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六章
    讓下級開玩笑的領導,該算是好領導吧……一面這般高強一面問道:「昨日是耶律大石,今日又是何人?」不大可能還是耶律大石,這傢伙是遼國宗室的最強硬派,歷史上即便是契丹滅國了,他也能一支孤軍穿越萬里大漠,到西域去建立起了西遼帝國,指望他在現在遼國仍舊基本完好無損的情況下生出異心,等於癡人說夢。

    當得知對方仍舊是契丹人時,高強心中一凜,與許貫忠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一絲期待。以與耶律大石同樣的方式發出暗花要求會面,又是在自己與耶律大石見面之後的隔日發出,這個會面請求必定與耶律大石有關,然而卻又不是耶律大石,難道說,自己昨日所表明對遼國相對「友好」的態度,已經獲得了某種積極的回應?

    「見!」援遼抗金,脅取燕雲,這本來就是高強的既定方略,為此必須取得與遼國上層的某種默契方可。原本在這方面,他主要是倚仗趙良嗣的關係,他的那位昔日好友李處溫,近日已經作上了南面樞密使,當遼國大敗於女真,諸部離心之後,這一隻棋子便可發揮作用,對於宋軍順利進軍燕雲當有莫大效用。只是李處溫此人熱中名利,須得時勢到時方能動用,此時卻還不可盡信他。倘若今次來人果真抱有與大宋合作的態度,對於高強正是求之不得。

    見面之地仍舊是昨日那間包廂,只是來的急了,酒席來不及備辦。只弄了一壺酒。幾樣小菜而已。待得來人亮出字號,高強暗吃一驚,這廝居然就是歷史上從遼國叛投女真的最高級別將領耶律余睹!

    「看樣子是個軟腳貨色。比耶律大石要好溝通一些吧?只是歷史上此人奔金,是因為天祚立嗣一事與蕭奉先爭權失利,不容於遼而出奔,對遼國倒還稱得上忠心,卻不可當他是一心賣國之輩了。」高強之所以對此人印象較為深刻,乃因這耶律余睹堪稱女真滅遼地引路之人。自打他投了女真之後,遼國上下虛實盡數被女真所窺,終至於滅亡,可算是頭號遼奸,如何不牢牢記取?

    只是真人當面,見這余睹倒生得一副好皮囊,雄壯處比之耶律大石亦不相上下,高強暗地喝一聲采:似此方是大叛徒地料子。比方秦檜、汪精衛,哪個不是生得好樣貌?面上不動聲色,微微道:「耶律都統位高權重,使節名單中卻不曾見聞。想必是隱姓埋名來我大宋,不知意欲何為?」耶律余睹此時官居遼國皮室副都統。故而高強稱呼他的官名,亦表示自己對其知之甚詳。

    余睹一愕,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回道:「宋兵入我遼東,亦不曾通報,不知意欲何為?」此話一出,高強渾不在意,他身後地曹正卻有些著惱,單手已經按上了刀柄,類似於現代黑幫老大談判講數之時,發飆的總是旁邊的小弟,一般無二。

    高強擺了擺手,示意曹正勿燥,微微笑道:「都統倒也有趣,閒話休說,不知尋某家所為何事?」他卻留了個心眼,不提昨日見過耶律大石之事。

    余睹自昨日從耶律大石那裡知道了高強對北地亂局的態度之後,一夜之間轉過了無數念頭←年紀較長,不似耶律大石那般熱血,對目下遼國的危殆情勢認識則更加悲觀一些。以如今遼國的處境來說,內則連年大災,國力損耗傷及根本,北有女真作亂,兵勢強盛,契丹兩敗之後,如今連一個敢於領兵出征地將領都找不出來;南面大宋近來國勢日盛,打的西夏束手無策,連歲幣都減了一半去,這邊又出兵遼東,旬月之間,遼東三州爛不可收拾。聽說去年宋夏達成和議,西北已經偃兵息武,那大宋健馬強兵都在西北一帶,如今若是大舉東來,趁遼國之虛而爭燕雲,如何抵擋的了?

    因此余睹即便明知這般來見高強,等於是太阿倒懸,將主動權都交到了對方手裡,卻也無法可想,一則大勢逼迫,二則他難得來到南邊,更少有單獨行動的機會,不日就要回國了,能見到高強的機會僅有今夜天寧節而已——耶律大石等正式使節都須得應邀出席節慶的盛宴,無人監視於他。

    既然想的明白,也就不再兜***,余睹暗中歎了口氣,拱手道:「相公,實不相瞞,某家聽聞相公有意援手鄰家救火,不勝欣然,但不知相公所謂腳錢幾何?」

    換了個人來跟我談啊,果然這頭號遼奸的腦子比較活絡……高強心中暗笑,卻不忙拋出自己地條款,慢條斯理地拿起酒壺來斟酒,口中曼聲道:「這救火嘛,腳錢自然少不得的,只是若要索討腳錢,也須得尋那能當家拿錢之人吧?」這意思說的明白,談我是願意談的,不過是不是跟你談,那可就兩說了。

    余睹心想怪道這高強年紀輕輕就做到樞密使高位,干下偌大事業來,果然不比常人,至少這談判技巧就頗有水準。卻不知現代信息海量,什麼成功學啦職場技巧啦商務書籍滿天飛,大凡出來打工地,誰沒看過幾本?高強這一記反客為主,也只是逼對方先亮出底牌而已。

    所謂形勢比人強,到了這份上,余睹也沒什麼好拿捏的餘地了,斟酌半晌,便道:「高相公,某雖不才,亦是大遼宗室,吾妻妹配於當今天祚皇帝為文妃,所生晉王深得國中人望。如今天祚不恤國政,民不聊生,外有女真攪亂遼東,我意欲聯結大遼宗室忠臣,立嗣晉王,逼使天祚還政,則大柄得操。到了那時節,集大遼之力,區區女真何足道哉?」反正這裡是異國,面前這傢伙就算賣了自己也未必有什麼好處,耶律余睹索性將自己地打算都亮了出來。

    他這一亮牌不要緊。高強卻有些意外了。卻不料這位歷史上的大遼奸有這樣改天換日地大圖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奸與大賢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決定你成為什麼人地,不是你想什麼,而是你作什麼……「咳咳,若真如此,都統有定策擁立大功,自可手握大權。力能拔山超海,又何必我出手相救?」不妨繼續裝樣,反正主動權操在我手。

    余睹暗自咬牙,說到底他現在還沒有掌握權力,不夠資格與高強作對等的談判,況且遼國的局勢惡化到什麼程度,他也瞞不過高強,人家不知道多少兵馬都已經派到遼東了!「相公。南朝人不知北朝之事,國人雖有心懷忠義者,卻多尚力為尊,一旦女真得志。必將合大兵南侵,到時南朝二百年繁華不免毀於兵火。相公豈不思之?援我大遼底定河山,亦是等如援救大宋也!」

    高強不由得訝異,這余睹竟是少有地明白人,能從這

    來看到宋遼之間的利害牽連,想必此人能下定決心來判,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吧?只是還須得試他一試,看看此人是否真值得自己下注在他身上:「都統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大遼縱使國勢爛,終不成都去依附那茹毛飲血的女真人,倘若遼人都能心存此念,那女真再勇,終不成將契丹人盡數殺絕了。」

    余睹聞言,已自冷笑:「相公休要作態,若非看準了女真將成我大遼的心腹大患,相公為何會出兵遼東?想那遼東之地,與大宋相隔大海,波濤難測,縱使能派兵往來,終究無法得其地而治之,相公出兵遼東,無非是為了分女真之勢而已,既然大家同以女真為憂,何不攜手抗敵?」

    高強哈哈大笑,手中端了許久的那杯酒此時方送了出去,遞到桌子中央,口中道:「都統既是坦蕩,我亦當坦誠相告,無論如何,契丹與我大宋百年盟好,如今國勢艱難,我亦不願落井下石※謂唇亡齒寒,女真若是能傾滅遼國,下一個就輪到大宋陷於兵火,既然早晚要打,我情願與大遼併力平定女真。只是這般出兵相助,用我大宋男兒的鮮血為北國平亂,勢必難以叫我大宋人心服,除非都統一力擔保,平定女真之後,遼國許可將唐末以來所佔漢地盡數歸還,全我漢家故土,方始能安眾心。」

    —

    余睹面色鐵青,來之前已經預料到有這樣地結果,但高強的胃口還是比他想像的要更大※謂的唐末所佔漢地,當然是包括了燕雲十六州,然而這十六州之地乃是後晉石敬塘割讓給契丹的,此前則契丹對南朝的侵略已經無時而已,早在唐末兵亂時,契丹便已經從盧龍節度使劉仁恭手中奪取了平州,佔據了榆關天險,而高強所說的,便是將這些不屬於燕雲十六州,卻又歷來是漢人土地的地方盡數包括在內了。

    想要討價還價一番,然而自己現在所應許地已經是空中樓閣了,又哪裡還能計較許多?望了望高強遞到面前的酒杯,余睹一咬牙,伸手過去接了過來,一飲而盡,狠狠道:「也罷,就依相公,然而到時候除此之外,北國再不可有一寸宋土。」

    高強笑瞇瞇地點頭:「收回燕雲乃是我朝上下二百年誓願,除此之外,塞外之地貧瘠苦寒,我大宋要來何用?就依都統!」說著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向余睹作勢敬了一下,也飲了下去。

    耶律余睹見他答應的爽快,心下稍安。卻聽高強又道:「此番回轉,都統便要設法奪取權力了吧?某家這廂有一樁忠告,女真連勝之後,為收攏兵力,故而權且不出,一旦再出,勢必直指東北重鎮黃龍府。黃龍府一旦失守,則國本動搖,人心瓦解,局勢再也不可收拾,雖智者亦不能為契丹設謀也!都統若要作為,計可速發!」

    聽見高強將北地戰局娓娓道來,如同掌上觀文,余睹心下更驚,與這樣一個人作賣國的交易,究竟是對還是錯?然而大勢當前,他卻別無選擇,現在宋兵出兵遼東,要想和女真接觸已經不無可能,一旦惹惱了高強,大宋和女真聯起手了,這雄踞北國二百年地大遼可就真的沒救了!

    余睹緩緩點頭道:「相公運籌千里,某心中佩服之極,只望相公言出如風,若我當真求援之時,能信守然諾,助我大遼擊賊!」說罷,伸出手掌來。

    高強亦伸出手去,三擊掌為誓,這便是敲釘轉腳,不能改易了。余睹定下約定,轉身正要離去,將將走到門口,冷不防聽見身後高強傳來一句話:「聞說大遼目下乃是北院樞密蕭奉先用事,都統若要爭權,先就得除去此人罷?若是都統得勝,自當尊奉前約;若然有不測之失,都統可持這一面令牌,去到平州南門內一個賣南朝醇酒地商舖,尋一個名喚杜興之人,庶幾能援手一二。」

    余睹轉身過來,迎面一件物事擲將過來,他伸手一抄,接在手中,細看時乃是一塊木牌,用金漆描線,正面一個大字「秀」字,翻過來看時,見刻著一頭豹子,形態威猛生動,如同活的一般。余睹微微一驚,這莫非就是江湖上傳聞法力無邊的秀字令牌麼?他雖然身在北地,卻仰慕南朝風化,也曾從南來北往的客商口中聽說過這秀字令牌的種種事跡,卻直到今天才見了真容。

    他用手指摩娑了一下,澀聲道:「謝過相公好意,只是這面令牌,恐怕余睹用不上,還是請相公交於有緣人罷。」說著,將那木牌放在桌子上,大步出門去了。

    高強一動不動,望著桌子上那面木牌,冷笑一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麼?只怕是死撐罷!」在歷史上,這耶律余睹爭權不敵蕭奉先,便即率眾投了女真,反過來引領女真把天祚帝和蕭奉先等人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既然會這樣選擇的人,難道還會是什麼慷慨悲歌的壯士麼?

    屏風後轉過一人,卻是許貫忠,站到高強身後,徐徐道:「衙內,此人不接令牌,是否要命人暗中佈置,接應於他?」

    「不必了!」高強起身,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步:這耶律余睹歷史上爭權敗給了蕭奉先,目下遼國的政局和歷史相比也沒有什麼大變化,料想余睹多半還是飲恨收場,自己現在在北地的勢力還不足以改變這種格局,倒不如韜光養晦的好。只是,考慮到這余睹的部分號召力……「貫忠,你與三郎商議一番,對遼國皮室的動向要多方打探,嚴加注意,若是余睹發難不利,須得設法維護那晉王母子平安,最好……最好能接應到遼東,那便上上大吉。」

    許貫忠應了,微笑道:「衙內打的好算盤,萬一晉王和余睹能到了遼東,以常勝軍軍力擁立晉王,號召遼民歸附,勢必勢力大張,收復燕雲也更加名正言順,只是以我目下在北地的佈置,遼國宗室豪俊中並無多少可用之人,此計未必得售吧?」

    高強哈哈一笑:「聊勝於無罷了,這余睹也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咱們幾時指望過他成事了?再者,他說那遼東遠隔大海,我大宋無力統治,這可小看我了,我大宋水師連萬里重洋都能渡過,這區區尺水還不是平地一般?」

    許貫忠微笑道:「衙內,可是抱定了佔據遼東之心?」

    高強看了他一眼,笑道:「貫忠,你道我是無意守約?非也,非也!余睹萬一真能成事,我大宋兵自當撤出遼東,只是那遼東常勝軍,卻須不是我大宋軍兵吧?」倆人對視一眼,俱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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