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五節:兩國交征 四局賞心
    逍遙島甚是廣大縱目望去但見島上林木蓊鬱怪巖嵯峨島畔泊著數十艘海船其中頗有高桅大帆的車船有的車船上竟起樓二三層氣勢巍峨雄武。海島近岸處用黑黢黢的崖石壘出一條寬闊台階數十名豪客手捧大刀坦著黝黑的胸膛昂然挺立。

    相傳逍遙島為天下三大武林禁地之一舉凡幫匪惡人、囚徒大盜只要機緣湊巧得人引薦在島下立了絕不背叛的毒誓就可入島為民。島上豪客不從宋、金兩國號令雖雄踞海上多年卻多以貿易航運為生決無搶掠擾民之舉。

    三人下了大船循著那漆黑石階踏上島來。身後大船上的鼓樂聲漸息島上卻悠然響起嗚嗚的號角鳴響生若龍吟伴著無盡濤聲倍增激昂氣勢。

    卓南雁仰頭四望卻見島上險要處都壘了石堡石牆或堆了拋石炮或架了勁弩強弓配以四周光滑突兀的怪巖當真易守難攻。

    過了多時一個青袍漢子大步迎下拱手笑道:「在下逍遙島崔振恭迎蕭教主法駕光臨!」卓南雁見這崔振矮小乾瘦頗有幾分眼熟立時想起他便是當日金鯉初會上擊殺逍遙島叛逆駱無愧的那位「崔兄」。

    蕭抱珍「嗯」了一聲大大咧咧地道:「怎地不見文島主大駕?」崔振躬身道:「島主在縱鶴軒相候!」蕭抱珍聽得文島主竟不來相迎面色微變乾笑道:「文島主還是這麼大的架子!」卓南雁卻嗤地一笑暗道:「蕭抱珍胡吹大氣看來他跟那島主也是交情平平他這金國說客料來也不足為懼。」

    他這一笑蕭抱珍的面色更僵眼見崔振恭恭敬敬地彎腰唱喏怒意暗生冷笑道:「崔兄不必客氣!」伸手向他臂上托去掌上加力滿似摔他個觔斗不料崔振身子微晃只退開半步便即凝住又拱手道:「蕭教主也不必如此客套!」

    蕭抱珍雙眉一凝乾笑道:「好說好說!」三人衣裳半干卓南雁和蕭抱珍雖破碎幾處但仍見華貴老何頭卻是一副舟子打扮當下崔振先命人接待老何頭去別處安歇。

    崔振的灼灼目光只在卓南雁身上一掃便覺他沉渾內斂決非常人忙笑道:「這位兄台貴姓似乎不是太陰教的朋友吧?」他目光犀利一眼便看出卓南雁修為不俗決不在蕭抱珍之下。卓南雁笑道:「小弟卓南雁奉太子之命特來拜會島主。當日金鯉初會小弟曾有幸得睹崔兄三招鋤奸的風采!」

    「卓南雁原來是天下第一狂生!」崔振雙眸一亮忙拱手道「失敬失敬!」聽得卓南雁說起自己在金鯉初會上的得意之作崔振心頭大喜頗有知音之感至於太子云云他倒嘶號不放在心上。蕭抱珍見他對卓南雁恭敬客套中夾著七分親熱面色更冷暗道:「逍遙島能人不少這姓卓的小子更是勁敵老子可不能大意。」

    早有逍遙島弟子牽來了馬匹崔振請卓南雁和蕭抱珍上了馬引著二人催馬疾行。島上道路曲折崎嶇形勢頗險不時有持刀的豪客往來巡視。蕭抱珍鳳目電閃留意島上要塞的佈置。崔振卻毫不在意帶著他們繞過幾個彎路便見道路寬敞許多。

    又行了數里景物漸顯清幽道旁時見軒敞屋閣和奇葩香花深秀青翠的林木間更有精巧亭閣點染頗具匠心。三人轉入一片竹林便下了馬只見一圍紅牆自叢叢秀竹中透出牆內飛簷高挑樓閣雅致一陣琴聲自樓內隱隱傳出。蕭抱珍道:「這琴韻高雅料來是文島主的妙技吧?」崔振點頭道:「正是。島主最喜琴之平和中正常常以琴自適自娛!」

    蕭抱珍朗聲笑道:「王者之香幽蘭獨茂。文島主別來無恙!」原來文島主彈的正是一曲《幽蘭》。相傳孔子遊歷諸國而不為所用過幽谷時見有王者之香的蘭花與百草為伍心生感慨而作此曲。蕭抱珍聽得琴曲便知文島主琴中雅意。

    琴韻驟然一揚似在應答蕭抱珍的問候只是曲聲依舊清和聽不出絲毫喜怒之意。

    才入院內便見一名寬袍大袖的端麗美婦降階相迎淡淡笑道:「教主光臨我這粗鄙野島當真是蓬蓽生輝了。」蕭抱珍拱手笑道:「什麼粗鄙野島蓬萊仙山不過如此!島主好會享福真真羨煞人也!」

    卓南雁初次看到文島主這般清逸出塵的人物暗自稱奇:「如此清雅貴婦卻將一群亡命之徒制得服服帖帖這文島主當真是個奇人!」

    崔振忙將卓南雁也給文島主引薦了。文島主聽了卓南雁之名不覺在卓南雁身上掃了幾眼聽得卓南雁道明來意更是鳳目一亮嫣然笑道:「宋、金兩國貴客竟能同舟共濟齊赴敝島也是一奇!貴客一路辛苦敝島略備薄酒請吧!」少時酒菜擺上賓主把酒言歡。崔振則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文島主的酒宴上菜餚不少儘是兩人從未見過的珍饈海味。蕭抱珍喝了幾杯酒不覺逸興橫飛笑道:「逍遙島水師驍勇大金皇帝更是久仰島主威名特遣我前來相邀請島主共襄義舉!眼下我大金伐取江南正要多多仰仗逍遙島的眾家英雄!」

    卓南雁的心頓時一跳暗道:「金人多數不習水戰逍遙島群豪卻都是海師健兒更多艨艟車船完顏亮若得此銳旅相助豈不如虎添翼?」臉上卻不動聲色呵呵冷笑道:「蕭教主遠道而來原來便是為了陷害逍遙島的闔島英雄!」

    「胡說八道!」蕭抱珍臉色大變怒道「此話從何說起?」卓南雁昂然道:「逆亮殘暴無道窮兵黷武你讓逍遙島眾英雄助紂為虐已是陷其於不義之地!況且逆亮這奸雄深險難測逍遙島為狼前驅實力大損之後只怕連立錐之地都會被這奸雄吞了!」他一口一個「逆亮」說的話卻又直指軟肋便連一直在旁相陪的崔振都面上變色眼中頗有相許之色。

    他二人說到正題針鋒相對不免各逞機鋒。文島主卻笑容淡定始終不置可否。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辯駁多時文島主才淡淡笑道:「蕭教主聽說你是契丹人?」蕭抱珍微微變色只得點了點頭:「不錯島主有何指數?」文島主端起酒杯道:「你可知我是哪裡人?」蕭抱珍蹙了蹙眉笑道:「若以疆域所劃逍遙島離我大金更近島主算來該是我大金英雄。」

    「大金英雄?」文島主眼望酒杯微微出神忽地一笑「呵呵我乃大宋襄陽人士去國離鄉遠避海島算來已有十多年未回故土啦!」笑聲中滿是寂寞感傷昂頭將那杯酒飲了。蕭抱珍頓時面色一僵。

    卓南雁卻雙眸一亮道:「好啊!文島主本就是我大宋英雄眼下故國有難島主豈能袖手?」文島主卻冷冷地道:「哼完顏亮一代奸雄大宋的狗皇帝趙構殘害忠良卻又是什麼好貨色了?我逍遙島笑傲世外宋、金間的虎狼之爭干我甚事?」卓南雁也不由愣在當場暗道:「這位文島主跟我師尊倒是一般的脾氣。」

    「島主說得是!」蕭抱珍雙眸閃光笑道:「江南趙構闇弱無道島主何不順應天意?島主若不願出面便請借給小弟幾艘車船伐取江南之後一般地也算是島主大功!」卓南雁雙眉一軒正待言語文島主卻玉手一擺悠然笑道:「二位都約我助戰當真讓我難辦。」秀眉微凝忽地盈盈立起笑道「茲事體大文某一時難以定奪。二位遠來勞頓不如先在島上安歇。咱們明日再論!」

    蕭抱珍面色微變隨即笑道:「說得是!這等大事島主自該好生思量一下。嘿嘿文島主秒算無雙洞悉天下大勢料來決不會令蕭某失望。」文島主嫣然一笑不置可否揮手命崔振帶二人下去歇息。

    兩人各宿一屋互不相擾都忙著運功打坐思索對策。不料第二天日上三竿也不見文島主遣人來尋卓南雁漸覺焦躁。直到用了午膳崔振才過來相請說道:「島主在琴室相候請二位隨我來!」

    卓南雁和蕭抱珍都不解其意隨他穿廊過院走入一間雅致軒敝的暖閣之中。卓南雁見閣內一塵不染只有一桌四椅桌上橫放一張古琴暗道:「這文島主的琴室倒是簡素得緊。」

    過了片刻文島主款步而來揮手請他二人落座自在那張古琴前端坐了。她素手輕撫琴弦笑道:「蕭教主乃是文某舊交卓少俠卻是來自故國文某不願傷了和氣不揣冒昧便布下了涉及琴棋書畫的賞心四局。且瞧二位誰能破此四局若是誰見識稍淺便請不要再提借船助戰之事即刻離島。」

    蕭抱珍涉獵甚雜聞言面色一喜隨即又皺眉道:「島主學識淵深若是我與卓少俠誰都答不出來卻又如何?」文島主淡淡道:「那便請二位一同離島!」蕭抱珍呵呵一笑道:「得與島主論道已是平生幸事!請島主賜教吧。小說整理佈於bsp;文島主笑了笑道:「二位先聽聽此曲何名?」玉指飛跳琴聲琅琅而作。卓南雁暗自皺眉心道:「我對這些琴曲可算一竅不通她淨弄這些玩意老子可是大大不妙。」但聽曲韻蒼勁陽剛高揚時如擊磬裂石低回時又似龍吟鶴唳一股悲昂之氣充盈滿室不覺心神微醉凝神傾聽不安之意反倒漸漸淡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蕭抱珍鳳目溢彩悠然道「島主此曲乃是《力拔山操》取意霸王項羽的垓下慷慨悲歌。島主琴中盡得雄勁沉鬱之妙使人平添悲慨。」文島主淡然一笑:「蕭教主果然見識廣博!嗯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霸王氣吞四海可惜一敗之後身死垓下。」

    蕭抱珍面色忽變暗道:「她話中有話莫非是拿楚霸王比喻完顏亮?」淡淡一笑並不應聲。文島主琴曲不停又道:「蕭教主先拔頭籌不知能否再接再厲認出這張古琴?」

    蕭抱珍心中叫苦:「這等琴樂雅事夢嬋最是在行可惜這丫頭近來神出鬼沒不知去了何處。」凝神望去但見那古琴色澤沉鬱古樸端凝中透出幾分活潑潑的流暢之氣。他思忖良久也琢磨不透只得呵呵笑道:「此琴氣韻古拙莫非是唐代的雷公琴?」

    「蕭教主當真無所不通」文島主十指飛揚一《力拔山操》已盡曲終口中笑道「這確是雷公琴。我前些時日去了一趟燕京巧得此琴。但這古琴之名教主可還沒有說出來!」傳世之琴以唐朝成都雷家所制之琴為尊號作「雷公琴」。但雷公琴在世間流傳不少蕭抱珍哪裡猜得出此琴的確切名稱。

    卓南雁聽得文、蕭二人對答不由猛然想起當年虞允文說過的一番話:「先帝徽宗曾設萬琴堂搜羅天下名琴其中以這唐代制琴家雷威斫制的春雷琴為第一妙品但靖康之變……這春雷琴便也隨之流落金都……」

    他生平所知的古琴之名大概只有太子趙瑗所持的「天蟓琴」和那從未一見的「春雷琴」了想到文島主自言此琴得自燕京索性笑道:「此琴樂聲激越莫非是唐代第一名琴春雷琴?」

    文島主秀眉一揚笑道:「卓少俠好眼力!這春雷琴被金國皇帝賞給了他的一位重臣那日我去了一趟燕京順手牽羊便在那人府內將這寶貝取了回來。」卓南雁哈哈笑道:「島主好膽魄!晚輩只當這春雷琴是在金國的皇城大內本來也要去將這寶貝取了來的不想卻被島主搶了先。」蕭抱珍見兩人相對而笑心中懊惱也只得陪著乾笑兩下。

    「二位各破一局且看是誰後勁十足!」文島主推琴而起引著二人踱入另一間雅室。卓南雁一眼便打開屋內大桌上擺佈著的一套棋具登時心頭一喜:「原來這一局是比試棋藝蕭老怪必敗無疑!」

    這間屋子當中的大牆上刻著一面五尺見方的大棋盤兩個黃衫使女侍立兩旁每人身前都擺著一個計時所用的精巧蓮花漏瞧見三人進來兒女忙躬身施禮。

    蕭抱珍雙眉一蹙乾笑道:「文島主咱們都是武人這般酸溜溜地學文人下棋未免強人所難了。」卓南雁在大宋的太平棋會折桂其後又力挫金國棋士烏辰蕭抱珍早有所聞料想自家雖也通曉棋道卻決非這位棋仙弟子之敵便要設法推卻。

    文島主笑道:「文人下棋有文人的下法武人下棋有武人的下法。這一局不但鬥智更需鬥勇蕭教主自可大展神通!」行到桌前拈起棋子揮手便向牆上射去。只聽「哧哧」勁響數十枚棋子精準無比地嵌在大牆紋枰上黑白交錯恰成了一局珍瓏。(按:珍瓏是指圍棋中人為編排的求活難題或經典殘局的雅稱。)

    「『紫漠困高祖』?」卓南雁雙目大睜險地驚呼出聲。這局珍瓏變中有變劫中有劫可不正是當年初見易絕邵穎達時他給自己擺的那一局名為「紫漠困高祖」的珍瓏棋形嘛!他心中大震:「這是邵先生得到的秘譜難道文島主也見到過這棋譜?怎地世上偏有如此巧事?」凝目瞧那文島主卻見她笑容淺淡神色平定。

    蕭抱珍笑道:「難道島主是要讓我們各自破此珍瓏?」文島主素手一擺道:「久聞卓南雁圍棋天分奇高此局便請蕭教主先選是破是應!二位均有一漏壺計時誰的壺水漏光誰便告負。若是白棋先行脫困則白棋勝。」蕭抱珍凝神一望見這珍瓏近乎百子變幻繁複深奧料想任人棋力何等高明一時三刻也決計難以算出脫困妙招當下笑道:「島主說此局比試可鬥智鬥勇?」

    文島主眼芒一閃卻莞爾一笑:「我不過是姑妄言之此局明裡終究是要比試棋力鬥智鬥勇也不是讓你們大打出手!」蕭抱珍哈哈笑道:「不錯只要不大打出手便可!如此便讓卓少俠執白看他如何妙手脫困。」心內卻想:「此棋黑方大佔上風我只需設法拖延不讓他及時脫困足矣。」

    「便這麼著了!」文島主雙掌一拍「請卓公子破解珍瓏!」清脆的掌聲一起左那侍女便撥出左手蓮花漏壺的樞紐壺水緩緩滴落。

    相傳當年漢高祖劉邦率軍三十萬征討匈奴冒頓單于卻被困於沙漠(實則應該是平城)數日後得陳平授奇計才突圍而去。這珍瓏以「紫漠困高祖」為名自是繁複深奧至極。但當日卓南雁曾就此珍瓏跟易絕邵穎達推敲良久諸般變化早已瞭然於胸此刻也無暇多想走到桌前拈起一枚白子屈指彈出。他第一子便嵌在誰也料想不到之處便連文島主都不禁「咦」了一聲。蕭抱珍微一凝思也彈出一枚黑子。兩人都凝立桌前黑白棋子「哧哧」射出落子都是精準無比。

    那兩位侍女除了照顧棋盤還各看一人的計時漏壺待得每一次落子之後侍女都會堵住漏壺直到對方落子完畢才揭開蓮花漏任由流水滴落。

    卓南雁的第一著便奇峰突起自不可思議之處落子接下來的變化更是出新出奇。文島主見他運思精妙棋路驚神泣鬼也不由雙眸亮暗自點頭。蕭抱珍眼看卓南雁落子飛快自己漏壺中的流水比卓南雁快了不少心底略慌乘卓南雁彈出棋子之際驀地沉聲低嘯劈出一掌。

    掌風激盪震得卓南雁那白子略略偏向。卓南雁頓時一震棋枰上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若是一招有誤那便滿盤皆失索性也一掌推出。掌風斜送與蕭抱珍的掌力並到一處激得那白子向上跳起打入棋枰上方的白牆上。

    「原來這便是蕭教主的鬥智鬥勇!」卓南雁嘿嘿一笑「這一子偏了容得在下重!」圍棋中有「落子無悔」之說但那也是落在棋枰上的子卓南雁那白子打在棋枰之外自可依理再。他左掌拈起一枚白子再向牆上紋枰射去右掌卻滿蓄掌力待蕭抱珍出掌相擾時連推三掌三道沉渾掌力猶如三面無形氣牆穩穩封住蕭抱珍的掌風。

    如此一來二人各在對方射棋子時運掌相擾便成了比拚內力之局。二十几子之後兩人臉色沉凝頭上都冒出騰騰白氣。蕭抱珍每出一掌都聲怪嘯尖聲銳響震得滿室迴盪。兩個旁觀侍女被那嘯聲震得俏臉煞白忙自懷中扯出手帕塞在耳上。文島主也是面色凝重黛眉顰蹙。

    拚鬥片刻白子如一條白龍昂頭而起四周黑子疏落卻只如烏雲點點難阻白龍騰空高飛之勢。對弈至此卓南雁的白棋眼看便已要脫困了。

    蕭抱珍卻驀地低聲一歎道:「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拙者無功兮弱者先亡!三百枯棋兩國交征數子殺心千人生死!」他吟的前兩句本是漢朝馬融的《圍棋賦》後面卻說圍棋征殺的道理跟兩國征戰一樣弈者心存殺念便如疆場上斬敵千人一樣狠辣。

    他這吟聲透著無盡的蕭索引得眾人的心都是一顫一時之間心內均覺這看似文雅的圍棋實則殺伐之氣頗重。卓南雁的眉頭也是一皺那一枚正待脫手射出的棋子便凝在了手中。

    「方圓落子地黑白沉骨屍!」蕭抱珍目閃奇光聲音幽幽地「天兵一到還要枉自抵擋空累得無數士卒百姓喪命。你瞧這黑白棋子豈不都是茫茫青塚白骨所化?」他聲音中透著一股勾人心魄的妖異力量便連文島主都心旌搖曳凝目白牆似覺眼前的黑白棋子化作了無數陳屍枯骨。

    那二婢塞住雙耳尚且好受。卓南雁卻雙目直凝子不不想那漏壺水流不止看看便要水盡。「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闔夢裡人。」蕭抱珍的聲音愈悠長「卓南雁你何苦頑抗快快認輸了吧!」

    「認輸?」卓南雁喃喃低語。蕭抱珍眼芒幽幽閃爍道:「正是!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猶自寄寒衣——你看這些徵人何等可憐……」

    「好!」卓南雁驀地斷喝一聲驚得文島主心神一震陡見白光疾閃一枚白子如電而出穩穩切入紋枰。此子一落白棋已是龍入滄海至此珍瓏已破。

    卓南雁雙眸如電閃爍哈哈笑道:「請蕭教主自己嘗嘗這些神鬼秘術的滋味!」

    他修習過禪宗無上心法幻空訣對蕭抱珍、林逸煙這等惑人魔功天生有一種克制之力適才假意入彀不過是藉機迷惑蕭抱珍乘勢反擊。

    蕭抱珍臉色煞白冷冷地道:「卓少俠好手段!」適才他全力施展魔功不想被卓南雁驟然一喝魔勁反噬險些神元大傷此時心內狂怒也只得將一口惡氣嚥下。

    這一局之後卓南雁倒是後來居上。文島主神色如常笑道:「琴、棋兩局已罷請二位移步同赴書畫之局!」

    幾人穿過後院繞著海島山徑轉過兩個彎子便來到一座黑漆漆的山洞前。文島主命人打開緊鎖的山洞石門當先走入。

    眼前是一間巨大石室石室當中是一朵精巧石盤盤上坐著一隻小巧的石獅子昂望天。石獅子後卻是兩口黑漆漆的洞穴左洞窄小深窈右洞寬大軒敝。陣陣潮濕海風自兩洞內透出似乎這兩口山洞直通大海。

    「此乃本島絕地——七步六花陣。」文島主淡淡地道「這兩口山洞內道路崎嶇岔路無數各自能通大海也都能繞回。請二位從一洞進入再從另一洞走回誰先取得那小石獅便是勝者!」

    蕭抱珍笑道:「既是兩口山洞怎地還叫七步六花陣?」文島主道:「此洞為本島危難之際的逃生秘道洞內岔路重重更暗藏機關有時七步之內便有六道埋伏故有七步六花之名。」眼下蕭抱珍臉色微變她卻嫣然一笑「這一陣頗為凶險機關無限只怕多有誤傷。不知蕭教主可有膽魄一試?」

    蕭抱珍嘴角噙笑長眉卻慢慢蹙起暗道:「你說得輕巧若是我進得洞內觸機關一通亂箭毒弩射來老子怎生應付?」卓南雁忽道:「這一陣不是書畫之局嗎?怎地換成了山洞?」文島主看他一眼道:「洞內巖壁上便有書畫畫上的神韻玄機便是破陣關鍵只看你們悟性如何了!」

    「將書畫和機關融為一體」卓南雁微微一笑「這等雅事倒是有趣得緊!」緩步踏上氣勁暗運忘憂心法凌然施出探查那兩口山洞形勢忽道「好這一陣我選左洞!」身形一晃飛步踏入。

    蕭抱珍眼芒閃爍凝目向洞內望去但見那小洞窄小逼仄卓南雁矯健的身形略略一晃便被洞內的黑暗吞沒。過了片刻猛聽「波」的一聲似有水浪翻湧隨即便再無聲息。

    蕭抱珍心頭微震:「這洞內顯是水路縱橫若在水中暗藏機關更難防範!」

    一旁文島主笑道:「蕭教主此陣不同於破解珍瓏。這兩口山洞二位可共走一路蕭教主也可自左洞走入只要先行自右洞走出取得這石獅便成!」

    蕭抱珍「嘿嘿」一笑暗道:「你讓我走左洞我偏偏不聽!右洞雖寬敞軒敝但焉知不是你示敵以虛?」當下笑道「多謝島主美意在下卻不願步人後塵!」袍袖一拂身如一縷青煙倏忽飄入右側大洞。

    卓南雁飛身入洞疾行幾步便覺眼前氣機古怪似乎前路已盡。他心底暗叫奇怪:「難道老子選錯了路?適才明明覺出這山洞內暗藏生機的。」猛一低頭卻見腳下橫著黑漆漆的一眼深潭他微一凝思猛一咬牙便縱身躍入水潭。

    陰寒的潭水飛捲上來隱隱地卻有一股活水自下方湧來。卓南雁心中一動潛身向下鑽去。他在洞庭湖畔多日又在潭深水足的廬山學藝水性精熟無比。順著活水潛游不久猛覺上方一亮忘憂心法已覺出頭上氣機寬闊卓南雁忙搖身游上。

    眼前卻是一座寬闊的石窟巖壁上竟還燃著松脂火把火光映得石窟內紅彤彤的。卓南雁環顧石窟竟覺石窟並無出口迎面山巖上卻濃墨重彩地畫著一幅畫。他一眼瞥見那畫頓時心神劇震:「飛仙御風圖?」

    巖上所畫的乃是一個御風奔騰的飛動仙人這仙人大袖飄舉似要破壁飛出。這幅奇畫卓南雁早已深印心底正是當日他初入龍吟壇時燕老鬼所畫。其實龍吟四老以藝演武燕老鬼所畫的這飛仙御風圖便暗含了高明的九妙飛天術。

    卓南雁跟燕老鬼交往最多這時他凝神細瞧但覺這運筆潑墨全是燕老鬼的筆意。這等蘊武於藝的奇畫除了燕老鬼世間決無第二人能畫出來。「燕老鬼你在哪裡?」卓南雁料想這位老友也在島上不由心底暗喜張口大叫但聽回聲陣陣哪裡有人應聲。

    叫嚷兩聲卓南雁不由凝定心神:「今日這幾輪比試好怪先是見了邵先生那『紫漠困高祖』的珍瓏後見燕老鬼的這幅飛仙御風圖難道這兩位老友都到了島上?又或是文島主在以此向我示好?」

    此時他困在別無出路的石窟中當務之急還是要破圍而出凝目再望那奇畫但見畫上仙人揮手前探正抓向頭上一朵金黃菊花。他猛然想到當日在龍吟壇內燕老鬼的畫上本無菊花其後龍驤樓主完顏亨插菊入石使得整幅奇畫妙韻橫生。此時那巖上並無真菊只是畫出了一朵金燦燦的菊花。

    「完顏亨當日手插的菊花乃是畫龍點睛之筆莫非今日這巖上菊花也有玄機?」卓南雁凝神細瞧果見菊下山巖微有突起心念一動猛地躍起向那菊花按去。掌力疾但聽隆隆巨響那道巖壁竟緩緩轉開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處寬闊山洞。

    卓南雁飛步閃入卻見眼前明亮不由心頭狂喜:「那巖畫果然是破陣關鍵這可不是回來了嗎?」原來他轉開那巖壁之後恰好便進入了右方大洞向回行不幾步便到了先前那寬闊石室之內。

    文島主見他這麼快便即轉會臉上微現訝色道:「卓南雁你總是如此出人意料!」

    卓南雁哈哈一笑:「多些島主這一陣大有玄機!」眼下那小石獅還端坐在石盤之上忙飛身躍上石盤探手去抓石獅。不想那石獅卻有些份量他使上幾分真力才將石獅搬起。

    石獅一起猛聽「卡嚓」一聲腳下石盤霍然向下翻去。此時卓南雁狂喜之下全沒防備陡見腳下一空便向下飛墜。這一下變起甚是突兀他雙手還須緊抱石獅若是石獅有毀只怕文島主便會翻臉不認賬。電光火石間他只得左手環抱石獅右掌疾探搭在了陷阱邊緣。

    若在往常他指上只需微一借力便能再行躍起。但此時他剛剛跟蕭抱珍狠鬥了一番內力真氣大耗懷中又有一個沉重石獅指頭雖搭在陷阱邊緣但身子還是向下墜去。危機之間他長吸了一口真氣手指堅硬如鐵正待借力飛起猛見光芒疾閃頭上落下一面巨大圓形鋼蓋鋼蓋四周全是光閃閃的鋒銳刀口。

    文島主驀地驚呼一聲:「小心快鬆手!」卓南雁瞥見鋼蓋罩下也知若不鬆手不免五指不保聽得文島主這聲疾呼心底一鬆:「莫非文島主不是為了害我?」忙收回五指間不容之際那鋒銳鋼蓋已然嚴絲合縫地蓋上。

    四下裡登時漆黑一片身子呼呼飛墜疾墜了五六丈深他才落到實地。卓南雁心底驚疑大聲吼叫:「文島主快快放我出去!」嘶吼良久陷阱內儘是嗡嗡回音絲毫不聞文島主應答。

    卓南雁大怒騰身躍起推震鋼蓋但這四壁光滑如鏡決無落足借力之處他一躍之勢已盡再也無力震開頂蓋。此次出海他又沒將威盛神劍帶在身上對付四周溜光堅硬是石壁便毫無辦法。

    他費力折騰一通眼見毫無效驗只得憤然坐下驀然想到:「這文島主只怕早就心懷叵測。她這幾關比試處處別有用心。第一關她故意說起楚霸王讓我以為她鄙夷完顏亮。第二關巧計安排又讓我跟蕭抱珍比試內功耗去我的大半內力適才我若再多三分勁力焉能墜落?還有這第三關她故意安排要取得石獅為勝那石獅不但連接翻板機關更讓我懷抱石獅難以雙臂抵擋那陷阱機關!嘿嘿她故意拖到今日午後才讓我跟蕭抱珍比武便是為了精心設置這諸般機關。嗯那七步六花陣是早就有的但那副飛仙御風圖定是新畫上去的故意將菊花花在巖壁的樞紐上……」

    此時深陷絕地卓南雁越思越覺這文島主機心深懷手段高明忽地轉念又想:「那副飛仙御風圖和『紫漠困高祖』的珍瓏到底是怎麼回事燕老鬼和邵先生是否也在島上?若是他們怎會跟這島主聯手害我?又或是他們也被這島主抓來中了她的詭計?」陣陣疑雲此來彼去難以盡解。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格格輕響頂上鋼蓋拉開一道細縫透出些光亮進來。跟著一隻火把丟入晃悠悠地直落在地底躍動的火光映出一片幽紅。卓南雁急忙立起昂頭向上望去。

    「教主請看卓南雁便在下面。」文島主柔柔的聲音自那細縫中傳來「還得多謝教主助我擒住了這小賊。」

    蕭抱珍呵呵低笑:「這小賊四處樹敵不想跟逍遙島也有仇怨這個在下倒是不知了。嘿嘿能讓島主欠我個人情也是蕭某平生之幸!」

    「果然這文島主是居心叵測!」卓南雁心頭怒火勃又想「但我又何時招惹逍遙島了?難道……難道便因當日無意間殺了蕭長青?」依稀只見上面透光的細縫間閃著兩團陰影顯是蕭抱珍和文島主正向下張望。

    他料想二人正要看自己張惶憤怒之狀索性哈哈一笑:「文島主你要殺我堂堂正正地動手便是!使這般陰謀詭計著實的辱沒了逍遙島的威名!」跟著仰面躺在地上蹺起腿來悠悠晃動。

    蕭抱珍冷哼道:「這小賊乖張狂妄少時可得慢慢折磨!」文島主卻笑道:「可這四關比武卓南雁卻是勝了!」蕭抱珍微微一愣乾咳兩聲並不言語。

    「文某從不失信於人!」文島主的聲音扔是淡定而沉穩「他既是勝了那便在島上多留幾日容我跟他算算舊賬。教主既敗也只得暫且離島!」

    蕭抱珍急道:「可這……」文島主淡淡地打斷他:「文某到底欠了教主一個人情自不會讓教主空跑一趟。少時請教主帶十艘海船走。但逍遙島逍遙世外決不捲入塵世之爭。船我可以借你島上好漢卻不能隨你征戰送得教主上岸後他們自會設法撤回。」

    蕭抱珍先前被困在石洞中得島上弟子相救卻才轉回本以為這次大敗虧輸定會空手離島哪料到峰迴路轉獲勝的卓南雁反被文島主困住。此時又聽得文島主答應送他海船自是喜出望外歡欣之下蕭抱珍也知見好就收忙溫言相謝。

    卓南雁忍無可忍憤聲罵道:「姓文的你這廝言而無信奸險詭詐乃是天下第一背信棄義之人!」蕭抱珍聽他嘶聲大罵心頭得意仰頭哈哈狂笑。文島主卻淡淡地道:「蕭兄莫要理他這便隨我去挑海船。」

    但聽格格聲響那道細縫又再合上。過不多時那小半截火把也燃到盡頭陷阱內重又陷入無比黑暗。

    卓南雁長吁了口氣忽想:「文島主既要跟我算算舊賬終需將我提出陷阱嘿嘿是福是禍老子都接著便是!」他此次出海歷盡諸般磨難至此實是力倦神疲當下盤膝坐好運功調息片刻後便內息綿綿直入氣定神虛之境。

    陷阱內漆黑一團難辨晝夜。但他默算時光估摸著已過了整整一夜這一晚他全心運功內力漸復。轉日又過了大半天也無人來搭理他。他在海上長途漂流便沒怎麼進食文島主招待的酒菜樣式雖奇卻並不管飽至此他已餓了整整一日不免頭暈眼花。

    忽聽得頭頂腳步聲響跟著鋼蓋被人用力掀開一道熟悉的渾厚笑聲直透進來道:「南雁你小子還活著嗎?」刺目陽光當頭撲下卓南雁抬起頭來瞇了瞇眼喜道:「燕老鬼當真是你?」頂上又傳來一道熟悉的笑聲道:「還有老夫!」竟是「易絕」邵穎達和燕老鬼聯袂而來。

    二人救得卓南雁出來三人相見當真喜不自勝。燕老鬼扔是一副敞胸露懷的不羈打扮上下瞥了卓南雁幾眼忽地飛腿踢在他的屁股上笑道:「賊小子你還沒死當真好得緊。」邵穎達拈髯笑道:「困卦六三爻曰:困於石據於蒺藜便是你這副德行了!」

    原來邵穎達隱居燕京賣字為生時便與嗜好書畫的燕老鬼結識只是那時兩人交情甚淺自龍驤樓主命龍吟四老全力參悟七星秘韞時更一直無暇相見。其後龍驤樓驚變燕老鬼飄零江湖便曾在那邵穎達的鬼巷中棲身。此次燕老鬼與逍遙島主相識便也推舉了邵穎達。易絕與逍遙島主各自聞名已久一見如故邵穎達便應文島主之請同赴逍遙島。

    卓南雁笑道:「燕先生邵先生瞧你們這模樣難道是這逍遙島上的客人嗎?」燕老鬼翻起白眼道:「不是島上客人難道跟你一般也是囚徒?」卓南雁大奇道:「但那文島主為何如此待我?」

    「島主如此做自有她的深意。」邵穎達眼芒一閃道「咱們此來便是奉命相請走吧!」卓南雁滿腹狐疑隨著二人出得洞來卻見前面一座峭拔的小山下一人負手望天白衣飄飄正是文島主。

    「去吧島主正在等你!」邵穎達低聲道「島主用心良苦可別忘了向她道謝!」卓南雁先是一震隨即心念電閃驚道:「原來全是……」燕老鬼哈哈笑道:「休得囉嗦!快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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