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兩年前征討梁山泊時,因為救治花榮的傷勢而請來醫安道全,高強便著手在軍中推廣外傷急救的專門單位,名稱則仍舊叫隨軍郎中,只是既然是有組織的單位,便須有頭目,這頭目並無現成官制可循,定的官俸是和營長同級,算得甚高了,正式的官名叫做醫官營長,行伍中卻都叫做郎中令。
大隊回轉,到了復州大忭等人的營寨所在,便即安頓駐紮,史文恭叫了郎中令來給那張暉診治。多虧了他行軍之際也有郎中隨行,作了些簡單的止血包紮處理,這張暉身子硬朗,傷後一番奔馳下來,居然也掙扎得性命,只是傷勢甚重,看來要好生將養一段時日方可。
歇息兩日,史文恭率本部和阿海部族再次上路,這番輕裝前行,又無需處處留心,快馬一路小跑,兩日便進了蘇州關,再兩日便到了旅順口。此時這旅順口已經換了一番模樣,中原的種種物資經由海道源源不絕地送來,田地丈量和造冊事務基本結束,對漢人和渤海人的計口屯田工作已然展開,港口處一座城已然打好了地基,許多壯丁在那裡忙碌不休。
找到陳規之際,他正與花榮在港口城邊指指點點,見史文恭回來,二人迎上來寒暄二三,問了此行收穫。見史文恭言下好似不大滿意,陳規笑道:「史大人何必如此?想那溫都部雖曾強盛一時。但敗落已久。那曾頭市一支輾轉大宋,落戶已逾二十年,部民若不是併入完顏部中。便是四處星散。事隔許久。能尋回一支已是不易。史大立下大功一件,不必耿耿於懷。」
花榮亦跟著寬解,史文恭這才釋然。問起這港口城牆來,原來天時將近寒冬。授田之事眼看難以趕在上凍之前完成。這遼東數十萬人口,有許多都只是依附著常勝軍生活。並非軍中之人,單靠軍糧和建大棚施粥顯然養不得許多。況且遼民多剽悍之輩,一旦生活無著,鋌而走險之下。必生變亂。因此陳規便發出告示,招募人手建造港口地城牆和其他建築。凡是能拿得起版築,挑得動擔子地,不拘男女老弱。統統都發給糧食。以渡寒冬。
「天時漸寒,用不了多久,這田土便不是木製的版築工具所能挖掘的動地了。若是用中原地鐵鐵鎬,只怕還能多幹上些時。」陳規適才和花榮商量地便是這件事,來到遼東之後,才曉得此地的苛酷,尤其缺乏鐵器。工具極少是鐵鑄的,不像中原。在大宋建立之後,生鐵地器具已經大大普及,促進了生產效率的極大提高。
城牆到現在還只是挖了道地基。若要真個建成高牆。還得填土燒乾,一層一層地夯築而成。這顯然不是下雪以前能幹完地活了。不過既然是為了安撫生活無著地百姓,沒活幹也不能撒手不管。因此陳規在整個旅順境內都規劃了許多建築,徵集勞役擇其能者而為之。一一分派下去,以此授糧。
史文恭聽罷,大大不以為然←是武夫出身,素來只信刀槍上頭有食吃,來到遼東之後。此地民生之艱苦和民風之凶悍相得益彰,像他這樣的純粹武人對此地適應更快一些。陳規地這些做法,在他看來未免有些婦人之仁:「陳大夫,你這可是未必討好。此間百姓原是遼民,現今遼東大災,遍地盜賊。這些人生活無著,貪圖我常勝軍這裡地方安靖,糧食豐足,才戀棧不去。其實又哪裡有什麼忠義之心?如今雖說討你陳大夫一口飯吃,說不定還有人嫌你分派的活計太重,道你役使人太狠哩!」
陳規臉色不豫,一言不發,原來史文恭這話一語中的,確實有些人以此生事,說道在此每日苦幹,累的半死不活,也只得一口飯吃而已,倒不如從軍去劫掠,怕還得些金帛子女地好享用。
花榮見說的有些僵了,忙出來轉,說道:「理民治事,到底還是儒生在行,諒來陳大夫這般作為自有道理,我輩武人,知兵足矣,何須多言?只今寒冬將至,野無所掠,各地盜賊必定蜂起,料想又將有一番廝殺,郭大人已然率部往蓋州去了。」
史文恭見陳規臉色不好看,也曉得自己話說得直了,剛好就著花榮這道台階下,忙應了兩聲,便向陳規道:「陳大夫,此行臨歸之時,路遇遼國官兵截殺,領兵者乃是來州一個叫做張暉地,幸得大忭大人援手將敵兵殺敗,那張暉中了我一槍,落馬被擒,見在復州將養。陳大夫,聽那張暉言語之中,好似遼人已知此間有我大宋軍馬,有意拿幾個有名姓的,以備將來去尋我家相公的晦氣,此事還需慎重處置。」
陳規一聽,頓時留上了心←
司在推演北地的局勢時,常有一點難以決斷,蓋因天的不理政事,導致遼國官府行政效率極端低下。然而在此情形下,朝中大臣和各地守將的行動就會欠缺一致性,令得其行為較難預測。例如這次張暉地攔路截擊,到底是因為追躡史文恭而來,還是只為了反擊史文恭劫掠當地熟女真人的行為,偶然遇見?這命令又來自何人?
「此事重大,花統領,你且在此鎮守,待我與史大人前去審問那人,問明備細方好定奪。」陳規與花榮別過,便與史文恭約在蘇州關會齊,自己回去收拾行裝。將將到了下處,便見一人從裡面出來,一頭銀白長髮,正是頭陀武松。
「陳大夫,我正要尋你,適才接了中原來地傳書,情形又或有變,故而尋你商議。」武松拉著陳規到房中坐定,分派了人手四下護持,此地不比中原。房屋又是草創簡陋,因此要處處小心。
陳規讀了傳書,上面乃是高強將大宋朝議內容和遼國來使商議情狀約略說了,說道遼國行將有變,不論事成事敗,總之遼國上層地內部矛盾將徹底爆發。女真的擴張速度將更加驚人。務必小心在意。反而遼國官兵的威脅將大大減弱,有些人就得為自己的生存作打算,因此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有意識地接觸一些遼國地下層官吏,尤其是非契丹族人。此外大宋使節團前往遼國下書,或者需要他們接應,當預作準備。
陳規讀罷,心中躊躇,武松見狀便問。原來這陳規看了信。這塞外形勢真是變幻莫測,一天一個樣,當初還以為女真一時不出。有時間從容屯田穩固內部,然而若是遼國一亂,形勢急轉直下,恐怕沒有那麼多閒暇整頓內部,須得急速整軍備戰。偏偏除了原先拉攏當地部民之外,高強又交代下接應使團的任務來,他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是好。
武松聽罷。卻笑道:「陳大夫,你這可是過慮了。此間原是花統領到此,與郭大人等人一手草創,當時又何曾有這些屯田編伍之事?還不是一樣過來了〉到整軍備戰,以我之見,此地百姓習於兵事。漢人皆依附我軍,早有過萬精兵。那女真、渤海。自有部族,但有戰事,上馬便可為兵,如臂使指,最是厲害不過,又何來整軍備戰之說?但一紙戰書便可!」
陳規一怔,不由失笑道:「武統領說地是,卻是陳某執迷了!只是兵事雖然不必著忙。政事卻更須著緊,一旦北地大戰起,無數百姓南來避戰,那時方是我等來遼東地用武之地。若是應付不來,失了民心,那便壞了大事。」
武松臨來之時,也聽高強說過自己出兵遼東地用意,卻不似陳規這樣人腹有韜略,看地分明。聞言方悟,點頭道:「陳大夫說的是,武二來此不久,除了分遣士卒守把旅順口之外,並無甚事務,終日只是四處閒遊,今陳大夫不妨徑去處理要事,此間漢民盡可由武二招撫,管教他安居不動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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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按照原先陳規的計劃施行屯田,在漢民當中應當定保甲,分鄉黨,立郡縣,純粹推行中原的那一套社會組織方式。無奈到了此間之後,下到百姓當中才發現,這裡的漢人雖然說著與中原相似的語言——口音帶著胡音,不過好歹還聽得懂——,但社會組織方式已經與中原大大不同,就算原先有些類似鄉黨地組織,現在也已經在亂世中被完全打散。更重要的是,這裡地漢民多半都是歷年災荒時被郭藥師和花榮招撫過來地,一向都是依附在軍隊旁邊,一說到要他們脫離軍隊地補給自立,個個都怕的要死,任憑陳規和手下官吏們如何勸誘,一概不從。
萬般無奈,陳規只好把原本打算用在女真人身上的軍屯制度拿來改造一下,用於漢民和渤海人,完全依照現有地軍隊編制,將每一營軍旅的家人土地全部編在一處,甚至地名也和軍隊番號一致,叫人一目瞭然。如此一來軍民皆歡悅,立時就對這塊土地產生了認同感和歸屬感,其士氣之高漲,民心之歸附,令陳規和一眾中原官吏吃驚莫名之餘,也再次慨歎宗澤所提出、高強總結的「以人為本」四字之重要。當然,若是高強到此見到這情景,定會覺得似曾相識,現代戰爭片中演出的解放區土改後踴躍參軍地場面,便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以武松雖然素來不習政事,卻也敢說招撫漢民的話,那些計點人數、丈量土地、分發耕牛農具種子等等事務已然熟習,自有官吏們執行,他其實只要控制一下局面而已,重要的是對於剛剛安定下來的漢民,必須時時撫慰,使其安於耕作,
安,自然無事。實際上,原本這些事務也不是完全強之所以派他來此間,就是因為這一段時間有大量物資從中原運達,港口地管理和物資的分發都是要害口子,由這些中原官兵來辦事,漏洞和腐敗的空間相對要少很多。
陳規兀自不放心,與武松交代了再三,才提了行囊出門去,領了十來個隨身兵士,上馬往蘇州關去了。到了關城。正逢著花榮在此督察城防,這一座關城乃是遼人所建,但城關低矮,戰具不足,敵樓城櫓更是欠奉,花榮接手之後便依著陳規那招工賑濟地法子。招募流民務工,將城關加高加厚,上面搭城樓,建城櫓,架設床弩,設置避箭的鵝車洞子,總之是按照中原的城守戰法,將這一座城關修建的牢固異常。趁著冬天到來之前的短暫時間,花榮正督促著百姓挖泥燒製城磚,準備明年開春以後將這城牆用城磚再包砌一層。
這城防地部署大半出自陳規這個守城專家地手筆,因此花榮見他到此,自然要上前問訊,待聽說陳規這便要去審問那被捉的張暉,花榮便命人去找史文恭來,沉吟片刻,卻道:「陳大夫要去復州,自是不妨。若再往北去蓋州,某卻以為甚險。既然遼國已經有意捉拿我等中原人,陳大夫一介儒生,更是叫人一眼便認了出來,便是在這蘇州復州,日常行走也須小心些。何況那蓋州多有別部出沒?愚意這屯田之事部署既當之後,待冬日來臨時,陳大夫與一眾屯田官吏便可隨船回到中原去,免得走漏了一人,相公便多一分煩擾。」
陳規微一愣怔,想想也是道理,如今治下都是原先的遼民,萬一有人與遼官府串通了。使甚手段綁起一兩名官吏來偷偷送走,這些人從頭到腳都是中原人,任誰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了,就算高強那裡咬牙扛著不認帳←們這些下面做事地辦砸了差事,也覺得臉上無光。
雖然有些不甘心,也只得應了,好在屯田之事逐步展開,也培養了一些本地營長作助手,如今撤走也無大礙。這裡的營長並非那軍隊裡的帶兵營長,乃是因為各營的家屬和土地都按著軍隊裡的編制劃在一處,地名也和軍隊裡地某某營一般無二,所推選出來的官員自然也就叫做營長了。當地百姓為了區分,就管這些縣官叫作文營長,軍隊裡的叫武營長。
當下倆人一面在城關工地上漫步,視察一下城防修建情形,一面等著史文恭到來。不想沒過一會,史文恭和徐寧兩個雙雙飛馬趕來,神情頗為緊張,一見花榮和陳規,徐寧飛身下馬,急急道:「花統領,陳大夫,適才有人來報,關城外左軍第七營有一名參議失蹤,不知去向。」
陳規和花榮聞言,心頭都是一緊:怕什麼來什麼!剛說到要撤走,這就來事了。花榮到底是久經戰陣的,心裡寧定的快,忙問了幾句,才知此人喚作劉輝,今日本該往左軍第七營去交付種子,當地派了人去接應,卻不見人影,一直追到關下,參議司卻道這人和分派護送的軍兵早已出發,離開參議司已經兩個時辰了。
有參議失蹤,這可是大事,參議司一面命軍士四下尋訪,一面命人飛報上司,迅即就報到了徐寧和史文恭這一層次。
陳規聽罷,心裡便曉得這話兒只怕就是了,要知參議們外出時都有軍士相隨,一來引路二來護送,也可擔任一下翻譯,縱使是走散了,那隨行的軍士也該還報,如今一點消息也沒有,那還不是出事了?
花榮面色如恆,絲毫不見慌亂,沉聲道:「速發火箭,命巡哨的欒將軍戒備各條道路,嚴查往來人等;關下水師李俊統領率人沿貉尋,不叫走水路逃了,命王將軍從參議司追查,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陳大夫,你依舊北去審那張暉,史將軍隨行,若是不出我所料,這兩件事中間只怕還有些瓜葛。」王將軍便是那原先的馬賊王伯龍,自從被花榮收降之後,迅速得到重用,如今也是一軍之將了。
二將轟然應諾,便去吩咐軍士傳令。花榮分派已畢,回頭見陳規站在關上遙望北邊,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便道:「些許小事,陳大夫何必憂心?看我花榮手段,管教他不論何人,也飛不出我手掌心去。」
陳規卻搖了搖頭:「花統領,某豈是因此而憂心?只是某心中若有所感,此事雖小,但後事卻長,恐怕這北地的大局,終究也波及到這一片土地,以及這遼東常勝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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