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臘聽罷楊八桶的稟告,低頭沉思了一會,便向石寶道:「石護法,你既然主張與那高強接觸,現今可有什麼成法?」
石寶見教主動問,不敢怠慢,先在腦子裡想了一番,才一字一句地道:「稟教主,以屬下看來,那高強雖說出身膏粱,卻也知民間疾苦,與屬下又是老相識,就由屬下引領教主前去與他相見,想來不至於閉門不納。」
方臘輕搖了搖頭:「石護法,這求見一節誠如你所言當可通過,見到那高強之後又如何?本座此次來是因你力薦,才要看看與這高強能否結盟,現下此間的情勢已見明朗,那高強娶了蔡京的孫女為妻,又頂了朱緬的應奉局提舉位子,想來是極受蔡京信任的,你看他上任以來,蘇州地面的軍將幾乎全換了東京來人,難說對本教有什麼意圖,在此情景下盟議還可行麼?」
石寶忙道:「教主顧慮的是,只是屬下以為,正因目下敵我難明,才更要與高強接觸,若能與其結盟,以他背靠當朝相公和殿前太尉的背景,當可比那一方豪強的朱緬更有利於本教大業;即便出現最壞的情況,這高強確實是要對本教不利,則事先查知以後亦可預為之備,不至於事起倉促措手不及。因此這高強是必要見上一見的。」
見方臘點頭微笑,石寶信心大增,隨又道:「至於與那高強如何交涉,屬下以為,幫源銀礦之事既然在東京便已交託給他,可以久無下文的名義向其探詢,就便試探其對本教的觀感如何……」
方臘本來一直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忽地插言:「石護法,你去過東京,與那高強也見過面,據你觀察,其人是何許人物?」
石寶一愕,回想了一下道:「屬下在京城日短,事先又不曾留意此人,因此並未詳細探察。不過適才楊兄弟言道其有綽號叫做『花花太歲』,近來又頗有文名,看來是個風流好色之徒,在京城時出手相救天定和屬下等時卻又是一副義氣深重的模樣,其眾能在京城眾多軍士的包圍中輕鬆將屬下等救出並送出城,可見其人頗有雄才,此人決計不可小視了。」
方臘點了點頭,忽笑道:「聽你這麼說法,本座卻有個想法,此番與高強接觸議盟,本座非到萬不得已並不出面,由你和金芝全權與他交涉,如何?」
石寶吃了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連搖手道:「不可不可!教主,那高強出名的好色之徒,金芝這樣的好閨女落在他眼裡哪還能輕易放過了?此事決計不行,望教主三思。」
方臘搖了搖頭道:「石護法,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來問你,高強在京城與你等見面時是單身,現下可還是麼?他的正室又是誰?」
石寶聞言先是怔然,既而恍然:「屬下明白了,那高強現下娶了蔡京的孫女為妻,那大戶千金想來未必肯接納咱們民間女子進門,高強就算對金芝垂涎也未必敢真個下手。」
方臘點頭笑道:「不錯,不過這等膏粱子弟居心叵測,明娶不行恐怕會暗中下手,這就要請石護法你從旁照拂了。此事明裡是金芝出面,實則由你主持,萬望石護法以本教百萬教眾和聖地安危為念,成此大事,方臘這廂先謝過了。」說著站起身來,轉到石寶面前就要下拜。
石寶大吃一驚,教主他是不能攙的,忙搶先拜倒,連聲道:「教主使不得,使不得!石寶蒙我教和教主厚待,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這等教中大事自然要盡心竭力去辦,教主只管放心就是。」
方臘不由分說,向他拜了四拜,石寶還了四拜,倆人相攙而起,把臂而視,方臘將石寶的肩頭重重握了握,語重心長地道:「石兄弟,這便請傳訊回幫源去,叫元覺大師護送金芝來此。我明日一早便趕回杭州去,朱緬那廝既已決定與我教結盟,其間條款等事千頭萬緒,杭州必須由我主持大局,此間的千鈞重擔都在你一人肩上,你好自為之!」
石寶渾身熱乎乎地,只覺有用不完的氣力,這時候方臘便叫他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那也是二話不說就上了,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教主只管放心,都在石寶身上!」
這時門外忽然喧嚷起來,石寶開門去看時,原來是楊八桶的渾家去街市買了酒菜回來,還順手帶了些果子,正在那裡散給街坊孩童,因此喧嚷。石寶一閃身出來,方臘也跟著出來,楊八桶本就在門口坐著,一面做活計一面把風,見倆人都出來了,便把手中作了一半的木桶丟了,忙前忙後地張羅飯食酒菜,小巷的街坊都鬧哄哄地趕來,有的提一瓶酒,有的拎兩斤肉,沒酒沒肉的也弄些湯汁,各自掇了長凳短桌,就在楊八桶家門前擺開流水席來,你請我讓倒也熱鬧。這裡附近住的都是些窮苦人,辛苦一年也未必有幾天清閒好日子,這一日難得有楊八桶的遠房親戚來請客,大傢伙輪著來端著碗給方臘敬酒,雖然人多酒少,摻水摻的幾乎已沒有酒味了,不過卻個個喝的興高采烈,方臘還扛起一個三歲大的童子來笑鬧,一群人直鬧到月上中天方散。
次日一早方臘起行,石寶送到城外,倆人正要告別,忽聽鳴鑼喝道之聲,跟著一隊軍士吵吵嚷嚷地衝出來,口中呼喝連聲,將路上百姓都趕在一邊。方石二人不知何事,便雜在人群中觀望。
頃刻,城門洞裡一隊人馬開出來,一色的紅色軍服,無數旗旛獵獵招展,身上盔明甲亮,手中兵刃耀眼生輝,奔跑而過時帶起煙塵無數,望去甚是雄壯。石寶正在道旁涼棚觀看,忽見兩面大旗從門中撞出來,迎風一立時,左邊用小字寫著「東南第九將、蘇州駐泊司」,月亮白裡大書一個「黨」;右邊則寫著「提舉東南應奉局」,旗上大書一個「高」字。
石寶精神一振,忙向方臘道:「教主請看,右邊旗下的便是那高強了。」
方臘聞言遽然一驚,忙踮起腳尖張望,只見大旗下閃出一員大將,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碧綠色蜀錦戰袍,腰間一條金帶圍束甲絲絛(甲冑太重,衙內穿不動,系一條絲絛充數),足蹬一雙虎頭戰靴,鞍橋上斜掛一支大槍,望去倒也威風。
再往臉上看時,見這弱冠青年五官尚算端正,二目也有神采,只是這般奔出來時自我感覺過於良好,一臉的得意洋洋,顧盼自雄,未免過於輕佻了。
方臘鼻中一哼,向石寶道:「石兄弟,這就是那高強麼?果然是一副紈褲膏粱的模樣。」
石寶正要答應,就聽身邊一片驚呼,忙伸頭去看時,原來是高強得意忘形,伸手向兩邊的百姓打招呼,哪知那馬忽然作了個虎跳,他措手不及,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好在練了近一年的武藝,不說上陣殺敵,身手還算矯捷,倉促間兩手緊抓鞍橋,一腳緊扣在馬鐙裡,玩了個蹬裡藏身,過了會才翻上來,倒露了一手,除了頭上金冠有些歪斜以外倒也不太狼狽。
方臘冷笑了一聲便不再看,與石寶拱手道別後自管上路不提。
這邊高強露了一手馬術,正自我感覺良好,卻不聞有什麼喝彩之聲,未免心中不爽,正向四下投以期待的目光,人群中飛來一聲冷斥,給他當頭一棒:「赤佬,神氣什麼?」
「赤、赤佬?!」高強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幸好剛吃了點虧,這時正雙手緊捉韁繩,兩腿夾住馬腹,坐得穩如泰山,不然這糗可就出大了。
見他臉色不對,一旁並馬而行的黨世英趕緊靠過來問道:「衙內可受驚了?」
高強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問道:「黨將軍,這百姓為何喚本衙內做赤佬?」這不是上海人慣用的罵人話麼,難道這時代就有了?
黨世英一臉的尷尬,低聲道:「衙內有所不知,本朝重文輕武,人都說好男不當兵,是以民間也輕賤軍將,因我大宋軍將都穿紅衣紅甲,百姓便賤稱軍將為赤佬了。小將適才勸阻衙內隨軍一同出城,其中原因就在於此。」
高強這才明白,他早晨起來聽說黨世英要率隊出城操練,便嚷著定要同去,還要打自己的旗號,原本以為正好給了他一個拍馬屁的機會,誰知黨世英一臉的倒霉相,肇因原來在此。看來赤佬一詞恐怕就是從這時代開始流傳,直到近千年之後成為海上最著名的方言了。
這些「後話」且不去管它,老百姓的嘴也是堵不住的,高強也不在意,向黨世英笑道:「黨將軍,此等小事不必掛心,你我還是前往校軍場閱軍便了。」
黨世英原本以為這下連累衙內出醜兼被人鄙視,自己干係不小,不料竟輕若無事地就揭過了,不禁感激涕零,嗚咽道:「衙內海量汪涵,小將能追隨衙內鞍前馬後,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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