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似眉彎 正文 第十章 長知此後掩重門
    的確如此世間萬相迷離你只要不去揭示隱藏在背後的真實而那些華麗的表象依舊可以讓你自由呼吸。我就是在這片粉飾的太平裡平靜地度過兩月有餘不只是我還有這煙花巷的所有女子以及世間紛紜的眾生。

    新帝登基又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金陵還是那般錦簇繁華煙花巷早已恢復了曾經的歌舞昇平。只是漸漸地忘記了那場花魁之爭忘記了死去的殷羨羨。我看到瑤沐重拾往日的歡顏依舊周旋在來往的客人中時間無情可它有一點好可以癒合流血的傷痕儘管結著粗礪的傷痂只要不去撕扯就不會再有疼痛。岳承隍一如既往地光臨煙花巷的許多樓閣還是那般風度翩翩全然覺察不出他有絲毫的酷冷。或許他本多情處處留香折盡金陵枝頭花。只是惟獨我沈眉彎還是冰冷如初。

    臨於窗前感春秋易替見花飛處處落紅鋪徑已是春殘。任你花樣顏色百媚千紅終究還是做了凋零之客想我如今韶華當頭淪落風塵他年亦不知東西南北更莫說埋骨何處了。

    焚一柱清香品一盞荷花露拂去琴弦上的塵埃看窗外細雨紛落榴花染徑生了惜春之心試調一曲邊撫琴邊吟唱:「春似驚鴻去也從不知歸路與誰同?榴花盡染相思色楊柳空搖寂寞風。宿鳥沿堤尋舊夢牽蘿繞戶覓芳蹤。幾回凝望天涯遠山黛無言細雨中。」琴聲濺韻清歌傳意似覺流水起落跌宕人心歸遙渺入有無間。似覺回風馳騁飄逸情思追遠已過千萬里。似覺南國水意草木茵茵看那翡翠垂眉荷露含淚。似覺風華鼎盛萬物欣欣看那青山潑墨綠水流波。

    「小姐你的琴我聽了這十餘年雖聽不懂其間的深韻可真的好舒心。」紅箋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停頓片刻盈盈一笑:「不過是消磨光陰聊寄心懷實在不知還有何用。」

    「小姐自從那日游河那位王公子臨時匆匆離去之後兩月之餘卻杳無音信了。」紅箋有意無意的說著彷彿要挑起我行將遺忘的記憶。

    我遞給她一個淡定的目光沉吟道:「今日如何提起他來了?」我隨意地撥動琴弦繼續道:「像我們這樣的人遇見的人最好都忘記因為他們都是過客過客從來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停留。如果連遺忘都做不到那就注定我們要接受記憶的懲罰。」我說的這麼多也不知道紅箋能聽進去多少。

    煙屏坐在床邊低眉刺繡這丫頭有一雙巧手十指玲瓏袖底生花我每塊帕子左小角都有她繡的一枝綠梅那麼清絕傲世。

    腳步聲響媽媽甩著一塊絲帕搖晃著豐腴的身段進得門來。挑起嫵媚的鳳眼笑道:「眉彎啊方才岳承隍大人遣人來說晚上請你過去赴宴。」

    我有些驚訝問道:「赴什麼宴?除了我還有誰人?」

    「這我就不知了反正我們迷月渡就請你一人過去黃昏時候會有專轎來接你自己準備一下吧。」她也不多逗留丟下這句話甩著帕子出門去。

    「小姐……」紅箋神情有些緊張。

    我面色平靜淡淡一笑:「無妨。」心想不過是宴會我素來與他無憂他也不會為難於我。

    落了一天的雨窗外被蒼茫的煙霧縈繞沉悶的空氣讓人呼吸都有些吃力。紅紅的燈籠在氤氳的煙雨中也顯得那麼黯淡可是街巷來往的客人卻不比平日少。

    黃昏就這麼來了。

    坐在菱花鏡前塗脂抹粉女為悅己者容我今夜的打扮也不知是給誰看。流雲髻秀眉如冰雪裁葉芳心似月夢霜煙我第一次覺自己竟然是這麼的美不媚不艷卻足以傾國傾城。在這風月之地我保有那份不與人同的潔淨隱隱之中我總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上流淌著高貴的血液儘管我只是生長在金陵城一戶普通的人家。

    今夜赴宴我只帶著貼身丫鬟紅箋。坐上岳府的轎子一路上涼風習習給這浮躁的初夏帶來了清新的氣息。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岳府門口兩頭大獅子被雨水浸潤得沒有凌然的氣勢。門外燈籠高掛像一朵朵紅雲徐徐飄蕩將整個府邸照耀得通透明亮。岳承隍及金陵城內幾位高官親自來門口迎接我這樣的氣派亦是我從來不曾遇見的。

    從門外到廳堂都是大紅的地毯朱欄玉柱金碧輝煌的雕飾恍若進了夢裡的皇家宮殿。偌大的酒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桌邊站滿了丫鬟個個都比平日看見的要端莊秀麗。席上那麼多的華衣貴族儘是男子卻無一個人是故人。任我如何的猜測都不知道這宴會究竟是為何。

    我被丫鬟指引著坐在岳承隍身邊彷彿隱隱暗示著今夜我要成為這裡的焦點。只見岳承隍著一襲藏青雙蛟奪珠的華服頭戴赤金冠眉斜挑鬢之劍腮凝渥玉之丹丰采灼灼武庫心藏。他站立起來舉起酒杯朝大家笑道:「今夜勞煩各位大人與名士來到岳府實則有一要事宣佈那就是我要收沈眉彎為義女。」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件事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我望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問緣由的道賀心裡經過短暫的驚詫被洶湧的波浪沖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我將驚詫藏於盈盈的笑語中:「承蒙岳大人如此抬愛眉彎自問無才無德實在高攀不起。」

    岳承隍揚聲大笑道:「我岳承隍可不會看錯人眉彎姑娘乃今年花魁奪主雖在迷月渡卻玉潔冰清高貴典雅與我岳某可謂稱得上是忘年之交。我膝下無女又憐你才情故認你為女你勿再多言日後就是我岳府的千金了。」

    他此番之話似有別意望著在座的人都是大有來歷可見他早已做好安排自知拒絕反而無益於是我對著岳承隍福了一福:「女兒在此謝過爹爹!」話剛說出我心中深吸一口氣有些忐忑隱約又有一絲快意在升騰我自認並非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只是今日這局面實在是出人意料。若是一場戲我就配合著演完且不管結局如何。

    那麼多的道賀聲一齊向我擁來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而我竟然可以熟練地周旋於他們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能耐是何時開始我已經習慣了這些場合不再只是那個坐於房中撫琴吟唱的沈眉彎。隱隱記得以前說過人是會改變的我知道我並沒有變變的是這世情百態。

    靜。終於安靜了宴席散了人去堂空。只餘下我與岳承隍對坐誰也不看誰誰也不說話。

    我終究還是開口了:「多謝爹爹這般善待於我。」說到爹爹二字時我竟沒有絲毫的彆扭。

    他凝目很是平靜笑道:「一切都是注定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日後你榮華富貴要享用不盡了。」

    「是嗎?你要的結果我已給你了。今日在眾人面前我欣然地接受你為我做的安排。」我將言語的鋒芒悉數藏於溫軟的笑靨中說得這麼坦蕩。

    「請允許我今夜再去迷月渡只一晚明日那裡再也不屬於我了。」我沉吟道。

    「好我明日會遣人來接你岳府已為你設好了院落。」他看上去很溫和語氣也是那麼柔順。

    我不知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生只是我告訴自己不可規避就不用規避順其自然。迷月渡我都去了又還會怕這堂堂岳府況他這般盛重設宴在眾人面前認我為義女定會以禮相待。

    我莞爾一笑柔聲道:「好女兒暫且拜別爹爹。」我福了一福帶著身後的紅箋緩緩走出門去感覺到身後有灼灼的目光在凝視著。

    雨已停息雖是黑夜天空卻明淨如洗。掀開轎簾我看見一枚彎彎的新月斜斜地掛在天邊。世間之物可以瞬息萬變人事亦是如此。我明白今夜之後我再也不是從來那個賣藝不賣身的沈眉彎而等待我是什麼卻全然不知。許多人可以改變自己的選擇可是轉來轉去依舊改不了命定的結局。

    下轎的時候見迷月渡的姐妹在拉扯著路邊行走的男子極盡妖媚去蠱惑卻往往還是迎來蔑視的目光。那一刻我覺得很是酸楚。沒有人覺察到我我與紅箋悄然回房不想與任何人告別今夜是我在迷月渡的最後一晚我只想安靜地收拾行囊然後轉身離去決絕。

    我告訴紅箋該丟的都給我丟了去我不是個長情的人我也絕不要那些瑣碎的舊物。

    煙屏怯怯地對我說:「姑娘其實我挺怕去岳府的。」

    「呵呵莫怕有何可怕的。你以為在這種地方就不可怕麼?」我有種莫名的堅定又夾雜著幾許清冷。

    「小姐其實我也挺怕的我不知道這其間到底生了什麼事。不過小姐去哪我也去哪前面是風是浪是富是貴我們一起走過去。」紅箋一席話雖不深刻卻說到了要點這麼明瞭這麼堅定這麼溫馨。

    我們三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叩門聲響進來的是媽媽她滿面笑容:「姑娘你猜今天我們迷月渡來了什麼貴客?」

    我淡淡一笑:「什麼貴客都不重要了媽媽。」話一出口覺得真是輕鬆我再也不用周旋於那些所謂的貴客無端地消耗我的青春。

    媽媽眼睛倏然一挑冷笑:「你這是什麼話呀快去滿月閣看看吧。」

    滿月閣。這兩字稍稍觸動了我的心神。媽媽笑著看我一眼便往門外走去。

    滿月閣又如何王公子又如何我並沒有坐立不安。倒想再去會會這個華服公子就當是我在迷月渡見的最後一個客人從此任何人也休想。

    我獨自前往讓紅箋與煙屏留下打點行裝。

    我是那麼的欣然舒坦。滿月閣的門是開的那位王公子依舊立在窗前聽見我輕盈的腳步聲趕緊轉身相迎。

    他羽扇輕搖白衣袂展青隨風年輕俊朗幾月不見愈加的成熟穩重了。他握著我的手深情道:「眉彎姑娘當真是見到你了。」

    我只是稍稍觸動之後便無絲毫的波瀾。打趣地笑道:「公子是不是如隔三秋。」

    「何止三秋恍若隔世啊。」看他眉眼間一片柔情似乎並無虛意。

    我輕輕抽出手坐下。

    飲下一杯凝月酒這該是我最後一次喝這清冽香醇的酒了放下杯盞道:「公子來去匆匆不留痕跡今夜是如何想起來迷月渡了。」

    他站在我身邊笑道:「我有姑娘說的那麼神秘麼?早就想來看姑娘只是實在有要事耽擱。」

    我冷冷一笑只是自斟自飲。

    他也斟飲起來溫和地說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算數很快我就會帶你離開這裡從此長相廝守不再分離。」

    好深情的話呀不過已然打動不了我。我微微一笑:「只怕已經晚了。」

    「不晚相信我。」他語氣那麼堅定有些攝人。

    我居然有那麼一點觸動轉而又笑道:「且不管那將來就今夜吧今夜還可以把酒閒聊已然是緣分了。」

    「你也相信緣分?」他遞給我一個清亮的目光。

    「信為何不信。」我答道。

    他默默地望著我那眼神讓我心慌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歡喜在心底潛伏著。彼此有那麼一瞬間的陶醉他柔聲道:「姑娘今夜還能為在下撫琴麼?」

    「可以不過只是今夜沒有以後了。」我說的那麼決絕。

    他只是看著我一字一頓地吐出:「會有以後而且以後你只為我一人撫琴。」

    我仍淡淡一笑不想再去言語因為只有我知道明日我就要離開這裡去岳府岳府我彷彿想到些什麼。可我有些醉了被酒精給澆醉了。

    看窗外柳月彎彎暖風開處已有蟬兒催夜稍知暑意。低低說道:「這蟬兒為何總也趕不上春光呢?只是在春殘時才出現在清秋時又隱沒。」

    「因為它只屬於夏季。」他看著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我起身坐於琴旁撥動琴弦直抒心意邊彈邊唱道:「夢裡春光何處見?由來只遇春殘。嫣香寥落一聲寒。十年心事老夢語也相關……薄翼堪禁風露重怎飛萬里蓬山。相留不易覓尋難。春蹤歸渺杳長伴月兒彎。」琴聲起處似覺雲煙漫起遙傳山水之音。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不忍作得半點聲息。

    我頓時萬千思緒齊上心頭不知悲從何處來手撫琴弦換一曲調:「綽約風姿誰顧影雲裳未忍加身。閒愁漸苦漸傷神。憑欄傷遠目弄曲惹啼痕……未若平湖煙水處韶華寄與殘春。長知此後掩重門。君成千里客我作葬花人。」歌聲方落琴弦突斷我目中有驚色心中有亂意。起身便急急往門外走去。

    他從後面追來急喚道:「姑娘……」

    我停住腳步背對著他道:「莫要追來……」

    踏出門檻匆匆走在廊道上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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