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重整旗鼓,與黨世英並駕齊驅來到校軍場,後面陸謙楊志和一眾軍校使臣一起跟上。此番是黨世英接任東南第九將之後的第一次校閱,眾將校事先雖說大拍馬屁外加紅包猛砸,依然摸不著黨統制的半點脾氣,這次只好傾巢出動,把多日不用的弓刀甲冑擦的珵明瓦亮,跟在黨統制身後耀武揚威一番,看起來倒是軍容頗盛。
諸軍在校軍場中列定隊形,黨世英與高強緩轡進場,先在諸軍面前巡視一遍,所到之處都有人帶頭向二人敬禮,喊的口號可就五花八門,有的喊「統制大人神威」,有的喊「統制大人英武」,還有的甚至喊「統制大人飛黃騰達」。這些都是各隊的指揮和使臣在那裡帶著心腹手下起哄拍馬屁,只是事先沒有默契,大家各拍各的,聽上去反而不美,到後面有機靈的使臣就跟著前面的喊,只是大家心思不同,沒保持一會就又有人標新立異,聽的黨高二人頭腦大了一圈。
好不容易走完了,倆人來到一個土台邊,甩鐙離鞍拾級而上,早有人在台上支起棚架布幔,擺放桌椅茶水等物,高強與一眾大小將官分別落座,親隨奉茶,遞棉巾。
黨世英為一軍之將,自然要表現一番,且不忙便坐,站在台前挺胸凸肚,指手畫腳一陣講演,大義無非是諸軍吃皇糧領官俸,自須戮力同心,苦練弓刀武藝,上報官家,下安黎庶,最後帶頭呼喊官家「萬歲」,諸軍齊聲向西北高呼,驚起林中飛鳥無數,撲颯颯好一陣亂飛才安靜下來。
前面黨世英訓話與高強無關,他就向身邊的陸謙詳問這蘇州地面的軍力。原來蘇州駐泊禁軍共有八指揮,四千人眾,其中三千步軍,五百騎兵,五百水軍,統歸蘇州駐泊司管轄,其下設兩都監一監騎兵,一監水軍,只是監騎兵的陸謙手中只有百十匹軍馬,監水軍的楊志更是水性不佳,未免有些名不副實了。
忽聽三通鼓響,高強停了與陸謙的說話舉目望去,原來是個人武藝表演,首先是十人出列演弓箭∥軍步兵中以弓箭手為主,一都一百人中有刀手八人,槍手十六人,其餘都是弓箭手,因此弓箭為武藝第一,軍中最重,選軍士第一個標準就是能開多強的弓。
這十名軍士既然是精選出來演武的,自然是一軍之冠,身高齊嶄嶄地達到一米七以上,所持的弓也都在一石五斗以上,排成一排向五十步外的靶子輪番射箭,每人射罷五箭便退。高強對這結果大感興趣,忙叫把十個草靶都拿到土台上來親自檢看,結果數來數去十個箭靶上只有三十八支箭,平均每人有一箭多脫靶,而且中靶的箭位也是參差不齊,中紅心者寥寥無幾。
高強看的大搖其頭,這幾人乃是數千軍士中選出來的精銳,五十步的距離定點射擊就射出這點可憐的成績來,這要是大軍真刀實槍的對陣,面對呼嘯而來的異族鐵騎,不知這些弓手能作出什麼樣的表現來?
看過了弓手射箭,接下來就是刀槍對練,刀手槍手各四人來到台前,先向台上主官敬禮,隨即後退幾步拉開架勢,刀對刀槍對槍戰在一處。高強只看了幾眼就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叫什麼武藝!但見刀來綿軟無力,槍去紅纓輕飄,人如游龍亂走,打的倒是花團錦簇煞是好看,可見事先都有排練,無奈半點實用價值也沒有,就連高強這半桶水的人都看出了破綻無數,更別說楊志、陸謙這樣練就一身好武藝的軍中好手了,這八人齊上怕也經不住楊志這種好手三兩下。
好不容易刀槍對練演完,接下來的騎兵演練更是慘不忍睹,十名「精騎」兩廂對沖,一個照面就摔下馬兩個,兩三個回合下來馬速也已明顯下降,呼哧呼哧地直喘氣,小碎步代替了原先的大踏步,看上去勝似閒庭信步。
到此已足夠讓高強胃口倒盡了,本來下面還安排了大隊演習,只是就看這些軍士的訓練水平,這一場大隊演習下來還不定要有多少非戰鬥減員,到時候還得延醫求藥給他們診治,徒然虛耗錢糧、又消磨士氣,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合算,示意黨世英這檢閱就到此為止。
黨世英也知道難看,好在這兵不是他練的,盡可以推到前任身上,便又站在土台前一陣訓話,說些「諸軍奮勇爭先,勇武可嘉」「惟技藝尚有未精,須更進一步,再上層樓云云」,最後命各軍發下犒賞,每人賞一百錢,五斤米,三軍同呼「萬歲」,解散走人。
看各隊軍士到一旁領賞時,高強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略略點了點數字,又與各隊旗幟對了對,回頭向陸謙問道:「陸都監,此間軍士到底有多少?本衙內看著好像沒有滿員啊。」
陸謙聞言一陣尷尬,心說這衙內平時挺機靈的,這上頭怎麼糊塗起來了?他望了望四周同袍那躲躲閃閃的目光,湊到高強耳邊道:「衙內明鑒,這是咱們大宋軍中的慣例,倘若每指揮的兵員都滿額了,帶隊的軍校使臣可就沒活路了。」
高強一楞,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是各級軍校一層層吃空餉的結果,朝廷發下五百人的錢糧,也不知有多少要落入領兵官的腰包裡,作戰序列簿上的士兵姓名,又不知有多少是子虛烏有之人?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軍中有此弊病,畢竟身為大宋最高軍事長官殿前太尉的衙內,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只是現今正是用人之時,手頭可用之兵卻是這般模樣,心裡一時無法接受而已。
他起身走到土台邊,看著一隊隊士兵陸續退去,隊伍走的歪歪斜斜,旌旗低垂,刀槍凌亂,一個個扛著新發的犒賞興高采烈,心裡也不知什麼滋味。大宋每年養兵百萬,耗費四五千萬貫錢糧,各地駐泊禁軍還要從州縣截留近千萬貫,搾取了無數民脂民膏,練出來的就是這種軍隊!真不愧了百姓叫當兵的做「赤佬」!雖然東南承平已久,民風又比較溫和,駐軍比之西北邊境的大軍來說戰鬥力差了不是一個檔次,可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太難令人放心了,萬一地方有事,駐軍一觸即潰,東南的局勢恐怕會瞬間糜爛吧?
「東南有事,東南有事……」一念及此,高強不禁打了個寒戰:萬一方臘起義是發生在現在,朝廷大軍盡在西北,京師老爸帳下那些老爺禁軍比這裡的一盤散沙也強不到哪裡去,屆時百萬明教教眾一時並起,承擔了大宋一半賦稅的東南怕是一夜間就非朝廷所有了,本已日漸糜爛的政局就越發不可收拾了。
「決不能讓這種情況出現!」高強決心已定,點鐙上馬,加了一鞭,那馬「潑剌剌」地撒開四蹄向城中馳去,大小將佐慌忙跟上,一陣煙地回城去了。
進得應奉局,高強衣服也顧不得換,便在後堂與黨世英等人計議,第一件事就是要他詳察軍中實員多少,虛額多少,青壯之兵多少,各隊軍器保養狀況如何,一應都要刻日呈報。
黨世英臉色尷尬,埋怨地偷瞪了陸謙一眼,心想都是你幹的好事,這可叫我怎麼交差?
陸謙不敢看他的眼光,也在那裡暗暗叫苦,心說衙內這是怎麼了,官場規矩有道是瞞上不瞞下,這些都叫你知道了那我們這兵還怎麼帶,怎麼去面對軍中廣大一起吃空餉的袍澤?迫於無奈,向一旁的楊志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接這燙手山芋。
楊志雖說對高強忠心耿耿,可他家世代軍官,這軍營裡的大小貓膩都是一清二楚,也深知不可過分細究,否則失了眾心這兵就難帶了,只是這話又怎麼對高強說得出口?急得滿臉通紅,那一大塊青記也變了顏色。
高強見他們臉色難看,一個個都不說話,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說話太急,忙笑道:「幾位將軍不必擔心,本衙內亦知這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又豈會陷諸位於難堪?」
三人同時長出一口氣,心說衙內你真是好人啊,這麼懂得體恤下屬!陸謙便笑道:「衙內明察秋毫之末,真是英明之極,咱們跟著衙內辦事那是幾世的福氣!」黨楊二人也連連點頭,深有同感狀。
陸謙又道:「然則衙內欲詳察軍中諸事,其中必有深意,不知可否向我等說知,也好有的放矢?」
高強點了點頭,陸謙就是陸謙,小處也毫不含糊,「聞絃歌而知雅意」說的就是這種人才了罷:「陸都監所見極是,本衙內的確有些事,恐怕須用此軍,是以想請幾位將軍著意整軍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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