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十一章
    文恭勒住了馬,將大槍掛在鳥翅環上,從鞍間摘下水了一大口,伸手抹了一把,罵道:「直娘賊,這道路恁地難行!無怪乎女真阻遠不服,縱有十萬大軍,到了這種地方又何所施其技?」

    能讓史文恭惱火成這樣的道路,當然不是易與的←們出蘇州關已經有十來日了,道上逢了七八股盜匪,都被一陣衝散,內中縱然有那凶悍狡狠的,亦只是十來個麻雷子扔過去便亂成一團,多有那下馬歸降的。若不是史文恭身負重任,一意趕路,俘虜都能收上千八百號人了。

    只是來時道路不靖,究竟還比不上眼前的前路——實在說,其實已經沒有路可走了,史文恭眼前儘是一片遼闊的大森林,好似亙古以來就這般靜靜地躺在遼東大地上,看不出半點人跡。

    拿出望遠鏡來瞟了幾眼,一無所得,史文恭收起那單筒望遠鏡,回首向徒弟曾塗道:「徒兒,你可莫要帶錯了路,那部女真如何能夠到此?」

    曾塗趕緊道:「師父望安,徒兒雖自小生長中原,不曾到過遼東,這會合之地卻是有久在遼東的細作和徒兒的部族對面商定的,咱們按著地圖行來,不當有錯。」顯然他也不是多麼有把握,望了望走在前面的那位細作,悄悄又加了一句:「縱然錯了,亦不須怪到咱們。」

    史文恭瞪了他一眼,瞧你那點出息!既然那細作認定了就是這裡,他也只得認帳。當即命部下下馬探查四周情勢。自己下了馬來,取出草料袋裡的炒豆就手餵那戰馬,另一隻手給馬兒梳理著鬃毛。此乃騎兵與自己戰馬溝通的每日必修課,在遼東這樣動不動上百里無人煙地土地上,要是腳力出了毛病,那就等於丟了一半性命了。

    梳理完鬃毛,他又挨個檢查戰馬地四蹄,直起身來吁了口氣。向曾塗道:「相公命人打造的這蹄鐵畢竟好用,戰馬走了這許多路,腳力依舊雄健,馬蹄也不曾壞了。」

    曾塗也在和師父作同樣的事,聞言點頭道:「師父說地是,馬兒有了這蹄鐵,能行遠能耐勞,濺冰踏雪不在話下。也不怕弄傷了馬蹄。我聽遼東之人說道,這蹄鐵一物古已有之,然而北地銅鐵不多,商路又不大通暢。來往行商多販運些生金蜜臘人參等物,少有販生鐵的。懂得打造蹄鐵的工匠更是多半都在燕京和上京打造館幾處。是以遼東之民多有不能為馬匹造蹄鐵的,也就是咱們有中原運來的生鐵和諸多巧匠,方能全軍戰馬都加上蹄鐵了。」

    原來花榮等人到了遼東之後,就發現只有少數戰馬加上了蹄鐵,多數人雖然曉得蹄鐵的好處,卻苦無打造之人。自來北地民族經濟並不發達,士兵地裝備全部由自己解決,遼東各族的戰士多半都是自己搞定自己的兵器甲冑,像蹄鐵這種東西雖然不算高科技,但在生鐵和鐵匠奇缺的遼東,還真就是個稀罕玩意,要知道甚至直到清末時,走西口的商販們最賺錢的貨物之一還是鐵鍋呢。因此花榮迅速請高強派了工匠來,又運了大批生鐵,給各軍戰馬都打上了蹄鐵,這部隊的機動能力頓時提高了一截。

    二人正說到這裡,不遠處草窠裡突然有人哼了一聲:「不到遼東,不知鐵貴,當年那女真阿骨打征戰之時,便曾為了一個鐵鍋鬧出偌大風波來哩!」

    史文恭等人都是大驚,明明派了斥候四下搜索,怎的身前如此近處竟有人藏身?他不及上馬摘槍,一手抽出鐵鞭來,喝道:「什麼人?出來說話?」那曾塗反應倒快,也跟著抽刀喊了一嗓子,接著卻小聲向史文恭道:「師父,此人說話帶著女真口音,遮莫是我族部民派來地斥候?」

    卻見那草窠裡站起兩個人來,身上披著樹皮和草葉,臉上都用草汁勾畫了,猛一看直與山精樹怪一般,藏在當地若是不動,哪怕人走過身邊也看不出來。當先一人踏上兩步,仍舊用生硬的漢話道:「兀那漢兒,可是姓曾的?」

    曾塗應了一聲,那二人便抹去了身上樹皮草葉,上前來彎腰施禮,自稱是溫都部紇石烈氏族人,因聽了曾頭市這些女真族人的言語,故而舉族來投。

    史文恭喚了隨軍地細作上前來對過信物,知道接著了正主,大大高興,忙請那二人將族人引來。只聽一聲呼哨響,過了不多時,樹林裡走出一群人來,個個渾身獸皮,衣衫襤褸,身上背著雜色家當,手裡什麼傢伙都有,有二十多人牽著馬匹,多數卻是步行,總數至多一百來人,居然大多都是壯丁,極少老弱婦孺。

    「就這麼一小撮人,居然勞動我率領五百精兵跋涉千里到此?」史文恭大失所望,他本指望這部女真能帶回去表表功績,讓女真人看到除了投奔阿骨打之外,他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可是看這一部人地模樣,和野人也差不到哪裡去,似這樣人哪裡曉得什麼王化,又哪裡弄得清楚投阿骨打和投遼東常勝軍有什麼區別?

    只是史文恭也算懂些韜略,人家既然來了就得以禮相待,否則的話,若是把人得罪的走了,自己不是等於白白跑了一趟,自己找不自在?醞釀片刻,才擠出笑容,吩咐部屬將所帶的空鞍馬匹讓出來,給眾女真人乘坐,大隊起身又順著來路往回走。

    他和那紇石烈氏的兩個探子並馬而行,仗著在曾頭市也學了女真話,便試著與那二人攀談,結果說不上兩句,便尷尬地發覺自己的女真話流利程度居然還不及對方的漢

    加上對方明顯表示出願意學習漢話地傾向。於是雙很快就變成了漢話加手勢,偶爾還有曾密的女真話翻譯。

    通了名姓,漢話較為流利者名喚紇石烈阿海。另一個叫做阿哈出。問起年紀來都說不知歲月,只曉得一個看過三十二次草變青,一個只看過二十八次。史文恭和曾頭市地女真人相處過。也曉得女真人這麼算年紀地風俗。不以為意,卻問道:「適才阿海曾說及阿骨打甚事,願聞其詳。」

    —

    阿海見說,便細細說了一遍。

    原來當日溫都部烏春見完顏部勢力日張,隱隱有凌駕生女真諸部之勢。便聯絡各部與之抗衡,不欲將統一女真各部的大權拱手交給完顏部。這溫都部當日也是一個大宗。人數更在完顏部之上,號稱來流河以南、遼國邊壕以北皆是他的轄土,烏春又聯絡了友鄰各部。聯軍人數幾達完顏部三倍之多,最終卻因為完顏部以整修鷹路為名向遼國借兵,聯軍被個個擊破,終於敗下陣來,烏春兵敗憂病而死,餘眾大部都降了完顏部。被打散編入各部謀克之中←們這一支與烏春血緣較近,記著血仇不肯降順,便被完顏部趕地不能容身。只得依次南遷,人數日漸稀少。仰仗著邊壕那邊地蘇館熟女真接濟些衣食而活。那曾頭市的副教師蘇定奉命來北地之後,便一直著手尋找溫都舊人的下落。直到今年才聯絡到了這一部,也算不易。

    至於阿骨打的鐵鍋戰記。原來是當日兩族決戰之前,阿骨打受命率兵增援國相撒哈,途中遇到野人伏擊,將他鐵鍋奪了去,阿骨打勒馬還擊,怒喝「奴輩安敢奪我炊器」,結果兵少奈何不得對方,反而受了一番嘲弄,悻悻而去。到得打敗烏春,戰勝回師之時,阿骨打特意又帶兵去索討鐵鍋,那部野人只得將鐵鍋交還,說了許多好話表示恭順,此事方才作罷。

    史文恭聽罷只想大笑,女真缺鐵缺到這種程度,無怪乎為了起兵的兵器甲冑,向高強再三懇求了。只不過,聽聽阿骨打地八卦固然好笑,這一部女真人卻顯然不能幫著他完成既定的任務,若是就這麼回去地話,恐怕就要輪到他來為自己的飯鍋子擔心了。

    「阿海,比年歲凶,人民艱食,你們受完顏部逼迫,境遇當更是艱難,卻不知怎生過活?」

    史文恭這一問不要緊,阿海目中流露出悲傷之意,道:「原本我這一族,仍有三百多人,正兵亦有五十餘人,無奈連年大災,各地都缺糧食,壯者皆劫掠為生。我等人數既寡,又無兵器,鐵鍋亦只得兩支,無力作賊,只是掙扎度日,指望到了你那蘇州,能得一口食足矣!」

    他言語雖然簡略,史文恭卻也不便再問,自打到遼東之後,此間生存環境的惡劣更在他們想像之外,人們為了生存,什麼事情都作地出來,如果要用中原的仁義道德來匡正一下的話,幾乎十個人裡頭九個半都沒資格再做人了。女真人自來輕視老弱,又逢到災年,如果再要細問下去,不定要說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來。

    一行人是沿著海邊向東北行進,一路都是曷蘇館路女真地盤,這些女真人都是數百年來被契丹人強行遷離了故地,來到此間居住的,因為比生女真較為開化,與外界的聯繫亦較為緊密,故此稱為熟女真。

    只是熟歸熟,沒飯吃還是要亂地,沿途照舊是不斷有人前來襲擊搶糧。好在以史文恭在中原多次與山賊強人戰鬥的經驗看來,這些熟女真人或許作戰勇猛,打劫的專業性卻遠遠不及中原人,他所部又是以原背嵬軍精兵為骨幹拉起來地隊伍,裝備訓練皆屬精良,單是制式騎弓就勝過女真人手制的弓弩,故而雖然一路上每天都要打上幾仗,卻並無大損,相反還收降了不少熟女真俘虜。

    這歸途和來時又有不同,來時趕時間,抓到俘虜多半都是給一袋糧食放走了事,那袋子上印著遼東常勝軍地飛虎旗,指望這些女真人知道這旗印就代表著有飯吃,當可有利於他日招撫。

    這歸途既然沒有那麼迫促,史文恭便有心多捉些俘虜,一來說不定可以由此招撫些熟女真種落,二來此次只接到了這麼一點女真人,史文恭大感面上無光,多抓些俘虜充數也是好的。

    這麼一路抓下來,等到將要走出曷蘇館路,進入復州時,原本只有五百來人地騎隊居然拉起了過千人的大桿子,馬匹又不夠了,俘虜多半都是兩人共一騎,整個隊伍拖地其長無比。

    史文恭坐在馬上望前望後,心裡七上八下,以他目前的狀況,本身亦是疲兵,隊伍又不整齊,只怕經不起一場像樣的戰鬥,偏生這兩日都不見有熟女真人來攻打,好似將有大舉一般,怎叫他放心的下?只盼望著復州的常勝軍接到軍情,急速派人來援罷了。

    這一日,眼見過了一片河灘就是復州地界,史文恭這心也提到嗓子眼了,正在指揮部屬重新列好隊列,耳聽得一聲號角,聽在耳中再熟悉不過,正是女真人平時用來呼鹿,戰時用來指揮的號角。

    「丁字都,看守俘虜,保護老弱,餘眾列四象陣,弓持滿,聽我號令!」史文恭毫不猶豫,立時大聲號令部下迎戰,看似有條不紊,然而他心裡卻明白,如果沒有援兵的話,這一仗怕是不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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