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十二章
    文恭這一部乃是按照宋軍編制組織的騎兵,骨幹是從數百背嵬軍軍士,到了這遼東之後,各族依照民族地域等區分各自成軍,漢兵就都編入了花榮、史文恭等人的部下。經過了幾年來大小數十戰,當初那些從登州北渡的軍士戰死的戰死,陞官的陞官,到現在還當軍士之人已無一人,這一營雖是史文恭的牙兵,卻也只有營長是中原漢兵而已。

    人雖不同,編製和紀律卻都延續了下來,這一營五百騎兵中,分作五都,每都用天干地支的排列,因此史文恭一聲號令,第四都也就是丁字都便迅速收攏,將一眾女真老弱都護在其中,順便看管那些用繩子串成幾大串的俘虜們,餘眾亦按各都分別部屬,搭箭上弦,持滿外向,純用雙腳控制戰馬,幾下呼吸之間,就達成了史文恭的命令。

    見部屬們行伍整肅,令行禁止,史文恭心下也頗為得意,此乃遼東數年打出來的精兵,時常都在血線上打滾的,自然不比尋常。

    他這邊列陣已畢,對面敵人也露了行藏,只見許多騎者遠遠圍了過來,身上盔甲參差不齊,手中弓矢各色各樣,好似一群烏合之眾,但史文恭和女真人打了不止一仗,單從那些騎者的隊形就看了出來,這便是女真人圍獵時慣用的拐子馬陣,看似鬆散雜亂,實則幾乎每個人都明瞭自己所應該處地位置。無論戰陣變幻大小,這些女真人都能向敵人發起最有效的進攻,那是從小部族圍獵所鍛煉出來的團隊合作技巧,與中原軍旅的職業化訓練相比也不差到哪裡去了。

    當下兩方對峙,史文恭使個眼色,曾塗縱馬出陣。大聲道:「我等是常勝軍軍士,奉命公幹,路經此處,前面是哪一路人馬攔阻?」此處已近復州地界,常勝軍活動相當活躍,而且其軍後勤有保障,軍紀較好,曾塗報出常勝軍的旗號來。對方若只是尋常打家劫舍的盜匪,當知所趨避。

    哪知對面陣中有人大笑道:「我把你們這群反賊!我接了朝廷旨意,正要捉拿爾等,不想卻送上門來,識相地快快下馬,束手就擒,免我動了刀兵,壞了爾等性命!」

    史文恭一聽就知道壞了,這居然是一夥遼國官兵!雖然看裝備不大象契丹兵,不過近年來遼東大亂。朝廷力不能制,也會擇選一些保家守土、對朝廷較為忠心之輩,授予官印職司,命其清淨地方,這一隊看來也是這等官兵了。此輩各保鄉土,戰鬥力比之正統的官兵倒還強了幾分。眼前這一隊口氣如此張狂,僅僅眼界中所見到的人數就不下三千人,顯然實力堅強,不是好相與的。

    只是史文恭在常勝軍中橫行數年,未嘗一敗,儘管敵眾我寡,又怎能束手就擒?哼了一聲,也用女真話喝回去道:「憑爾等烏合之眾。也要冒充大遼官兵不成?本將史文恭,槍下不殺無名之將,哪個不怕死的報上名來!」

    塞外各族雖然勇武,但究竟沒有中原的文化傳承。是以對於武藝的研究水平就及不上中原了,史文恭仗著槍法精妙,這兩年在遼東已然闖下了不小的名頭,此時眾寡不敵,他就將名號報了出來,期望能震懾一下敵人。

    那敵陣聞言果然一陣騷動,一員大將排眾而出,手中橫著一柄狼牙棒,喝道:「早聽說常勝軍有個史文恭槍法了得,不想就是你!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我張暉便來會一會你!」一言剛出,這張暉虎吼一聲,催動胯下坐騎便向兩軍當中來。

    史文恭一看這架勢,正是正規地單條路子,他是藝高人膽大,夷然不懼,催馬也迎了上來,見狼牙棒劈頭打來,舉槍一撩,兩件兵器碰在一處噹啷一聲大響,史文恭只覺得手上一陣劇顫,那槍竟有些拿捏不定,心中暗驚:「這廝好大的氣力!當日我與青州秦明統制切磋武藝時,他的狼牙棒也不過如此,只是他自報姓名喚作張暉,卻不知是何許人也?」

    撥馬過來,史文恭把槍一指,喝道:「且慢,兀那張暉,你究系何人,因何攔路劫我?說個明白,再戰不遲。」

    那張暉與史文恭過了一招,亦覺槍上力道千鈞,也收起了狂態,喝道:「也罷,看你史文恭也是一個豪傑,叫你死個明白。某家世居來州,因州郡盜賊蜂起,某起兵破賊有功,大遼授我為禮賓副使,領四州屯兵。前日你等一路擄掠而過,有州人走訴於我,我只道是哪股盜匪過境,便調集兵馬在此邀擊,不想卻是常勝軍!久聞常勝軍好生興旺,素來不擄掠百姓,你史文恭亦是有名號的人,不想竟是這等不堪!況且你也是大遼欲得之人,我今番擒了你,上可報朝廷恩德,下可保一方百姓,史文恭啊,你納命來吧!」

    史文恭先還不大在意,雖然他並非擄掠當地百姓,但他現在也已經習慣了遼東的邏輯,拳頭大的就有理,有什麼好說的?但這張暉的最後一句話,卻令他吃驚不小,什麼叫大遼欲得之人?這等於說,遼國朝廷點名要捉他史文恭啊!

    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出塞時高強囑咐的話語來:「如今宋強遼弱,遼國又有女真之患,即便知道了你們在遼東,也未必能將我如何。只是有一樁要緊,一旦遼國知曉了你等之事,雖然未必便即發作,但若是你等落到了遼國手中,憑你等的身份地位,在常勝軍中亦非無名,我縱想不認亦不可得,到那時被遼國捉著我大宋背盟地憑證,卻是一場紛擾,大大不利我燕雲之計。是以爾等身繫國家之重,務必小心己身。不可輕身犯險。」

    言猶在耳,這就來了捉拿他地人馬,史文恭悔之不及,早知道就不要中途多事,逕自快馬趕回蘇州交差,遼兵縱然知道是他經過。也追之不及了,何苦落得現在被人圍上了?只可惜這世上什麼藥都有的賣,就是沒有後悔藥,史文恭牙關一咬,已經打定了突圍的主意,若是能把對面的敵將給挑了,敵陣必定大亂,到時便是有機可乘了。

    想到這裡。不由冷笑道:「要取史某性命,也須有那通天手段,敵將放馬過來!」

    張暉自恃勇力,與史文恭那一個照面也不落下風,再加上自己這邊人多,更是有恃無恐,當即催馬上前再戰。哪裡曉得史文恭已經下定決心,也不來什麼試探了,一照面就使出了殺手槍來。大凡練武之人,都要練幾招重手以便傷人。這大槍號稱兵中之賊,殺手槍更是神出鬼沒,史文恭這一桿槍號稱河北第二,豈同等閒?

    只見他大槍一抖,頓時幻出十來朵槍花,每朵槍花都藏著一個槍頭。真真幻幻,虛實難測。這大槍的功夫乃是河朔漢人地一絕,後世

    神岳飛槍法學成後只是號稱一縣無敵,便能殺得金兵作岳爺爺。這張暉生長塞北,又怎能識破史文恭掌中神槍?登時不辨真偽,把心一橫。只得力大降十會,奮起平生之力,摟頭便砸。

    哪知這大槍之技軟中帶硬,史文恭把槍一抖。那槍身頓時微彎,恰好接著張暉地狼牙棒,跟著反彈回去。等如是將這千斤的力道又崩了回去,再加上史文恭的臂力,這一下何止千斤?張暉頓時覺得手裡地狼牙棒像是活了一般,嗖的一聲就飛了出去。再看對面的槍頭已經到了胸前,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只聽嗤地一聲響,胸前一陣劇痛,頓時人事不知,翻身落馬。

    —

    史文恭一槍將張暉挑落馬下,正要上前梟首,耳聽眾敵兵發一聲喊,像瘋了一樣猛撲上來,知道此刻敵軍一股猛勁,不可力敵。好在他們一心要搶敵將,大軍這麼一亂,包圍圈便解了,大大有利他率部突圍。當即將手中槍朝天高舉,喝道:「三軍隨我來!」

    曾塗等人等他這句話等了許久,這當兒大叫得令,抖韁繩催馬便向前闖,每人都是在馬上持滿角弓,敵在十步之內方才射出,十中八九,那些遼國州縣屯兵又沒有什麼精良地鎧甲,中者無不應弦落馬,頓時波開浪裂一般殺了出來。史文恭一馬當先,這一條槍更是使發了性,但見週身上下如飄瑞雪,上護人,下護馬,幾丈方圓內都是他地槍影,槍下竟無一合之將,名副其實地殺了一條血路出來。

    這一套槍法非同小可,乃是中原馬戰千年演進之下,優選出來最適合馬戰的戰法,這大槍練到化境,身不動,槍先動,迎敵化勁借力打力,尤其利於群戰,端的神妙異常。歷史上岳飛北伐時城大戰之後,背嵬軍統制王貴領著數十名使臣就能殺敗敵軍精騎三千,靠地就是這大槍的功夫。這功夫演變到後來,稱為內家槍法,都以岳飛為始祖,便是肇因在此,惟其難學難精,故而漸漸湮沒不傳。

    史文恭到了遼東之後,從來沒有人能抵擋他幾個回合,因此直到今天,這一套槍法才發揮的淋漓盡致,這一身殺氣是越戰越勇,直往人多處殺去。堪堪突出重圍,這才勒住了馬匹,回首看時,卻見身後只得曾塗百十騎跟著,餘眾都被衝亂了,這裡一蔟那裡一堆地散在一處。

    他殺地起性,振臂高呼道:「同生共死,豈可獨活!兒郎們,隨我再殺回去!」有道是將是兵之膽,有這樣勇武的將領,部下自然也是狼虎之兵,眾兵士發一聲喊,翻身跟著史文恭又向回殺。

    眾敵兵群龍無首,本已被史文恭殺的膽寒,見他又殺了回來,竟是無人敢攖其鋒芒,紛紛退避,史文恭走馬陣中,不片時已經將散在各處地部屬都收攏了來,連那女真溫都部地族人,竟也救出大半,只是原先抓的那些俘虜俱都趁亂逃了。

    所謂得理不饒人,史文恭雖是兵少,此時氣勢卻盛,悍然槍指敵陣,喝道:「爾等賊兵聽了!無端劫我於道路,又奪了我馬匹,是何道理?快快還我良馬五百匹,方消我心頭之恨!」

    眾敵兵本是折損甚重,倘若他這麼揚長而去了,也無人敢追躡於他。偏生史文恭這幾句話欺人太甚,這些熟女真兵亂世從軍,也都是有血氣的,如何能忍?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眾兵士如同野獸一般齊聲大吼,又殺了過來。

    史文恭這下可是用力過猛了,料不到女真人生性凶悍堅韌,被殺敗了一陣又沒有統兵官,居然還能再戰,若單是他一人,只須馬力不衰,敵兵再多他也不懼,只是現在身後還有數百軍士,更有此行務必要接應回去的生女真近百人,這便如何是好?

    正要奮力再殺一陣,忽聽側畔一陣鼓角聲鳴,一人聲如洪鐘,大聲喝道:「常勝軍大忭在此,降者免死!」說話間馬蹄聲隆隆如悶雷般作響,左右俱是大隊騎兵殺到,如林地槍刺只把天空都遮了一半去,端的聲勢驚人。

    那些兵士原本也是鼓起餘勇,忽見敵人大隊合圍,人馬驍勇,士氣頓時跌去大半,縱有些凶頑地,被大忭揮軍一衝,也多半被殺落馬下,餘眾盡皆膽裂,紛紛下馬求饒,不消半個時辰,這幾千熟女真人組成的遼兵便盡數被殲,俘虜地倒有兩千多人。

    大忭唯恐又生枝節,命俘虜們用皮條將雙腳綁在馬腹上,大隊一同南返,一路疾馳近百里,直到進了復州地界,這才定下心來,號令全軍緩轡而行,以舒馬力。

    史文恭得他援手,到這刻才撈到機會致謝,大忭笑道:「某到之時,正見史大人大顯神威,獨闖重圍,某只顧看史大人神槍,還道不須某家出手哩。」

    史文恭撓了撓頭,苦笑道:「倒不意這些女真人如此強悍,一無主將二遭新敗,居然還有士氣再戰,我原意只是威嚇一番,今次可料得差了,若非大人及時出戰,我雖不懼,這些兒郎卻要折損不少。」大忭姓大,因此史文恭見了他只叫大人,不稱其姓,大大人,聽上去何等彆扭?

    大忭點頭道:「史大人不是此間人,這也難怪,自來女真用兵,與別族不同,最是堅韌敢鬥,每戰輒往複數十個回合才分勝負,常自誇說什麼,不能戰百十個回合,如何算得騎兵?今次若不是史大人先挑了他家主將,餘眾乏人統率,我雖以大軍突襲,也未必能勝的這麼輕快。聽說那北地完顏部用兵,軍法更酷,一軍主帥若死於陣中,全軍都要受罰,其扎也更盡皆斬首,他日史大人若在陣前遇上了,切不可這等輕敵。」所謂扎也,乃是女真話親衛的意思,類似於宋軍的牙兵。

    史文恭連連點頭稱是,忽然想起自己所挑的那員敵將來,忙命曾塗去問。少停曾塗轉來,身後兩匹戰馬中間用繩網連著,上面臥著一人,半身都是鮮血,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不知死活,正是那被挑落馬下的張暉。

    史文恭問過隨軍地郎中,才知道這人幸虧戴著護心鏡,又穿著細甲,再加上槍尖臨身時向後仰了一下,幾樣加了起來,槍尖入體不深,故而沒有當時喪命,已然用藥包紮了,至於能否活命,端看他地造化了。饒是如此,那精鐵護心鏡被史文恭那一槍從正中挑了個四分五裂,足見槍力驚人。

    問罷郎中,大忭卻向史文恭笑道:「史大人,你這可是立了一大功勞了,此人看情形必是熟女真中有名望的人物,若是能將他救活,令他投入我軍,對於招諭熟女真之事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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