一聽是花榮的捷報,頓時將週身疲憊都拋在一旁,一手撐在帥案上,身子探出老遠去,幾乎是從陳規手中搶過了那份捷報來,一眼看完,見上面寫著「已克東京,擒高永昌,送阿鶻產至女真境中,已命朱武還報。」
飛鴿傳書只得這些字數,種種詳情皆無法寫明,但只是這幾句,高強已是喜翻了心兒,拍著桌子叫好:「花榮真乃良將也!」良將雲者,不但是說他擊破東京高永昌軍,搶了女真地先機,更說他行事滴水不漏,在這個時候能把滯留遼地地阿鶻產大王送到女真地境中,無異於給完顏女真屁股上又燒了一把火,而且還是有苦說不出地那種火。在這樣一個分秒必爭,大家都在極力搶先手的當口,花榮這一舉成功,無異於讓大宋在這棋局中又爭得一先的優勢。
這信鴿的行程是跨海而來,到梁山一接力,而後轉到大名府,再從大名府往河間府,最後用快馬送至州軍中——州恢復不久,這裡可沒有信鴿培育成熟的時間。
高強接了這一份捷報,當晚這一覺睡的格外香甜。到了第三日上,諸將齊聚州大帳,三通鼓響,宣撫副
升帳,頭一句話就是:「三月之後,必取燕雲!」
帳中諸將多半出自高強門下,聞聽高相公這等豪情壯志,登時群情振奮,史進尤其興奮,他身為前軍統制,而進軍易二州卻沒他的份,只能坐守雄州,早已是憋地滿眼火星,一聽高強說三月取燕,立時跳出來叫道:「衙內,今番可務必要用小人地前軍為先鋒,否則便請衙內取了小人這統制令旗去罷!」
諸將一時哄笑,史進這才醒悟,情急之下忘了身在中軍大帳,直接就管高強叫衙內了←乃是純粹的武人出身,不善言辭,當下窘住了,也不知如何應對,站在那裡只顧撓頭。高強當然不會和老部下這般計較,笑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豈會任憑史大郎投閒置散?」一壁說,一壁便命參議司諸官將寫就的進兵卷軸交於諸將開閱。倘有什麼疑慮,當堂便可提出——所謂錦囊妙計這一套把戲,聽上去神乎其神,實際上是對部下能力地貶低和不信任,雖然有其提升執行力地優勢。然而代價卻是讓無數人地力量被一個人地頭腦所驅使,無疑是一種極端精英政治地做法。儒生們崇尚以文制武,因此才把錦囊視為文人帥臣控制軍隊的不二良方。高強可不玩那一套。
史進搶先拆開看了。但見第一條就是「前軍於十二月望日拔營。行至州境上。一旦進兵令下,為全軍先鋒,先取良鄉。後渡盧溝河。限七日必至燕京城下。」識字雖然不算太多,全軍先鋒幾個字總是認得的。當下九紋龍笑的嘴巴都合不攏。要緊向高強道謝。拍著胸脯叫囂「從州州境到燕京城下。不過百里,中間險關惟有盧溝河一處。良鄉城卑小全不堪守。小人三日便至燕京城下,相公只聽好音便是。」
高強心中暗喜。史進隨口就說出州到燕京的里程,以及途中地險關。足見平時下了功夫。心中雖如此想。卻不可任他這樣驕兵出征,正色道:「自古兵者多變詐,那契丹自唐時與我中國戰。南朝北朝分庭抗禮,今雖遭逢末世,猶不可輕敵。爾部既為全軍先鋒。種種安民轉餉等事亦不須你操心,但若是前路被阻,七日不得到燕京城下,莫怪我軍法無情!」
史進見高強說地鄭重。便收起了輕狂之態。昂然道:「相公既然將此重任交託小將,那是無上地榮耀。倘若七日真不能到燕京城下時,不必相公取我首級。小將自己便將這顆陸陽魁首取下,以正我常勝軍軍法!」
壯士慷慨,委實叫人動容,高強亦知響鼓不用重錘地道理,當下一擊手掌。喝道:「說得好!只是此番出兵,燕地遼兵最多不過三萬,在我當面之敵亦只兩萬,我兵共計十四萬,那是泰山壓頂之勢,只須戒驕戒躁,焉有不勝之理?你若能首入燕京。本相一力保舉,送你一鎮節度又何妨!」
對於武將來說,建節乃是無上光榮,武將生涯地巔峰,史進自入常勝軍中,至今也不過五六年,竟然就有機會觸及這個頂點,怎不到他心動神馳?當即大聲謝過,一派自信滿滿。
不想高強此言一出,一旁惱了一員將,只聽他一聲冷笑,出列道:「相公命我沿盧溝河入潞水,取潞縣已絕燕京東路,竊以為一偏將,兩千士卒足矣,只須將保信間河道疏浚開,以水師載運軍士糧餉一路北上,遼兵並無水師之制,怎可抵擋?小將斗膽,敢請相公一道令,並海船稱足,願率本部由海道直取秦皇島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榆關,將東路一舉切斷,方顯我地手段!」眾人視之,乃是帳中年紀最輕的大將,左軍統制李孝忠是也。
他所說地這條計,參議司也曾經有人提出過,但眾人再三商議之下,終覺得過於行險,海上風波難測還是其次,最重要地那目標榆關乃是遼國最為堅固地關城之一,一旦突襲不果,頓兵堅城之下,到那時進退兩難,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孝忠,我知你素來好用奇兵,然而海道運兵不易,你軍中戰士二萬,餘眾六千,戰馬馱畜不下五千,一日所用糧草便難以計算,倘若皆由海道運送,一旦中途出了什麼岔子,這後果你亦明知。現今遼國勢衰,我由大道以堂堂之師進兵,自無不克之理。」
李孝忠笑道:「相公所言,乃是兵法正道,然而兵法自來以正兵合,以奇兵勝,若不出奇,怎能大勝?相公又說,而今全軍伐燕,可不是單單取燕就足矣,要盡快安定燕地民心,以便穩固塞上形勢,倘不勝他一仗漂亮地,怎能鎮服燕民?以小人之見,若不是我軍騎兵太少,無法晝夜奔襲,否則不但要取榆關平州,甚或可將居庸關、虎北口、松亭關也一併佔據,成一關門打狗之勢,令那契丹兵馬內外不得相顧,我分兵擊之,則燕地八州旬月可下,豈不勝似這般遷延時日!而今有海道之便。足抵二萬
余。相公計請速發!」
見他說得這般斬截。高強也拿不定主意了′說他是主帥不假,不過說到冷兵器時代地戰事,他自家知道乃是名副其實地半桶水,就算招安梁山有功,真正刀兵相接也沒多大規模。而李孝忠自入軍中以來′然年紀甚輕,到今年也才滿弱冠。但歷次演習時深得兵家詭道之理,諸將俱都欽服←這般堅持。顯然把握極大。高強也不好用主帥地權威去壓他。
好在帳中另有軍事方面地專家。高強把身子略側過去,向一旁坐著地全軍都統制種師道問道:「種帥。你意下如何?」
種師道撚鬚沉思半晌。方向高強道:「兵無常勢『無常形。李統制善能用兵。既然甘願以身犯險。必有取勝之道。然而此事有違相公節度。又不可以為常法。愚意當責李統制立下軍令狀。事若得成。可得首功。事若不成。則必當軍法從事。」
原來軍令狀就是用來保證主帥權威用地呀……高強還沒開口,李孝忠便笑道:「相公。此事小將計之甚詳,彼時隆冬水定。海道易行。往來皆有定數,只須相公這廂水師能助我軍中十日之軍實,大事便定矣。今情願立下軍令狀,事若不成甘受軍法從事。」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高強亦不再堅持。當有軍中記室書寫了軍令狀。交給李孝忠看罷,大筆一揮簽上大名,復交由軍法官收訖。至於水師當委何人。高強亦皆思定。那李俊水師往遼東去後,只是在登州和蘇州之間往來運送。實是大材小用,而今正在旅順口內停泊。正可將他這一支水師調來聽用,軍糧兵器等項在登州劉公島裝載便是,順便還可捎上登州澄寒師孫立一部。
其餘諸將亦皆有差遣,關勝所部左倚太行山餘脈。一旦佔據了紫荊關之後便可全力向北攻擊←當面之敵乃是蕭干所部。高強業已與他有所密約,當命關勝和他打一場默契仗,相送往塞外去。乘勢奪取居庸關這條聯結內外地頭等要道。
劉琦所部佔據州,乃是整個燕雲戰場中軸線上地出發點,定為全軍中軍所在。當護持高強中軍,跟隨史進全軍進兵,留下朱一部五千人把守州城,雄州知州和銑率邊兵轉運糧餉。
至於韓世忠和楊志兩部,乃是常勝軍全軍精華所在,大半地戰馬都配屬這兩軍,楊志所部踏白軍和游奕馬軍當分兵四出,一面防止遼兵馬軍重拾當年地故技,包抄宋軍糧道,一面又要伺機攻打各處遼兵州縣,算得上任務極重。
韓世忠一軍則是全軍最強地衝鋒集群,所部中包括了原先呼延灼那支連環馬軍的精華,又有林沖所率地教導營,五百人俱是使臣級別地馬上猛士,裝備亦是全軍之冠。如此勁兵當然要使在刀刃上,預計當面唯一算得上敵手地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的一萬多人,一旦前軍史進部探明了其所在,就要由韓世忠這一軍來負責解決掉他,把這一路兵殲滅之後,再把蕭干一軍「禮送」出居庸關外,整個燕地就可以說是再無遼兵地大隊機動集群,宋軍可以放心大膽地圍攻燕京諸州縣了。
諸將接了將令,紛紛拜別主帥,各自回返軍中去籌劃起兵事宜。高強這邊卻不得休息,正面軍事上地安排只是收復燕雲地一個部分,更多地好戲卻是在後面地那個會上。
仍舊是在中軍大帳中,只是兩邊所坐地並非頂盔貫甲地豪勇猛士,卻是軍民都有,敵我紛雜,至少半數人都穿著燕地特色地左衽漢服。高強上首亦換了人,由上午地常勝軍都統制種師道,換作了樞密院燕雲房承旨趙良嗣。
趙良嗣吩咐手下將卷軸發了下去,這一遭可就玩地是錦囊妙計了,接卷軸之人皆不得擅自開啟,只能按照卷軸外標明地時間地點送達,從接頭人手中取了信物回來,才算成事。
這便是收復燕雲地另外一條戰線,由趙良嗣主持經營數年之久地燕地豪民,即將在收復燕雲地戰役中發揮重要作用。趙良嗣指著燕地地地圖,向高強道:「相公請看,此番我軍進兵燕京,各地已約定為我軍內應者一十八家,臨陣可倒戈開城者二十餘家,情願安集地方,以迎王師者不計其數。」
高強點了點頭,這帳中之人有許多都是石秀治下,只不過他本人素來不管這些人,故而大半都不認得,只用言語激勵一番,便發遣眾人皆去了。回頭卻問趙良嗣:「你我數載經營,今日終於到了見分曉地時候,卻不知這燕京是否真能不戰而下?」
趙良嗣想到終於衣錦還鄉,連手都有些顫抖起來,一拳砸在燕京地圖上,冷笑道:「相公安心,小人在燕京費了無數功夫,若要不戰而下燕京,俱在那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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